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 书名:徒弟个个都很拽 第一卷:徒弟个个都很拽 001——暗杀[已修改] 仲夏之夜。 夜色深深,深如许。当一、二、三更的更鼓,如春雷乍响般地轮番响过,就连热热闹闹喧嚣着的夏虫,都开始逐渐安静了下来。 远来的风,无声无息地拂面而来,那样的绸缎丝润般的轻柔的滑动,更象是三月花开时的恬淡和润物无声。舒适里带着懒慵,柔滑里带着清甜,隐隐的,还带来远处的草长莺飞的清新气息。 忽然,流风中,夜色里,有浓浓的血的气息,随着竹林的柔风,隐然扑面而来。那样的不属于这个清新原野的血的气息,咸、腥、冷然刺目,随着流风,如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飞场着,仿佛在传递着某一种隐秘的、焦灼的信息一般,令人一闻之下,不由地猝然心惊。 往前,再往前。只见竹叶的间隙里,刀光如闪电,杀气似电。惨叫,叱喝,还有刀斫在骨头上的声音,血溅出身体里的声音,仿佛就是生命和轮回的交响曲一般,在这一片生机勃勃的浓绿深处。一波又一波地蔓延开来。 黑影迭闪,仿佛暗夜里浮动的点点云朵一般,暗彩闪闪,飘舞飞扬。杀气,如烟雾,如水晕,层层弥漫,扩散全场。 风包裹着四溅的血沫,四处飞扬,每一点淡痕,都代表着每一寸生命的逐渐消失。 刀光,剑影,尸横遍野。还有不停地倒下的,和强撑着不想倒下的人,便是这里的全部的风景——竹林深处,那一场黎明前的暗杀,仿佛是弥漫在冰雪天气的强烈浓雾一般的,寸寸展现。 血腥,浓烈,无孔不入。 竹的长叶,随风急舞,最后化为碎片,点点落下。层层暮色交叠的竹林深处,只有道道雪亮的剑光,不时地劈开如墨染一般的夜空,带来令人心颤的惨呼。 影动,剑起。 道道剑光,仿佛割裂夜空的闪电,重重人影,在生死之间擦肩而过——就是这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仲夏的黎明,生生地将时间分割,然后将在场的所有人的一生,从此改写。 剑起。 剑式如风。 风扬。 风云涌动。 剑气,如冷风砭肤,光刃,毫不怜惜地割裂陶心然纤细的身体。划在身体上的剑伤,正在以缩短时间的方式,一道又一道地割下——仿佛被困在墨云深处的她,正在对方一轮紧过一轮的攻击中,全力以赴,殚精竭虑。 有血,不停地流出她的身体,将她的浅色衣衫寸寸染红。冷汗如淋,和血而下。那个被数十人围攻的中心,那个正举剑飞舞的年轻女子,正冷酷着一张俏脸,将手中的长剑挥舞纵横,然后不让任何人有再一次可以上前的机会。 她的剑式精、准、快、绝,没有一点的花哨。可是,就是那样几乎出繁入简的狠厉剑式。每一剑的挥出,几乎都伴随着每一个生命的消失。 更多的、黑色的影子,如轻雾弥漫般地围了上来。无数把长剑,呼啸着闪过夜空,在深黯如铁幕的黑夜之中,闪着令人心惊的绝冷的光芒。 一,二,三…… 十余名刺客,先后倒在了她的剑下。在生和死的快速交错之中,陶心然的体力,也在慢慢地滑向极限。 又一轮攻击,被陶心然用尽全力地逼退。可是,那个手抚胸口,正手拄长剑,微微喘息的年轻女子的一袭白衣之上,已经又添了几处剑伤。 陶心然望着眼前的黑衣如云,俏丽得仿佛风中蔷薇的脸上,终于都浮出一抹说不出的冷然和愤懑。只能说,这些人,太过嚣张,嚣张得有恃无恐,敢在老虎口里拔牙。敢在她陶心然的一亩三分地上挑衅…… 要知道,竹林镇,距离邺城陶家,不过百里。而她同行的陶六三杰,个个以一挡十。 有人竟然敢在她接近陶家的地盘上公然行刺,明目张胆地暗杀,那么,就只有两种解释。一:要么是对方有恃无恐到了无以复加,不再将陶家放在眼内。二,要么,就是她的存在,致命地威胁到了对方,使得对方不得不铤而走险。 流风从枝梢轻轻地吹过,带走血和死亡的味道。 竹丛之侧,长叶之下,一身浅白的陶心然轻汗微闪,拄剑而立。又一轮攻击被她击退了下去。可是,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体力的极度损耗,还有精力的严重透支,她的眼前渐渐开始群星乱舞,阵阵发黑。头,开始晕眩,摇摇欲坠。就连她紧紧地握着剑的右手,都因为身体的一阵又一阵的虚弱,而开始不可抑制地隐隐发抖。 陶心然知道,她的身体的如此迅速的衰竭,除了因为正在不停地流血的伤,还有半夜厮杀的体力消失,更重要的是,上次遇刺时,大伤未愈的她的身心,因为半年奔波劳碌而没能好好地恢复的元气,在她经历如此的大战之后,又一次渐渐地处于即将崩溃的边缘。 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退缩,就如她知道自己根本就无路可退一般…… 黯夜无光,看不到黎明。那样的漫长得看不到边际的黑夜,那样的毫无胜处的搏杀,仿佛今晚,就是终结…… 仿佛没有料到今晚的刺杀对象如此的强悍,而且如此的不顾一切,围绕在陶心然的黑衣人都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仿佛在忌惮什么,又仿佛在等待什么。 剑光,倒映着无数面无表情的脸,无数双仿佛雪浸过一般的眸子,都在无声无息地凝望同一个方向。那眼神,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自己即将收入囊中的猎物一般…… 第三轮的进攻已经结束,剩下的,将是今晚主角的出场,将是又一次任务的完美结局…… 流风过,拂动衣衫如雪,竹影深,轻响飒飒如饮泣。流风之口,竹影深处,终于有人动了一下。跟着,一个淡然若浮云,缥缈如远山的声音,终于在人后响起。那声音,浅浅淡淡,却带着令人不容置喙的、仿佛坚冰似的冷意: “好了,你们退下……” 周遭,刹时,只觉得一股异常冰凉的气息,在那人的话音刚落之时,倏然波荡开来。本来已经淡了,缓和了的杀气,就在他的这句话里,仿佛浓烟乍起一般,凝聚,再凝聚。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负责暗杀的黑衣人,齐齐地垂首,收剑,退开。整个战圈,整个被围起的空间之中,不过片刻,就只剩下陶心然一人。 有血,不停地从陶心然斜斜垂下的剑尖点点滴下,然后,没入尘埃。看到所有人退开,一直面无表情的陶心然,忽然之间,轻轻地扯了扯唇——这今晚的正主儿,终于都舍得出场了么? 离岛,是这个大陆杀手组织之中,一直极其神秘的一个组织。他的可怕,就在于只认钱不认人的血腥原则,而且,任务一出,悬赏令一下,失败的机率,几乎为零。 而他们的刺杀,也是极有规律的——先是猝然发难,令对方措手不及,紧接着采用车轮战术,逐个击破,不给对方丝毫喘息地机会。再接下去,就是负责本次刺杀的主角入场——相信在经过最初的慌乱还有极其消耗体力的还击之后,没有几个人还能避得过最后的这致命一击。 离岛,从来只要结果,不注重过程——他们从来不在乎要用多少人的生命,去换取一次完美刺杀的成功。事实上,生逢乱世,人命如草芥。所有的人,也只不过关心自己的生存,是否受到威胁,也只不过关心,自己的目的,是否达到而已…… “陶家家主,陶心然陶姑娘?”黎明前的黑暗之中,一身黑夜的男子,几乎和他背后的黯黯夜色融为一体。而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云端之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飘忽诡异之意。数十步的距离,几乎在一秒之内完成。下一秒钟,他已经在陶心然的十步外站定,忽然间静静地问了一句。 陶心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不枉杀,不滥杀,这也是杀手中的潜规则。如此一来,除了可以减少暴露自己的危险,避免节外生枝,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之外。更重要的是,在他们的眼里,生命的价值,通常和银子的数量划为等号,如果说费心费力地斩杀了一人,却并非他们的终极目标。那么,他们首先可惜和懊恼的,就是没有银子可收,而不是唏嘘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瞬间消失。 生活消逝如流星,生命有价。 “我是离岛的离天……”男子仿佛早已习惯了被杀者之前的沉默,所以,乍一上前,就面对陶心然而立,应景似的自我介绍,那语气,那神情,仿佛是例行公事。 听了男子的话,陶心然的握着长剑的手,不由地又紧了一下。 离天? 负责这一次暗杀的,竟然是位列离岛之中,天、地、人、君、寿之首的离天?那一秒,陶心然想笑。要知道,离岛之中,身份的高低,直接关乎被刺者的身价。而天、地、人、君、寿之五位,只要请出任一,就是倾城之价—— 也就是说,这一次想要她死的人,掷重金,断后路,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想要孤注一掷了吗? 冷风拂面,冷得足可以冻结一切生意。 第五次了,这已经是一月内的第五拨杀手了…… 那样的无所不用其极,那样的阴冷卑鄙手段。陶心然微微地闭了闭眸子,然后缓缓地,却又坚定地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谣言止于智者,杀戮止于勇者。 此刻,她并不关心,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何方神圣。事实上,自己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异世那天,现实就教会了她——要生,就必须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就必须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 就如现在,如果她想要走出这个困局,就必须令面前的人先倒下。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她将永远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陶姑娘请……”离天颇具绅士风度,言辞之间,虽然简炼,却极其温文。甚至,当随身的长剑,缓缓地由左手换到右手时,他的脸上,都还一直带着清晨第一缕阳光的依稀温暖。 可是,陶心然知道,这一切,都只是表面,只是假象。事实上,在江湖上,名次仅次于奈何天的离岛之中,无论是天、地、人、君、寿中的任一,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角色,而他们对于生命的漠然,也早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在对方还在做着无用的自我介绍之时,陶心然已经快速地调匀了自己早已紊乱的呼吸。 离天忽然极淡,极淡地笑了。那样的轻浅的笑容,不达眼底。然后,他的手,在陶心然又一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之时,已经完成了左右和右手的交递。 杀气,再一次弥漫全场。 剑影,又变成了这里唯一的亮。 黯夜之中,漫天的星宇之下。一黑一白的两个身影,同时地动了。仿佛是云和电的交错,仿佛是奔雷和海啸的相遇,两个同样年轻的身影,在身形乍起的那一个瞬间,几乎都用尽了全力。 002——两败俱伤 仿佛一种错觉,在长剑如蛇般地挥过的那一瞬间,离天的整个人,都包围在诡异的阴风里。柔软度极好的长剑此时斜斜铺开,如帘如幕,那一片斜影,如三月清雨,一片一片,一丝一丝,一波一波地向千雪蔓延开去。 十丈之内,阴风乍起,长剑挥动之处,有飓风扫荡。枯草飞扬,碎石翻飞。那点点碎碎的烟尘,竟然变成尖利的暗器,向着陶心然身上袭去。 而男子身影,也慢慢地由一变三,由三变六,远远望去,满场,满地,漫天,都是阴云般不断地飘散的白衣。 那样的剑式,没有一丝的花哨,每一剑的挥出,都带着令人难以想像的冼练利落。那速度,也并不是很快,甚至,就近的人,都可以看出他一分一分的变化。然而,那变化,却又是锐不可挡的,所有的障碍,在黑影影覆过时,烟消云散。 剑光灼灼,衣袂翻飞。那一场血海里刺杀的对峙,仿佛是波光水影之上的轻舞。两个身姿曼妙优雅的俊秀男女,竟是招招置对方于死地。 陶心然长剑斩利风而过,幻起寒光点点。而她的月白色的身影,仿佛是绽放在烈烈暴雨里的素净莲花一般,在整个血的,黑色的泥潭之中,散发着淡却刺眼的光芒。 半空中,巨大的力量,近距离地暴发。两把饮血不留痕的长剑,在数次交错叮响之后,伴随着两声清叱。再一次撞击出巨大的声音。然后,一切归于静止,如鸿蒙初始。 剑气,扬起烟尘。 流风,被生生地凝在剑尖。 终于尘埃落定,烟熄尘灭。众人皆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以一种奇特的姿势静立。 陶心然手中长剑穿离天的左肋而过,而离天的软剑,也没入陶心然的心口半尺。 离天的的眸子,因为极端的痛楚,而微微地凝起,最后,化为一丝浅浅的苦笑。 不得不说,是他轻敌,是他低估了这女子的可怕——就如没有人知道,一上手的那一瞬间,他竟然是失望的——这女子的武功,原不及他…… 可是,她手下的凌厉,还有沉着的机变,在遇到危险时的突然的爆发力,以及后续的杀着,竟然令离天,这个纵横三年,从来都没有遇见过对手的离岛之最,第一次地,对于一个女子,侧目而视。 这一击,堪堪平手。 可是,在杀手的生涯里,胜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取下对方的人头,可以对这一次的任务,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所以,长剑犹还在胸,当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时。离天的身子,忽然动了。 他,不退反进。下一秒,几乎穿透了身体的长剑,竟然穿体而过。只一个晃眼,他的人,就来到了陶心然的面前,然后,他的左手一反,一把小小的匕首脱袖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朝着陶心然的心脏,直刺而去。 电光火石的瞬间,陶心然早已将一物握在手中,就在离天手中的匕首就要刺入心脏时,他的黑色的眸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层难以置信的震惊——原来,比他更快的,陶心然已经将一物抵在他的心口,然后用力一扣,只听“乒”的一声,离天的身子晃了一下,手中的匕首“呛”的落地。而他的身子,也在下一秒,“扑通”一声,斜斜地向后倒去。 他的倒地,直接地带动了重伤的陶心然的身体。只听“啪”的一声,陶心然的手中,有一物垂下,“乒”地跌倒在地。那是一块黑色的铁块,形容奇怪,小小的管里,还隐隐的冒着轻烟。 再也没有想到,这小小的一物,竟然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众人齐齐吃惊,然而,更令他们吃惊的是,那个向来战神一般的离天,被猝不及防地被这黑铁击中之后,就猝然死去。 一侧的黑衣人看到向来被他们尊为至上的离天竟然死去,先是一惊。然后齐齐地挥剑上来,想要一举结束陶心然的生命。 要知道,负责此次刺杀的离天已经死去,他们若就此归去,难免因为诛连之罪,或受重罚,或者小命不保。可是,如果说,他们能力挽狂澜,一举手刃陶心然的话,那么,不但可以免去“护卫不力”的罪责,甚至,在离岛之中的位置,他们还可以获得更加优厚的报酬,而且,地位,也将会不可同日而语。 看到数把长剑齐齐地挥来。正在蹒跚后退的陶心然单手扶住身后的一棵小树,稳住踉跄后退的身形,反手入怀,蓦地抽出又一把精巧的短剑,在手中轻巧地一扬一转,准备开始最后的反击。 经过半夜的厮杀,天色已近黎明。一地的尸体,也渐渐现在轮廓。 正有天光,从头顶的树端斜斜地落下,被渲染得异常苍白的淡泊光线,照在陶心然苍白得仿佛失去了颜色的干花一样的脸上,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凄美。 就在数把长剑当头斩下,当陶心然准备在力气全部消失之后,以两败俱伤的方式,还以最后一击之时。只听远处有车马辚辚之声,渐渐地踏碎这仲夏黎明。 下一刻,一个蓝色的身影,在陶心然一个低首之间,仿佛轻浪里翻滚的鲛白一般,迅雷不及掩耳而来。那男子,人还在半空,可是,手中长剑已经“唰”的一声,横空挥过,堪堪地替陶心然接下了所有的杀着。 围在陶心然面前的杀手,一剑封喉,全部倒在地上,临死之时,都还不相信,这世间,竟然会有人有如此迅捷的速度。 血,在黎明前的浅淡色泽里,落红覆乱泥般地、再一次溅了一地。在所有的黑衣人仿佛秋后落叶一般地、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之后,那个在陶心然危急之时,一施援手的蓝色的身影,在完成了完美而短暂的杀戮之后,却伫立在一旁,在黎明前的苍白光韵里,神色漠然地还剑入鞘,然后,静静地望着强自挣扎起身的陶心然,一脸的冷眼旁观。 力气,正从陶心然的身体里,慢慢地消失。 黎明前的微弱光线里,那个跌坐在尘埃里的女子,神色惨淡,脸色苍白。而她的心口处,长剑犹闪着冷冷色的暗光,有血,正从那里长线般地滑下,将这女子所有的生气,还有生机,全部带走。 她用尽全力,重新倚在新竹之上靠稳,微微地喘息了一下。再抬眸时,就看到了那辆黑色的,看似平凡,其实极其宽大的马车。 远来的风,将这血腥的味道吹散。渐渐失去力气的陶心然,静静地抬起头来,却只看到车住马停,有人,正准备下车。 随侍在马车之侧的所有的人,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一般,都深深地垂下头去。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下一秒,有一个极其优雅的身影,慢慢地从被掀开的车帘之中,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仿佛有一种错觉,在那个男子走下马车之际,陶心然忽然觉得四周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陶心然吃力地抬头,用几乎失去了焦距的眼神,缓缓地对上了那个瘦削颀长的身影。可是,在深深浅浅的晨暮之中,当那一张太阳光芒般完美绝伦的脸映入眼帘时,她忽然之间,只觉得一阵恍惚。 黎明前淡泊如烟沙般的天光里,那个刚刚走下马车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苍白男子。 他,有一张完美如大理石雕像的脸。脸部的线条利落俊美,五官几乎无懈可击——那样的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在这暮色浅淡的仲夏清晨之中,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威严之极的,还有高贵得几乎不染纤尘的清冷气质。仿佛静水流深,沧笙踏歌。 风起,吹动落叶辗转如浮萍,那个男子,一张美得令的窒息的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说不出的微弱的笑意。仿佛乌云蔽月,人迹踪绝,整个人的身上,都是说不出的如斯寂寞。 他就这样,踏着血腥和一地的尸体,却随意得仿佛漫步在云端一般地,说不出和飘逸优雅。 风过,吹动他的浅色的衣带,连同他挂在腰间的洁白玉佩轻轻地晃荡着,如蝶舞蹁跹。 陶心然和神智,开始模糊,人也开始渐渐陷入昏迷。可是,她却在勉力支持着,想要亲口对这个人说一声“谢谢。” 男子的神色,仿佛落梅,仿佛坚冰。 他就那样站在陶心然的面前,望着脸色苍白如纸,却依旧倔强如梅的陶心然,他的眼神,忽然觉得安静,安静得,仿佛是在凝望那些日沉日落时,无家可归的忧伤。 远来的风,掠过头顶,吹动竹叶乱响。而男子的声音,就在远远近近的风影里,仿佛天籁一般地,静静地响起:“我救人,从来,只救一次……” “可是,如果你求我,或者用什么来交换的话,那么,我不介意,再救你一次……” 003——只有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男子的声音,甚是好听,在这黎明前的竹林里,仿佛呼啸而来的箭矢一般,直直地穿过流风,直达陶心然的耳畔。而他的语气,清冽,疏漠,浅淡的悦耳之中,象是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 可是,那样的针芒一般的话,在此时的陶心然听来,却更象是施舍,或者嘲讽。那表情,那字眼,仿佛一个居高临下的人,望着溺水几近死亡的人,发出的最后的一丝嘲讽一样…… 完全想像不出,那样的完美的男子,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陶心然的心里,蓦地一凛——这人,是来打酱油的,还是来看她笑话的…… 一念及些,那个几乎昏厥的女子勉强地抬起头来,然后,一寸一寸地转过了脸。 苍白得仿佛轻雾飘荡的晨暮之中,陶心然模糊地笑了笑。那笑轻浅如清水涟漪,还未成形,就已消散,可是,眼力极好的男子,还是从她那淡泊一笑里,隐隐的感觉出有几段唏嘘几世悲欢的悲凉,更有可笑我命由我不由天傲然和坚定。 一刹那的时间,男子的瞳孔微微地缩了一下——这个女子…… 疼痛,连最细微的表情,都带来剧烈的扯痛,心口的长剑,映着年轻女子一张苍白如雪的、却布满汗珠的脸。在那样的剧烈痛楚的侵蚀之下,陶心然依然缓缓地靠在树干上,微微闭上了眸子。以轻得梦呓般的语气,轻淡地说道:“当然……不用了……” “还有,谢谢……” 简短的话,已经包括了所有的意思。 有分寸的拒绝,还有语调疏漠的道谢。 浅风竹影之中,那一片浓得化不开的浓墨之中,男子的掩映在阴影里眸子,再一次地、微微地愣了一下。 然而,也只是一下,他就淡淡地一哂,然后缓慢,却决绝且毅然地就地举步,转身,然后朝着自己马车的方向,走去,毫不迟疑。 人各有命,更应该安于天命——每一次的选择,都必须要承受相应的后果。这个女子,既然推开了援助她的手,那么,理应将所有的后果,承担自负…… 竹影疏疏,一缕冷香远。那一辆黑色的马车辚辚而去,踏碎血腥晨暮。 而远去的男子的唇角,眉角因为薄怒的棱角散开,俊秀如青竹的唇间,犹自浮着一抹淡花优昙一般的轻浅微笑…… 时光易逝,年华易老。十丈软红里蹉跎,人人面目全非,可是,只有你,却还是原来时的样子…… 黎明的天光,由微弱转为浅白,顺着竹丛疏影,倾斜而下,渐渐地,天地之间,雾暮消散,一切都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一分一分亮起来的天光,照亮这个惨绝人寰的修罗场,那么多的血,已经渗入土地,可是,那些在黎明前消逝的生命中,此时,却还在保持着临死那一刻时的绝望,还有恐惧。 天光淡白,照绿意和血色倒映,同时,也清晰地映照着那个仿佛血海莲花一般的女子…… 竹叶疏疏,随风飘摇。那样的仿佛春雨落地的“唰唰”的声音,更象是有谁在轻轻地,却又焦急地呼唤。依然倒在地上的陶心然,静静地数着时间的每一分流失,神智开始一分一分的游离。 信号弹,早已发出。她的四个被她事先支开而先行一步的徒弟,应该正在赶来。应该做的事,已经做完,现在的她,只需要静静地等待结果就是。 陶心然静静地坐在原处,忽然之间,淡淡地扯了扯唇。耳边,忽然传来奇异的幻听,仿佛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神智,烟雾般地消散,疼痛逐渐变成麻木,然后,她的人,就渐渐地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陶心然似乎将生命的最后一丝余光都耗尽时,清晨薄光里,有几个白色的身影,正迅捷地朝着这个方向,风驰电掣地奔跑而来。 浓绿的竹林里,一抹浅淡的白,宛若初绽的血百合一般,在遍地的浓绿之中,仿佛还散发着最初时的浅淡气息。 几个年轻的男子,如风般地急驰而来。一入竹林之侧,就开始了四下的搜索。尸陈遍地,鲜血浸染尘埃。当那一片血色,出现在几个年轻男子的眼前时,他们的神色,由最初的轻松,蓦地变得紧张而又惶惶不可终日。 竹林深深,遮蔽了一切的光线。可是,当血的味道,顺着竹林的流风,一泻而来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循着那浓烈的气味追踪而去。却只看到,遍地都是死尸。 少年们的脸,不由地都变得苍白。他们面面相觑一眼,感觉到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尸体?那么,师傅呢? 四处仰望之中,有一抹亮色,在远处若隐若现。下一秒,四双睁大的眼睛,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待认出那一抹染血的白衣,就是师傅平时的衣着时,在确定到那个气息奄奄的女子,就是自己的师傅时,所有的惊叫,仿佛急风骤雨般地,瞬间脱口而出—— “师傅……” “师傅……” …… 师傅? 半昏迷中的陶心然,在听到几个男子的声音时,淡漠得仿佛白纸一般的唇边,终于都隐隐约约地淡出一丝极其艰难的微笑出来…… 啊,可是她的徒弟们,赶来了么?四张或年轻文弱,或英武飒爽的脸,在她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忍不住再一次地微笑了—— 还能在这个时候看到他们,真好啊…… 毕竟是经过陶家家主精心调教的人。即便在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之前,短暂的悲愤填膺和惶惑之后,理智,还是暂时地占胜了震惊。 晨风四起的竹林深处,四个年轻的男子先是神情严肃地互相望了一眼,下一秒,就默契地转开了头。跟着,其中一人快速地上前,简单且快速地检查了陶心然的伤势之后,就开始吩咐什么。 其余三人一起点头,然后,开始分工合作。 不多时,一副简易的担架在几双微微颤抖的手下做好了。率先的一个男子,动手脱下自己的长衣,小心地铺好,抚平。然后,这才吩咐其他三人,一起将陶心然小心地侧身放在简易的担架上,嘱咐最年轻的少年用一双手轻轻地扶着,准备停当,这才快速而平稳地向着不远处的镇甸跑去。 生命,通常消失在一念之间。 他们已经迟了一步,已经将师傅独自一人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所以,这一次,绝对不能,再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而四个男子急急地离去,将那一地的血和尸体,逐渐抛在脑后。他们的身后,竹荫深深深如海。竹林风,吹动叶梢乱颤。 远风飘摇来去,将所有的血腥吹淡。没有人看到,就在所有的人都离去之后,一抹蓝色的身影,仿佛被风吹起的柳叶一般,由不远的枝端,轻飘而下。那个男子,面色冷傲,神色冰凉,此时,看到满地的血,还有满地的尸体,那眼神淡漠得,仿佛看到横亘在面前的一池春水一般。 蓝衣如风,翩翩男子,俊朗如玉。再仔细一看,那人,赫然就是在片刻之间,救了陶心然一命,然后却选择了漠然旁观的蓝衣男子。 他一落地,先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正抬着陶心然远去的担架,然后,几乎没有半点迟疑地就地转身,朝着和几人相反的方向掠去——那个女人,已经被她的徒弟们救走,想来以陶家的人脉,以及神医吕方的本事,她的性命一定无虞——这下,固执的主子,终于都可以放心了吧…… 不过,这主子今晚的表现,也真是奇怪,要知道,从来不会多管闲事的他,罕见地对一个女人施了援手。然而,当所有的人都顺理成章地认为,主子会施救到底,要么是就地治伤,要么是带上那个女人同行求医之时。那个向来事事出人意表的主子,却又出人意料地选择了旁观,以及漠视。 急风疾驰之中,蓝衣的男子唇角泛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神情难解地微微摇了摇头,然后,全力地加快了速度—— 远处的远处,一辆黑色的马车,静静地停在一处山坡处。逐渐明亮的晨色里,一抹优雅得仿若谪仙的身影,正站在这晨风四起的苍翠青色里,仿佛望着远处的竹林竹梢,却又仿佛透过那一片浓的,墨的青绿,看到了不知何处的彼岸。 那个男子的神色,面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失神,再细看时,却仿佛露珠凝结一般的深切的怀念。那样的茫然不知所措的迷惘表情,倒映在漫天漫地的竹绿叶浅里,仿佛是月光的森然,乐律的精魂,一切只是幻影,稍纵即逝。 “公子,他们已经走了……”蓝衣的男子,无声无息地落在那优雅的男子的身后,静静地垂下了头,开始低声地将陶心然被徒弟们救走的过程,细细地禀报。 仿佛如水般绵长的思绪在忽然之间被阻隔了。又仿佛是有什么被生生地截断。身子蓦地一僵的男子,忽然间就剧烈地咳嗽起来。晨暮之中,男子的咳,先是如蜻蜓点水,再就是暴雨剧落,到了最后,连续不断。那种咳,不象是偶感风寒的喉咙症,倒更象是肺腑里面的顽症一般,不咳得肺穿心烂,誓不罢休。 知道自己的主子生平极其要强,更不喜在咳嗽的时候,被别人看到看到几乎是狼狈不堪的失态,失仪。所以,几乎是男子的咳嗽声乍一响起,那些随侍在马车周围的侍人,都不约而同地同时地低下头去,不闻,不问,不言,不语。 004——暗涌[一] 冒着微微热气的茶水,由蓝衣男子的手心递了过来,在黎明的清晨里,泛着氤氲的蒸腾气息,而男子的声音,在这热气袅袅的晨暮的背后,显得有些模糊,他说:“殿下,您应该吃药了……” 随着话音送到男子手中的,是一颗深褐色的药丸,那样的经过精心炼制的药丸,圆润而且富有色泽,在男子粗砺的手心,仿佛含珠一般,玲珑剔透。 男子的眼神,几乎在看到药丸的同时,忽然之间变得有些恼怒,可是,咳嗽还在继续,如果不及时服下这种为他特别炼制的“顺咳丹”的话,他的整个人,就会因为剧烈的咳嗽而导致窒息,或者死亡…… 可是,这样靠着有限的药丸维生的日子,究竟有多久了?久得就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 晨暮深深,雾色缥缈,托着药丸的男子的手,岿然不动,那神情,仿佛要等到地老天荒。 不停地咳嗽着的男子,微微地苦笑着,他一边咳嗽,一边用细微颤抖着的手,拈起那粒早已性成依赖的药丸,仰头服下。然后,暗自运起内力,开始了短暂的调息。 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啊,不会因为你不喜欢,某一样东西,就会不存在,或者离去。相反,这个世界的矛盾,就象是首尾相接的鱼,不论你转到世界的哪一端,都会长久而切实的存在。 清晨的竹林,有一种令人近乎窒息的寂静,间或有一两声的咳嗽传来,而那些侍人们,则一直低垂着头,保持着充耳不闻的姿势,一直到调息完毕的主子,逐渐好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咳意淡去,男子苍白得几乎透明的眉间,紧紧地蹙着,他一手抚胸,另一只手,却是握紧了方才擦拭唇际的轻帕。 那轻帕里,包裹着他刚刚咳出的血——想来因为这半月的长途跋涉,他又将这日程赶得紧,所以,导致劳累过度,他身上的病,又再重了一重吧…… 可是,再重,又能重到哪里去呢?不外乎就是卧床不起,或者命归黄泉——他这从阎王手里赎出来的日子,又有什么值得珍惜的呢? 男子侧过因为咳嗽而涨红的俊脸,微微地苦笑着,过了半晌,才转过身子,望着蓝衣男子,神情若有所思。 “殿下,清晨露重,您还是上马车吧……”蓝衣的佩剑男子上前一步,接过身边的侍从递上来的披风,轻轻地帮那个男子披上,又静静地补充了一句。 男子微微地笑了起来。不解释,也不否认,只是,在听到陶心然安好的消息时,微微地笑了一下。 黎明的天光之下,男子的脸色苍白如雪,苍白如玉,可是,就是这样的苍白的肤色,那种淡淡然的,还有他身上有意无意流露出的冰雪一般的冷漠气质,却令他的本来就完美的五官,显得更加的完美而且优雅无比。 男子在蓝衣男子的扶持之下,缓缓登上马车,却又在放下车帘之时,淡淡地、几乎是随意地吩咐了一句:“珏,去,把那颗九转丹拿来,送到陶家,然后,给她服下……” 那个女子还是倔强要强一如当初,宁折不弯。可是,她的前路,依然是危机四伏,时下的她,怕连静下心来养伤的时间都没有吧——那么,他不妨在可能的情况之下,助她一臂之力…… 男子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神色惨淡,笑容轻浅——其实,这世间,又有谁能真正地帮得了谁呢——就如他的无处不在的顽疾,就如她无法割断的亲情之结……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无法替别人决定一切,充其量,只不过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 那个叫珏的男子,蓦地愣了一下。 九转丹,又名大还丹,那是出自医圣兰圣心之手的、由数十种名贵草药炼制而成的珍贵药材。当时的用途,就只为了殿下续命之用。又因为药材极其难找,炼制又极其艰难,所以,十年后的今天,还存留于世的,不过仅仅两颗而已。而珏知道,这其中的一颗,就在主子的身上。可是,主子向来珍视重之,存放极好,就连上次,暖玉公主沉疴在身,他都不肯赠予。可是,此次,却为何轻易地将之赠予他人呢? 然,上意不可测,上意不可违,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他一个小小的侍卫置喙——所以,珏静静地在人前垂下首去,静静地应了一声:“是……” 淡色的衣袂,隐没在黑色的马车里,在黎明到来的前一刻,悄无声息地离去。浅风淡,竹影疏,那一场竹林深处的邂逅,只留下一地的寂寥,随着轻风吹散…… 可是,还是有什么,终究留了下来,永远地留在了我们的心里,经久不散…… 005—暗涌[二] 邺城,陶家。 巍巍陶家,当地望族。 当陶家家主陶心然突然遇刺,伤重,至今昏迷不醒的消息,疾风一般地传进陶家的每一个角落时,所有关心着她的,忌讳着她的人,都迅速给出了相应的反应。 院后,小亭,正在肆意绽开的百花丛中,有两个身影,正在窃窃私语。当前的一个,是年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的贵妇一般打扮的妇人。 夏日的烈日下,那是一个个风韵灼灼的三旬妇人。她五官妖媚,眉眼泛彩。她的身上,穿着一件大红的裙褂,领口和袖口,都绘着牡丹的图案,花枝招摇,烈艳浓浓。 再看她的头顶,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彩云流星髻,略显肥腴的脸上,胭脂点腮,红粉轻施。再加上鬓间那一朵烈烈盛开的牡丹花,更显得她的人花枝招展,锦花团簇。 此时,她正端坐在小亭之内,神色间似喜悦,似担忧,但更多的,却是令人看不透的沾沾自喜。 她的身侧,站着一个身着下人服饰的男子。那个男子,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眉眼伶俐,眼神闪烁,深褐色的眸子深处,全部都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和警惕。此时,他站在那个衣着张扬的贵妇的面前,静静地和她说着什么,神色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窃笑,还有窃喜…… 流风拂过树梢,隐约可以听见两人的对话—— “三夫人,真的啊,那把剑,就这么长,就这么穿心口而过……”那个下人打扮的人,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神色间,全部都是谄媚还有讨好…… 陶心然遇刺归来,长剑犹在心口,这是许多下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是,如此肆无忌惮的描绘,如此兴灾乐祸的语气,相信也只有隐藏背后角落里的下人,才敢如此放肆。 “真的么?那么,大夫怎么说?还有没有的医?”一想起陶心然当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丝的脸,还有气若游丝的样子,三夫人姚金花的神情陡地紧张起来。她用力地揪着手中的帕子,仿佛在揪着那个人最后的生命一般——自己恨之入骨的人就要死了,开心归开心,可是,还是要证实的好,要不,明天那人再醒了过来,那么,她的开心,岂不是毫无价值? “当然啊……邺城有名的大夫,全部都请来了,那把剑,硬是没有人敢拔出来……”那个下人模样的人,有些忘乎所以地比划着,语气之中,全部都是附合的讨好,还有同仇敌忾的坚定。 三夫人姚金花缓缓地长出了口气:“真的么?那么,我的雨儿终于都有出头之日了么?” “被长房欺压了这二十多年,我的心里那股气啊……” 三夫人姚金花一边说,一边流露出嫉恨不已的眸光出来—— 长房势大,论家世,论能力。她这个做妾侍的,自然无法与之匹敌。可是,主母早逝,独遗一女——如今连这个新做了陶家掌门人的长房长女,都已经死去,那么,剩下来的,不就是轮到她的雨儿了么? 要知道,陶家独子陶逸飞赢弱,二房有女陶心兰颇有母风,虽有心计,可是,眼高于顶,嚣张跋扈。哪及得上自己的雨儿一般兰心慧质,秀外慧中啊…… “可是,二夫人她……”看到三夫人姚金花踌躇满志的神色,那个下人神色之间,忽然犹豫了起来。要知道,在陶家,除了长房的地位不能憾动,接下来,还有二房的二夫人,也却绝对不是好惹事的角色…… “是啊,还有那边啊……”衣着华贵的姚金花,在听到“二夫人”三个字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之间沉吟了一下。 原来,即便长房失势,却还是轮不到她的雨儿么? 不行,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这一生,都活在别人之下,却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再被人夺去了所有的颜色……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的……”下人模样的人,轻轻地附在三夫人姚金花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可是,这样真行吗?”三夫人姚金花犹豫着,不知道,这样是否妥当…… “难道夫人想二夫人永远都压在您的头上,然后,等着二小姐永远再压在三小姐的头上吗?”仿佛知道三夫人姚金花的软肋是什么。那个下人模样的人适时地上前一步,开始提醒道。 “可是……”三夫人姚金花还是犹豫不决。要知道,她只是一个女人,女人,只管相夫教女,女人,内院里的勾心斗角,或许可怕,可是,若真要让她害人性命,她一时之间还真有些恐惧…… “那……三小姐呢?”下人模样的人,看到三夫人姚金花迟疑不决的神色,语调一转,就开始了循循善诱:“要知道,三小姐今年十五,先是大小姐执掌陶家,接下来,可能会是二夫人掌权——那么,三小姐的处境……” 仿佛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什么叫只可意会,下人模样的人,话只说到一半,然后,开始细细地望着三夫人的脸色,不再出声。 要知道,相对于近年来无声崛起的、深藏不露的长房长女陶心然,二夫人母女对于那个一向温柔有礼,表面温顺恭敬的三女陶心雨,也是颇具戒心的。想来,如果说二房掌权,那么她们母女的日子,比之现在,可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三夫人姚金花为难了,可是,眼前人,句句也是言之有理。要知道,前半生的她,就生活在长房的阴影下,好不容易有了机会,长房倒了,可是,这风水轮流转,却怎么都转不到她家…… “那……好吧……就依你吧……”这话说得有些艰难,三夫人姚金花用力吞了一下口水,有些迟疑地说道:“可是,这件事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了……” “三夫人放心,这件事,就请交给点祥吧……”那个叫点祥的下人拍拍自己的心口,信誓旦旦对三夫人姚金花许下重诺。看到自己一向信任的心腹家人如此成竹在胸,三夫人姚金花本来还忐忑不安的心,终于都定下心来。 计划一早订下,剩下的,只有细节,点祥又仔细地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了一下每一步,以及事后如何善后诸如此类的细节问题,在过滤再三,感觉万事俱备之后,这才转身告辞而去…… 点祥转身而去,三夫人姚金花却还伫立在亭中。她望着这一园的绿肥红瘦,望着点祥渐去渐远的身影,忽然之间,重重地叹了口气。 诸天啊,诸神啊,请看在她护女心切的份上,成全她的一片苦心吧——她保证只要她的女儿一坐上陶家家主的位子,只要拿回她的女儿应得的,那么,她一定修心养性,既往不咎,一定会好好地善等陶家诸人…… 高门朱第,向来都是是阴谋的温床,又有多少人,将自己一生最美的年华,都用在了尔虞我诈的勾心斗角上? 收买、刺探、毒杀、诬陷、智谋百出。这些,几乎成了那些可怜的女人们的唯一的生活内容—— 没有人看到,当三夫人姚金花还在患得患失,求诸神诸佛保佑时,先行离去的点祥,此时,却静静地躲在假山后的阴暗角落里,静静地望着三夫人姚金花忽喜,忽忧的表情,忽然之间,极阴,极冷地轻笑了一下,然后,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独门独居的小院,坐落在陶府的东侧,这里,虽不及后花园之中百花争艳,群芳争奇,可是也算是干净雅致,别具一格。 绿砖蓝瓦,碎石路面,铺着青砖路面的门口处,是两扇紧闭着的厚实木门。院子里的花红,正绽开怒放,异样风姿。 更重要的是,这个院落较之其他的院落,占地颇广,绿荫浓翠,错落有致。堂屋的椅子上,正端坐着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岁的女子。她一身的百花洒金裙装,外罩一袭浅色的流光丝外衣,更显得她气质高贵,独特雍容。此时,她的眸子,则是微微地眯着的。远远看去,那样无害的、养尊处优的慵懒之中,却隐含着一种近乎犀利的冷锐锋芒,使人一望之下,不由地心生寒气。 较之喜欢浓妆艳抹的三夫人姚金花来说,这个女人,妆容浅淡,容光焕发。最难得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区别于三夫人姚金花那样的妖冶还有浓艳。如果说,三夫人姚金花是一枝浓艳的玫瑰,香气袭人。而她,则宛若枝头青荷,花间绿柳。虽然浅淡,却别有一番风致。 不难看出,这个就是在陶家,向来以心计深沉称著的二夫人沈月蓉。此时,她正端坐在堂中,微微眯起的眸子,若有若无地望着那种栽在精致的院落之中,那些绝色艳丽的姹紫嫣红,竟然有些微微的失神。 她的面前,正站着垂眉敛眸的点祥。而此时的点祥,正将先前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好的一切,细细地禀报。 “是的,她已经答应了……”点祥的脸上,几乎是带着令人寒心的、却又谄媚之极的微笑。不同于在三夫人姚金花面前的胸有成竹、踌躇满志。此时的他,甚至是卑微、讨好的。此时,他微微地弯下腰死亡,站在二夫人沈月蓉五步开外的地方,将声调拿捏好,将先前和三夫人姚金花商量好的一番话,加醋添油地,又细细地说了一遍…… 006——暗涌[三] 二夫人沈月蓉的脸色,随着点祥的话,仿佛阴云乍开一样,开始变幻莫测,她的保养得极好的脸,先是由青变冷,由冷变灰,最后,变得寒风肆虐一般地阴冷无比。 原来,那个jian人,风——骚妖艳的外表之下,竟然是存了如此私心的么?将她撇开,自己坐上家主之位…… 见过想吃天鹅肉的赖蛤蟆,可是,沈月蓉却真没有见过想要一口就将整个天鹅都吞下去的赖蛤蟆。 沈月蓉隐然冷笑,眸子深处,却闪过志在必得的,冷酷的绝杀的光芒——你敢挡她的路,她就让你,走投无路。 窗外赤焰如火,热浪滚滚如潮。厅堂之内,却是一片沉寂。点祥的传述,简短而又快捷,陈述完毕,他就移了移身子,悄无声息地后退两步,然后微微垂下了头,想要听二夫人沈月蓉的最后定夺。盛夏的日光,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照在他几近佝偻的影子上,卑微而且臃肿,点祥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早已变形的影子,渐渐垂下的眸子里,有莫测的光芒闪过。 要知道,潜伏在三夫人姚金花的身边,这也是二夫人沈月蓉的初衷——先令他接近三夫人姚金花,然后,借机会除掉她,或者是借别人之手,除掉她…… “那个蠢女人,我已经忍她十几年了,想不到,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还不知道安份为何物……”头顶之上的沈月蓉的又阴又冷的女声,字里行间,都带着深深的怨毒以及愤懑——想自己,也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礼。可是,自从以侧室的身份嫁入陶家,先是大夫人掌权,然后就是三夫人姚金花得宠,而她,终其一生,都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爱,还有幸福…… 不过,但凡是她得不到的东西,也绝对不会拱手让人——即便令别人得到,她也会想法子夺之,或者毁之…… “那么,夫人,接下去呢?”此时的点祥,哪里还有在三夫人姚金花面前时的胸有成竹和踌躇满志?他望着眼前的贵夫人,眸子深处,全是别人看不透的阴冷光芒。 “接下去么?”二夫人沈月蓉懒懒地倚在锦凳之上,用修剪得整齐的手,慢慢地拂了拂自己的衣摆,冷冷地说道:“就按她说的做啊……然后,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收场……” 可笑阿可笑,想那个头脑简单的姚金花,竟然听信了点祥的话,要暗中陷害重伤在床的陶心然,然后嫁祸到二夫人沈月蓉的头上去。好进行她的什么一箭双雕的巧计…… 二夫人沈月蓉的嘴唇,无声地上弯,她不由地在心内冷笑——论智谋,论心计,她姚金花,又什么时候是自己的对手了?若不是前有姚家主子庇佑,后有陶心然严厉制止她们尔虞我诈,她姚金花还当真能活到现在…… 不过,既然姚金花那愚钝的脑子难得地想出了这么一条的巧计,那么,她也不能让她失望是不是? 阻止,当然是不会的啦!不过,她一样可以将计就计——若是姚金花侥幸赢了,她可以坐心渔翁之利,一劳永逸。如果姚金花输了,那么,她一样可以坐山观虎斗,事不关己不是? 当然了,她也早已准备好后着,所以,结果可能会是出人意料的那一个——她的人成功地取得了陶心然的性命,却将这笔帐,记到姚金花的帐上去。到时,她仍然是笑到最后的人,她仍然是最后的赢家…… 如果……如果说自己的儿子有女儿一半的听话,她何至于如此的劳心劳力…… 一想起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二夫人保养得极好的、本来还踌躇满志的脸,忽然之间,僵了一下—— 这个专门吃里爬外的逆子啊,简直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本来还指望他能收回陶家的大权呢,可是,他呢,一退,二让,三不管,临了最后,倒生生地将本来属于二房的一切,拱手让人…… 不过,还好,她还有一个争气的女儿…… 一想起自己的女儿陶心兰,二夫人敷着浅浅粉妆的粉上,终于都露出了一后似宽心,似欣慰的淡然后笑意来。她轻轻地侧了侧脸,保养得极好、极小心的脸上,有一抹属于母性的温柔,无声地浮上,就连她的语气,都不自觉地轻柔下来:“心兰她,就要回来了吧……” 她的心兰,拥有着人人羡慕的美貌以及智慧,还有宁折不弯的女儿气魄,不知道要好过那个jian人所生的、那个长年脸色苍白的,仿佛活鬼一样的陶家长女多少——那也是她毕生的骄傲,是她聊以安慰的资本。她的女儿,堪称无双…… “是的,夫人……”点祥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那个向来忠心耿耿下属,在听到二夫人所提及的名字时,本来恭敬十分的眉间,却在低下去的那一秒,有一抹阴暗莫测的光亮,无声无息地闪过——呵呵,陶家的二小姐,陶心兰。很好,真的,很好…… 陶家二女陶心兰,相貌、能力几乎样样出众。半月前,因公外出,算算时间,也应该回来了吧…… 可是,那样的出类拔萃的女儿,又有谁知道,还有着那样的阴暗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身世呢…… 世间事,真的是常令人无从猜测啊…… 点祥的臆想,还在继续,下一秒,却被头顶的女声打破:“那还等什么?去啊,我倒要看看,这两个眼中钉,是怎样的狗咬狗……” 带着热流的风,吹过放着冰的厅堂,滚滚热浪之中,夹带着丝丝冰凉,二夫人沈月蓉轻轻地扯了扯唇,一向阴沉不定的眸子里,忽然之间就闪出一抹刺眼的亮光来…… 陶谦,没有想到吧,你这一生都在防我沈家,忌我沈家。可是,你的陶家,到了最后,还是要落入我的手中——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若是地下有知,会不会从那个破败棺材里跳出来…… 新月,还躲在厚厚的层之后。整个天地之间,黑灰色的夜幕,是唯一的色泽,就仿佛是厚厚的屏障,生生地将所有的希望,统统隔绝一样。 远来的风,吹进无数敞开的、没有灯的窗子里。将属于上天的恩赐,拂在睡梦中的人们的脸上。 庭院深深,深几许,总有风和雨都无法到达的彼端。在星空之上俯视,你就会发现,有一束淡淡的灯光,正顺着这炎夏的风,静静地在夜色中飘摇,洒一片温和光影。那样的泛着轻浅色泽的光芒,仿佛是黑色天幕之上的星痕一般,若有若无。 那是一间大而简洁的居室,低调、洁净、雅致。雕着一树梅花的屏风之后,纯白色的帷帐之内,有一个身影,正静静地侧卧着,无声无息,无声无息。 灯光昏昏,淡淡浅浅。 忽然,紧闭的房门被打开了,轻轻地闪进了一个轻手轻脚的身影。她先是走到桌前,将屋子里的灯,由三盏减为两盏,小心谨慎地将吹熄的蜡烛放到一旁的匣子里去,然后,才举步来到帷帐之前,静静地朝里望了一眼。 透过朦胧白色纱帐,隐约可见的一个依旧寂静如冰的身影,一动不动。 年轻的侍女地背对帷帐,将炉子里即将燃尽的熏香换掉,在掏出新的熏香之时,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从袖口之中,掏出另外一块颜色相似的熏香,点燃,放到香炉之中,而将刚刚从盒子里拿出的那一块,快速地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已经连续点燃了二十一支了,这已经是最后一支——二十一支香烛,换取自己父母弟妹的性命,值了…… 袅袅的淡烟,仿佛是云山之巅的轻雾一般,静静地萦绕,模糊了年轻侍女的年轻苍白的脸。然后轻轻地散淡,最后,稀薄,渐渐融入虚无的空气之中。 随着淡烟的消散,浅浅的芷兰的香气,由原先的若有若无,渐渐地变得浓了起来。 忽然,远处的走廊之中,传来轻轻重重的脚步。是有什么人,正向这边走来?年轻的侍女手一抖,熏香的盖子跌落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那个侍女连忙拣起,小心地盖好,再小心翼翼地望了一眼那个不知是昏迷,抑或是昏睡的身影,轻轻地推门而出,直到走出好远,才敢偷偷地抹了一把冷汗…… 大小姐,对不起了,我也知道这样帮助别人害你,是错误的选择,可是,我也有家人,而且,家人的性命至今还握在别人的手里,所以,只能对您不住了—— 漆黑的夜里,看不到眼泪。年轻的侍女用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然后,再仰望那一簇色泽暗淡的烛光,然后毅然转身而去…… 007——暗涌[四] 夜深人寂,脚步轻浅。夜幕的遮掩之下,人们都能或多或少地将自己真实的用心掩盖起来。 盛夏的风,吹动窗纸轻吟,有谁,正在这黑如墨染的夜色之中,独自叹息? 门,又一次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抹淡色的衣袂,顺着这个小小的缝隙一闪而过。那个人进得屋来,先是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放轻了脚步,径直来到陶心然的床前。卧榻之上,那个至今昏迷着的人还在静静地沉睡着,不因尘世的纷扰而有丝毫的动容。那人静静地望着那个自始至终一动都不动一下的身影,伫立良久,忽然之间,又静静地叹了口气。 床上的人,是他的同父异母的亲生姐姐,可是,他的母亲,却不让他和她有太多的接触。所以,即便是他的姐姐受伤在床,即便是昏迷十日不醒,他却只能每天夜晚趁着夜深人静之时,来偷偷地看一眼,和还在昏迷之中的她,静静地说一会儿话。 “怎么,你还是不愿意醒来么?”满怀失望的声音,就仿佛是远处的暮鼓晨钟一般,在这沉静的夜里,隐隐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寂寞幽叹之意:“这陶家,还真是泥潭呵,里面的人,想要出去,可是,外面的人,却想要进来,如果可能,我也真想象你一样,长睡不醒,再不用理那些纷扰纷争……” 没有人说话。只有那个寂静落寞的回音,在这个大大的房间里,仿佛水上涟漪一般,静静地消散。 屋子里,只有沙漏的声音,在静静地随着时间一起流走,那个男子站在床前,隔着薄薄的帷帐,声音,也渐渐地充满忧色。 “可是,你昏迷卧床,已经连续十日,所有大夫,均束手无策,日前,所有的主事人趁机发难,说是群龙无首,此事,还惊动了大长老他们,在经过几天的商议之后,他们决定明日祠堂公议,若届时你若还不能醒来的话,我陶家,就要另立掌门了……” 低低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无奈,还有烦恼。要知道,陶氏一门,自从陶心然接任之后,短短的半年,已经卓有成效,可是,天不佑良人,而今她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了此等事情,且十日来,昏迷不醒,难怪陶家上下,人心惶惶。 邺城陶家,名满本埠。而陶家之主,更是日理万机,正如朝中不可一日无君一般,陶家,不可一日无首。是以,在现任陶家家主陶心然遇刺的第十天上,那个沉寂了半年有余的大长老,终于挺身而出,行使他应该行使的权利了…… “你是知道的,在陶家,我只是个废物——而我,却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的身上……要知道,若是你明日午时之前,还不能醒来的话,这陶家的大权,就真的要落到我娘亲和二叔她的手上了……” 亲大于仇。任谁都知道,权利的重心在自己的这一方,用胜算自然就多一分,可是,也只有陶逸飞才知道,只有静静地躲在床上的这个女子,才是真正的,可以令陶家长盛不衰的人。可笑的是,这个事实,人人皆知,可是,他们却在争权夺利之时,依旧暗算丛生…… 沉重的叹息声,带着说不出的忧虑和无奈,仿佛鼓捶一般地,在整个空间重重地响起,然后,冰雪一般地消于无痕。 又静静地伫立良久,男子这才抬起脚步,慢慢地朝着屋外走去。 此地,他定是不可以久留的,要知道,无数双眼睛,还在虎视眈眈,无数的阴谋算计,也正在一步一步地展开。而他,若一直停留在这里,只能更为这床上的女子,多添一些是非,多增加一些烦忧而已…… 屋内,烛光昏暗,屋外,伸手不见五指——就宛若他此时的心——陶逸飞,这个陶家的长子,因为先天不足,不足以震慑四方,所以,这个曾经声名远播的陶家,才会如此的群魔乱舞,时时面临分崩离析…… 明月无光,星痕暗淡,就好象是眼前的世界一般,完全看不到一丝的希望…… 008——师兄[一] 没有看到,当所有的人都离去之后,屋子里的暗角处,有一扇小小的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透着丝丝冷气的小小门口,一个身穿浅色裙装的年轻女子,仿佛幽灵一般地悄然出现。 而她的神色,则是冰冷的、莫测的,即便是看到了自己一手扶持的小丫头做了那样的事,她的好看的眉间,依旧毫无波澜。 她瘦弱的身体,静静地站在隐藏在暗影里的小小的门口。抬起清冷如冰雪的眸子,静静地打量着四周,沉浮不定的冷漠光彩里,渐渐地浮出一种说不出的倦意,还有悲悯出来。 “怎样,他们都走了没有?”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女子的身后,静静地响起。那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了,可是,那语调之中,那一种说不出的好奇,以及隐隐约约的期盼的语气。依旧在一个刹那间,刺痛了女子的耳膜。她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一眼尾随而至的同样一袭白衣的男子,紧抿的唇间,隐约带着一丝的不耐,还有警告。 想是被女子看得不自然了。 那个脸皮向来厚过城墙角的男子难得地以手抚额,一副问世间谁最坦荡,直叫我当仁不让的“谦虚”表情。可是,他微微弯起的唇角弧形,还有眸子里若有若无的淡然阴笑,却显示了他此时的得意,还有阴暗用心—— 要知道,这陶家,可真是阴谋的温床,尔虞我诈的鼻祖,新鲜事,层出不穷,明剑暗箭无处不在。而今,那些不满掌门之位旁落的居心叵测者们,以经过半年筹谋之后,此时一朝施展,想来也是尽了两败俱伤、破釜沉舟的心了罢——他们都想抓住权柄的末梢,可怕的是,权柄却握在壁虎的手中。 然而,令人觉得可笑的是,那些人,还是轻看了这个向来脸色苍白,威严冷漠的陶家掌门。事实上,这个仅仅年过双十的少女,拥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智慧以及决断,此时,陶家百废待举,所以,她韬光养晦,以求将陶谦扔下来的烂摊子早日收拾完毕。可笑的是,那些人只将她的容忍当成了自己不要脸的资本——得陇望蜀,得寸进尺。想来,此时的他们,还没有必败的觉悟吧…… 当然了,也只有他,只有在这个女子身边长处久待的人,才会知道,这个如此年轻的女子,究竟有着多么深的城府,又有着多么高的智谋,以及,有着怎样的烈烈如火的性情——你敢拦她的路,她就走你的路,然后,让你走投无路。 可是,人世百态,又有谁,真正能看清谁的本来面目呢? 昏暗的灯光下,女子的脸又沉下了几分。她一边静静地转过身来,一边冷冷地打断男子的话:“好了,师兄,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的命也还在,你是不是现在就可以回去向师傅覆命了……” 正转过身来的年轻女子,有一张清秀如淡白莲花的脸,清新脱俗,英气溢满。只是,此时的她,眼神却是冷极,冷极的。而此时,她望向男子的眼神,更是一副“门在那边,你看不到啊”的不耐烦的表情。要知道,如果不是怕师傅她老人家担心,她保证早在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师兄进门的一刹那,就将他踢出门口了…… 年过半百的师傅,依旧在担心着自己,担心自己应付不了陶家的那一帮如狼似虎的饕餮,还有就是那数十年来潜藏在陶家之内,令陶谦都无法应付以及消灭的势力。可是,自己并不是陶谦,也没有他的那些顾忌,可以说,只要任何人拂了她的逆鳞,她就会将那个人身上的刺,全部拔光——当然了,在最初的最初,她是不屑于这个劳什子掌门之位的,可是,这边还没有上任,那边暗算层出不穷,所以,她从那时开始,就真正地和那些人杠上了……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也是她坐上了陶家掌门之后,才领悟到的道理。要知道,自从她执掌陶家。那些人就没有让她过过一天的安分日子,而今,终于都决定背水一战,要一举将她推下家主之位了么? 可惜的是,想像很丰满,现实,却总是骨感。就如她的理想,本来是只想做做小生意,然后关起门来数数钱,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已。可是,就因为身为陶家长女,唯一的弟弟赢弱,所以,就被她那个所谓的“父亲”,只用了简单的几外字眼,就无可避免地被推上了风头浪尖…… 这些事,原本都是她可以应付的啊,她不反击,只是想将陶家背后的那股力量引出来,此时不想打草惊蛇。可是,这个向来多事的师兄,却不知道从休息得到了这一消息。然后就堂而皇之地登门拜访,一开口,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以助她为名,顺便赖在这里,白吃白喝到这么许久。 009——师兄[二] 再一想起那些人惘顾亲情,阴谋陷害,暗刺明杀,两月来所有的对自己的无所不用其极。陶心然的眸子里,忽然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冷意,还有煞气出来—— 看到陶心然的脸上变色,身后的人神色却蓦地轻松起来,眉角隐含笑意——他知道,陶心然一有这种表情出现,就代表有人要倒霉了,而且,绝对不是一般的倒霉。而他,本来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心里想的也只是——这下,又有热闹看了…… 可是,师妹威武,师妹不可一世。如果师妹真要赶他走,就算师傅来了,也是没有用的,不过,幸好师妹是个心底极软的人,所以,就算是到了现在,他也还可以死皮赖脸地长处久待…… 轻风过,吹动窗前花树,朵朵花枝嫣然而笑,将重重阴影投在白色的窗纸上。就仿佛是无数偷窥的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屋子里的动静一般。 偌大的屋子里,红烛静静燃烧,将光亮照耀整个空间,只有寂静,还是默然地存在着,亘古如冰。 门外,风过影疏,有无数细微的呼吸声,仿佛针绵一般,细细地顺着流风,流入二人的意识觉,陶心然默然低头,暗暗运功,发现这院子里,这屋顶,最起码伏了五个以上的高手——那些人,是绝对不允许她活着走出这门口,又或者说,是绝对不允许她和外界有哪怕是一点点的联系的吗? 可是,天要下雨,娘要嫁,这些,岂是人力可以阻止的吗——只要她想走出这个门口,就算是弃这个暗门不用,最起码,也有二十种以上的办法…… 感觉到周围的不寻常,站在陶心然身边的萧隐蓦地一凛,怎么回事?这门外的人,由日前的三个,一夜之间就增加到了五个,难道那些人,真要伺机而动了么?而他们的交谈,一向是用传间入密,即便你就站在他们的面前,也无法知道他们轻浅的唇角翕动之间,究竟表达了一些什么。想来若非如此,那些隐藏在屋外的人,早已发现了屋内人的异常了吧…… 一抹隐约的笑,淡淡地浮上了唇边,站在阴影里的萧隐,听到如此不客气的逐客令,也只是动了一下身子,悄然伸指指了指门外,似委屈,似讪笑地说了一句: “师妹,你看,这半夜三更的,你家门口好热闹,而且,那个结果也并没有出来啊……” “况且,你的伤,也还没有好……” 这是个什么人啊,长剑几乎穿胸,还是他及时地请来了神医薛方,才堪堪地挽回她一命——可是而今,这河还没有过呢,她就想拆桥了…… 萧隐的话,本来理直气壮,可是,陶心然冷然回首一睨。他的仿佛理直气壮的神情,在女子凌厉的眸光之下,软了下去…… 眼角睨了一眼陶心然包裹严实的胸口,男子的唇角忍不住,又微微地上扬了一下。 要知道,见招拆招,水来土掩。可是陶心然一贯的作风——她向来坚忍,更不屑将陷害的手,伸向自己身边的人。可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哪里知道,在那些早已泯灭了亲情的人的眼里,陶心然手中所握有的一切,才是他们终极的目标;高高在上的权利和地位,才是终极的目标呢? 或许,对于这一切,这个向来冰雪聪明的女子,早就是了然于心的,只是她心存厚道,又或者是不屑拆穿罢了。 可是,容忍有限,容忍有罪,而今,那些人,终于都触到了这个向来对陶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妹的底线,于是,男子知道,明天的祠堂一聚,才是这一场阴谋的重头戏——如此百年不遇的好戏,他怎么能错过呢。 可是,这丫头怎么就想下逐客令了呢? “对了,师兄,春梅呢?”陶心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之间蹙眉,静静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她房里的大丫环春梅——当然了,这只是春梅表面的身份,实际上,春梅在陶家所扮演的角色,是她的助手兼耳目。要知道,她回到陶家已经数日,身上的伤,在神秘人的药丸的帮助之下,也已经痊愈过半,可是,已经两天的时间了,那个整天在她的身边晃来绕去的春梅,而今却踪影全无。 “春梅……我没有看到啊……”仿佛对陶心然的问题感到突兀,站在陶心然身后的萧隐听到那个名字,先是微微一怔,这才想起那个一向勤快伶俐的、整天都忙里忙外的小丫头。他侧头想了想,似乎这两天,都没有看到她的人呢。看着一副怀着聪明装胡涂的样子,陶心然的脸,又沉了下来。而萧隐实在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看到陶心然的隐然不悦。他连忙说道:“会不会有事外出了呢?” 陶心然抿紧了唇,怅然不悦。不得不说,她对于这个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兄的答案,真是不敢苟同。 于是,她抚了抚心口,罕见地微微的摇了摇头。 要知道,春梅是她的助手,莫说此时她重伤在身,即便是平凡时日,那个一身忠心而且向来谨而慎之的小丫头,若没有她的指令或者派遣,是绝对不会随意心然居半步的,更何况这一离开,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陶心然无声叹息,下一个转身,本来不耐烦的脸上,忽然泛出一抹说不出的担忧之色,她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一脸等着看好戏的男子,蹙眉:“师兄,你去叫人找一下春梅来,我怕她会出事……” 初回来的那几天,因为伤重,再加上要布置一切,陶心然竟然忽略了那个一直都在身边的春梅。此时,万事俱备,她才忽然想起,自从昨天黄昏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春梅的影子了…… 人常说,城墙失火,殃及池鱼。那些人为了对付自己,手段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陶心然忽然担心,这把火,会烧到春梅的身上去——事实上,这上,从来没有不连累他人的阴谋,也不存在于伤害不到他人的算计,可是,血浓于水,亲情大于天,即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陶心然在私心里,还是希望事情可以挽回的余地…… “好,好,我去找,我去找还不行吗?”看到陶心然一激动,心口包裹的纱布又再染上了丝丝的嫣红,男子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后退两步,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唉,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 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要知道,他肖天远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在江湖上,向来也是个响当当的、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主儿。可是,日子过得太逍遥了,上天看不过眼了,就派了个小师妹来克他——要知道,自从八年前的第一眼对望开始,他心里的某一根炫,仿佛被一个国手悄无声息地被拨动了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愫,使那个向来有“浪子”之称的萧隐,第一次,对一个年仅十二岁的少女,产生了一种异于常人的情愫,也是从那时起,他就对这个唯一的小师妹,开始言听计从,无论她的要求,是多么的背天逆命,又或者多么的离经叛道,他都听之任之,全没有半点的拂逆…… 010——暗香 看到萧隐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陶心然才松开了一直按在抚胸的手,指尖,一片湿润,在夏日的深夜里,泛着温度的液体,微微的温凉,她将手心摊开再收紧,然后取出一方手帕轻轻地擦拭干净,眸子里的深思和冷静,令人心惊。 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剑伤未愈,体虚身弱,实在不宜枉动身心,劳心劳力。可是,对方杀着连连,后着续续。她相信,如果自己再保持沉默的话,那些人,还真以为,她陶心然是吃素的呢…… 空气中,芷兰的香气,正轻烟淡雾一般地微微飘散。可是,陶心然还是从这淡然如兰的香气里,闻到了一种轻微的,却明显存在着的异味来——陶心然知道,那是一种传自西域的异香,久闻,可导致人的大脑紊乱,神智近乎失常。而这种香,还有其他的一种妙用,那就是,对于刀剑之伤的病人,有明显的、延缓痊愈有作用…… 陶心然当然知道,这一切出自谁手。 事实上,当这一切阴谋展开,她一直在侧冷眼旁观——除了想尽早将那深藏匿在陶家的幕后黑手揪出来,另外,她也是真的想知道,人性的泯灭,究竟可以达到哪一种地步。手足相残,骨肉相残,是不是就真的能满足饕餮所谓的欲——望…… 陶心然是一个原则性极强的人,从不轻易地打碎别人的希望。可是,那前提是,别人不要拦了她的路。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她也不介意走别人的路,让别人,走投无路…… 淡淡地扫了一眼屋内的陈设,陶心然的手心,又开始一寸一寸地握紧。她知道,春梅在自己的生活中,一直扮演着照顾和帮助她的角色,那个才十六、七岁的少女,有着异乎于常人的耐心以及毅力,可以在任何的情况之下,应付所有的一切。 而且,那个天性早熟的少女,也是一个遇事极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说遇到了什么意外的话,那么,她是绝对不可能消失无踪,夜不归宿的——可是,陶家戒备森严,陶家之内,又真有谁,敢公然地对一家之主的大丫环,假以辞色呢…… 再睨了一眼侧卧在床上的,那个小小的侧影,还有那一直在门外窥伺着的无数双眼睛,陶心然的眉角凝了一下,不由再一次地,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时光易过,岁月易流,转眼间,她回到陶家已经整整十日。看来,这“昏迷”了十天,她也应该“醒”了吧。如果不的话,那些人为她网织的那么多的罪名,还有在她的背后耍的那么多手段,岂不是要功亏一篑了? 的确,陶心然是一个从不轻易地打碎别人的希望的,可是,却不代表,她不会,将他们所有的希望的根源,都从头拔起…… 你逼近一步,她就退一步,你会以为,她是怕了你了,可是,那恰恰是代表,她想将你引到她事先为你准备好的坟墓里面去…… 明天的祠堂,一定会很热闹,而今天晚上,一定会有很多人睡不着觉……而她,竟然从现在,就开始期待起来…… 如果说,杀一儆百,还不足以震慑所有野心的话,那么,她也不戒意将他们所有的野心,都淹没在欲——望的深海里,永远都不见天日…… 忽然,有一个暗色的人影在窗前一闪而过,陶心然心中一凛,连忙后退两步。退到了黑影之后。而她刚才所站的地方,有一道暗门,正无声无息地关闭,而那本来还是一个可以自由出入的门口的地方,却赫然露出了一副挂在墙壁之上的,绘工精美的春梅贺岁图…… 同一星空下,却有着极端的黑白两色。同样,夜晚的黑色幕布的遮掩下,也同样着的祥和和暴戾,两种绝对触目惊心的场景。 暗室之中,是流风都无法企及的阴郁。那里,也是陶家独有的地牢,专门关押农奴之类的犯人。可是,就是这小小的囚室之中,此时却聚集了许多本来不应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此时,他们的眸光,仿佛阴暗的光束,全部都集中在囚室中央,那个被紧紧地用儿臂粗的铁链,固定在褐色刑架下的那个早已奄奄一息的囚犯的身上…… 黑色的烟雾,从那个黑色的大锅里蛇一般地蜿蜒布是,幽灵一般地在室内乱窜,然后在空中稀释,淡雾一般地弥散开来。 黑色的锅子,被人端起,只听“哗”的一声,朝着某个方向泼了出去。滚烫的液体,在撞上了某个物体之后,“倏”地反弹回来,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弥漫开来。有什么令人焦灼的热气,在空气中, 那样的带着令人心悸的热气,还带着某种焦灼的,令人心惊的焦糊味,在夜色之中,顺着流风,点点飘散开来。接着,有凄惨的惨叫,仿佛是被蒙在被子里的闷哼一样,还未冲出喉咙,就被生生地捂住。 黑夜,沉寂无声。 小小的囚室之内,隐约可见几个晃动着的人影,正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什么。 视线转移,再向前,却是一个被绑在刑架下的,一身血肉模糊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子,昏昏沉沉地睡着,将头歪在一边,脸色苍白得比刚刚浆过的白纸,还要苍白,在昏暗的烛光之下看来,仿佛黄泉路上的幽幽魂魄一般地令人惊悚。 那个年轻女子的全身,纵横交错地布满了婴儿唇大的鞭痕,仿佛因为镶嵌了某种倒刺一类的东西,所有的血肉,都仿佛山巅的迎春花一般,妖妖娆娆地绽放开来。 可是,那种绽放,又是触目惊心的。每一分绽放,都在将身体的每一分生机带走。 此时,因为被浑身泼过焦油的缘故,那个女子身上的伤口,还在“哧哧”地响着,发出某种细微的、焦灼的惨叫。 可是,那女子任数双猎鹰似的眼睛,紧切地关注着自己的一声一息,一举一动。可是,那女子紧闭双眼,仿佛死去了一般,充耳不闻。 焦油的味道,还在空中弥漫,当头的妇人,已经用手帕轻轻地掩住了口鼻,再望向刑架下的女子时,眸子里,已经明显有嫌恶的光晕——又晕过去了,刚才的那一轮折磨,他们几人,已经用上了陶家的所有酷刑,可是,这个丫头的嘴里,也只不过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字眼:“小姐她,绝对没有和大皇子勾结,想要出卖陶家……小姐她,一心都是为了陶家,从来没有吃里扒外……” 然而,此时的歌功颂德,显然并非眼前人所想知道的“真相”,他们穷尽己力,也不过是为了将那个陶家家主推下台阶,所以,此时小小丫头不遗余力的维护,在这些人的眼里,却都成了欲盖弥彰的狡辩。 酷刑,一轮又一轮地施加在这个年轻的柔弱女子的身上,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晕了过去…… 有流风,将细碎的讨论声,在这个小小的空间,慢慢地送了开去,仿佛魔鬼的诅咒,正在商量着怎样将眼前的猎物,一口一口地吞噬下去一样—— “还真不是不堪一击……才这么一下子,这jian丫头又晕过去了……”说这话的是一个女声。她夹杂在影影绰绰的人群里,灯光的暗影,静静地映射在她的脸上,只看到她保养得极好的肤色。她一边狠狠地瞪着那个刑架下的女子,还略显着年轻风韵的脸上,是夜枭一般的阴狠…… “还是不肯说,要怎么办呢?要知道,明天就是开祠堂的日子了,若我们拿不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出来的话,那丫头一天不死,就一天还是我们陶家的家主啊……”这一口气的许多话,是一个神色担忧的中年人说出来的。看他那表情,真有恨不得将刑架下的女子嘴巴撬开,然后掏出自己想要的话一般的狠厉…… “是啊,若那个丫头逃过了这一劫,回头又发现我们对她的丫头做了什么的话,再加上此前种种,难免要兴师问罪……毕竟是一家之主啊,若真发起火来,岂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是啊,是啊,要不,一不做,二不休。我们干脆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扔出去,喂野狗算了……” …… 窃窃私语的讨论,充满了对某一个人的畏惧,还有忌惮,仿佛那是一个凌驾于他们之上的主宰,手中握着令他们垂涎三尺的权柄。他们忌惮着,渴幕着,任贪婪和惧怕仿佛利齿一般,反反复复地割裂着自己的心,日日不安,夜夜难眠。 “好了,都不要争了……按我们事先商量好的对策,将各路人马布置妥当,我就不信了,明天祠堂之上,她还可以舌绽莲花……” 要知道,大长老终于都答应出面,也就是说,那个丫头的位子,早已岌岌可危了。 不过,即便大长老此次不施以援手,他们也还是准备了后着,要么,是那个女子重伤不治而亡,要么,就是她从此变成废人一个——而陶家,从来就不需要废人…… 要知道,生存何其多艰?更何况你的手中还握有别人垂涎三尺的东西?所谓的一次脱险,只不过,更快速地又进入另外一个阴谋而已…… “即便她能过得了明天的这一关,也没有多久的命好活了——要知道,这天罗地网早已布下,由不得她不坐以待毙……” 011——算计 就在众人争持不下,患得患失之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带着十二分的冷酷和冷意,忽然在人后,冷冷地说道。 这一句令人心惊的话,在黯夜之下响起,仿佛是隐藏在人心深处的诅咒一般,几乎令所有的人,都一瞬间地忘记了呼吸。 是啊,他们怎么就忘记了?他们的身边,还有这个人的存在——陶家的前任家主,不是就死在他的阴谋算之下的么? 星痕淡然,烛光飘摇,所有正在忐忑不安的人,都同时定下神来,再一次,都将眸光投向了那个手脚都被铁链锁住,然后紧紧地绑缚在刑架下的年轻女子。 那个年轻的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早已失去了血色的肌肤,在暗淡的灯火之下,泛着轻浅的,脆弱如琉璃一般的光芒。此时,她的眼睛,是紧紧地闭着的,原本的小巧嫣然的口,也被一大团的破布塞住了,将所有的挣扎和惨叫,都生生地堵在喉咙里。 残忍的刑罚,早已夺去了她的大半的生命,所以,此时留下的,此时呈献在人们眼前的,仿佛只是一副破败的躯壳。可是,她的苍白得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眉间,却隐隐地有一丝忧虑若有若无地浮着——小姐,春梅死不足惜,可是,您却不能——要知道,陶家需要您,我们奈何天,也需要您啊…… 虽然,她在受刑之前,已经将消息递了出去,可是,如今的陶家,群魔乱舞,乌烟瘴气,她真的不能确定,那消息,早已传入了已经处在这些人的严密监视下的主子的耳里。 可是,时间紧迫。她力所能及,也只能如此了…… “还有,把这个丫头扼死,然后扔到乱葬岗去——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回去吧,别忘了,明天的祠堂,还需要大家的同仇敌忾……” 一个苍老的、威严的、冷醒的,无限冷酷的声音,仿佛秋草燎原一般地,在众人的耳边,慢慢地响起,所有的人,几乎同时低下头去,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我们都知道怎么做了……” 这一句仿佛誓言般的话,还带着微微的余音的战栗,在这个小小的空间,仿佛轻烟淡雾一般地,无休止地蔓延开去。 昏暗的灯火之下,一张木制的凳子上,有一个身影,慢慢地站直身体,然后,慢慢地越过众人,朝着门口移动,将所有人的心惊,还有恐惧,全部都抛在身后。 真的是没有想到,这些个平日看起来嚣张跋扈的他们,竟然如此的惧怕那个不过二十岁的丫头片子,看来,燕雀焉知鸿鹄之志——他还是高估他们了啊…… 不过,现在也还不是一不做,二不休的时间。毕竟,事情,还得按班就序,一步一步地进行,眼下,还要借这些人之力——不过,兔死狗烹那句古语,倒真的没有错。权利的巅峰,向来也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欲——望。 不过,他还是会等那个人伏诛之后,他还是会,慢慢地,一个一个地收拾这些人的…… 那些陷阱,那些计谋,再加上早已潜伏在那个女子身边的那人——嗯,再加上他坐镇指挥,想来足可以保证万无一失了吧…… 就这样冷冷地想着,那个逐渐站起的身影的眼前,慢慢地闪过一个清丽的、倔强的,隐隐带着几分威严的,还有悲悯的眼睛—— 那是陶家女主,陶心然的眼睛?那个女子,可又是多少对陶家家主之位,虎视眈眈的陶家人的“绊脚石”? 那个年方双十的弱质女子,本身就是继上一代陶家掌门陶谦之后,陶家的又一个传奇,可是,传奇,却无法阻挡贪婪者的欲——望,就如人心本就贪婪,没有人,不渴望自己站在巅峰一般…… 可是,这平静了半年有余的陶家,又将开始另外一场血腥风雨吗? 权势、地位、力量、财富。这是人们的血管里,本身就流动着的东西,为了得到时,不惜一切,甚至连人格和自尊,都交付给了魔鬼。可是,等你真的站到了人之巅峰,真的得到了梦寐以求。你就会发现,那所谓的无上的荣耀,只不过是用黄金打造的精致牢笼,不过又一场,山河永寂…… 012——醒来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陶心然的床前时,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到主子醒来。那个一早就候在床前的小丫头,先是伸手,用雕刻着镂金花纹的金勾,轻轻地将纱帐挂好,然后倒退两步,将双手放在身前,柔声地,却又固执地开始了又一轮的催促:“小姐,大长老他们一早派人来请小姐,说是祠堂那边各房的主事人都到了,就差小姐您了……” 要知道,小姐十天昏迷,昨晚方醒。可是,今天就要在祠堂里摆什么鸿门宴,这不是想要了小姐的命,又是怎地? “小香,小姐起了没有?二夫人已经派人来催啦……”陶心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一个清脆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乍一听到那个声音,小香就知道是前院的小穗来了。这个丫头,可是出了名的大嗓门,不论见到谁,都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乱喊一通。眼见陶心然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深怕惹主子不悦的小香急急地转身,将手指竖在唇边,悄无声息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忽然之间想起大小姐是最怕吵的,再一看到小香大惊失色的表情,一脚还未跨进门内的小穗,先是脸色一变,然后连忙掩住了口。 昨晚,大小姐醒来的消息,震惊了所有的人。而她听说,大小姐的精神非常的差,一个晚上的时间,竟然咳了三次的血…… 看小香的样子,这大小姐,还没有醒么——又或者说,再一次地、永远地睡去了? 一念及此,小穗的心里蓦地一跳,眼神却是转向了那个依然散淡着缕缕青烟的,精致的香炉。那里面,是早已燃尽了焚香的灰烬,灰黄灰黄的颜色,仿佛一地的涂泥。再一想起自己这几天来所做的事,小丫头的眸子,微微地黯了一下—— “小姐,小姐……”屏风之内,小香微微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轻唤着自己的主子,想要将那个重新闭上眼睛的人儿再一次的唤醒。要知道,二夫人强势,在整个陶家庄内,可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大小姐好的时候,自然是不用怕她的,可是现在呢……唉,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小穗由在一旁细细地看着,看着陶心然的所有的反应,然后想要报给自己的主子…… 是谁说的,受制于人,便是万劫不复? 昨晚,当她欢天喜地地去领自己的家人时,那个狠心的主子,也空前爽快地成全了她。可是,她的多变的主子才一转身,就沉下脸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拿她曾经对陶心然所做的事情来威胁她,令她完全的惟命是从…… 小穗将手在衣袖之中用力地握紧,完全不理指尖已经生生地折断在手腕里。到了此时,她的心,仿佛万虫啃噬——如果说大小姐自此不会好了,那么,大小姐的命,是不是间接地毁在了自己的手中呢? 一想起向来对下人温和的陶心然,还有那个心狠心黑的主子,小穗的眸子里,顿时浮出一抹不明意味的阴狠来…… 反正,家人已经安然无恙,她这条贱命,也不值什么钱了,那么,就让她为自己的罪孽恕罪吧…… “小香?”在小香柔声的呼唤下,床上的人儿慢慢地醒了过来。她苍白着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望着这个自小就跟在自己身边的小丫头,嘴唇动了动,终于说出话来…… “小姐……”看到陶心然醒了,小香竟然喜极而泣。她连忙将事先准备好的衣服放到一边,然后想要扶陶心然起床。 然而,陶心然才只一动,胸臆之中仿佛有什么要涌出来。她头一侧,一口鲜血,又喷薄而出…… “小姐……”小香一声惊叫,有眼泪,开始长线般地落下。要知道,眼下的小姐,最需要的是休息,可是,那些人,却要拖着她去祠堂…… “没事的,帮我更衣吧……”陶心然替小丫头抹去眼泪,然后在她的扶持之下,慢慢地坐起身来,只见她的胸口处,淡色的衣衫之上,嫣红点点。 仿佛此时才看到立在一侧的小穗,陶心然微微地蹙了蹙眉。这边,小穗连忙上前,低首道:“大小姐,是二夫人,已经派人在前面催了……” “我知道了……”陶心然手抚心口,疲倦地点了点着,然后就着小香递过来的清水漱口完毕,这才缓缓说道:“你去和二夫人说,我这就去了……” 看到陶心然的一派苍白虚弱,还有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神情略微复杂的小穗,在床前轻轻地应了一声,又再弯腰,福了一福,这才倒退两步,转身而去。 看到小穗出门,主子依然少气无力。一向比较谨慎的小香,这才唤过平日一起服侍陶心然的小莲,一起帮她漱洗,更衣——主子们的事,岂是丫头们可以置喙的?而他们所能做的,不过是侍候小姐的时候,小心一点,再就小心一点,就是了…… “小香,这两天有没有子青他们几个呢?”任由小香他们静静地摆弄着,望着铜镜之中,那个苍白得仿佛纸人儿一般的女子,在这些胭脂敷红之下,渐渐地清晰红润起来。陶心然却依旧呆呆地坐在,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自己,脸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忽然泛起一抹颇有深意的淡笑来。 是啊,她还记得,当日长剑贯穿心口,自己不支昏迷,隐隐约约曾听到徒弟们的声音。想来,还是子青他们及时赶到,然后送自己归来的。可是,听了小香说,自己“昏迷”数日,不曾离开这间房半步,可是,无论她是低调“昏迷”着的,还是高调“醒来”,她的那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徒弟们,却仍旧踪影全无。 这四个小子,平日里争着来献殷勤,怎么看到师傅受伤,都不来看一下呢…… 又或者说,这十日内,又发生了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变故——是啊,可以请大长老出面,甚至扬言要另立掌门,那么,想来那些平时顾忌着她的人,对于她的徒弟们,自然不需要再有丝毫的客气了…… 人常说,人死冤仇散,人去茶凉,她的人,还没有到那地步呢,那些人,就已经迫不及待了么? 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角,慢慢地露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到的嘲讽,陶心然慢慢地闭上的眸子里,陡地有莫名的锋芒闪过。 “四位公子他们……”听了陶心然的话,小香顿时一怔,手中的梳子一下子没有拿稳,“啪”的一声,跌倒在地上。她苍白着一张小脸,连忙弯下腰去,小心地拣起,然后放在衣袖上抹了抹,抬眼,望着依旧面无表情的主子,不由地小声回答道:“小姐,四位少爷都在练功呢,想必过一会儿,就会来请安了……” 小香的脸色异常的苍白,心中异常的忐忑不安。可是,她却掩饰着,竭力地不让自己显现得和平日有什么异常。 事实上,不要说主子的四个徒弟,自从陶心然受伤昏迷之后,她们这座心然居,就被划分成了禁地。而她们这些长年侍候陶心然的小丫头们,也早被二夫人她们隔断了所有的和外界的联系。 而且,这里,每天都有不明目的的人在门外观望。明里暗里,不知道有不少双眼睛,正在紧紧地盯着这里。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大丫头春梅姐时常安慰他们,说小说一定会醒来,说什么都是暂时的。 可是,自从昨天日落之时,春梅有事外出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有人知道,春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如没有人知道,心然居里这两天接二连三地失踪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样。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心然居之中,已经因为接二连三的失踪事件,搞在大家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个个都惶惶不可终日。 明显地感觉到这个小丫头在掩饰什么,陶心然却不点破。事实上,相对于即将到来的祠堂议会来说,别的事情,都是不足挂齿的。她只是疲倦似地微微地闭了闭眼,点头:“嗯,只要这四个小子不到处闯祸就行了……” 看到主子并没有怀疑什么,小香因为惶惶然而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勉强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她强笑着应了一声,然后慢慢地扶起陶心然虚弱不堪的身体,尖瘦的小脸上,露出和年龄不相称的怜悯出来:“小姐,您的身子还没有好,慢点啊……” “嗯……”陶心然的整个人都靠在小香的身上,只是动了一下,身上,已经是微汗浅浅。她喘息了一下,微微点头,然后在小香她们的搀扶之下,慢慢地走出门口,坐上了早已准备好的小轿…… 七月的阳光,依旧是如出一辙的酷烈和暴戾。久未见阳光的陶心然,才一走出门口,就感觉到暑气森森。她举手,掩住了扑面而来的强光和炎热气息,定了定神,才在小香的搀扶之下,慢慢地向前走去。 走出门口的一刹那。有风,将各种明的,暗的,焦灼的,阴冷的气息,慢慢地吹到陶心然的面前。那样的毫不掩饰的杀气,使陶心然微微地闭着的眸子,在轿帘垂下的一瞬间,蓦地睁了开来。 仿佛流星宝石的璀璨的光彩,仿佛剑芒一般的锋锐。再睁开眼睛的陶心然,就仿佛是一把饮血不留痕的长剑,在这盛夏的烈日之下,散发着冰寒至极的阴冷气息。 陶家祠堂之内,盛夏的光线,带着炎炎气息的热浪,在敞开的门口,划出一个不规则的棱形。显得阴影之处,更加的深沉。 光线,将暑气隔开,却扑在人的脸上,仿佛要将人的身体生生地烤干。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这个颇为沉闷的空间,开始挥汗如雨。 当陶心然来到祠堂门口的时候,就看到敞开的门口右侧,端坐着早就长久久待的各房掌事者们。那些人的或明或暗的眼光,或年轻,或持重的眼光,几乎同时落在门口步步前来的身影上,眸子深处,都是猜测着的仿佛有暗彩在流一般的,阴暗不明的光。 而祠堂的左侧,则依次端坐着陶家长老会的八大长老们。不同于各房掌事人的清一色的黑色衣衫,不同于各房掌事人的灰、蓝,嫣红,那样的一片的沉寂的暗色,仿佛是这个祠堂之中隐隐流动着的暗涌,在这个无风的空间,无风而动。 看到虚弱苍白的掌门人虽然形容憔悴,却依然安然举步而来,眉色之间,全是令人看不透的威严以及淡定。陶家各房中,有人面面相觑,眼神的交换之中,眉色的变幻之中,仿佛云起风涌。要知道,祠堂之中的排座,是依身体的高低由内及外的。越是靠近最里,就坐着身份地位越高的人,陶心然冷然抬首,就看到那个一向着装得体,表面端庄持重的二夫人沈月蓉的三夫人姚金花,正坐在靠里的位置,神色冷肃。 再往里看去,高阶之上,那个点缀威严华丽的位子,则是空空如也。 那个椅座,由深海的沉香木制成,重一百二十斤。宽三尺七寸。打磨光滑的凳面之上,铺着黑色暗彩的舒适座垫。宽大、奢华,带着隐晦曲折的庄严气息。 那是陶家家主的专属座位,只要陶家家主犹在,不论任何人,都不能越雷池半步。然而,人们对权——欲的追求,向来是无止境的,所以,即便此时,所有的人,都以仰望的姿态望着那个天人般的座位,眸子的深处,流动着的,依然是追求和不懈的执着。 远远地,披一身璀璨日光的陶心然,站在祠堂的门口,稍微驻足,她的眼神掠过那个空空如也的、宽大的位子时,仿佛被那装点的豪华刺痛了眼睛一般,一向淡漠苍白的绛唇边,忽地浮出一抹冷若冰霜的笑来。 陶家家主?凌驾于众人之上? 多么可笑的逻辑,多么单纯而且幼稚的想法——要知道,陶家,涉足于黑白两道,家业,产业更是数不胜数,若真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平息各方纷争,排解内忧外患,除了权——欲还有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就如绑缚在黄金座上的黄金鸟一般,外人,只看得到他华丽的羽衣和光闪夺夺的神采。可是,又有谁知道,那光鲜靓丽,生杀予夺的背后,又是怎样的如履薄冰,还有那种几乎与世隔绝的那种高山寒夜一般的孤独,还有人之背后的辛酸艰巨? 可笑啊,陶心然觉得可笑的是,陶家掌门的这个位子,她想走下来,却有无数的陶家人,想要削尖了脑袋瓜子,钻上去…… 013—陶家家主 烈日强光,漫天挥洒而下。烈烈艳艳地照耀着这一片古老苍桑的祠堂土地。屋顶的飞檐兽角,在如此酷烈的七月,依旧散发着古色沧桑的庄严气息。仿佛是陶家先祖那苍老的,极具威严的眼神,正关切地、隐秘地注视着经自己一手所缔造的财富帝国里,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一切。 祠堂之内,先祖排位林立,依次而上。陶心然一身素色衣衫,在祠堂门口稍为停顿。在以漫天烈日之背景的阴影里,仿佛冷月皓光之一样,泛着清冷却耀眼的而又刺眼的光辉。 而她的打扮,也是极为简单的。她没有像平日一贯的通身白色打扮,湖水一般明净的蓝色让她显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沉稳睿智,却又不因为过分的睿智而显得沉闷。活泼而显得轻浮。她的一贯披散开来的长发,此时轻轻地挽起了,发尾处,只用一根玉簪固定。那样的素雅的装扮,再加上浑身上下洋溢着的清新而庄重的气息,恰到好处地衬托出她那张白璧无瑕、充满睿智的完美面容。 不得不说,那样的陶心然,对于她的端坐在祠堂里的人们来说,却是相当陌生的,陌生到一个被冠以“掌门”之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女子,到一个年轻女子的质的转变。 在看到陶心然的一刹那,二夫人沈月蓉和姚金花的眼神不禁同时地变了一变。 前者是因为在陶心然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漠肃杀之意——仿佛那个以前总是似笑非笑地用洞若观火的眼神,却总是敷衍塞责着的妙龄少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着强大信念的,百折不回的、眼神冷厉如刀兵利刃般的陶家家主。 只见她安步当车,披一身烈日光彩,一步一步地踏着青砖路面而来。沈月蓉竟然有一刹那的错觉,她仿佛看到宿命正对她投来的冷冷的一瞥。 不得不说,只不过短短的数日时间,那个一向内敛淡定,处事温和的陶家长女,仿佛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强势的,陌生的,令人心惊的,强者的存在。 相对于沈月蓉的迟疑不定,姚金花的眼神,却是更加的复杂。她身为陶家侍妾,出身青楼的背景,是她的心里,永远都不能释怀的痛。此时,看到那个陶家嫡女仿佛踩在云端一般神情高傲地袅袅而来,再冷眼睨了一眼各房掌事人眸子深处的敬畏和恐惧,姚金花的一向妖媚如水的眸子里,竟然凭空地生出一抹深埋在内心的厌恶,还有隐痛出来。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唯唯诺诺的表情。于是,她深深地,嫉恨地望了一眼陶心然一眼,然后,仿佛烫伤地般地转过了眼神。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她和她的女儿,一定会站在权利的巅峰,一定会伫立云端,接受众人的敬仰…… 姚金花她轻轻地动了一下身子,眸子里的锋芒瞬间淡去,如水般的眸光一转,灿然嫣然——是的,总有那么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陶心然一跨入门口,乍一听到有人高叫“陶家家主到”的唱词,祠堂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带着几乎是敬慕的眼神,齐齐地转过了头去。 烈烈的阳光,照在陶心然的背后,给她苍白单薄的身影,披一身霞衣霓彩。她一身湖蓝的衣衫,这就样逆着日光而行,宛若旭日东升,无以伦比。 这一秒,几乎所有的人的眼神,都深深地凝了一下。 新一代的陶家掌门人,一身浅色的衣衫,面容庄重严肃。代表着陶家权威的徽章就在她的肩头,闪着寂寞威严的光彩,那光彩,夺目而且耀眼,在熠熠闪动的一刹那,刺痛了那些早已被权欲熏心的人的眼睛。 她神色冷清,表情淡漠。众人齐齐抬头,也只看到,她的倦意淡淡的苍白神韵里,却仿佛寒冬流冰,凛然不可侵犯。 陶心然的眼神,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一一闪过。然后,举步,越过众人,直朝着那个代表着权利和威严的中心走去——不是她的,她不屑一顾,可是,如果真是她的,她却也绝对不会双手奉上…… 今日,她就要让这些人见识一下,什么才叫走别人的路,让别人走投无路…… 不得不说,新任陶家家主陶心然,此次是在登上陶家家主的宝座的半年之内,第二次来到这代表着陶家先祖的神圣的祠堂之内。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陶心然第一次来此,是拜先祖,宣誓辞,发誓用毕生的力量,将陶家发扬光大。那一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戴上了代表陶家家主权威的徽章,就任陶家掌门一职,享举家荣光。然而,这第二次,则是被大长老以长老会的名义召唤,理由,则是以她的十不足,弹劾于她,甚至逼迫她退位掌门一职。 长老会,是陶家克制掌门的又一股力量,对于陶家的兴衰,有着节制和束缚的作用,但是,长老会的权利,也仅限于祠堂内的苛责,还有新一代掌门人的遴选。 不过,大长老张天齐,却是为陶家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人,所以,自从上一任掌门陶谦开始,他就有着一种其他长老所没有的震慑力,以及隐隐威严。所以,此时大长老在侧,那些一心想将陶心然拉下掌门之位的人,便多了几分胜算和底气——只要大长老张天齐认为现任的掌门人有着不足取,不足胜任之处,那么,他们就有把握,将她手中的权利之柄轻易而举地易主。 陶心然披一身璀璨光影上前,跨过淡淡阴影的落寞,然后在祖宗的牌位面前手揽长衣,冉冉而跪。淡淡散散的烟雾里,年轻的家主面容模糊,眼神冰冷,只见她轻轻地阖下眼皮,虔诚地燃香祷告,一切完毕之后,才静静起身,径直回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去。 众人的视线,一直追随着那个女子的身影,神色间,全是复杂得连自己都说不出的暗彩。 这个女子,凌驾于众人之上,是名符其实的一家之主,而邺城陶家,也因了她的存在,而蒸蒸日上,可以说,半年前,即将面临分崩离析的陶家,也是因为她的力挽狂澜,而有今天的表面平和的升平境象。 可是,即便她有功于陶家,甚至挽救了整个整个家族,这些人在望着她时,神色间,只有畏、憎、愤、等各种阴寒至极的算计表情。 014——诘问 “老夫张天齐,见过掌门。”看到陶心然落座,张天齐本来还有些散漫的神情,便立即变得肃然庄重起来。他站起身来,对着陶心然——抑或是那个座位,神态恭敬地低下首去,深深地俯首见礼。 权威在上,是高悬在人们头顶的利剑。那样的森冷寒意,那样的众人仰视,是荣耀,却也是荼毒,也是孤寂,因为,几乎所有的人,在得到权柄之剑之后,就会将原先握在手中的一切,全部指尖流砂一般地,统统都失去。 “大长老免礼……”陶心然的神态极是淡定,神情也极是威严。她的手,轻轻地放在两侧的扶手之上,苍白得仿佛白芷花初绽的眉间,似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淡笑,锋利而且优雅。冰冷而且冷酷。 她牵唇,四顾一周,在二夫人沈月蓉的涂着厚厚的粉的脸上一闪而过,在捕捉到她眼底的阴戾和假笑时,微微地扬了一下唇,然后,再从三夫人姚金花的妖娆的身姿上移了回来,神色之间,已有几分的打算。 看到长天齐如此虔诚的深深俯首,坐在众人之上的陶心然仍旧苍白着一张脸,纤细如琉璃的手,却轻轻地伸出手来,对着虚空,虚虚地一扶,绛唇开,极具淡漠地说道:“要知道,大长老功在我陶家,先掌门在时,就已经免去了你的跪拜之礼,所以,祠堂之上,大长老还请就坐……” 淡淡的话音,稍微的中气不足,还有额间的轻汗,都显示着这个年轻的家主,已是强弩之末。可是,当她的声音,在这个半封闭的空间响起,却依然带着令人不能忽略的威严,以及镇定。 陶心然此话一出,几乎一半以上的人的脸色,都极快速地变了一变。这一半人之中,有一部分是陶心然刻意加重语气的前任陶家家主陶谦。而另外一半,则是因为陶心然的这一番话里的含沙射影。 陶心然此言,一捧一压,明捧暗压,也不外乎对着祠堂里的众人,传达了三层意思。 第一层意思呢,就是身为掌门人的她,至所以对于大长老长天齐表示出相应的尊敬,只是基于他对于陶家的贡献,而并非出于畏惧;第二,前任家主陶谦生前种种,以及令人猝不及防的可疑死因,她仍旧时时刻刻地铭记;第三,今时今日,她依然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陶家之主,一日身在其位,就必谋其政。 然而,人老为精的张天齐,却在此时,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一个居功而不自傲,守其位而谨其神的忠心下属的本份。只见他的表情之间,也极是温恭淡漠,躬而不倨。 听到陶心然如此明讥暗讽,他却是神色不变地敛眉,先是谢过家主抬举,然后迈着方步,规规矩矩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眼神一转,却是望向了其他各房的陶家主事人。 看到大长老的眼神示意,其他的人这才站起,一一上前,严谨地按照平日参拜掌门人的礼仪,开始一一参拜。 一大红一深红的两抹身影持重上前,微微裣衽。口称“掌门金安”。可是,二人的眸光,在触到陶心然似是而非的威严眼神时,不由地同时转头。两道眸光,在空中发生碰撞,却倏地闪开,两束眸光仿佛轻云淡拂般地一闪而过之际,却此时的心情,完全地显露。 三夫人姚金花眼底闪过的光,是失落,是挑衅,黯然神伤。可二夫人沈月蓉的眸子里闪过的暗光却是阴冷,是不屑,高深莫测。 一个照面之下,两个女人各怀鬼胎,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的陶心然只做不见,只微微地笑了,又是伸手虚虚一扶:“二娘,三娘,不用如此多礼……” 陶心然语气虚弱,神情苍白,可那眼神,依旧犀利,仿佛可以穿透一切,那样的冷得几乎结冰的眼神,还有苍白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眸光,落在姚金花和沈月蓉的脸上,二人不禁地同时一凛,连忙将涂着丹寇的手,握紧了手心。 她可是察觉到什么了么?如果说胸有成竹,那表情,却为何在此时,还保持得如此的淡定?可是,她若真是一无所知,却又为何看得二人心里发毛,阴晴不定? 高座之上,陶心然只觉得全身的力气,正仿佛抽丝般的,正被一人丝一丝地抽离身体。可是,她勉强支撑着。俟所有主事人大礼参拜过后,她的衣衫后背,已经冷汗盈盈,虚弱不堪。 她闭了闭眼睛,然后将身子无力地倚在锦凳之上,沉默之间,开始流风过花树一般地,细微地喘息。 阴影的角落里,模糊得看不清面容。就在看到陶心然此时表现出来的虚弱之后,却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一抹窃喜,仿佛水上涟漪地般地闪过眉睫——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那么,下一步,下下一步,是不是可以依约进行? “各位请起吧……”看到各房的掌事人依次回到自己的座位,祠堂之内,只有轻浅的呼吸,此起彼落。陶心然敛回心神隐然冷笑,表面上却波纹不动。她动了动指尖,拿起了放在手边的茶盏,眼神却是转向了表情持重的大长老张天齐。淡然说道:“要知道,召唤陶家掌门的晨钟,一年之内,只可以响起一次,所以,本掌门奉召而来,却不知道大长老和众位掌事之人,有何赐教?” 大长老张天齐的脸色微微地动了一下。 目下,陶家可以说是多事之秋。 半月以来,急报频频。先是河陀商铺日前受袭,滇北老店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紧接着,彰州商铺被人一夕之间接管,再就是源镇镖局则接连失镖——这些,毫无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业的中首屈一指,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消息传来,整个陶家,人心惶惶,六神无主。可是,就在此时,掌门人受伤昏迷,闭门不出,其他房的掌事人无奈之下,前来拜见张天齐,说是陶家无主,万事不得要领。再加上其他人的怂恿,这个早已半隐退的大长老,才终于决定击晨钟,召掌门,聚于祠堂之上。上述她的罪状,要么令其改过,要么,在各房人的面前,重新立任新的掌门。 可是,各房人齐聚,陶心然神态安然,人老为精的张天齐,忽然觉得这事情一定没有这么简单,而陶心然,则一定是早有准备。 可是,骑虎定难下,上了台了戏子,也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张天齐的心里,一瞬间,忽然有一种即将身败名裂的诡异感觉。 满堂肃然,大家几乎同时地将或希望,或探询的眸光,投向了坐在陶心然左下首的张天齐。 只见张天齐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吩咐身边的弟子拿过一副卷轴,神态严肃地说道:“陶家日前险受灭顶之灾,可是,掌门人却不闻不问,而且,据有关人士透露,此次祸起萧墙,全部因为掌门处事不当,不慎之处,得罪了离岛诸人所致……这一次,更是昏迷十日不醒,导致消息不能及时传达,决策不能迅速补救,是为大之过也。所以,各房掌事之中,委托老夫,将掌门人未祥之处列举二十八条,以弹劾掌门人失职,失责之罪。肯请掌门人退位让贤,将我陶家,交予有德、有识之人手上……” 015——威逼 听了张天齐的大义凛然的诘问。坐在上首的陶心然的唇角弯了弯,眉间松开,顿时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奇妙表情出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而且意思分明,绝不赘言,那些人,还真的是同仇敌忾,意志坚决啊…… 弯眉一笑意,张天齐已经示意弟子托着托盘上前,将托盘上的卷轴呈上去给陶心然看。 祠堂之内,气氛紧张。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睛投注在那一卷半开的卷轴之上,想要知道这个年轻的掌门,会有怎样的表情。 然而,也有人在咬牙切齿——姜是老的辣,狐狸老的精。这个张天齐,昨晚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要将合众人之力,将陶心然从家主之位上拉下来,可是,这才一转头,就变成了“委托老夫……” 这不是避重就轻,将责任推开,以后若有什么冬瓜豆腐,绝对不关他的事的嫌疑嘛…… “哦?”隐心然隐然掀了掀眉,冷冷一哂:“既然是各房主事的弹劾,那就不必了直接给本掌门看了,大长老,你还是直接宣读吧……” 满堂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光望向了坐在掌门下首的张天齐。 在陶心然淡然到几乎若有若无,却隐含芒刺的注视之中,张天齐可疑地红了红脸,然后硬着头皮拿起了手中的卷轴。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是在玩火——要知道,陶心然的手段,别人不知道,他却是清楚得很。当然了,他更知道,那一副淡然得仿佛与世无争的温和表情之下,是怎样的聪慧、果断以及向来以牙还牙的冷酷、强势。 可是,张天齐却知道,自己是逃不开的。 要知道,算计张天齐,并非那些人一时兴起,早在半年前,陶谦遇害,张天齐的独子,就被某些目的不明的人,拉拢陷害,断去一足,而目下,张天奇发现,自己的独子的身上,早已被人埋下了剧毒,大有无解之嫌。可是,就在这时,那些人,却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那已经是日前的事了,那晚,有黑衣蒙面人夤夜来访,说是只要他能令陶心然成功退位,他的儿子身上的毒,还是可以解的…… 虽然这希望渺茫,可是,总好过眼睁睁地看着独子痛苦死去的好。所以,张天齐一狠心,一咬牙,接过了这烫手的山芋。 张天齐手中的卷轴伸开,上面细细地写着陶心然的二十八条罪状。 从数落她谋篡掌门之位,到前掌门大仇未报,然后说她树敌无数,排除异己,教徒不严,等等等等。 在听的过程中,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仿佛怕听漏了其中任一个字。 前面的罪状虽然多而杂,可是任谁都知道,这都只是些莫须有人罪名,莫说废除掌门,就是想要问责,也稍显牵强,可是,陶心然心明如镜,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网织而来,想要投石问路而已。最后的几条,一定是足以置她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的…… 唇角浅浅地染上一抹淡笑,那个年轻的掌门,坐在众人之首,淡定若明水。 大长老张天齐的声音,还在继续。可是,陶心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咳,先是蜻蜓轻点水,飞鸟栖树梢一般,轻轻点点的细咳。可是,渐渐地,却变成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猛__喘,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她一边剧烈地咳着,一边用几乎是颤抖的手,从身边的侍女手中接过帕子,然后捂在口上,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咳嗽声戛然而止,陶心然一手收起那方小小的帕子,塞入怀中,另外一边,手抚心口,喘息未定。 空气中静得几乎连掉根针都可以听得出来。所有的人都用几乎是怜悯,几乎是愉悦的表情,静静地望着因为剧烈的咳嗽而脸色发红的少女掌门,眸子里各种阴冷的光芒,闪烁不定。 有一缕落在人后的暗然闪闪的光泽,在看到陶心然接过侍女小怜手中那一方浅色的帕子时,眸子里几乎同时迸出了欣喜以及得逞的阴暗光芒——陶心然,看你这一次,还要如何的强撑下去…… “小怜,这熏香的味道有些怪,你去另外换一种过来……”只觉得精神越来越差,到了最后,气闷胸闷,呼吸都变得艰难,陶心然直觉有什么不妥,于是,她在拭了拭额角汗水的一刹那,轻轻转过首来,对着随侍在身后的丫头小怜,淡淡地吩咐了一句。 然而,祠堂里的香,长年来都只是一种产自终南的檀香,味道清淡,而且,用来供奉祖宗的东西,是经由管家和负责采购的主事专门挑选,然后经由掌门认可,又怎能随心所欲地随意撤换呢? 再说了,朝令夕改,也不是陶家掌门应该有的风度啊…… 听了陶心然的话,所有的人,脸色皆变了一变,只有那一双片刻前还欣喜着的眸子,竟然稍微沉了一沉——怎么,她感觉出来了么? 于是,不顾一切地站起,拱手道:“回掌门的话,这檀香,是用来供奉陶家祖先用的,怎么可以说换就换呢……” 是啊,这香若是换了,他不就前功尽弃了么…… “啊,原来如此……”陶心然转过了眸子,望着说话的三堂叔,有些歉意地淡笑:“你看我这记性,竟然忘记了……小怜,三堂叔提醒得对——这是供奉祖先的东西,不换便不换吧……” 陶心然嘴唇微微牵动一下,似赞赏,似感叹地说了句:“三掌叔一心只为陶家,真的是令心然,可敬可佩啊……” 浅淡的眼神,一扫而过,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阴冷之意。被陶心然称做三堂叔陶荣竟然呼吸都滞了一滞。他讷讷地坐了下去,却被一束更阴,更冷的眸光惊住,那眸光,仿佛在斥责他的卤莽。 大长老的声音,在陶心然开始咳嗽时,停了下来,此时,看到陶心然的微微示意,他点头,继续读了下去:“第二十八条,掌门陶心然,树敌无数,数次遇刺,此次更是身受重伤,此次,十日昏迷不醒,致使大事不能决断,更致陶家上下人心惶惶不可终日,已经严重影响了陶家的声誉,以及与人为善的原则,是为陶家掌门之大不讳,所以,综上所述,各房主事人共同联名,同意撤去陶心然掌门人一职,另选贤能……” 最后的一番话,更象是一个重磅炸弹,在众人之中,蓦地爆炸开来,于是,满堂之中,人人面带震惊,面面相觑。 若掌门人严重失仪,或者四处树敌,危及陶家的话,其他各房,是可以联名上诉,然后免去掌门人一职的,可是,事实上,这条祖规中的最后一条,从来都没有被人启用过,可眼前这位年轻的掌门,就要做陶家的第一人了么? 听得大长老宣读完毕,所有的人将视线投向了陶心然,想要看看她此时的表情。 掌门位之上,年轻的掌门轻轻地垂下了眸子。要知道,这劳什子掌门,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兴趣,能坐上这个位子,也是被她的老狐狸老爹算计了一次,到了最后,变成了临危受命。至今,早该让位了,可是,你们在对她做了这么多事之后,要她用这办法让,她就偏偏不让,看你们能拿她怎么地…… “掌门,这二十八条问责,已经读毕,请问掌门,这其中,属实否?”张天齐合上手中的卷轴,淡淡地逼问了一句。 016——罗织罪名 祠堂之内,群情激奋,风起云涌。祠堂之外,烈焰滚滚,如火如荼。年轻的掌门,高坐在众人之首,神色莫测地望着那一班群情激昂的陶家各房的掌事人,清秀苍白的宇眉之间,都是令人看不懂的深沉。 堂下的质问,还在继续,措辞严厉的字句,就仿佛是燕惊密林一般地,叽叽喳喳地在整个空间回荡,此起彼落。 要知道,陶家虽然有子陶逸飞,长年体弱多病,更兼性格柔弱,并非可造之材。可是,二房之中,还有二小姐陶心兰聪明强势。能干利落,这二人,在陶家,向来就有薄名。更兼二人同出自于二夫人沈月蓉——沈家,乃是陶城的望族,势力极大,所以,两人均有如此强大的后援。掌门之说,应当于二人之中,任选其一。 可是,事与愿违。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掌门之位,会落在陶逸飞和陶心兰这二者其中任一时,可是,前掌门陶谦,却在临去之时,逼陶家独子陶逸飞让贤,任命艺成归来不过一年有余的、母早逝,全无后台的大女陶心然为陶家掌门。所以,陶心然这一上任,便成功地成了众矢之的。 此时,众人各执一词,矛头直指端坐在掌门之位上的陶心然,大有不将她拉下掌门之位,就不会善罢甘休之势。 听到那些向来拥护二房的各位主事人如此的明言挑衅,陶心然的半垂下的眸子里,隐然的如冰的锋芒闪过。 看来,这陶家,积重日深,是时候,要好好的地肃清一下了…… 于是,端坐在掌门的位子上的陶心然,望着堂下群情激愤,神情之间,冷光淡淡。招惹离岛?驱逐常家?开罪许家? 要知道,这在邺城之中,声名,威望远远不及陶家的二大家族,竟然敢趁着陶谦去世,群龙无首之时,暗中勾结,图谋不轨,她开罪他们,驱逐他们,已经是看了他们先祖的面子,若非如此她早已令这二家,在邺城之内除名…… 不过,得罪了陶心然的人,日子向来都不好过,就如此时,想来许家和常家的两位宝贝公子,正因为红袖楼里的春漪姑娘争得不可开交吧…… 至于沈家…… 陶心然苍白着一张脸,眸光微微一闪,余光却是望向了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下首的那个俊秀文雅的少年男子——那个男子,容貌俊秀,气质温文。常见一身白衣的他,仿佛天生就是仙使一般的存在,就如此时,即便他不动声色地坐着,就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球。 那个男子,柔中带刚,气度出众,便是沈家最引以为傲的,年轻一代最杰出的少年,沈天籁。 自从这个少年三月前,以探亲为名,来到陶家暂居,陶心然就知道,相对于心狠手辣的二夫人,还有胸大无脑的三夫人,还有那些个或者胸中无谋、胸无大志的各房主事人来说,这个沈天籁,才是真正的劲敌…… 感觉到一束苍白得仿佛落日暮色的浅光在自己的脸上一闪而过,沈天籁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微笑,微微地冲陶心然点了点头。 陶心然扯了扯唇,给了对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随即就转过了脸。 道不同,不想为谋,这可是祖宗留下来的话,她又怎么会因为他的一个示好般的笑容,而对他有什么好的印象呢? 陶心然看到,在沈天籁的示意下,二夫人用手帕掩口,轻轻地咳了一下,顿时,那些正在议论的人们,都同时噤口。 看到满堂寂静,所有的眸光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坐在上首的陶心然,这才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地抬起了眸子,语气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各房主事人所提出的上诉诀,本掌门定当自检……” 陶心然故意忽略数双直逼自己表情的眸子,灿然一笑:“可是,这‘各房掌事人联名……’本掌门想要知道,这各房掌事人,是全部联名呢?还是只有一部分?这一点,本掌门欲要得知详情……” 本来浅淡的话,到了最后,却隐隐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祠堂之上,那个苍白淡然的年轻掌门,就在这一句话里,变得强势而且冷酷,傲慢而且不可一世。 那样的斩钉截铁的冷酷表情,更象是饮血不留恨的剑刃,令所有的人,几乎呼吸都滞了一滞。 可是,苛责掌门,同样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所以,掌门是有权知道,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的…… 一时之间,祠堂之内安静起来。所有的人在触到堂下某一处又阴又冷的眸子时,再看看堂上陶心然苍白到隐隐冷酷的脸,其中一半人以上,都将眸子投向了一直没有出声的二夫人,神情之间,都有些踌躇不前起来。 “弹劾一门之掌,就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和意图,不是么?”陶心然冷笑,逼视着堂下的各房之长:“那么,本掌门想要知道,究竟是哪一位,对本掌门提出如此严苛的弹劾……” “是在下等……”人群中,有人静静地站了起来,他拱手,对着陶心然:“虽然弹劾一门之掌,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是,若掌门失仪在先,在下等,还是愿意试一试,在这老虎的头顶,拔一条毛下来……” 一看到从人群中站起的身影,陶心然的眼神,又深深地凝了一下。 站起身的,是陶家各房之中,态度比较缓和的陶冶。陶冶乃是三房次子,掌管陶家粮油等进出事务,可是,陶心然却没有想到,此次,第一个站出来的,竟然会是他。 眉轻轻地掀了掀,陶心然触到陶冶宇眉之间的焦虑和复杂之时,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甲,冷笑:“那么,你可知道,弹劾一门之掌,首先要受三刑?” 以下犯上,向来为陶家所不容,所以,若要弹劾掌门,必须要先受三刑:断指,血誓,教棍一百…… 陶冶的神情黯了一黯,一咬牙,冷然道:“陶冶知道,陶冶愿受三刑……” 断指,此生无法再用剑,血誓,就是以血喂毒,然后立下重誓,可此后的一生,都要受毒的折磨,永远都无法安宁。至于这教棍一百呢,从来没有人能完全受得下去——这就是陶家的先祖,在赋予了他们弹劾的权利之后,却又将更加苛刻的条件摆在了面前…… “那好,请刑……将陶冶拉下去……”陶心然挥手,冷然道:“等你受完三刑,再来弹劾本掌门吧……” 有陶家人上前,将陶冶拉了下去。可是,陶心然微冷一哂,却在无意抬首之间,看到陶冶的眉角,一种黯然的解脱之意。 她在心下暗叹一声,再次抬首时,却隐隐地带了一种说不出的压迫力:“那么,我们继续吧,请问,还有哪一房的主事人,想要弹劾本掌门?” 人群之中,大家开始窃窃私语。 要知道,这三刑,陶家数百年来,也只有一人能受得下——那个人,同样是惊才绝艳,气质风流,可惜的是,错生在庶出,处处受人排挤,于是,他愤而抗之,在这祠堂之上,慷慨陈辞,细诉当日的掌门人之罪,为陶家人风传一时。 然而,掌门就是掌门,他手中的权柄并非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可以轻易憾动,于是,罪己之后,掌门还是原本的那人一个,而那一个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却在事发的第二年,因为剧毒缠身,含恨而逝了……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所以,陶心然一说起“三刑,”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自觉地萧瑟了一下。 “怎么?不是各房主事人一起联名吗?怎么到了现在,只站出来一个呢?” 仿佛疲倦,仿佛虚弱,陶心然只觉得自己的语气,都有些衰弱。她想去拿放在手边的茶盏,可是,却发现,自己手下,已经全然无力。 017——苛责 所有人的神色,都开始变幻,所有人的表情,都在迟疑。只有一对眸子,却是近乎疑惑的——生生相克的毒药,怎么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发作呢? 要知道,准备好的这一切,弹劾,只是一个幌子,细数罪状,也只是表面,这最后的算计,才是重点…… 要知道,暗算他们平日不能近身的掌门,只有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此时,机会来了,一切依计而行,可是,那个本应中毒的人,此时,却还硬挺在眼前,到了此时,都还没有倒下去的任何先兆…… 眸子茫然,触到同样疑惑的眸光,两人间迅速地交换了一个阴冷至极的眸光。 陶心然冷声质问,各房的主事人踌躇不前。一时之间,祠堂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半月以来,急报频频。先是河陀商铺日前受袭,滇北老店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紧接着,彰州商铺被人一夕之间接管,再就是源镇镖局则接连失镖——这些,毫无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业的中首屈一指,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恰在此时,我们陶家的掌门人却伤重昏迷,所以,群龙无首之下,才导致殆误战机,大事不能决,损失惨重……” 首先发出质问的,是负责帐房里的权叔。今年不过四十多岁的权叔,也是陶家老一辈之中,比较忠直的人物。此时,他望着高坐在堂上的年轻掌门,神情激愤,语气严厉,隐隐的失望以及愤懑——要知道,在当初的当初,他也是极力支持陶心然登上主位的人。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年轻的掌门,还是不足以震摄四方,不足以担当如此的大任。于是,一向忠心于陶家的权叔,以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痛定思痛之后,决定改正错误,为自己当初的盲目的追随,划上一个句号。 听了权叔的话,陶心然眉间再一动,转过身来,拿起了刚刚续满茶水的茶盏。茶水的淡烟,仿佛冬起晨雾一般的,萦绕在陶心然苍白得几乎透明的宇眉之间,她的眸子里,快速地闪过一缕说不清的复杂之意。 权叔的话,就仿佛是一个导火线一般,他这一开口,几乎所有的人都露出了失望以及鄙夷的眼神,那眼神,一半是声讨,一半是质疑。 于是,质问更是接二连三,语气越来越咄咄逼人。大有不将陶心然就地正——法,就绝不善罢干休之势。 “是啊,是啊,我们还得到消息,说是这些,都是因为掌门人得罪离岛所致,那么,今日祠堂之上,掌门是否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是啊,是啊,这样的掌门,我们陶家不需要,我们大家,也不需要……” “得罪许家,驱逐常家,所有对陶家恩深义重的人门派,都被你得罪完了……” “是啊,是啊,听说掌门两月来屡次受袭,也皆因在外树敌……请问掌门,您除了会为陶家招灾惹祸,还能为陶家带来什么……” “是啊,是啊,如此掌门,真应早日让贤……” “是啊,律己不严,处事不周……这种掌门,我们陶家,不需要……” …… 按照日前商量的结果,向来在陶家颇有声望的权叔的话音一落,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言语之间,全部都是针对陶心然的不满,以及不愤。其中两人的言辞犹为激烈,字字见血,字字如针。仿佛想要在一举之间,将陶心然激怒,然后好群起而攻之。 可令人意外的是,那个端坐在众人之上的年轻的掌门,眉间依然淡然,神色依旧威严,面对如此的针锋相对的严厉诘问,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可是,无可否认的是,陶心然也开始佩服起对方的手段起来。因为,她发现,到目前为止,向她提出质问的,全部都是向来对她比较温和的亲和派,或者一向忠心于陶家的老一辈的掌事人。 她发现,包括二夫人以及三夫人在内的那些居心叵测者,到现在为止,还是纹丝不动,冷眼旁观。 她知道,这恰巧就是对方的计谋。对方就是要那些向来对于她态度缓和的人来质疑她,第一,可以置身事外,达到蚌鹤相争,渔翁得利的后果;第二,则可以令陶心然轻不得,重不得,导致民心尽失。 可是,陶心然淡若云起的表情,却令所有的人捉摸不定。特别是坐在各房之首的二夫人沈月蓉见此情况,不禁狐疑起来——即使能忍,也不可能如此的淡定和不屑一顾吧,又或者说,是哪里出现了漏洞? 要知道,自从众人开始罗织陶心然的罪名之时,她就仔细地暗中观察陶心然的反应,可是,令她失望的是,那个年轻的掌门人,除了神色比较憔悴之外,没有一点的异常。 她有些茫然地抬眸,正触到陶心然的眉睫之间,淡然浮起的,锋锐如刀刃一般的厉笑。 “请问各位主事人,要说的,可都说完了么?”高坐之上,年轻的掌门在声讨声渐渐沉寂下去的时候,忽然淡淡地开始询问。 那语气,那神情,更象是坐看云起时的轻淡,又仿佛是雪落眉端的清闲。一句话问完,她的神色,却蓦地严厉起来了:“如果说,各位的话都说完的话,那么,是不是该由本掌门来说几句了?” 蓦地冷淡起来的声音,带着某种隐忍的怒气,仿佛节铁在钝器上拖过,几乎每一分的响,都是令人心惊的沉。祠堂之上,黑色的帷帐低垂,所有的陶家先祖的牌位之侧,陶家这个年轻的女家主,望着满堂的陶家肱股,声音沉重,犹如破冰沉雪。 她说:“河陀商铺日前受袭,是因为掌柜许三,得罪了远在河陀边境的匪首——因为他贪心过剩,拒不交出对方收藏在他家里的逃银,所以,惹怒了对方,又因为事后逃脱,所以祸延河陀商铺……不知可有此事?” 陶心然的眸光,却是望向了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下首的主管河陀一带的那个一身灰色衣衫的中年男子。 随着她的视线,那些一直关注着她眼神的人顺着她的眼神望去,正看到了那个一寸一寸地低下头去的,主管河陀一代的主管人陶林。 不过三十岁左右的陶林,身材眼神凌厉,威严十分。她说:“这一切,在事发后的第三天,河陀分舵的许友和,已经飞鸽传书,告诉了陶林——怎么?陶林,你是没有收到消息呢?还是刻意隐瞒,抑或是想要扭曲事实,陷害本掌门呢?” 陶心然字字句句如针如芒,此时,听在陶林的耳里,他瞬间就汗湿衣背—— 怎么会?怎么可能? 这些事情,都是他在二夫人沈月蓉的授意之下,刻意压下的——当日压下飞鸽传书的,是他,隐瞒不报的,也是他。暗中传令令许友和不准声张,且暗中贿赂于他的,也是自己。可是,这十天来,二夫人沈月蓉派人日夜监视心然居,莫说陶心然并没有出过门口半步,即使她能走出心然居,那么,远在几百里外的河陀的消息,她又是如何得知呢? 不对,不对,说不定是她只是捕风捉影,在讹诈自己,妄图套出自己的真话…… 陶林一边想,一边不由地抹了一把冷汗,口中却忙不迭地为自己辩护道:“哪有此事……属下从来都没有接到过什么飞鸽传书,也不知道会有此等事情的发生……请问掌门长卧病榻,昨夜方醒,何以连陶林无从知道的事情,掌门人却洞若观火?” “又或者说,掌门只是凭空臆测而来?” 陶林一声反问,带着令人疑惑的诚恳,还有忠直,而他急转而下的语气,也在一时之间,令祠堂之内的所有众人的眼神,全部都凝了起来。 是啊,据闻,掌门人陶心然一连昏迷十日左右,陶家上下,人尽皆知,而这些几乎是千里之外的外情,岂是卧在病榻之上的她,可以知道的? 看到大家惊疑不定的眼神,陶心然忽然微微一笑,淡漠苍白的唇间,陡地浮上一层冷如冰雪的冷酷色泽。她望着神情闪烁的陶林,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 年轻的掌门背负着双手,神色间,全是莫名的失望以及了然。她不顾众人猜疑再三的眼神,只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心中有鬼的陶林的脸,连连冷笑。 那样的具有无形压迫的眼神,令心怀鬼胎的陶林逐渐脸色苍白,虚汗连连。然后,在他还未来得及作出相应的反应时,陶心然转已经转过身来,轻轻地对着虚空招了招手。淡然苍白的眉间,已隐隐约约换上了一种说不出的讥讽之意。 018——反击 河陀商铺日前受袭,滇北老店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紧接着,彰州商铺被人一夕之间接管,再就是源镇镖局则接连失镖——这些,毫无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业的中首屈一指,牵一发而动全身。 于是,在看到陶心然无言以对,所有掌事人之中,有人欢乐有人愁之时,却没有人想到,连续昏迷十日的年轻掌门,还有余力反击。 祠堂之内,当所有的人还没有明白陶心然那一个轻描淡写的手势之时,虚空之中,已经隐然有了回应。 下一秒钟,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有一物仿佛巨浪穿云一般地越过祠堂众人,重重地跌在青砖的地面上。 众人定晴一看,原来是一个身形矮小的男子,被人凭空抛了进来。此时,正在青砖的地面上,“哎哟,哎哟”地呼痛。 众人神情一凛,同时回首,只见门口处一抹黑色的人影轻烟般地一闪,只一个眨眼间,就凭空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然而,陶家之内,藏龙卧虎,只不过一个转眼的时间,几乎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看到,那是一个黑巾蒙面的年轻男子的背影。 那一抹淡烟般的身影,仿佛风中涟漪一般的一闪而逝,可是,落在众人的眼里,却是齐齐地一怔,然后,各有所思。 大长老的眉,紧紧的蹙起了,他的眼神,紧紧地随着那一抹似曾相识的身影消失的方向,陡地变得利剑一般的锋利—— 人群之中,有人不安地骚动起来,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开始将能以置信的震惊,变成了倒吸了一口冷气之后,开始面面相觑。 人群之中,三夫人姚金花的眼神,也是重重地愣了一下,然后用涂满丹寇的玉手,重重地抹了一下眼睛,发出震惊的低呼。 她的身侧,是大惊失色的二夫人沈月蓉;乍一看到那一抹惊鸿般的身影,她先是一怔,然后蓦地阴沉起来。下一刻,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正和人群中的某一束眼神在空中交集,有惊悚的战栗,几乎是一闪而过…… 那个人,竟然是陶家掌门的暗卫沈含烟? 可是,掌门的暗卫沈含烟,不是早在半年前,已经伤重而死了么?可是,若不是沈含烟,又会有谁,会有如此惊人的身手? …… 不同于二夫人的惊讶和惊恐,还有所有人的惊奇以及猜测。陶林在看清那个坐在地下的人的脸庞时,刚才还因为惊恐而略显暗黄的脸上,霎时,如铁灰般的难看。 原来,那个人,可不是河陀分舵的许友和——那个飞鸽传书被自己截下之后,又用重金赂贿于他,叫他不要声张的那个人么? 要知道,河陀距此,不远千里,又是谁,能在短短的数日之内,将他擒拿,然后又送回来陶家呢? 那么,掌门的胸有成竹,原来并非故弄玄虚,而是有的放矢啊…… 霎时,只觉得汗湿衣背的陶林急忙将求救的眸光,望向了坐在一侧的二夫人,希望她能救自己于危难,解自己于倒悬…… 可是,二夫人的眼神,只是怔忡地望着门口的某一处,仿佛在望着虚空里的某一个幻影一般,神色不安,惊疑不定。 “你是何人?居何职位,快快报上名来……”高坐之上,对自己刚才的那一招出其不意甚为满意的陶心然,在看到堂中人的各色眼神时,眸子深处有流光一闪,轻轻地扯了扯唇,也不去理无数或者探询,或者是质疑的眸光,只是神色一冷,沉声问道:“如果你敢有半分的隐瞒,到时,可别怪本掌门没有给你机会……” 陶心然的话,一半是对堂下被人破絮般丢进来的那人,另外一半,却是对坐在一侧,神情变幻无常的陶林。要知道,她的耐心有限,等待更是有限,如果等到她自己发现真相,那么,所有的路,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听了陶心然的话,陶林的原本就苍白的脸,陡地变得更加的没有血色。他望着依然神游方外的二夫人,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仿佛到了这时,才留意到祠堂之上,早被人丢了个大活人进来。这边,陶心然的声音一起,几乎所有掌事人的眼光,全部都望向了那个一脸惊慌的男子来。之内,一片寂静。 “在下许友和,是河陀分店的二掌柜,大约十日前,河陀商铺受袭,起因则是因为掌柜许三,得罪了远在河陀边境的匪首——因为他贪心过剩,拒不交出对方收藏在他家里的逃银,所以,惹怒了对方,又因为事后逃脱,所以祸延河陀商铺……” 当自称许友和的男子的声音,在祠堂的上空略带颤抖地响起,当那个由陶心然说出来的事实如此清晰地摆在众人的眼前,几乎所有的人,都将视线投向了坐在一侧的陶林。 看到二夫人不理不睬,漠然置之,许友和将真相和盘托出,陶心然早已将一切都了然于胸。陶林脸色一白,蓦地站起身来,直指着许友和,怒道:“你不是许友和,你是冒充的——说,你如此诬赖于我,究竟有何居心……” “哦?他的话,只不过说了一半,你又怎知他是冒充的?你又怎知他是诬赖?”高坐之上,陶心然淡然冷笑,她望着陶林,一字一顿地说道:“况且,他并没有任何言行说到你半句,你又何必如此激动?抑或是你本身就心中有鬼?不敢听他说下去?” 陶林的伸在半空的手,颓然地垂下,他倒退两步,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脸色惨白地望着神情依旧惊疑不定的二夫人,神色之间,全是绝望。 于是,接下去的真相,就呼之欲出了。身为河陀一代商铺的主管人陶林,强行压下河北商铺的急报,然后重金收买许友和,将这次的劫灾尽量吹嘘,然后变成声讨陶家家主陶心然的有力武器——他将一切,都算计得很好,将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却独独没有料到,那个昏迷在床上的陶家家主,却早已棋高一着,将一切都握在了手中。 高堂之下,陶林还想狡辩,可是,陶心然从衣袖之中扔出来的一样东西,就令他脸如死灰。 一切,不攻而破,一切,水到渠成。 当年轻的家主坐在上首,然后冷冷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可以有限度地容忍,可是,却绝不纵容时。”祠堂之上,几乎有一半人的脸,都绿了起来。 待二夫人沈月蓉回过神来,一眼看到正跪倒在地,听着陶心然发落的陶林时,却为时已晚。她的拢在裙下的手,紧紧地握住。任由平时保养得极好的指甲,生生地折断在手心里——陶心然,你好,你很好。如此的声东击西,如此的扰人心神,然后果断出手,难道就只为了这最后一击,断她膀臂吗?若真如此,她沈月蓉,倒真是小看你了。 日动,影移。 当那一片徘徊在祠堂门口的雪亮白影和暑暑热气逐渐变成一个近似尖锥的形状,慢慢地向屋内延伸的时候,代表着时间流逝的沙漏,又堆积了一个小小的“山”。 时光易逝,岁月易流,那些连我们的指尖都握不住的东西,穿指而过,终会变成永久的遗憾。再也无法挽留。可是,生活还在继续,一切,都还在继续。 高堂之上,冷雪般弥漫的杀气逐渐散去,随着陶林的被革去一切职务,逐出陶家之后,整个祠堂之内,霎时沉静下来,只有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这个偌大的空间,此起彼伏。 陶心然还在咳嗽,她的脸色逐渐委顿,她的咳嗽逐渐沉重,甚至还有眼尖的人看到,随着她的重咳,她的心口处,微微有一丝淡淡的红,正慢慢地渗出。 这个掌门是如此的虚弱,而且每每愈下。众人的眼神,正随着她的咳嗽,或者揪起,或者放下。 陶心然坐在上首,望着二夫人的眸子里陡然爆发出来的阴狠,蓦地冷冷地笑了起来。她冷然抬首,原本苍白如琉璃的眼神,因为剧烈地咳,变成微微的酡红,仿佛两云云霞,冉冉飞起。 她语出果断,将所有的弹劾一一解开,任由那些言之凿凿的掌事人的脸,在她虚弱却冷酷的话语里,全部都低下头去。 “滇北老店一夜之间被人夷为平地。数十伙计并无一人幸免,事后,滇北老曾,已经赶赴滇北,紧急寻找劫后余生的伙计,以期对当日之事,进行彻查或者抚恤。要知道,商铺事小,人命事大,陶家基业事大。所以,本掌门已授意老曾,将此事早已移交当地府衙,日下传来消息,此案进展顺利——另外,漠北老店,虽然为十年老店,可是,因为经营手法过旧,已渐渐不能适应所以,本掌门已令人新辟他地,重新择日开张……” 紧接着,陶心然又将彰州商铺被人一夕之间接管,再就是源镇镖局则接连失镖等等一一提出既行的方案,一时之间,令堂下之人,哑然无语。 “这些,虽然远在或千里,或者几百里外,可是,却毫无例外的,都是陶家的重中之重,基业的中首屈一指,甚至牵一发而动全身。可是,各房掌事人,各分区的管事人,却只顾惊慌失措,还说什么群龙无首——那么,本掌门想问大家,你们手中的掌印信,是用来做什么的?陶家赋予你们的权利,又是做什么的?” “怎么?还要本掌门将剩下的事情,一一陈述清楚么?要知道,这些事情发生之时,本掌门虽卧在病榻之上,可是,心然居的门口,却是门可罗雀。本掌门想问的是,你们的眼里,可真还有本掌门?抑或是,在那个时候,你们心里想的却是别的大逆不道的东西?” 陶心然苍白却冷厉的话语一出,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片刻前的话语。他们低首之时,也开始面面相觑,然后,同时都望向了坐在上首的二夫人,想要知道,是就此罢手,还是背水一战,放手一击。 接收到众人的眼神,二夫人沈月蓉在陶心然的话音一落,咳嗽停当时,忽然微笑着站起身来。 她放开先前紧握着的手指,忍住痛得几乎抽搐的指甲,站在人前,冉冉一笑,望着陶心然,说道:“真想不到,大女人虽在病榻之中,却依然决胜千里,而且将这些事情,处理得停停当当,二娘倒真是小看你了……” 沈月蓉的话,字字如针,到了最后,保养得极好的脸上,几乎是咬牙切齿。二女心兰人在外地,不能及时归来,所以,这祠堂之上,只有她一个人,面对陶心然。 看到沈月蓉上前,陶心然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听说这十日来二娘派人在心然居周围日夜保护,心然又伤重在身,又怎能走得出这心然居呢?” 陶心然用手揪住手中的帕子,将身子轻轻后倚。她望着沈月蓉,嫣嫣而笑:“可是,二娘想必忘记了一件事——在陶家,除了在坐的各位,还有烟霞二使,所以,也并非需要掌门事事亲躬的……” 不得不说“烟霞二使”这几个字,陶心然着重地加重了语气。而且,在看向沈月蓉时,眸光,更加的深沉。 陶心然的话音一落,就淡然淡笑地望着二夫人沈月蓉,深不见底的眸子之中,全是令人看不透的莫测之意。 019——唐方 “师傅,师傅……”就在所有的人都无所适从之时,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在祠堂的大门之外,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起来。 那样的突如其来的呼唤,暂时性地打破了此时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听到有人随意的在祠堂门外喧嚣,大长老张天齐率先恼怒地蹙了蹙眉,以示不满。 可是,听得出,那被阻挡地门外的,是自己四徒弟唐方隐隐带着焦虑的声音,陶心然却已经管不了这些了。 她转过头去,对侍立在一侧的小香暗中递了个眼色。小香领会,对陶心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快速地朝门外走去,不多时,小香去而复返,她的身后,一个生得瘦瘦弱弱、白净斯文的少年,正静静地踏着烈日浓影,一步一步地朝着祠堂之内走来。 这个男子,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瘦弱,纤长,弱不禁风。他的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孔仿佛初春的薄雪,发出晶莹而脆弱的光芒。那样的苍白如阳春白雪一般的薄光,使他即便刚刚如此烈烈的骄阳之下起来,却还是没有沾染到,哪怕是一丝丝的炎热的酷烈气息。 看到唐方步入祠堂,陶心然心里一动,却很快地掩饰住了。她望着四徒弟年轻俊秀的脸,微微笑道: “唐方,你已入我陶家门,就算是我陶家的一分子了。只是因为为师事务繁忙,所以未来得及带你四人拜见祖师……来,你既然入得祠堂,当要先见过我陶家的列祖列宗……” 还不等众人开口,坐在上首的陶心然,率先开口,将所有的拒绝的、质问的话,挡在了门外。她甚至是得体而淡漠地笑着,对那四个徒弟中最小的一个,亲切地伸过手去。 要知道,陶心然终南收徒,然后才回到陶家,而今,徒弟们入门三月,又因为事务繁多,这四个名义上的徒弟,还真没有正式拜过祖宗,所以,此情此景,陶心然的话,众人根本就无可反驳。 唐方在四个徒弟之中,向来以听话和柔顺而出名。此时,听到陶心然的吩咐,他眨了眨水润得仿佛三月涟漪的眸子,然后乖巧地在小香送来的锦凳之上,规规矩矩地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站到陶心然的身边去。 淡淡浓浓的日光,照在少年的身上,使微汗轻渗的少年的肤色,显得粉红而又白皙。而他的身上,因为绑了不少的物什,此时,身形一动,叮当乱响。给这庄严肃穆的祠堂之内,凭空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缓和气息。 然而,在所有的人看到唐方腰间挂着的小物什时,竟然微微地愣住。下一刻,他们开始面面相觑。 原来,唐方的身上挂着的,竟然是一串环佩叮当的长命锁。 此时,陶心然也注意到了。于是,她随意地抄起唐方挂在胸前的一个制作精巧的、金灿灿的小锁,轻轻地扯了扯唇,微微嗔怪地问了句:“唐方,不好好练功,怎么又玩这些小孩子的物什……” 那枚小小的金锁,色泽艳丽,质地纯正,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陶心然翻开锁面,只看到锁的正面,铸着“长命,富贵”的字样,而反面,则镌刻着“陶玉”两字。 陶玉,那可不是三师叔的爱孙么?他的金锁,怎么会落在自己的徒弟手里? 陶心然眉间微微一动,再顺手抄过其他金锁,一一检视,发现这些金锁,都是属于陶氏的子弟和长老们的孙辈所有,再一看之下,陶心然的脸,微微地沉了下来。 原来,唐方腰里挂着的,是小孩子的长命锁——邺城有风俗习惯,小孩子出生之后,父母会在当地最出名的寺庙,为其求长命锁一枚,上面刻着父母的名字,以及生辰八字。那些东西,向不离身,只有在年长,准备提亲之时,才将这枚长命,锁,交到对方父母的手上,以示诚意。 020——长命锁 可是,此时,唐方的身上环佩叮当,起码挂了十把以上的长命锁,而那名字,也是姓氏各异,五花八门。 所以,此时,陶心然一看到唐方还是小孩子心性,竟然忍不住当场就薄责起来。陶心然知道,唐方虽然年少,却绝对不会是是没有分寸、不知进退的人,他掐准时间此来,也绝对不会是单纯的胡闹,或者嬉戏。所以,陶心然在触到自己最年轻的徒弟一脸的罕见的认真表情时,她虽然心中莞尔,却也忍不住想要配合一下他,再看他如何将这下半场演下去。 “不是啊,师傅……”听到陶心色的薄责,那个温润如三月春风的少年,并未象以前那样垂下头去,相反,却欢欣地仰起脸来,望着陶心然苍白得仿佛白纸一般的脸,笑道:“我们四个师兄弟,这是在和各位师叔家的弟弟们玩游戏呢——谁输了,就要取下他的长命索,给我戴上半天,这叫借福……” 这“借福”一说,也是传承自远古。自从开始有长命锁伊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有身体赢弱的少年男孩,会借其他人的长命锁来配戴,以求驱除病魔,赶走邪气。此时,看到自己年龄最小的徒弟竟然还在玩这种游戏,陶心然本来严肃古板的脸上,忽然之间,泛出了忍俊不禁的轻微笑意。她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是这样啊……” 师傅在祠堂之内,被人弹劾,徒弟就找人家的后辈比武赌博——若被有心人知道,还以为是他们师徒事先串通一气,用来牵制众人的呢…… 一念及此,陶心然忍不住微微地笑了起来。她微微地俯下身来,将握在手里的长命锁重新放好,然后细细地叮嘱道:“既然是借福,就得尽到借福的礼数……那,记得啊,只准戴半日啊,完了就要还给人家——要知道,每个人的长命锁,就只有一把呢,若是不见了,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回来了呢……” “知道了师傅……”唐方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答道:“愿赌就要服输,徒弟们,可没有逼他们呵……不过,师傅交待下的话,徒弟全部都记下了,等半日一过,我就和师兄们一起,将这些金锁还给他们去……” 唐方年轻的脸上,笑意淡淡,一派的天真写意。他和平日一样,有些依赖地扯着陶心然的衣角,一边说,一边数道:“要知道,大二师兄和三师兄的身上,也都还有呢——三师叔家的小侄子,四师叔家的小公子……” 听到唐方侧着一张完美如玉的脸,状似无意地数出来的名字,端坐着的各房掌事人堂下,已经开始了微微的骚动。陶心然偷眼望去,有几个人的脸色,均已变了。要知道,在座的人,都是眼力极好的人,只一个照面,就将唐方腰间的牌子看了个清楚。 刹那间,起码一半以上的人的脸色,均都变了…… “好了,唐方,祠堂是神圣之地,不可随意来去,陶家的先祖已经拜过了,那么,你先下去吧——记得把长命锁还给他们……” “徒弟知道了。”唐方乖巧地一揖,然后对着各位长辈再一施礼,然后准备转身而去。 就在唐方转身欲走之时,忽然,一个低低的声音,在人后响起:“敢问小唐,你的几个师兄,现在哪里?” 大长老的眉,深深的蹙了一下,刚才,这些人,还以陶心然教徒不严,言行随意为罪责,进行了激烈的辩驳,可是,才一转眼,他们这些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拉住一个年轻的小徒问东问西。 于是,须发皆白的大长老轻轻地咳了一下,以示威严。然而,奇怪的是,随着那个人的问话,几乎十余双眼睛,齐齐地向着唐方望来,眸子里,无一例外的,都是期盼,还有迫不及待。 唐方停住身子,然后又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这才答道:“回三师公的话,我们三个师兄们正在兰苑和陶家各主事人的公子们,还有那些师弟们比武切蹉呢,谁输了,就要取下身上的长生牌子——怕这一会儿,又多了十几枚了吧……” 浅浅淡淡的话,温文而且有礼。温润如玉的少年,甚至还用一双清泉似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刚才问话的那个人,神色之间,清澈,却深不见底。 “知道了,你下去吧……”听了唐方的话, “那么,唐方告退……”唐方再不紧不慢地行了个礼,这才不慌不忙地朝着众人点头,然后扬长而去。 看到唐方离去,所有的人眸光,同时跟随他走出门口。要知道,在他们的心中,权欲固然重要,威名更加重视,可是,这些,和那血脉至亲,和独子独孙相比,却又微不足道。 一时间,堂下本来同仇敌忾的各房主事人,都有些动摇起来。 要知道,自从掌门人收了这四个徒弟回来,这陶家,就再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事实上,陶心然的那些徒弟们,甚至比陶心然更加难缠。而且,个个又忠心得紧。在陶家,只要有人够胆开罪他们,事隔不久,那个人就会受到莫名的无妄之灾。或者被殴打,或者出门不利…… 更有甚者,有一次,一个陶家主事人的子侄袁枚,因为出言侮辱陶心然,被那个闷葫芦轩辕子青撞见了,就顶撞了几句,那个袁枚仗着自己的父亲是陶家的总掌柜,功在陶家,即便陶心然都对他礼让三分,所以有恃无恐。 他不但大骂轩辕子青是天下第一的贱——人,还在事后带人对他大打出手。当日的轩辕子青,双拳难敌四手,被人海扁了一顿,狼狈之极。可是,只不过事隔三天,那个曾经带人殴打轩辕子青的袁枚,就在某一日的清早,被人吊在庄前的大柳树上,身上粘着一张纸条,上写:“我是天下第一的贱——人。” 无独有偶,唐方外出市集,在庄门口前被人堵住了,那些人极尽嘲笑唐方,说他动不动就哭,而且总对着师傅撒娇,怎么看,都不象是个男人。 当日的唐方,被他们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可是,才不过第二天,那些聚众取笑唐方的人,才一走出庄子,就被一伙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堵在了巷子里,而且全部都被人剪烂了裤子,露出了长衫之内的亵裤,狼狈而归。 …… 总之,在他们跟随陶心然回来的三月里,整个陶家,每人看到他们,就好象看到了瘟神一般,个个避之不及。 而今,陶心然四面楚歌,他们却在这节骨眼上,招来所有的陶氏子弟,可是有什么图谋不成? 如此一想,再加上无形的猜测,各主事人之间,倒有一半,开始面面相觑。 021——徒弟 唐方衣带生风,金锁晃荡摇摆,而他似乎很享受这种响声,甚至是更加用力地晃动着,脚步不停地走出祠堂。直到离开那座庄严的暗色建筑物很远,他才放慢了脚步。 没有人看到,这个刚才还笑意如灿烂花开的温文少年,在没有人的角落,忽然之间,露出了一抹狡黠如小兽一般的灿烂笑意。 他拍了拍挂在自己身上的长命锁,又随手拈起一枚,拿在手里晃了晃,又用力地抖了抖。看到那满眼的刺眼的金黄,仿佛流光一般地折射着璀璨的光辉,唐方禁不住地扯了扯唇,露出仿佛调皮的小儿在倾听某种动人的乐声一般,惬意而且愉悦的笑容出来。。 只是,若有人在此时经过,一定会发现,那一枚小小的金锁,在唐方的轻拍之后,有白色淡然得几乎透明的粉末,正从那些小小的金锁之中,碎雪般地飘散,最后,归于尘埃。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静静地望着那些碎雪般慢慢落下的粉末,明净如潭水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了极深,极暗的诡异色泽。他站在阳光都不能企及的阴影之中,淡淡地扯了扯唇,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粒墨黑色的药丸,慢慢地服下。 这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做着这一切时,神色安然而且自若,只是,少年秀气的脸上,依旧带着某种阴谋得逞的小小得意和莫测——哼,就凭那些人,也想暗算师傅,过一会儿,他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粉末散去,金锁依旧在碎碎地响着,在这晴空盛夏之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唐方得意地晃着身子,仿佛在听着凯旋的乐曲一般,轻轻地拍了拍手。这才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走过无数的楼宇,穿过无数的下人,唐方便径直朝着练武场走去——那里,有他的几位师兄,还在等着他汇报战果,还在等着,他将“一切搞掂”的信息,带回去给他们…… 才刚刚转过一个墙角,有三个少年便猴子一般地扑了上来。一看到一脸轻松的唐方,便个个都围了上来,急急地问道:“怎么样了?师傅怎么样了?那一班老狐狸怎么样了……” “是啊,师傅身上的毒,没有发作吧,师傅的伤,又好了几成……” “是啊,没用的小唐,你怎么不答话啊,若师傅有事……” 三个男子,三个声音,不断地问着各种问题,而唐方的身子,也在这不断的提问之中,被三人拉肩的拉肩膀,拽手的拽手,拉得他陀螺一般地在原地,滴溜溜转。 挂在身上的金锁,随着他的身形,不断地发出各种奇异的声音,再加上这些人不断的喧嚣,唐方几乎觉得耳朵就要被轰聋了。 “好了……你们吵死了……”唐方气极,他一手甩开三人的束缚,身子一转,来到一侧的凳子上坐上,通红着一张小脸,怒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啊……看到我回来,就不能一个一个地问吗?偏偏要一起涌上来,个个还那么大声,你们想吵死我不是……” 看到一向温和的小唐竟然发起了脾气,三人这下面面相觑,同时倒退了一步,一时倒也无语了。 唐方甩甩被他们拉乱的袖子,冷冷地哼了一声:“有事,有事,你们个个都净想着师傅有事——有我小唐在,师傅怎么会有事呢?” 他伸出纤细的手指,朝着三人,一个一个地指了过去:“你啊,你啊,就会站在这里,问师傅有事没有,师傅有事没有,刚才,为什么自己不去祠堂看看?哼。主意是我想的,腿是我跑的,看看你们……” 仿佛怒极,又仿佛被三人拉扯得烦极,向来脾气温和的小唐,一边粗鲁地整理着被三个师兄们拉乱的衣服,一边狠狠地蹙眉,冷冷地报怨着:“师傅当然没事,那一群老狐狸的命——根——子都在这里,他们怎么敢轻举枉动……” 听了小唐的话,三人的眉色之间,先是一怔,微微一凛了一下。不由地同时交换了一个眼色。然而,在三人的眸光,在空中交汇,可是,那原本急切的,同仇敌忾的三人,却蓦地冷冷地哼了一声,同时转开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冷然淡漠之意。 下一秒钟,那刚才还神色急切,团结一致的三人,却同时抛开小唐,然后踏着三个方向,径直朝着练功场走去。 其他三个男子,都穿着和唐方一样的服饰——同样的素白的长袍挺拔且修身,同样的滚着金边的领口、袖口和衣摆处均绣着兰纹的装饰,衬托着四人少年同样的俊朗的、俊秀的脸。阳刚、柔约、苍白、健硕……那四个占尽世间男子美色的四个少年,此时排排站在一起,真的是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可是,这四张俊秀得人神共愤的脸上,却都带着极冷的漠然表情,那种冷,仿佛冰雪拂过的寒凉,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并非是自己亲如手足的师兄弟,而只是有着奇异矛盾的仇人一般。 看到三人走开,唐方冷着一张小脸,将全身的金锁胡扯八扯地扯开,然后朝地上一扔,手一挥,冷声命令道:“过来,把你们的劳什子金锁戴回去吧,小爷我对你们的这些破东西,没有一丁点儿的兴趣……” 听了唐方的话,只见练武场的一侧,那些个蹲在地上抱着头的少年们,立马——眼睛放光,他们保持着半蹲的姿态,慢慢地朝着自己的金锁移动,然后,在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个时,立马如获至宝地戴起,然后,又按照刚才的顺序,重新蹲好…… 那十来个少年,都不过十五、六岁到二十来岁的年纪,个个身上,都穿着上好的丝质衣衫,个个的脸上,都露出一种养尊处优的少年纨绔气息,可是,此时,这些纨绔的少年,神色却又是畏惧的,甚至是怯懦的,仿佛那站在他们周围的四个少年,就是他们的克星,他们的主宰一般。 “好了,今天到此为至,下次,如果说你们的长辈再敢害我们师傅,你们要怎么办啊?” 看到金锁被收了回去,站在一侧的一个男子率先开口说话了。这是一个年约二十一、二岁的俊朗男子。他的声音,充满男子的阳刚气息,还有落落定定的男儿本色,嗯,再看他的相貌,也是极好的…… 他星眸剑眉,五官英挺,小麦色的肌肤在如火的阳光下,泛着蜜一般的光泽。不用说,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此时的他,他的语气,不同于刚才问唐方时的急切,还有焦急,那表情,那语气,甚至是冰冷或者不屑的,他一一望过那些蹲在地上,神色卑微的少年,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屑至极的轻视来。 这些个二世祖,败家子们,除了生得好,命好,其他的,还有什么用呢?恃强凌弱,欺弱怕强,若非怕给师傅惹来麻烦,他早将他们一个一脚地伸到天涯海角去了…… 听了男子的话,那些蹲在地上的少年不由地开始点头,个个争先恐后地说道:“不会的,不会的……只要我们家的长辈敢再算计掌门师姑,我们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几位……少爷,那样,他们的奸计就不能得逞了不是……” “就是啊,就是啊……反正我们是不会帮他们忙,做什么坏事的,顶多,不理有什么,我们都告诉你们,然后,他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不是……” 话里有话,言外有意。 少年的声音最响,说完还露出了一个颇有得色的谄笑来——是啊,长辈算计掌门,又没有他们的份,只要他们提前通风,那么,就更加和他们无关了吧…… 这叫即便城墙失火,也绝对不会殃及池鱼。 当然知道这些人心里的小九九,四个站在阴影下的男子的之中,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下一秒,一个云淡风轻的声音,在众人的耳边,静静地响起:“最好不要让我们知道,你们之间,有谁是不老实的……” 说话的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他的声音,矛中带刚,刚柔相济。而他的模样,虽说不及第一个男子英武,却生得风浪倜傥,风度翩翩。而他整个人的身上,最出彩的部分,应该就是那一双熠熠闪烁的凤眼了。 那一双世上少见凤眸,流光溢彩。镶嵌在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衬托着他匀称而且出众的脸庞上,更是显得他美仑美奂,美如谪仙。 又阴又冷的音调,仿佛从地狱之中吹来的冷风一般,令蹲在地上的少年们,个个不由地噤若寒蝉。 022——嚣张徒弟 要知道,在陶家,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样的一个道理,那就是,宁可得罪小人与君子,也不要得罪掌门人的四个徒弟…… 轩辕子青,薛正直,朱英明,唐方,这四个秉性各异的少年,更象是四只可以随意扼住你喉咙的手,只要他想,就可以令你在下一秒,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根本就没有办法呼吸…… “好了,滚……”一个低低的字眼,仿佛还带着令人心寒的喑哑的气息。蹲倒在地下的少年们,不用抬头,就知道对着他们说话的,正是陶心然的二徒弟,那个向来惜字如金的薛正直。 要知道,相对于一向沉默内敛的轩辕子青,还有调皮捣蛋的朱英武,甚至那个柔顺乖巧,动不动就来水漫金山的小唐方来说,薛正直则真是另类中的另类。 他不喜欢说话,更不喜欢听人说话。如果说必须要说,而他又恰巧不想说,那么,他甚至不在意用拳头代替字眼。 那次陶心然外出,只留下四个徒弟在陶家庄,有无聊的人,曾经细心地统计过,那一天的时间下来,薛正直一共说了一句半另一个字,而且,保持这个纪录,一共三天——那是因为,陶心然回来了…… 作为一个听话在徒弟,薛正直是不会在陶心然的面前,保持绝对的沉默的,可是,整个陶家庄,除了陶心然之外,任何人若想在薛正直的嘴里套出一句话,那都是难于登天。 所以,为了沉默寡言这个特性,薛正直不知道被调皮的朱英武和小唐笑了多少次。并从此,赐予他“闷葫芦”,“闷罐子”之称。 可是,这薛正直却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任你巧计万千,他绝对是我行我素。 可是,相对于四个徒弟中武功最好的轩辕子青,还有一不留神就被会被他整得哭笑不得的朱英武来说,那些纨绔子弟们,更加畏惧这个冷心冷面,“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薛正直。 薛正直平日是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反驳。可是,你若真惹到了他的头上,他就敢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这就是,一物降一物,不讲理的,最怕碰到不要命的…… “是,是我们滚就是……”此时,一听到薛正直赶他们走,如获大郝令的少年们,连忙站起身来,想要抱头鼠窜。 是非之地啊,是非之地……可以说,掌门的徒弟叫你今天倒霉,就绝对不会拖到明天——所以,这些深受其苦的少年们,一听到可以离开,便喜色涌涌,想要一走了之。 瘟神啊,绝对是瘟神——可是,你若看到了瘟神,又能有什么办法啊?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了…… 人同此言,人同此心。此念一起,那些个脸浮喜色的少年们,身子一动,一边千恩万谢,一边便快速地想要向外院移去。 然而,酷烈的阳光下,射得令人发晕的热气暑气里。这些个少年们的身形才只一动,院子那棵老树的阴影下,便有一个阴恻恻,而又一个戏谑的声音顺着炎炎烈风,冷冷地响起:“怎么?你们个个是不是都聋了——没有听清楚,我二师兄叫你们滚,而不是让你们走吗?是不是不会啊……滚,给小爷滚着出去……” “会,会……” “是,是……” “对,对,我们马上滚……” 一听到这次说话的,原来是那个整死人不偿命的朱英武,这些个少年们,心里更加的惊惧,于是,他们连忙鸡啄米一般地点头,然后正要跨出去的脚,微微地顿了一下,再互看一眼,然后,毫不迟疑地俯下身去,个个抱紧脑袋,小球一般地滚了出去…… 看到这些少年如此的听话,四人中,有人低低地冷笑了一声。然而,笑声未歇,那个仿佛想起了什么,立马换上一副沉默寡言的表情,冷然不语。 数十个颜色各异的小“小球”,在碎石铺成的路面上,发出闷闷的声音,然后快速地“滚”了出去。 可是,或坐,或站地立在树荫下的几人,此时,却早已不再理这些事不关己的少年们了。或者说,相对于这些个在他们的眼里,蝼蚁一般的少年们来说,他们的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眼前的师兄弟们身上。 方才说话的,正是朱英武。可是,他的嘴里虽然说着命令牟话,眼神,却始终落在静静地默立一侧的薛正直的身上。 有风,轻俏地掠过身边,将少年们一脸,一身的汗水,全部都吹干,衣衫飘摇的树荫底下,年轻的三弟子双手抱着肩,斜斜地靠在那棵粗砺沧桑的树干之上,一只腿高高地翘起,踩在面前的石凳子上。他眼神轻佻,神色冷漠,以一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挑衅一般地望着沉默得仿佛一块坚冰一般的薛正直。 看到薛正直冷冷地望了过来,朱英武薄唇轻轻地扯了扯,冷笑:“二师兄,你也别瞪我,就算是师傅来了,也拿我没辄——要知道,我只不过是将你的原话里的意思,更清晰地传达给他们而已——” “又或者说,是我刚刚听错了,莫非二师兄说的,不是这句‘人’话……” 那一个“人”字,被重重地提示了,仿佛挑衅一般。那充满戏谑的声音,在说到最后时,蓦地塞满了火药一般的浓烈且危险。如火七月,绿荫如盖,可是,在这个院子的唯一的遮荫之处,那两个方才还同仇敌忾、手足情深的师兄弟之间,却蓦地有说不出的冷间和杀意,一闪而出。 薛正直冷冷地,冷冷地、深深地,睨了朱英武一眼,然后起身,抬脚,扬长而去。任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 看到朱英武一言之下,就气走了“闷葫芦”薛正直,旁边早就睁大眼睛,准备看一场热闹的轩辕子青和一直冷眼旁观的唐方,都显得颇为失望。 轩辕子青向来沉默寡言,看到薛正直转身而去,只是抿了抿唇,眼神一闪,默不作声。可是,那个向来心里藏不住话的唐方,可就忍不住了。 他摸了摸鼻子,静静地望着薛正直渐去渐远的身影,忽然之间喃喃了一句:“唉,还以为会有一场热闹看呢——这个闷葫芦,倒真的是名符其实……” 唐方从一侧的矮墙上移了移身子,懒懒地坐了起来,摇头:“我真的想敲开这闷葫芦,看看他这脑袋瓜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自言自语的话,自然是没有人接口的。事实上,在薛正直走,朱英武发出冷笑的一霎那,轩辕子青就早拍干净了身上的土,离开了这个浓浓深深的树荫。 树荫底下,倒还剩下了一个一脸玩世不恭的朱英武。可是,他的望着薛正直的,那陡然冷得仿佛如三月寒流一般的眼神,怎么看,也不象是想要和小唐聊聊天,说说笑话的样子…… 对着树顶的话,自然是不想得到什么回音的,事实上,小唐的话才一说完,就抖了抖自己的衣襟,越过还在冷眼沉思的朱英武,旁若无人一般地,冷然而去。这样的闹剧,几乎每天都会上演一两次,所以,这一段日子下来,唐方几乎都可以推演出事情的下一步,以及下下一步了…… 此处没有热闹看,还是去祠堂附近走走吧,顺便看一下,那些人被师傅整成什么样子了…… 要知道,师傅昏迷十日,有人暗中制住他们师兄弟四人,不让他们四人接近心然居半步。从那时起,唐方就在心里暗笑——这些个人啊,看来还真没有见识过师傅的手段,也还真不知道,这个“哭”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所以,他就顺手“帮”了师傅一把——可是,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的这“帮”之一字,只不过意在搅乱一池春水,然后将那些人的不满,全部都发泄出来而已…… 只有跳出墙壁的狐狸,才更容易揪到尾巴,似师傅这样患得患失,左忍又让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023——宣战 说实话,他还真就不明白了,他的如此英明神武的师傅,如此讨厌尔虞我诈的师傅,一心只想数着钱过自己的小日子的师傅,却为什么会甘愿地忍气吞声,在这个藏污纳垢的陶家,长处久待呢…… 年轻的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酷烈如火的七月阳光之下,他俊美如玉的脸上,褪去了乖巧柔顺,完全是老狐狸一枚。可是,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忽然之间抿紧了薄唇,冷眼望天,如水的眸子深处,全都是别人看不懂的茫然不知所措。 三个师兄弟先后离去,整个院子空荡起来。从远处看去,只看到树荫如盖,深影深深,而朱英武仍旧阴晴不定的脸,就在这棵老树洒下的阴影深处,明明暗暗,深不可测。 祠堂之内,随着唐方的离去,再加上陶心然的几项强硬得令人无可辩驳的废黩,许多倒戈向二夫人沈月蓉的主事人们,都被陶心然借题发挥的做了不同程度的惩治。当陶心然冷硬威严得仿佛冰坨一般的声音,将一项又一项的指令,冰冷地吐出,当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放逐,那些本来踌躇满志的掌事人的眼神,这才开始冷凝起来。 令里面的气氛更加的紧张起来。 高高坐在上首的陶心然,看到自己最小的徒弟那神色淡淡而去,她握紧了手心,将从那枚小小的金锁上擦拭而来的白色粉末更深地握在掌手,然后慢慢地运力化开,过了半晌,才感觉到胸臆之间慢慢地轻松起来——那是产自天山的雪莲混合了深海鳞娓的粉末,辟一切世间剧毒。其实,在看到自己的小徒弟一脸乖巧地上前,陶心然就知道,就知道,这个向来古灵精怪的小子,一定是知道了什么,然后又想出了什么招,来帮自己解这困局来了。 冷眼睨到一束颇为失望的眼神,她冷冷一笑,将一直握在手中的帕子扔开,然后眉色一敛,将方才的话题,再一次的继续下去: “怎么,各位主事人,可还有人对本掌门的决定不服?还在认为近日事发频频,是本掌门所导致的么?” 环视堂下,陶心然的虚弱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又再他们的头顶,缓缓响起。要知道,当初陶谦故去,陶家群龙无首,却因为树大招风,所以,各方势力群起而攻之。那时候,他们都在哪里? 陶家亦武亦商,多年来积重难返,又是谁,马不停蹄地各处奔走,将那些商铺在三月间重新焕发生机? 陶家家大业大,人口众多,再加上所有的人都奢侈成性,所以,陶家的开支种类繁多,数额巨大,到陶心然接手之时,就已经入不敷出。又是谁,将之重新整顿秩序,补充库府? …… 林林总总,诸如此类。陶心然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是心知肚明。可是,那些人,就只看到她高高在上时的威严,发号施令时的生杀予夺,却视而不见她人后殚精竭虑时的辛苦,还有辗转奔波时的餐风宿露——这因为在陶谦死前,她曾经和他订下了一个协议,所以,向来喜欢闲散生活的她,仿佛蚕织茧蛹一般,生生地用一条黄金织成的锁链,重重地将自己束缚。 功成名就啊,十年之约啊——陶心然只要一想起陶谦一副安然放心的样子,心里就恨得牙齿都咬得痒痒的——你倒好,一甩手走人,然后,将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一念及此,陶心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子曰,不要将我的容忍,当成你们不要脸的本钱——在她没有完成自己的承诺之前,若你真让她让路,她也只能,让你走投无路…… 听到陶心然重申般的话,众人这才齐齐地回过神来,所有人抬眸,望向陶心然的眸子,已经多多少少地带了些又嫉、又恨、却又恐惧不已的表情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不得不说,陶心然的这不动声色的一击,真的是够沉,够重,够狠——原本,他们以为,只要控制了心然居的门口,然后将陶心然和她的徒弟们彻底隔绝,那么,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道,他们暗中早有准备,却在他们的背后,下了如此的重手——要知道,自己的子侄还在她那些徒弟的手里,他们就只能投鼠忌器。若然此时,他们对陶心然有什么不利的举动,或者一鼓作气,将她推下了掌门的宝座。那么,最大的受益者,则是二夫人和陶心兰,他们得到的,不过是二夫人所承诺给他们的蝇头小利。 可是,若一旦惹恼了陶心然的四个向来乖张的徒弟,那么,他们的子侄们的下场,就呼之欲出了、可想而知了…… 没有人会拿自己最在乎的血脉来冒险,更没有人会将别人的利益建立在自己的痛苦之上,所以,一半人面面相觑之后,都在心中,暗暗地下了一个决定。 掌门之位,年轻的女主脸色渐渐好了起来。咳声终于止住,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也开始浮上了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光泽。午时的阳光,透过雕花的窗棂,将盛暑的光影分割,最后变成一副姿态奇异的画面。而陶心然的严肃得几乎冷酷的脸,就在这一步一步接近的阳光洒落的光和影里,仿佛姿态端庄的大理石雕像一般,显得肃穆十分,庄严十分。 无数的心怀叵测的眼神,明明暗暗地投射下来,落在了那个诸人之上的女掌门的身上,然后遇到钢化玻璃一般地反弹回来,折射成无奈的凄清的光。 于是,在陶心然回首询问之时,那些方才还同仇敌忾的陶家主事人之中,几乎有一半人,都急忙摇头。 听着刚才还言之凿凿的各房主事人,只不过在唐方的一来一去之间,就完全转换了立场,而那些或奉称,或拥护,或认可的隐晦言辞,令陶心然不禁隐然冷笑。 她静静地听着,然后在举起茶盏的一刹那,眼角余光正对上了脸色铁青的、正神色阴戾不定的二夫人沈月蓉——明明事先商量好的呀,却为何,到了这时,个个都打起了退堂鼓呢? 陶心然顺着二夫人沈月蓉紧紧地蹙着眉,将似警告,似提醒的眼神,对着人群之中冷然望去,却发现,她的眸光所及之处,那些人都有些心虚转过了眼神,给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陶心然望着急切得眼睛几乎冒出火来的沈月蓉,心里冷冷一哂,然而,眸光一转,在看看端坐在二夫人身边的沈天籁依旧是沉静得依然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时,陶心然的心里,蓦地顿了一下——看来,这个年轻男子的城府之深,心计之沉,二夫人绝对难望其项背…… 坐在二夫人沈月蓉之侧的沈天籁,在一看到唐方身上挂了一堆的长命锁时,就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当然,他并不奇怪陶心然的四个徒弟会脱出二夫人他们设下的软禁,事实上,眼神犀利的沈天籁,早就看出,陶心然的那四个徒弟,个个都不是吃斋念佛的主儿。而且,经此一事,他更确定,这四个徒弟,都非池中物。 祠堂之上,那个重伤未愈的年轻掌门,只一个照面之下,就轻松漂亮地扳回了一局,甚至将二夫人的后路都截断,这令沈天籁不由地在心中为陶心然喝彩。 然而,年轻好胜,年轻无畏,沈天籁淡然而笑,一边温和地安抚因为情急而窘态毕露的二夫人沈月蓉,一边淡淡地,却颇有意味地对着那个年轻的掌门投去淡淡的一瞥。 四束眸光,仿佛当空的皓月和迅急而过的闪电般,在半空中相遇,然后一闪而过,同样的带着戒备和莫测的眸子,一样的黑白分明,却深不见底。 陶心然的手,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茶盏——他们这样,就算是正式宣战了么?那么,接下来,她的必须要面对的对手,可比原来,又多了一个么? 那个潜伏在陶家的神秘人,居心叵测的三夫人姚金花,还有胸心万丈的二夫人沈月蓉。还有明明暗暗地潜伏在陶家的不明身份的人——鼎盛如陶家,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也成了藏龙卧虎,举兵杀伐之领地了呢? 而这一次,是她首先发难,那么,是否也预示着,她的此举打破了早已有默契地保持了许久的、各方势力的平衡?他们之间,从而又要开始一个新的局面呢? 陶心然凝眸望去,一触到沈天籁的捉摸不定的眼神,她的脑海之中,忽然浮极快,极快地浮上了一抹轻浅的,说不出的惆怅回忆。那样的仿佛三月的清雨在心头连绵而过的微冷色调,泌人心肺,可是,她却只感觉到湿意染指,待再要追溯时,却终不可得。 024——邺城,邺城 华丽的殿宇,巍峨的宫廷,向来是一国的政权的中心,还有权威的代表。 肃肃朝堂之上,只有神色威严的君王,静静地独坐在玉座之上,静静地望着那一缕阳光,穿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淡淡地投射而来的片片阴影,一时,有些失神。 人来了,人去了。纷繁朝堂,风云万变,时光如水,岁月如流。那些从一开始,就戎马倥偬地陪在他身边的人,或者因为跟不上他的脚步而离去,或者随着岁月的日久,渐渐雄心渐失,退出朝堂。所以,到了最后,这一片华丽河山,锦绣疆域,就只剩下一个人的,山河永寂。 轻俏的脚步,轻轻地踩踏在红色的地毡之上,仿佛落雪无声。逆着光影的颀长身型,仿佛披一身的烈烈光影,正从地毡的那一头,风姿优雅地举步而来,一步,两步。长长的影子,终于静止,仿佛一个遗落在荒野土地上的灰色问候,正慢慢地摆出一个可笑的姿态。 那脚步,在帝王的玉阶八步之外,静静地停住了。 一个年轻的身影,慢慢地躬下身去,用清越的嗓音,打破这一室的沉寂:“父王……” 宫殿空荡荡,语音颇显辽远,而年过五旬的帝王,就在这一句刻意压低地轻唤之中,缓缓地转过身来。 岁月带走一切风华,只送给他无限苍老。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年轻帝王,如今已经垂垂老矣。明丽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照着他一张皱纹横生的脸。而他一向威严冷醒的眸子,已经由冷电般的清澈,变成了泛着微微的淡黄的浊色。 唯一不变的,却还是那种气吞山河的豪气。就好象如今,那样居高临下的注视,虽然沉默而又淡然,可是,那样的仿佛无声席卷而来的冷肃气质,以及帝王特有的庄严威仪,令玉阶之下的年轻皇子,忽然之间,凭空生出一种近乎窒息的惶惑——龙巡天下,有谁敢逆其鳞? “是二皇儿吗?你此来,可是来向朕辞行的……”年迈的帝王,眼神淡漠,剑眉轻蹙。他轻轻地将手平平伸出,放在泛着黄金色泽的扶手上,指间的戒指,在灯火的辉映之下,幻出七彩的光芒,映衬得他的早已开始松弛的脸,更加的憔悴。 此时的他,眼睛紧紧地盯着下阶之下,那个看似垂眉敛眸,静静地跪倒在脚下的皇子,深邃如海的眸子里,有亮亮闪闪的晶点在游移,每一分的闪烁,都是不信任的浊色光芒。 听了帝王威仪无边的话,年轻的皇子,将头低得更低,深深地垂下去的眸子里,极淡,极淡地闪过一种说不出的厌憎、嫌恶之光。 生在帝王家,亲情如纸薄,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这个声名远播的二皇子,在这个作为“父亲”的帝王的眼里,究竟是摆在何等的位置。 耳边的声音,虽然威严,却依旧开始衰弱,于是,年轻的皇子知道,属于他的时代,就要开始…… “是的,父皇……”年轻皇子的声音很低,很虔诚,那种近乎是对于神祗一般膜拜的表情,那样的忠诚得可笑的表情,在他的眸子深处,却演变成深深的嘲弄。他答:“儿臣将明日一早启程,经泾水,过黄河,直达邺城……” 字数,被减得少之又少,回答,尽量的无懈可击。 可是,仿佛是一种错觉,当“邺城”两字,清晰地回响在宽敞殿宇之间时,年轻的皇子忽然觉得,四周的温度,都低了几度。于是,他更深地低下头去,不让此时的帝王,觉察到自己更深一层的意图…… 邺城,邺城,那可是两代人的死穴啊…… 玉阶之上,帝王的本来已经如秋水深潭一般混浊的眼神,蓦地闪过一抹厉兵秣马一般的厉光…… 邺城,邺城……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邺城安在,可是,却不知道,那个人,是否安在? 年迈的帝王凝了凝神,慢慢地坐直身体,用古井无波一般的光芒,望着小心谨慎地站在玉阶之下的年轻皇子,瞬间涌现在眸子里的杀意闪了闪,下一个瞬间,瞬忽淡去,最后变成令人难以捉摸的飘忽之光。片刻之后,帝王极具威严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室里,静静地回荡:“去吧……去吧……” 那声音,在这个金色充盈的空间,泛着令人悚然的寂寂光彩,苍老而且沧桑。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年轻皇子,也听不出这阴凉深深的话里,究竟是感慨,还是释然。 前池消旧水,昔树发今花…… 嗬嗬,真是殊途同归呵——他的两个皇子,同时都踏上了三十年前,自己曾经走过的那一段路程,却不知道,路的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眼前,仿佛有无数的过往,呼啸而来,瞬间将玉座之上的帝王击倒。他微微闭了闭眸子,似是疲倦,似是淡漠地说了句:“那么,吾儿早去早回……” 忽然间,有一种忍俊不禁的冲动,年轻的皇子嘴唇,忽然间轻轻地抖了一下…… 早去早回么,如果知道他的归来,将带给年迈的帝王什么,怕这玉座之上的王者,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早去早回”这一句话吧…… “谨遵父皇令……”年轻的皇子,深深地俯下身去,向玉座之上的老人,做着最后的道别——是要早去早回呵,因为,这个位子,一定会是他的,而笑到最后的,也一定,会是他…… 邺城,邺城…… 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眼,再回想起自己数年来仔细地收集的情报,年轻的皇子的眸子深处,忽然泛出一抹急不可待的光芒出来——大皇兄,你以为,靠着那个人的庇荫,就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过一劫吗?可惜的是,你恐怕忘记了,邺城,在父皇的眼里,就是一根深入心肺的长刺,若拔,则撕心裂肺,若触,则疼痛难当,而你,恰到好处地触到了他的这一根长刺。 那么,接下去,我所需要做的就是,借你的手,将这根刺,从父皇的心里,彻底地拔除干净——于你,是天下大不韪的禁错,于父皇,却是无法承受的生命之重…… 邺城,还有那个叫陶心然的女子,他忽然很期待,那一场盛世的聚会…… 这一场相逢,又是否和三十年前一样,要用无数的血来祭典,要用无数的生灵来纪念? 025——谁是螳螂 祠堂里的那一场盛世争辩,最终以陶心然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痛定思痛的,经历过此次受伤,成为众矢之的的她,终于都意识到自己退一步,对方就会再逼迫两步。而她,即将无处可退,只能绝地反击。 当然了,陶心然从来都不做没有把握的事——当一批人被驱逐或者外派,另外一批人因为首尾不能呼应而一同起哄,要求辞职时,陶心然出人意料地,痛快地答应了。 于是,整个祠堂之内,气氛登时地紧张起来,所有的人都开始冷眼旁观,想知道这陶家的百年基业将如何毁在这个上任不过半年的掌门的手上,想看她如何收拾残局时,那年年轻的掌门,却胸有成竹地一一批准。 然后,她将另一份名单摆在了众人的面前。 那一份名单之上,都是一些长年为陶家效命,然后因为刚直不阿,而被二夫人等一党排挤在权利中心之外的人。那些人,有的是能力,有的是经验,如果一得提拔,将是鱼入深海,龙腾九空。 直到这时,所有的主事人望着年轻的掌门冷酷得几乎是峰顶坚冰的脸,终于明白,这个年轻的掌门终于都将她的雷霆手段施加到了陶家的事务管理上,而自己等,即将大势已去。 整个过程,二夫人沈月蓉都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节节败退的自己多年来亲手扶持的各主事人们,再看看越来越多的人被废黩,而更多的,一个又一个她不愿意听到的名字被提出,她也终于明白,自己等人,终于都触到了陶心然的底限。 高堂之上,陶心然的平静得几乎淡漠的话,还在继续。她的琥珀色的眼眸,散发着令人心折的,甚至是心服的淡色光芒,而她的不疾不须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令人无法反驳的力量。 她说:“以上人等,都是经过先掌门以及本掌门多时考察,认为他们的能力足以担当起陶家内外事务,并可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然了,在陶家,从来都是资历当先,贡献当先,所以,本掌门此次的任命,将有一年的考察期,若在一年之后,证明他们能力确实出众,贡献的确出众的话,那么,他们的名字,将从此载入陶家祖谱,以我陶家主事人的身份,屹立不倒……” 最后的一番话,是陶心然故意打着官腔说完的。 要知道,在陶家,任何一个主事人是否称职,都要经过一年以上的考察期,然后由长老会和各房主事人联合展开讨论,然后决定他是否继续留任。而载入陶家祖谱,这也是自从陶家开创以来的又一项殊荣——要知道,在陶家,如果说有过人的贡献,或者是不世的功勋之后,才能获得的一项殊荣。而此时,陶心然一并提出,一举数得,那么,经由她的手新提拔出来的这一些人,将会感恩戴德,鞠躬尽瘁。 现代的陶心然,可以说是心理学的专家,她深知人性的弱点,以及怎样利用人性的弱点。而她上任这半年以来,一直采取的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任由二夫人等,将自己的野心全部都勃勃呈献。 就好比一个偌大的庄园,里面杂草丛生,但是,这杂草之中,说不定也会有优良的种子混杂其中,所以,本着不枉纵一人,却也不放过一个人才的原则,她才隐忍至今——不得不说的是,她一直在等待时机,可是,这时机,却是二夫人她们,自动送上门的…… 看到陶心然她先是快刀斩乱麻地将各房的主事人、甚至二夫人沈月蓉的阵脚全部打乱,然后,又在举手之间,不动声色地将二夫人沈月蓉在这半年来,暗中安插在陶心然左右的手下,全部都派遣了出去。整个陶家,新血无数,被提拔上来的人无数,一直坐在二夫人身边的沈天籁,从来淡然淡泊的眸子,终于都动了一下。 他知道,陶心然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表面上,是剔除杂草,可事实上,这一项工程十分的巨大,沈天籁几乎可以断定,此后的半年,陶心然将永无宁日。因为,被废黩的一方,必不甘心,二夫人沈月蓉更不会甘心,所以,他们的人,必会在暗中算计,或者更加有力的反扑。这些,陶心然显然并不畏惧,可是,却要凭空耗去她无穷的精力。 可是,他同样知道,陶心然的眼里,是容不下砂子的——之前,她对二夫人等听之任之,也不过是在韬光养晦,等待时机而已,可笑的是,这时机,却是二夫人等亲自拱手让人的…… 看了一眼脸色颓废,却依旧不停地向门外瞟去的二夫人沈月蓉,沈天籁自然知道她在忌惮什么。更知道,她在畏惧什么——她在畏惧那个一直躲在暗处,很可能将自己暗中进行的所有的事都看在眼里的,那个在陶家向来首屈一指的暗卫…… 当年,二夫人沈月蓉窜掇三夫人将陶心然推下园心湖时,那个暗卫就曾看在眼里,当然,她和三夫人姚金花密谋毒杀大夫人,用陶心然的命,逼迫大夫人服毒自尽时,那个暗卫也有所察觉,就连半年前,他们算计陶谦之时,那个暗卫,也有先知之明——正因为如此,她才不惜一切代价,重金收买了离岛的人,将他截杀,可是,而今看到他活生生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你叫二夫人沈月蓉如何的不惊? 再想起二夫人沈月蓉的历年所为,再看看自从落水之后,就脱胎换骨的年轻掌门,沈天籁一向明如净水的眸子,不由地黯了一黯。是谁说的,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每一个人,都要为自己曾经的所为,而付出沉重的代价。 现在看来,这件事,也只不过是个开始而已…… 高堂之上,陶心然将笔记所记下的一切,握在手心,然后再侧过头去,询问大长老张天齐的意见。 而早已被陶心然的一番举动,暗叹晚节不保的张天齐,乍一听到掌门召唤,连忙不迭地应声。 要知道,独子的命,固然之重要,可是,那毕竟只是希望,毕竟只是远在天边缥缈得不可捉摸的轻雾,即便真的握在手心,也可能到头来,一无所有。 可是,年轻掌门的手段,才是真正握在手心里的钢针,只要一不小心,整个手掌,都有被废掉的危险——或者说,整个张家,都会因为他的一念之差,而万劫不复。 “但凭掌门作主……”张天齐危襟端坐,谨恭俯首,陶心然这才收回笔记卷宗,令人封存。 经此一番言语,整个任命以及废黩,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除非先掌门陶谦复活,否则,再难以更改。陶心然坐正身体,望着祠堂之下,低首跪倒的一大片人,略显疲惫的眸子里,终于有淡薄得仿佛日出一般的微笑,浅浅地浮现。 今天的这一仗,是她又打赢了不错,可是,如此无始无终的算计,如此长年累月的争斗,足以将所有的人心头的炽热,全部都生生地耗尽。 而她,还不想将自己的生命,全部都消耗如此无谓的争斗之中——只是,那个所谓的爹爹啊,她可是离自己的承诺又近了一步,那么,终有一天,她要将那个秘密,握在自己的手心…… 要知道,今日的这一战,陶心然早有准备——可以说,在任陶家掌门的这半年以来,陶心然也是明里暗里的,下了不少功夫的。 首先,她将自己暗中培植的人,不动声色地安插在陶家庄之内的重要岗位上,可是,却严他们,全部都只能任副职,而避免做一房的主事,或者正职。即便今日,那些人,也依然停留在最先入职时的职位上,作着善后以及观察大局的工作。 当然了,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些需要要事事禀报,全无主权的副位,在平日看来,毫无用处,可是,一旦暴风雨来临,那些平日里看来毫不起眼的角色,便可以担起一房之主的重任。 而在陶心然的眼里,这样的时刻,显然还未到时候。事实证明,这样的大换血,几乎在每一位掌门上任之后,都会进行一次,而她,只不过将这一切,推迟了而已。 至于沈天籁,陶心然也曾衡量再三。可是,沈天籁只是旁听,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再者,对于一个客居陶家的亲戚来说,似乎任何动作,都太过多余。所以,她选择了直接的漠视。 可是,要平定各方的力量,然后加以引导,使这一批新血更快,更迅速地融入自己将来的角色,还有,将那些隐藏在暗地里的隐患一一清除……哎,真是烦不胜烦,数不胜数……看来,这接下来,她可有的忙了呢…… 陶心然有些烦恼地蹙了蹙眉,清秀的宇眉之间,显露出了一种近乎无奈的神色,看来,自己还是要找逸飞去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怎么办才好,反正,她之于陶家,只不过是因为一样承诺,一项交换,事成之后,若是功成身退,她还是会将一切,都交到陶家的独子,陶逸飞的手上去的。 所以,此时的她,更希望那个一向优柔寡断,对母亲甚至是自己,都唯唯诺诺的陶家男丁,能拿出陶家的男儿,应该有的气概出来…… 事实证明,也正是因为陶逸飞的存在,陶心然对于二夫人沈月蓉,才隐忍再隐忍,原因之一,她也是不想这个孝顺的孩子,会因此而伤心…… 再一想起那个天生就飞扬跋扈,颇有母风的二女陶心兰,陶心然不由地暗叹造化弄人,若陶逸飞能有陶心兰一半的野心,那么,她还用现在这般的辛苦吗? 026——姑侄[一] 炎夏如火,烈日如火,仿佛火烤一般的院子里,就只有蝉儿还在撕心裂肺的叫着,不知疲倦,扰人不安。 有风,带着炎夏特有的气息,冉冉吹过树梢,也将远处的喧嚣,和瓷器落地、碎开时的尖锐的声音吹走,然后,在这个寂静的午后,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 二夫人的房间里,远远地传来摔碎茶盏的声音,还在桌凳都被打翻的声音。那样的超出十二分贝的高调噪音,更象是远天之上传来的湛雷一般,触目惊心。吓得蝉儿的叫声都滞了一滞。 此时厅堂之中,已经站满了所有的下人,他们分左右两行,排列整齐地站在门口的两侧,个个早已吓得惨白着一张脸,噤若寒蝉一般地,深深低下头去,深恐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要知道,二夫人沈月蓉,虽然不似三夫人姚金花一般,动辄大呼小叫,歇斯底里。可是,若一旦到到了她的极限,她的每一次发脾气,都会有人遭受无妄之灾——上一次,她发脾气,是因为二小姐不肯听她的话,嫁到樊城的首富叶家去,结果呢,二小姐摔门而去,二夫人气得暴跳如雷。 恰在此时,她房里的小叶因为一句话不合,就被她令人生生被杖毙致死。上上一次,二夫人沈月蓉大发雷霆,却是因为她匆匆忙忙地外出了一趟,好象见了什么最重要的人。可是,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山雨欲来风满楼一般的阴沉。那一天,倒是没有人死于非命,只不过,她房里的三个丫头,同时被打了个半死,连她向来最宠信的小颂,也未能幸免于难。 再上上一次…… 流风,穿过满院的花枝,将那些绽放着的,涂靡一般的香气,远远地送出,也将所有的下人的惊心,一并的传出很远。 “滚,全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全部都给我滚……”声嘶力竭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风度,还有气度。厅堂之中,那个一向高贵优雅得几乎做作的二夫人沈月蓉,那个一向自诩大家闺秀一般的沈月蓉,第一次,在所有的下人面前,表现得村野泼妇一般的乱喊乱叫,乱扔乱砸。 不得不说,这一场在她精心策划之下的祠堂问诘之中,又一次被陶心然打击得无还手之力——那个死丫头,自从八年前的那个冬天被人推入池塘之中,没有淹死,也没有被冻死,大劫余生之后再醒过来,就好象是脱胎换骨,变了一个人一样的。也是从那时起,那个本来懦弱无能、胆小如鼠的陶家嫡女,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变得狐狸一般的狡猾,变得树妖一般的老成,任你机关算尽,再也难捉摸她的一丝一毫。 而且,也是从彼时起,陶心然对于二夫人沈月蓉来说,简单就变成了克星一般的存在,而且,她还事事针对二夫人沈月蓉,好象专门是冲着二夫人沈月蓉,妨着沈月蓉来的,可以说,这八年间,只要和陶心然扯上关系的事情,二夫人沈月蓉可以算得上是她小事不顺,大事不成—— 一念及此,二夫人沈月蓉心里的怒气又再升了几分——你说说,为什么上天这么不公平,她这一生,都要受制于人? 为什么?为什么? 杯盏碎片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桌凳的打翻声,也终于无声。脸色扭曲的二夫人气呼呼地坐在仅有的一张木凳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她怒然抬头,正看到满屋的,被吓得浑身发抖的下人们,这下子,火一下子又“腾”地升了起来。 都是丫头,都是下人,为什么人家的丫头可以为了主子至死不渝,百折不回。而她,却偏生地养了一班好吃懒做的没用鬼呢? 再一想起那个被泼了油,然后十八般酷刑用尽,都套不出一句话来的大丫头春梅。再想起那个丫头在生命最后一刻所发出的怨毒以及冷酷,二夫人沈月蓉的脸上,又开始阴晴不定起来。 “你们这班没用的东西,也不看一下个个的样子,低下头去做什么?好象没有骨头的蛇一般——我怎么都养了一班这样的废柴?” 二夫人沈月蓉伸指,从那班下人的脸上一一指过,再一指门外,怒道:“滚,全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是,二夫人……”所有的下人一听二夫人沈月蓉的话,连忙曲膝一礼,然后掩门,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直到跑到了好远,他们才拍拍心口,互望一眼,轻轻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二夫人沈月蓉一个人坐在凳子上,重重地喘着粗气。 岂有此理,真是太岂有此理了…… 女儿不在身边,下人一个没用,而那些人……那些人…… 二夫人沈月蓉越想越气,下意识地将手重重地拍在扶手上,手掌和木制的扶手交接,发出沉闷的钝响,这边,二夫人沈月蓉只感觉手下一痛,她倒吸一口冷气,连忙抚起手腕,忍着痛楚,慢慢地揉了起来。 唉,真是累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抹白色的身影推门而入,在看到一地的碎片时,忽然之间,静静地叹了口气。 屋外的阳光,在一霎那晃花了二夫人沈月蓉眼睛,一听到脚踩在碎片上的声音,她不假思索地怒道:“出去……” 那个人影顿了一下,却没有退开。相反的,又上前了两步,在二夫人沈月蓉的身后站定,然后,低低地唤了声:“姑妈……” 那是沈天籁的声音。此时的他,垂手站在二夫人沈月蓉的身后,静静地望着她因为气愤而起伏不定的身影,眸子里有复杂得难以言喻的光,交织着轻轻闪过,他的一向淡若明水的眸子,也不由地暗了一下。 要知道,二夫人沈月蓉,虽然在陶家,是盛名在外的存在,她为人阴险狡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她在沈天籁的眼里,却是慈母一般的存在。 庶出的沈天籁,自从出世开始,就在大夫人和姨娘们的夹缝里长大。他的父亲,沈家的家主沈玉声天生凉薄,对于庶出的子女,更是从来都不用正眼看一下。而他的娘亲,生性懦弱,胆小怕事,在沈家,也是任人欺凌的主儿。所以,幼时的沈天籁,虽然是沈府的少爷,可是,他所过的日子,却是连普通的下人都不如。 还是二夫人沈月蓉有一次回去沈家省亲,看到这个不过六岁的少年正在有条不紊地做着那些上等下人都不屑做的粗重功夫,而他小小的、却淡定冷漠得几乎沉稳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的卑微和不屑。也是从那时起,沈月蓉就开始留意这个少年,并开始在沈玉声的面前,有意无意地夸奖他,栽培他。也是从那时起,沈玉声才开始留意这个第八房妾侍所生的儿子…… 027——姑侄[二] “你来做什么?”看到垂眉敛眸的沈天籁,二夫人沈月蓉眸光一沉,银牙一咬,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是不是看你的姑妈的洋相来了——又或者说,今日的一切,都在你的意料之中?” “姑妈……”沈天籁一声轻叹,话都唇边,却硬是没有吐出来,只是将头垂得更低,手心,也开始慢慢地握紧——是啊,姑妈至所以有今日的一切,他也有着间接的责任的吧。如果说他肯帮姑妈一把,肯帮她出谋划策,想必绝对不会有今日的局面…… “别叫我姑妈,我看你啊,心里早就没有我这个姑妈了……”二夫人沈月蓉转过眸子,望着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眸子里的冷间和恨意,在触到他垂得几乎到了胸前的头时,蓦地柔和起来。 她长叹:“天籁,你知道么,你这是在助纣为虐,这是帮着外人欺负你的姑妈啊……又或者说,你可是忘记了,姑妈在这十几年间,是如何对你,又是如何对待你的妈妈的……” 不得不说,第一次看到这个才六岁的小小孩童,沈月蓉仿佛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少年时的沈玉声——就是她的嫡亲兄长少年时的样子。也是在那一霎,她凭空生出了想要扶这个小小孩童一把的想法。至于为什么呢,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她只知道,那个正单手劈柴的六岁孩童,在用他沉若水,坚若冰的眼神,静静地望了她一眼之后,她的心,就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果然,此后的事实证明,她的第六感觉十分的准确,那个小小孩童,在不久的之后,就露了了惊人的天赋,还有常人所不能及的毅力,以及耐力。所以,在此后的很多年,沈月蓉都庆幸自己当初时的选择…… 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时,这个向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侄儿,却在一遇到陶心然的事情上,要么失魂落魄,要么患得患失。最初之时,沈月蓉还并没有在意,可是,天长日久,她终于发现了一个令她震惊的事实——那就是,她一手栽培起来的侄子沈天籁,竟然对陶家那个长女,暗生情愫。 当然了,少年情动,本就无可厚非,而沈月蓉也并未过分的苛责,可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在沈天籁自作主张地且陶心然度过一个难关时,沈月蓉才觉察到,自己的侄子,对自己在陶家最大的敌人,早已情恨深种,几乎不能自拔。 那一瞬间,沈月蓉的心,从头,一下子凉到了脚,整个人,都觉得,如抱浮冰——上天,和她开了一个怎样的玩笑啊,她最器重的人,和她的敌人……呵呵,这恨,,难道可以用一句“造化弄人,”可以概括的么? “姑妈?”沈天籁上前一步,有些艰难地叫道。如火七月,热是唯一的感知,可是,站在这灼人阳光一侧的沈天籁,却在沈月蓉的这一番质问里,如抱浮冰——错了么?真的错了么? 阳光从被打开的门的角落,慢慢地向这一屋的阴影占据,那样的默不作声却又极其强悍的侵袭,只要上前一分,就会将热量最大限度地挥发。 放在屋角里的冰块,还在无声地融化。没有人知道,它从流动,到凝涸,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也没有人关心,那个经历,究竟是用了多长的时间——从来,人们所关心的,也只不过是事务对自己的价值,而非自己的本心罢了。所以,有一句话,亘古不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蝉儿还在鸣叫,清风还在流连,只有这不间装饰华丽的屋子里,气氛冷得冰,两人的神色,却象是火。 沈在籁侧过脸过,听着窗外的声声蝉鸣,一个不经意的苦笑之下,原本白皙如玉的神色更加的黯然起来,那样的令人不卒看的苍白颓废,就仿佛三月初雨之前,令人透不出气来的阴沉窒息一般。他用哀伤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这个一手扶持他至今的姑妈,忽然之间,觉得说什么都说不出口来。 要说什么呢?说是一段缘,成就了他一个人的刻骨铭心?说是一段往事,令他三生不忘? 可是,那样的话,又是多么的苍白?因为,缘分的彼端,那个女子,早已视他如陌路,往事如烟,那个女子,也早已将他的一切,忘记得一干二净。 可是,是他固执地不肯忘记,就如这么多年以来,固执地不肯放过自己一样…… 尘缘如梦,梦终有尽,只是他,固守着梦里的风景,尽管那个梦,可能早已和自己无关,可是,他却还是固执地不肯醒来。 “别叫我……”盛怒之下的沈月蓉,望着自己一向看重的孩子,有失望,丝丝缕缕地从她风华渐去的宇眉之间,一分一分地显露出来。她怒道:“我以为,你早已忘记了一切,早已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你曾经说过,这一生里,不论姑妈要做什么,你都会帮我,无条件地帮我,可是,而今呢……如果你肯帮我,何止于会到今日的地步……” 理智被暂时的收藏,怒气,无限量地喷发。沈月蓉站在沈天籁的面前,怒发冲冠地恨恨指责,每一句话,都象是尖利的长刺,直将沈天籁的心,刺得体无完肤。 是啊,如果沈天籁肯帮她。以他的机智,以他的远见,她何止于会到今日这个被动的局面?又何止于会一败涂地,全盘皆输? 沈天籁没有说话,只是木然地站着,任由沈月蓉伤人之极的话,冰块一般地砸了过来,直砸得他,无法呼吸。 “你是长大了是不是?啊,你不用再靠姑妈,所以,就来了一个过河拆桥啊……你可是忘记了,姑妈是怎样的栽培于你,又是怎样的替你夺回你本该拥有的一切,所谓的恩将仇报,是不是就是你这等狼崽之做出来的?” 怒极,怒极的沈月蓉,开始怒不择辞,完全不管自己的话,已经将一向顺从依赖她的沈天籁伤成了什么样子…… 身边,忽然无声无息。正说到兴头上的沈月蓉无意识地抬头,正触到了一双苍白得仿佛刚刚渲染过的,白纸一般的脸。高过她一头的沈天籁,正用哀伤到绝望的神色,静静地看着她,静静地,面如死灰…… 蓦然间知道自己的话,伤了这个一向相信、依赖自己的孩子的心,沈月蓉只觉得呼吸一滞。 她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握紧沈天籁的手,心里,一阵山高夜凉般的难过——十五年了,她又什么时候说过如此重的话?又什么时候伤过这个如此信赖自己的孩子的心? 都是那个女人,都是她……都是她离间了他们姑侄的心,都是她令到他们姑侄再也回不到以前…… 要知道,在沈月蓉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两个人最重要,一个是她的女儿陶心兰,另外一个,就是她的侄子沈天籁。 前者,是她的希望的延续,而后者,则是失落的转移——有子如陶逸飞,是她一生的遗憾,而沈天籁,恰巧弥补了这个遗憾…… “天籁……天籁……”沈月蓉伸出手去,恍然觉得被她握在手里的大手,冰凉得没有一丝的感觉。她甚至感觉到,沈天籁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那种被沈月蓉的话深深地刺伤的感觉,那种被亲情即将抛弃的感觉,令一向渴望亲情的沈天籁,如坠浮冰。 又或者说,人生在世,始终有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是不能被外人所触碰的,一触即伤。而外来的伤,充其量只能伤及皮肉,可是,那来自最亲的、最信的人的手中的利剑,却可以将我们刺得体无完肤,万劫不复…… 恍然自己的话深深地伤了沈天籁。沈月蓉身上的怒气,在片刻之间,就转化成浓浓的悲哀。她伸手,拢过沈天籁的身体,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进他的宽敞却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然后闭上眼睛,几乎是喃喃地说道:“天籁,你的姑母,就要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怎么办,我们要怎么办呢……” 028——姑侄[三] “不会,不会……”被沈月蓉紧紧地拢住的身体,逐渐地温暖起来。沈天籁的心,却仿佛是滴满了水的海绵,只要多一滴,就会如雨而下。他勉强地忍着,因为哀伤而扭曲的脸,慢慢地回归到平日的淡漠、淡泊。 他无声无息地长叹,最终伸出稍微僵硬的手,轻轻地拍着沈月蓉的背,语调稍微僵硬地安抚道:“不会的,不会的姑母,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们并没有全盘皆输啊……” 身边旁观者,沈天籁自然看得清楚,陶心然至所以至今都没有动沈月蓉半分,无非是看到陶逸飞的份上。如果说,沈月蓉是沈天籁的软肋的话,而在陶心然的心里,陶逸飞和她那四个古灵精怪的徒弟,就是陶心然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所以,即便是为了陶逸飞,她也不会过分地难为沈月蓉,可惜的是,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日前祠堂一会,陶心然本来可以将轻易而举地将沈月蓉击得毫无还手这力,可是,在最后的关头,她仍然是留了余地。由此可以看出,在陶心然的眼里,沈月蓉只不过是一个牵制般的存在,只要她安分守己,陶心然还是可以有限度地容忍的。 可惜的是,对方是沈月蓉,是那个在陶家受了二十年冷落,是那个心气可比天,命却比纸薄的二夫人沈月蓉,所以,陶心然的努力以及宽容,她虽然看在眼里,可是,却始终都没有放进心里去。 沈天籁忽然之间苦笑起来。 尘世纷扰,权利富贵乱人眼。而所有的事情,也绝对不会朝着你希望的方向发展。他,沈在籁,只是想保护自己关心的人一世安好,可是,事实证明,就连如此简单的愿望,都始终无法实现…… “真的……”沈月蓉的脸,下子从沈天籁的怀中抬起,她的一向冷静的眸子,带着浓浓的欣喜——要知道,沈天籁天生聪颖,直觉超人,通常他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事物的本质,都全部看透…… “当然啊……”沈天籁望着沈月蓉犹带着泪痕的脸,小心的抽出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抹去了,低声说道:“姑母你想想看,如果说她真想赶尽杀绝的话,而今,你还能站在这里么?要知道,若想攘外,必先安内,可是,她却没有这么做,那就证明,在她的心里,还是念着亲情的——而且,还有逸飞,她怎么对逸飞,你也是看到的不是……” 沈月蓉的脸色,忽然僵了一下。 要知道,在陶家,陶心然最疼爱的,就数她不成器的儿子,陶逸飞了,而那种关心和在意,并非敷衍或者本能,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疼爱,还有痛惜。 忽然想起陶心然对自己儿子的种种,沈月蓉的眼神,忽然之间,变得不自然起来。她扭过脸,一手夺下沈天籁手中的帕子,冷哼了一声:“那只不过是因为她夺去了属于逸飞的一切,心中有愧罢了……” 沈天籁抿紧了唇,到了喉咙的话,却没有再说下去。他当然知道,陶心然对陶逸飞的好,并非如沈月蓉所说,因为,身边旁人的他,曾经无数次从那个从表面看来,一向温和得没有原则的女子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渴望,以及期待。所以,沈天籁知道,陶心然对于陶逸飞的渴望,并不比沈月蓉少。 可是,因为仇恨我怨愤而蒙蔽了内心的姑母啊,却固执地选择了另外的一条路来走,宁愿选择一叶障目,宁愿对陶心然的好,视而不见。 “姑母,你想想看,在陶家,她掌权,您的日子虽然委屈了一点,可是,却不致无立锥之地,可是,若换成了三夫人呢……您可还在今日的自在?” 沈天籁自动过滤了沈月蓉的话,开始循循善诱:“天籁想,如果说您和她两败俱伤,三夫人如果渔翁得利的话,那么,整个陶家,又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您知道,在这陶家,隐藏着的,并非只有三夫人这一股力量……” 沈月蓉的神色,忽然之间凝住了。 沈天籁的话,令她想起了许多,不得不说,一向只针对陶心然的她,也是第一次,意识到在陶家,所有人,都是敌人,而并非只有陶心然一个。 且不说别人,若是权利掌握在三夫人姚金花的手中,不但她没有现在的安逸,即便是心兰甚至还有逸飞怕在陶家,都没有半分的地位…… 看到沈月蓉的神色有些松动,沈天籁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了,她一日在其位,对于姑母和表妹来说,都是威胁,可是,您可有想过,若是将对她的仇恨放下,然后善加诱导,推波助澜,利用她和三夫人,甚至其他的人的矛盾而坐收渔人之利的话,岂不是一举两得……” 沈月蓉的眼神松了下来,她望着沈天籁,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么,我们究竟要怎么做呢……” “我们只需要如此,如此……”沈天籁附在沈月蓉的耳边,将自己想好的计划,一并说出,然后祥加解释。 知道沈天籁一向是个有办法的孩子,所以,沈月蓉一边听,一边面露欣喜:“好,好,就听你的……” “那么,姑母,您可一定要记得,和她的对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她也并非你最终的目标——想想看,这陶家,究竟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是想坐上那们位置,然后得到那个秘密的……” “嗯,对,你说的对……”沈月蓉拍拍沈天籁的手,赞赏地说道:“你这个办法,早说出来,不就好了,姑母也不用有今日之祸了……” “有些事,是要讲时机的……”沈天籁当然知道,沈月蓉意有所指,可是,他聪明地一语带过,只淡淡地安慰道:“更何况,这些,也是侄儿方才在后园看到逸飞和她在一起时,才想到的……” 方才经过园子,沈天籁看到,陶心然正将陶家的事务,细细地讲给陶逸飞听,然后,细细地征询他的意见,看到陶心然一脸的认真,还有陶逸飞一脸的无所谓,沈天籁只觉得心中恻然。要知道,二夫人沈月蓉对于她,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她对陶逸飞,还是如此的上心…… “那好,我全听你的,这些事,我让点祥去办吧……”点祥是二夫人安插在三夫人身边的人,一直以来,都十分的忠诚,知无不言,所以,二夫人对他,颇为信赖。 可是,她才一转身,沈天籁却叫住了她:“姑母,这事要需要点祥,你还是交给小怜吧……” 说不出为什么,沈天籁对于那个一向忠于二夫人的点祥,心里总有戒备之情。这些,都缘自于他敏锐的观察,还有准确的第六感觉。可是,却又苦无凭据。所以,一听二夫的提及点祥,他便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小怜?你是说三夫的房里的那个烧火丫头?”二夫人沈月蓉愕然:“这行么?” 要知道,人说话的份量,从来和她的身份成正比,可以取得的信任,也是和她的地位和忠诚成正比,可是,如此重要的消息,沈天籁却要她弃最忠诚忠心的点祥不顾,而去用一个人轻言微的小丫头? “姑母,这你就不知道了,要知道,空穴来风,固然不足以采信,可是,若无穴,又何来风……这后面的,还是留给别人却猜测吧……”微微一笑之下,公子倾城,那和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还在有瞬间散发出来的令人心折的力量,令沈月蓉不由地点头:“好,姑母全听你的……” 沈天籁微笑了,心中轻轻地舒了口气。只要姑母不针对陶心然,不论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尽量帮她…… 沈天籁并非一个善良的人,可是,却有着近乎固执的原则和底限,前者是沈月蓉,,而后者则是那个一直深埋在他内心的人——陶心然…… 可是,春风,夏雨,秋霜,冬雪,都是循时叙,依次而来,就仿佛是深埋在人的内心的执念一般,从不因为任何人的意愿而稍有改变,而在沈天籁的心中,如此矛盾的对立,显然是无法并存的,而这并存的结果,通常是两败俱伤…… “那,姑母就依天籁所说去办吧……要知道,这些话,只有从大长老那里传出,才能令人信服。天籁相信,姑母一定会有办法的……” 沈天籁说完,又扶沈月蓉去休息,这才吩咐那些吓得个个战战兢兢的侍人们,来打扫厅堂。 望着那些个侍女们望着自己感恩戴德的脸,仿佛他给了他们举天的恩惠一般,那样的眸光,落在沈天籁的眼里,他只是淡淡一笑,若流云,若轻风,秋水涟漪般的一现即逝。可是,没有人知道,在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番的苦笑——其实,这个世界,又有谁,是真正帮得了谁的呢?每个人,充其量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 沈天籁没有看到的是,他才一转身,二夫人沈月蓉的脸色,又蓦地冷了下来。 沈天籁一心想要化解她和陶心然之间的矛盾,她一直是知道的,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那个小子,却维护陶心然到这种地步。要知道,若按沈天籁的法去做,自然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却也不啻是便宜了陶心然,那,也是沈月蓉最不愿意看到事情。 要知道,多年来,她在陶心然母女的身上,曾经种下无数的恶果,所以,她不认为,那个年轻的掌门,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可以轻易地放过她。所以,三夫人姚金花要除,可是,那个年轻的掌门,却也不能随意的放过,而这一次,她恰好借助于沈天籁的计谋,将这二者,尽数除去…… 沈月蓉无声无息地冷笑,她望着那一抹渐渐消失在丽日烈焰下的淡色身影,望着那仿佛是汀上落花一般的淡然的色泽在阳光下越走越远。她的眸子闪了闪,向来冷凝幽深的瞳仁,令人不易觉察地凝了一下——这一次,她要借沈天籁的计谋,然后借题发挥,用他自己手,将他的后路和梦想,彻底地截断…… 对,就这样办…… 沈月蓉无声无息地冷笑,然后,她的眸光,在望向墙角那一块正逐渐融化消散的冰块时,却又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要知道,心兰这丫头最是怕热,若她还在,一定会吵着一盆冰不够呢……一想起自己的女儿,沈月蓉的唇角,有淡然的笑,慢慢升起…… 算算日子,心兰她,也应该回来了吧——有心兰在侧,何愁大事不成…… 029——春梅役 此时的陶心然,刚刚从陶逸飞处归来的陶心然,此时,正站在秘室之中,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一具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面无人色。 暗风流转,从直通秘室的风穴之中,静静地流入,那风,拂在陶心然的脸上,仿佛是被晕染的阴森之气一般,苍白,诡异,面无人色。 到了此时,早已陷入深深的悲恸之中的陶心然,仍然无法从第一眼看到春梅的尸体时的震惊之中,解脱出来…… 春梅的尸体,是被人从乱葬岗之中拣回来的。 当那个浑身泛着臭气,经脉尽数被人挑断,全身上下,体无完肤的肿得不成样子的人形放到陶心然的面前时,重伤未愈的陶心然,先是蓦然一惊,下一秒钟,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这真是她的助手吗?这真的是那一个一笑,就会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向人时,脸上经常带着甜蜜笑意的小丫头吗? 这分明是一堆烂肉,这分明是一堆腐土啊…… 陶心然的秘室之内,春梅的尸体就放在眼前,她的脸,肿胀得不成样子,无神的眸子,紧紧地闭着,仿佛睡着了一般。 陶心然记得,前天,这个小小的丫头还在细声细气地和自己说话,可而今,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早在陶心然想要倒下去的一刹那,一只苍白的手,轻轻地扶住了她。萧隐几乎在陶心然想要倒下去的一刹那,及时的伸手,然后手下不停地连续点了她几处大穴,才使重伤未愈的她,不致因为急怒攻心,而走火入魔。 昏暗的灯光下,血的腥气微微荡漾。那个一直用极稳的手,扶着陶心然的男子,在看到她连续吐了三口鲜血出来,也只是将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地抚在她的后背,帮她将紊乱的真气慢慢地归拢,看到她伤心得几乎绝望,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向戏谑得没有一点正经的脸上,是罕见的严肃的表情。 那些人,实在是太过分,而今,他们是真正触到陶心然的底线了…… “师兄……”感觉到乱窜的真气开始慢慢地归拢,陶心然轻轻地唤了一声,她这才静静地叫了一声。 “怎样,好点没有?”萧隐撤回了手掌,低低地问了一声。 祠堂的那一场好戏,他知道,陶心然根本就没有怎么发挥,事实上,近日剧变连连,也更坚决了陶心然要将隐藏在陶家的那一股势力连根拔起的决心。所以,在祠堂之内,她甚至是想顺着那些人的意思,故意昏厥,想看看那些人究竟想要玩什么的。 可是,唐方来了。他只用几句简单的话,和挂在身上的那些叮叮当当的金锁,就将那班人的决心,全部击退,顺便也解了那熏香中的毒药——最起码,在外人看来,的确如此。 当然了,那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唐方,虽然表面是乖巧得不成样子,柔顺而又听话的少年,文不成,武不成,可是,也只有萧隐和陶心然才知道,那个少年,相对于调皮得不成样子的朱英武和沉默内敛的轩辕子青,甚至是惜字如金的薛正直来说,城府,却是更深一层。 陶心然忽然觉得,自己慢慢地发现,她实在是太不了解自己的徒弟们了。 她甚至不知道,轩辕子青,是否真有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的淡然,抑或薛正直真有现在看到的那么寡言?而朱英武,又是否真的是调皮得人神共愤…… 不得不说,陶心然还是存在着私心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徒弟们搀合到任何一样的阴谋当中去,更不希望还在为人徒,为人弟子的他们,一早就学会阴谋算计,学会尔虞我诈,从而失去自己原来的本心。 可是,世间事,岂能事事随人愿?自己唐方出现在祠堂的那一刹开始,陶心然就知道,自己的希望,已经彻底落空。 “师兄,师兄……”陶心然的脸上,有一种苍白到几乎凝结的痛楚。她不明白,为什么世界都变成了这个样子,抑或说,世界本身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触摸到真相而已…… “师妹……”一向玩世不恭的萧隐的眸子里,也第一次出现出一种近乎成熟的忧虑。 春梅被害,绝对不是偶然。这也表明,那些人在暗地里,仍然有恃无恐,肆无忌惮。而隐藏在陶家之内的那股力量,也实在是隐藏得太深。半年了,陶心然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量和精力,也只得到一点点的凤毛麟角…… “师兄,要怎么办呢?你说说,我要怎么办呢?”内心的彷徨无助,在这个阴暗的不为人知的角落,第一次变成无奈的渲泄,人前人外,一向坚强的陶心然,在经历了春梅遇害之后,第一次在萧隐的面前,表现出一种近乎颓废的绝望——没有不连累他人的阴谋,就如这个世上没有绝对独立存在的事务一样。 陶心然相信,如果她继续查下去的话,对方不知道还在会施出什么样的手段,而下一个春梅,不知道会是哪一个…… 可是,真的不查么? 那么么枉死的人,那么多被那只黑手操纵的真相,令陶心然几乎抓狂——不得不说,自己穿越而来,却要将自己几乎全部的精力都用在大家族内部的尔虞我诈之上,这才是陶心然最深重的悲哀…… 萧隐望着陶心然,语气一哽,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何时见过不论什么时候都踌躇满志的师妹,会变成而今的这副样子?可恨的是,他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暗室之中,灯光如豆,陶心然黯然转首却只看到那个早已不成人形的春梅,还静静地躺在那里,因为灵魂的消散,因为魂魄的消失,所以将所有的肉体的痛楚和折磨,全部都抛弃——原来,真正的死去,真的还就是解脱啊…… 陶心然静静地看着,忽然之间,有两行清泪,顺着苍白的眉间,点点而下。 春梅,你的仇,我一定会报,我一定会将他们曾经加诸在你身上的一切,全部都加倍地还给他们…… 030——师徒[一] 走出密室,陶心然的脚步稳了一些,可是,仍然有一种深深的、蚀骨的悲恸,在她的一向淡若轻云的脸上,若隐若现。 看到陶心然心里难受,一向多话的萧隐也难得地沉默了——要知道,春梅,他也是认识的,八年了,他也是眼看着,那个一直跟在师妹屁——股后的小丫头,慢慢地成长为干炼的小人儿,而有更多的时候,陶心然会将大部分的事情交给她,包括对于萧隐的消息传递,以及里里外外。甚至,萧隐来访,有数次陶心然不在,也都是由她来负担全程接待的。看到那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有条不紊的样子,萧隐曾在心里,替师妹高兴——有帮手如春梅,何其幸也? 可是,那个女子,却最终因为陶心然死去,所以,萧隐知道,从此以后,她就成了陶心然心里的死结,再也没有办法解开。 一念及此,萧隐抬起头来,正看到陶心然笼罩着浓浓悲伤的背影,这才恍然,原来在他的面前如此强势霸道的师妹,这执掌陶家的半年来,竟然变得如此的消瘦——是那些繁杂的事务,在消耗着她的精力吧? 一念及此,萧隐竟然开始怨恨起陶谦起来,都是那个该死的陶谦,用一个承诺,将他的向来喜欢流风逐月,向来喜欢自由自在的潇洒师妹,用一条无形的长丝,紧紧地,彻底地绑缚在这陶家的浊流之中,永远都无法解脱…… 流风过,带走轻叹。热气和暑气,仍然是这一片空间的最主要内容,只有放在角落里的冰块,正在这热气的催化下,静静地消耗着自己曾经在冰海雪积里累积起来的寒气,用尽作力地将屋外不时强势来袭的暑气一分一分地淡化,甚至消散。 可是炎夏赤焰,暑气流火。那热度,那炽流,又岂是一块冰坨的微弱凉意,可以随意中和的? “师傅,师傅……”陶心然正在和萧隐沉默相对之时,唐方的声音,隐约从门外传来。 盛夏的光线,由半开的窗门一泻而下,将整个空间铺满。陶心然就站在暗室的门口,静静地望着那个正从远处奔跑而来的最小的徒弟,眼神之间,是微微的复杂。 “师傅,师傅,您昨天教我的那一招‘平地奔雷’我练成了……”一身月白练功服的唐方,脸色通红,脚步迅捷,正朝着屋内急奔而来的他,额头甚至还微微地渗着轻汗,可是,他的神色却是得意的,甚至是欣喜的。他望着那抹静静地立在厅堂之内,微微地对他淡淡蹙眉的年轻师傅,用晶亮得仿佛水晶一般的眸子欣喜发望着她,一边伸手比划着:“师傅,您看看,是不是这个样子啊……” 平地奔雷,是陶家绝学[奔雷手]的其中一招了。也是极具威力的一招,一旦施展开来,便势成雷霆,伤人于刚烈的招式下。 这一招,是陶心然早在前一段时间就教给徒弟们的防身之招,其他三个徒弟倒是学得似模似样,只有唐方,苦练三天,仍旧一无所获。而今,他终于也学会了么?陶心然望着唐方一脸的认真的小模样,一种为人师表的淡然的喜悦,渐渐地在她的心中蔓延开来。 她望着飞奔而来的最小的徒弟,仍旧微微地笑着,苍白的脸上,有一种近乎宠溺的表情:“这一次,学的还算快了……” “当然啊……我可是几乎一夜未睡的……”飞奔而至的唐方,看到陶心然脸上的笑时,满是潮红的脸,微微地滞了一下,可是,这表情很快地被他用一抹天真的笑掩饰住了。 他上前,一把拉住陶心然的手臂,近乎撒娇地说道:“师傅,你看看小唐这么努力,你要奖励什么给小唐呢……” “我……”看到自己的小徒弟橡皮糖一样的粘了上来,陶心然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苦笑之意。这个小唐,想来生长在大家族的原因,一向最喜欢撒娇,也最善于撒娇,几乎每一次,陶心然都被他的痴缠表情搞得手足无措。 要知道,陶心然的四个徒弟,都是由她外出之时救起,而唐方,则是这四个人中,最为悲惨的一个。 陶心然救起他的时候,他正被一个青楼里的老鸨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是陶心然花了无数的心力,才将他从鬼门关处拉回,也是从那时起,他对于陶心然,就形成了一种近乎依赖的复杂情愫,而且发誓,这一生,都要留在她的身边。 可是,陶心然实在是一个大而化之的人。理所当然地将小唐的这种表情当成是感恩,或者是图报。也正因为这样,才会以后,惹出那么多的麻烦出来。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而此时的陶心然一看到唐方的痴缠,只觉得无可奈何。 “师傅,不如今天您带小唐去上街看看吧……”看到陶心然一脸的无奈表情,唐方一扶她的手臂,得寸进尺地说道:“要知道,小唐已经好多天没有上过街去啦……” “出街?今天?”陶心然用手抚了抚额,却是将眸子转向了静静坐在桌旁喝茶的萧隐,有些无奈地说道:“小唐,那么,让师伯陪你们出去逛逛,怎样呢?你也知道,师傅很忙的……” 陶心然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那是因为,在陶心然的心中,四个徒弟都是一样的,一人有,人人有,绝对不能厚此薄彼。而且,她不是不带他们去,而是真的没空。 沧州的掌柜许仲会在今天抵达邺城,他此来的目的,就是要和陶心然商量一下下一步将陶家商铺扩展到林州的事——本来,商铺扩展的这些事情,是不必亲自来见掌门的,可是,许仲早在十天前就传信一封,语气急促,大有不见陶心然,誓不罢休之势。而派去沧州的人则说,许掌柜这一段时间都不是很对头,仿佛有什么大事困扰到他一样。所以,陶心然今天才专程在定等候,想看看许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一听到陶心然的话,唐方的眼神便暗了下来。只不过转眼功夫,那个一脸欣喜笑容的少年的脸上,绝美的脸庞,就由晴空万里,变得阴满布,他如水一般的眸子敛了下来,下一秒,有星星点点的光,在明亮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眸子里,碎碎点点地闪烁着,仿佛雨落秋湖。 那个在希望和失望中兜了一个圈子的少年,望着自己一向至诚信赖的师傅,用洁白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任由那两片浅淡的红,变成苍白的灰。然后,他一点一点地松开陶心然的手臂,紧抿着唇,后退两步,用几乎是幽怨的表情说道:“小唐可不可以拒绝呢?” 呃,又是这种表情,陶心然几乎在触到唐方如此幽怨的眼神时,第一时间,就感觉头痛起来。她紧紧地蹙了蹙眉,以手抚额,表示头痛起来:“呃,小唐乖,师傅真的有事,你好好的去和大师伯还有师兄们去吧……” “嘎?”一看到陶心然的表情,小唐的脸完全的阴了下来,眸子里的碎碎点点,在下一刻,就化作一道小溪,想要顺着脸颊,顺流而下。 这下,陶心然只好将求救的眸光投向了那个仿佛没事人一般的萧隐,顺带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平日有事没事的,就数他的话最多,现在倒好,连一个字都不肯说了…… 顺着陶心然的眸子,唐方愕然转首,正触到了萧隐忍俊不禁的眸光。他眸子一转,也学着陶心然的样子,狠狠发瞪了萧隐一眼,然而,在转首之际,却看到陶心然的衣襟之上,一抹淡得几乎看不清的血痕。唐方的眸子不禁滞了一滞——师傅又吐血了么?她身上的毒,不是被他解去了么?这又是怎么回事? 万千念头急转而过,就在小唐惊疑不定之时,只听“噗”的一声,身后的萧隐一下子没有忍住,一口茶水,全部都喷了出来。 陶心然再回过首之时,脸色已经是隐隐的铁青。 而唐方,则变成了怒目相向。 知道自己的表情惹恼了这一对师徒,萧隐识想地一边抹着衣服上的茶水,一边举手表示投降——作出一副“我是无辜的”的那种表情。 萧隐可知道,这个唐方,别看他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可是,那整起人来,可是一套一套的,而且套套不同,所以,曾经在他的手底下吃过亏的萧隐,一看到师徒俩同时变了脸,连忙表示投降。 这边,唐方已经又堆起了一脸的笑。他撇下陶心然,慢慢走到萧隐的面前,微微垂下头来,静静地唤了一声:“师伯,师傅让您陪我们师兄弟去逛逛呢……那我们现在走吧……” 呃,萧隐拍拍脑袋,人都说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话敢情是对着唐方说的…… 031——师徒[二]已修改 要知道,这小子的脸变起来,比起夏天的天来,可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最起码,夏雨雷,阴云起,那还有个预兆,可是,唐方这小子若变起脸来,那可是绝对不用打草稿的…… 骄阳似火,从头顶倾泄而下。刺目的日光,照在唐方洁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给他清秀的眉睫之间,投下淡淡的阴影,萧隐头痛之余,抬眸望去,只看到那个俊美得人神共愤的白衣少年,就这样随意地站在厅堂之中,诡异的情绪,无声无息而来,他甚至还在淡淡笑着,如水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大师伯,似是而非。似嗔非嗔。 可是,就是这样淡然得几乎看不出情绪的神情,这样平和得几乎听不出波澜的话语,却没有人能猜得出,他的如此平静的外表之下,究竟蕴酿着什么样的情绪…… 萧隐看看自己的师妹,再看一眼这个如此令人头痛的师侄,那一句:惹不起还躲不起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呃,这个,这个……” 说实话,萧隐是真的不想和唐方这小子扯上任何关系——俗话说,好男不和女斗,长辈不同后辈争,可是,身边长辈的他,在这些个师侄们的面前,可是一点威严以及威信都没有,而且,萧隐虽然健忘,可是,他却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上一次来探望陶心然时,被她的几个宝贝徒弟整得哭笑不得的样子…… 可是,他的“这个,这个,”还没有说完呢,就被唐方不由分说地拉着手臂往外走了起来。那个小唐,虽然人弱不禁风,可是,手劲却大得要命,一把拉住了萧隐的手,就往外拖,一边拖,还一边催促:“好了,师伯,走吧,走吧,我忽然改变主意了,师傅没空,今天和师伯一起去逛逛也不错——不过,得和师兄们一起去才热闹啊,那个,我们先去找师兄他们……” 唐方说起话来,就好象是竹筒倒豆子,急风迅雨,劈波斩浪一般。萧隐还来不及发表意见,人就被他拉得出了院子好远。他转过身来,望着欲言又止的陶心然,刚刚想要说点什么,唐方却又拉着他,仿佛在躲避什么一般,埋头急步向院外走去。 “那个……师妹……”萧隐才来得及唤一声,人已在唐方的拉扯下,出了院门,于是,被逼着强行外出的他,这下可有点欲哭无泪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事嘛,师徒俩有矛盾,可是,也别拿他当出气筒,挡箭牌啊——这师妹威武,师妹嚣张。可是,师妹的徒弟们,却更加的嚣张,更加的不可一世。萧隐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得到,被一肚子气的唐方拉去逛街,到头来,能有什么果子吃? 这天啊,这满天诸神啊,肯定是看他的日子太逍遥了,所以看不过眼,先是派了个师妹,再就是派了她的几个宝贝徒弟,一起来折腾自己来了…… 盛夏烈日,骄阳似火,那样的高温+剧热,照得大地仿佛一个巨大的蒸笼,才从院子走出院外的这短短的时间之内,汗水,就已经湿透了唐方的衣背。太阳的光线,照在他因为酷热而显得白里透红的脸上,使他一向因为体弱而苍白的脸,显得可爱而且生动起来。可是,这张人见人爱的脸,却是紧绷着的。他一手拖着萧隐,走在萧隐的身后,忽然转过头来,再朝着院内望了一眼,薄唇紧紧的抿了一抿,有一抹说不出的失望一闪而过。 看来,该来的,终还是会来,而且,以他的力量,显然还没有办法阻止啊……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因为走得甚快的缘故,只不过片刻间,就看到一个挥汗如雨的身影,正朝着陶心然所在的院落里急步走来。那人脚不沾尘,步伐伶俐,在夏日的烈阳之下,汗流满面,却顾不得擦一下,看那神情,焦急而又惶惶不可终日,仿佛在面临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样。 可是,一个下人,能有什么急事呢?而且,看他来的方向,是直朝着陶心然所在的主屋的,那么,可是陶家发生会紧急的事情吗? 萧隐的这一念头乍一浮起,那个人已经如风一般地和他们擦身而过。 乍然看到那个人一脸的急迫,唐方的本来还黯淡无神的水眸,却在触到那人脸上的一抹不同寻常的忧色之时,不由地转了一转。他的眼神蓦地凝了一下,下一个瞬间,已经下意识地松开了萧隐的手臂。 萧隐诧然回首,却只看到那个方才还阴云满布的唐方的脸上,竟然浅浅地浮上了一抹轻浅淡微的笑意来。 唐方轻轻眨眼,然后冲着萧隐甜甜地笑道:“那个,师伯啊,要不,你一个人,先去后院找师兄们吧,我忽然想起,我有样东西忘在师傅那里了,现在想要拿回来……” 有东西忘记在师傅那里?萧隐不由地扯了扯唇,怕这小子看到陶心然没有带他们却逛街,所以想将自己支出来,然后再去缠他的师傅吧…… 心中这样想着,萧隐却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来。事实上,唐方绝对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主儿,这边话音一落,他就转过了身子,又朝着陶心然所居的院子里走去。在萧隐没有看到的脸上,有一抹说不了的狠厉之色,仿佛阴云乍起的冷意,正从他的脸上,渐渐地弥散开来——那些人,可是已经开始行动了么?端的是好快的动作啊…… 可是,他怎能任由师傅受伤?怎么能任由在他心目中最重要的人,受哪怕是一丝的伤害? 只是,单凭他一个人的力量,依旧单薄,看来,不得不借助于他的“敬爱”的师兄们的力量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年轻的唐方的脸上,忽然浮上了一抹奇异而又意味深长的笑来——他倒想看看,弟弟的心头刺,老爹的旧是债,那个做大哥的,究竟要用什么办法,用多少手段,才能将他们的单纯得可怜的师傅保下来…… 一想到他们单纯得可怜,傻得可怜的师傅,唐方的嘴角不由地浮上一抹宠溺的,却又无可奈何的笑来——唉,摊上这么笨的师傅,可真是他们的“福气”啊。可偏生这师傅,对他们四人却又是如此的好…… 总之一句话,保护师傅,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 阳光,无声无息地泄下,照在唐方的一袭白衣之上,那样的几乎是当头的太阳,将他的影子缩短,仿佛一个小小的、乖巧的兽一般,蜷伏在他的脚下,随着他的脚步,慢慢腾腾地移动。一人,一影,举步之间,却是惊人的默契,而且协调。 枝头的蝉儿,还在不知疲倦地叫着,仿佛要将自己有限的生命,全部都在这声嘶力竭之中,全部耗尽。而唐方,却仿佛是享受般的晃了晃脑袋,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前走去…… 嗯,要知道,他的师兄们,个个绝对是人精里的人精,要想算计他们,可真得花上算计常人十倍,甚至二十倍的精力呢…… 可是,将遇良才,棋逢对手,相信只有在面对这样的对手,只有这样的游戏,才真正好玩啊…… 唐方的身后,还站着有些呆怔的萧隐。 看到唐方转身就走,萧隐想要呼唤,却总觉徒劳,事实上,陶心然加上她的四个徒弟,个个都是我行我素的主儿,只要打定了主意,不论别人说什么,都是枉然…… 一念及此,萧隐才一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他摇了摇头,径直去到练武场去找其他的三个师侄去了…… 032——突变 唐方要去的方向,甚至不是朝着厅堂之内的。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他,即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陶心然处所,也阻挡不住他的师傅要去的那个地方,更加阻止不到她即将得到的消息。 而他,只是在离陶心然最近的院子,看看前后无人,轻轻地跃上一棵古老的花树,然后,就在这花枝繁茂之间,静静地注视着陶心然的院子。 他看到,一行又一行的人,朝着陶心然的院子走去,个个的脸上,都还带着说不出的紧张以及慌乱之意,跟着,一个人被抬了进来,脸上,还蒙着白布。于是,唐方知道,是那个人,终于都来了。 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唐方轻轻地从花树上一跃起而下,手中,还拿着一枝刚刚折断的花枝,唇边的那的抹逐渐锋利的笑,愈深,愈深。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他所关心的人,愿意关心的人,其实并不多,可是,若有谁一旦敢伤害了他所在意的人,他即便是粉身碎骨,也绝对不会任由那人更进一步…… 只是,师兄啊,我想,你们一定是和我一样,一定是人同此心吧…… 一想到“师兄”二字,唐方脸上的笑,忽然之间变得忍俊不禁起来——他想,他的师傅,真是个天才,能将豺、狼、狐狸和幽灵全部都收到自己的旗下,全然不管这后果如何…… 不过,这边的热闹,已经看完了,那么,他也该去抓住那个没用的下人,例行公事一般的问一下来龙去脉了吧——如果说,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他,若对这件事表现得漠不关心,或者轻描淡写,那么,他的亲爱的师兄们,岂不是要失望透顶了…… 而唐方,绝对不是一个喜欢令别人失望的人…… 只是,师傅啊,你可知道,你场场辛苦,场场忙,都是在帮别人做嫁衣服呢…… 唐方一边想着,一边悠然远去,他的身后,花影万千,碎瓣轻落,正顺着被他摇动的余动,飒飒而落…… 秋天将至,花瓣成果,若结不了果的,怕只能变成一堆无用的残瓣秋泥了吧…… 正如人浮于世,若不趁着可以的时候,及时的补救,那么,事到临头,怕是谁也帮不了谁了吧…… 厅堂之内,是正俯下身来,细细地观察着那个被蒙在白色的床单下的尸体的陶心然。 此时的她,宇眉之间的震惊之色还未淡去,因为一时的紧张而导致的轻微的窒息,使本来大伤初愈的她,脸色显得更加的苍白,仿佛窗外正零落而下的花瓣一般,没有一丝的生机。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时,自己等了一个上午的人,来是来了,不过,来的却是一具尸体。 过了良久,她才将手中的白布放下,然后颓然长叹一声,仿佛有很多话,却无从说起…… 摆在她面前的尸体,正是陶家派去沧州分舵的掌柜,那个声言一定要在今日日落之前见到陶心然的沧州掌柜许仲。 那个人,终于在今日的日落时分看到了自己,不过,却只是尸体一具。因为,他的人,就在今天黎明时分,被人一剑封喉,夺去了性命。 所以,现在见到陶心然的许仲,却是以这样的姿态,躺着来到陶心然的面前,而那个紧急,紧迫的人,却早已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 陶心然苍白着脸,望着那具逐渐变硬的尸体,望着在经过一番检查之后,这才踱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望着那个依旧在尸体旁忙碌不停的人,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一句:“怎样了?” 然而,没有人说话,要知道,阮林在检查尸体是,是最不喜欢有人打扰的。听了阮林不答,陶心然也就不再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忙前忙后的那一抹蓝色的人影,下意识地抿紧了唇。 时间,静静地流过,将所有的岁月的尘埃都带走,只有流风,可以穿过风烟,可是,却也穿不透那些世态炎凉,生老病死…… 不知过了多久,阮林终于在尸体旁边抬起了头。 他的眼神,是望向陶心然的。说话的语速,也是极快:“对手下手极快,许掌柜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力,所以,也没有什么挣扎,几乎是一招致命。” 他一边说,一边用白布重新将尸体盖好,一边将手上的手套取下,然后补充道:“可是,我却没有办法得到更多,第一,因为我没有带工具来,第二,这里也不是验尸的好地方……” 负责检尸的,是陶心然的朋友之一阮林,他一边手下不停,翻看着死者的随身物品,然后再检查身上的所携物品,忽然之间,紧紧地蹙起了眉:“奇怪啊……” “奇怪什么?”陶心然的眼睛,望着面前的桌上,放着一堆的许仲从沧州所携带而来的所有物品,总觉得这其中少了些什么。可是,事发仓促,陶心然又不擅长验尸一道,所以,这一时之间,具体少了什么,她却又说不上来,此时,一听到阮林说奇怪,她由地顺口接了一句:“难道,你又发现什么了?” 年轻的阮林,虽然长着一张大众脸,可是,他的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为他的这一张脸,平添了不少的气韵。就象此时,他虽然蹙眉苦思,可是,眼神之中流露出来的种种迷惘的、坚定的神采,令人一望之下,就会产生一种凛然心折的、完全信任的情愫出来。 阮林是陶心然在这个异世之中,为数不多的朋友的一个,他们的相识,也是在数年前,当日,陶心然外出伤重,倒地不支,还是阮林在乱坟岗的附近,将她救起。 后来,二人终成挚友,陶心然问及他为什么喜欢在乱坟岗附近乱晃时,那个一向脸皮厚过城墙的人,终于红了脸。原来,他对尸体,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喜欢,所以,有事没事的,就喜欢去乱坟岗看看。 这解释,陶心然当然不信,可是,在此后的几年,陶心然发现他收藏尸体,就好象是收藏珍品一样时,终于知道,人有百类,个个不同了…… 就好象此时,他一边和陶心然一本正经地说着话,可是,脑子里却又想到别外去了: “没有,我只是觉得奇怪——要知道,许掌柜的身手,也并不弱,可是,这剑伤却在前面,也就是说,许掌柜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被人杀死的——照道理不可能啊,有谁,能不作反抗的乖乖受死?” “你的意思是……”陶心然想了半天,也想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她微微侧过了头,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到了阮林的话上:“许掌柜是死在自己认识的人手下的?” 是啊,除非认识,除非交情匪浅,若非如此,试问有谁,能束手待毙? 可是,许仲早已接近陶家,就连他昨晚所住,也是陶家的分栈之内,又会是谁,冒着会随时暴露的危险,如此的孤注一掷呢? 而许仲的出现,究竟又威胁了谁什么? 又或者说,他的手里,究竟握着什么,或者是发现了什么别人不欲令陶心然知道的东西? 那么,这些究竟是不是那些人做的呢?他们为什么要舍易变难,偏要靠近陶家之时,才动手的呢…… “我们还是去许仲所住的地方去看看吧……”心头的疑云越来越浓,陶心然索性丢下手中的东西,径直朝着许仲所住的客栈走去。 许仲的尸体,是在方才才送回陶家的。家人的搬运,也是极其小心,死者的姿势,还有所带物品,一应俱全,并无遗漏。可偏偏就是少了一样陶心然觉得许仲应该带在身上,可是,却没有看到的东西。 “好吧,我们去看看……”阮林拍了拍手,然后将东西收拾好,陪着陶心然向许仲昨晚所居的分栈走去。当然了,还不忘记不知死活地加上一句:“不过,心然,如果你愿意将这具尸体在检查完毕之后送给我的话,我想,我会更加的尽力一点的……” “我愿意,还得看官府和人家家人是否愿意,要不,你好好地和人家说道说道……” 陶心然冷然一哼,对阮林的要求,表示嗤之以鼻。逆光而行的陶心然,一袭洁白的衣衫,随着轻风左右摆动,而她的小巧嫣然的脸,就在日光的照耀下,透着几乎透明的洁白色泽。那样的一个女子,即便是随便站在这苍翠浓郁的院落里,依旧令天地失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阮林在望向陶心然时,眸子忽然微微地凝了一下,然而,再看到女子正淡然转回的头,他蓦地笑了起来:“我看,还是算了吧,要知道,乱坟岗的尸体们,可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哟……” 033——师兄 “就这些了……小唐少爷,真的没有了,真的没有了,您就看到奴才是一个老实人的份上,饶过奴才吧……”那个急急地禀报陶心然的家丁,才一出陶心然的门口,被被早已等在一旁的唐方揪住了。 唐方看看左右没人,一把揪住那个人来到一个荒僻的院落,这才松开手,然后摆出一副正义的姿态,要那个下人,将刚才禀报给陶心然的事情的经过,再一次的,说个一清二楚。 要知道,陶家庄的人,个个对陶心然的四个徒弟敬而远之,此次看到瘟神出现,那个家丁倒也识想,也不用唐方逼问,很干脆地来了一个竹筒倒豆子,爽快至极地把发现许仲死在分栈里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一清二楚。 说完,他连忙又再次求救,生怕这个乖张之极的大少一个心情不好,他今天就又有罪受了…… 听了那个下人的话,唐方忽然冷笑起来。 老实人么?这个世界上,死得最快的,死得最多的,就是老实人——当然了,自己说自己是老实人,肯定是不能算的,要知道,等你笨死的那一天,才真算是老实的…… “好了,别说废话了,你老实不老实,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唐方制止了那个下人想要继续卖乖的话,然后再问道:“是谁先发现尸体的……” 原来,每个来见陶家掌门的各地掌柜,是有着极其严格的程序的——非招即来的掌柜们,要先在分栈里等,然后由专人将他们的求见函投递上去,掌门约见时间,才能得见。 可是,这个规矩,自从陶心然接任陶家掌门之后,就快捷了许多,通常远道而来的掌柜,在到达的两天内,就可以见到她。此次也不例外,陶心然甚至已经吩咐了分栈诸人,许仲一到达分栈,就将他带来…… 可是,事与愿违,许仲到达的当夜,就被人杀死在客栈之中,以至于他想要说什么,又或者是说想要告诉陶心然什么,都随着他的去世,而长埋于地下了…… 看到那家丁的确没有说谎,而且,事情的进展,和自己的预料也出入不大。唐方挥了挥手,让那家丁去了。而他自己,就站在七月的烈日之下,任阳光如针地刺在他的身上,而他,只是以手抚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喂,小唐,你小子在想什么呢?又是你说要去市集逛逛的,怎么到了现在,又躲在这里发呆呢?” 身后,又传来萧隐的声音,紧接着,一行脚步声,迈着不同的步伐,联袂而来,不用听,那是他的几个亲爱的师兄们也一想来了…… 唐方忽然扯了扯唇,然后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慢地转过了脸,望着萧隐,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来:“那个师伯啊,不好意思啊,我忽然觉得头晕的厉害,你和师兄们一起去吧,我晚一点再去啊……” 唐方一边说着,一边将带着笑意的眸子向着萧隐身后的三个师兄望去,可是,那三个人,却在触到唐方笑得灿烂如花开的俊脸里,同时地脸一沉,竟然别过了脸去。 “哦……这样啊……”一听到唐方说不去了,萧隐无来由地舒了口气。 032—— 要知道,在萧隐的眼里,轩辕子青他们一个加在一起,也不够唐方一人令他头痛。那个小子,相对于闷葫芦轩辕子青,大冰山薛正直,还有虽然是个闯祸精,可是嘴巴却极甜的朱英武来说,不但难缠,而且小气而且记仇,高不得,低不得,软不得,也硬不得。而且,那小子除了只听陶心然的话之外,对于其余的人,简单都视若无物。 可是,只要你有一句话说得不对,或者是惹恼了他,那小子立马就给你来个翻脸不认人。轻则是“阴云满布”,要么就是“水漫金山”,或者是寻死觅活。要知道,萧隐是不怕唐方闹情绪,可是,他却怕师妹不高兴——唐方生气了,他是不会哄,也不屑哄。可是,师妹若是生气了,他可是没有办法应付了…… 再说了,唐方的身体一向不好,风吹不得,雨淋不得,而且,那小子固执得很,若是一生气起来,要么在太阳下暴晒,再要么就是不吃饭不喝水,而且旦旧病复发,那么,累的自然是师妹,当然了,累到了师妹,他的日子,可就更难过了…… 可是,唐方是他的师侄,也算是他师门的一分子,太过生疏当然不好,表面上,还得一视同仁。所以,此时一听到唐方表示说不去了,他心头一喜,连忙如释重负地点头:“那好,你就快回去休息吧,就别到处去逛了啊……” 说完,又叮嘱了唐方几句,这才带着轩辕子青他们三个离去了。 七月如火的烈日下,唐方的年轻的脸上,还带着招牌似的轻浅笑容。那样的似笑非笑的俊脸,在转向他的三个神色各异的师兄时,本来还带着天真笑意的脸上,忽然之间换上了一种意味深长的笑意出来。那笑,活生生的就是一种挑衅,或者是一种赤果果的漠视。然后,在三个师兄尽数变脸之时,他又再扯了扯唇,挥手:“那,祝你们玩得开心一点哈……” 见过得瑟的,还没有见过这样得瑟的——轩辕子青三个均拉下了脸,然后同时冷冷地“哼”在萧隐一说“走”的时候,个个仿佛争先恐后一般地,快速离去了。 谁知道,才刚刚越过一个院子,那三个本来好好跟在萧隐身后的人,却个个以“有事”,“不舒服”,“要练功”等等为借口,先后离开了。所以,在走出院子的时候,萧隐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一下调皮鬼朱英武。 可是,只是逛了半圈,就连朱英武也不见了。于是,一个人乐得清闲,乐得清净的萧隐,在邺城街头看美女,看杂耍,听唱戏,叹靓茶。神仙日子,逍遥自在,等他晃啊晃,左兜右转的,晃到了夕阳西下之后,才心满意足地,慢慢地回到陶家庄。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逛了半天,陶心然却忙了半天,当然了,只因为这不过半天时间,陶家庄,就发生了一件令萧隐哭笑不得的事来…… 034——祸事 夕阳流火,在天边变幻着千种姿态,红云漫天,闪烁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极致光华。流火,碎金,晕染了天际流云,当璀璨流金的光华,影射在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上时,将他最后的余光,静静地投射在厅堂之上,冷着脸,敛着眉,眸子里微微地泛着怒气的陶心然的脸上。 此时的陶心然,身着一套月白色的流光丝的衣衫,款式简单,落落大方,她的一头的长发,简单地梳起了,高高地盘在脑后,露出了光洁的额头,还有洁白如玉的脸庞。 由于刚刚赶回的原因,她鬓间的发丝有些乱了,调皮地在她的耳旁闪来闪去。她索性将长发全部披开,然后随手一挽,再一绑,一个简单的发型,就做好了。端起小香刚刚送上来的茶水,她先是一饮而尽,这才开始倾听那个向来一脸严肃持重的习长老对她的徒弟们进行的义正辞严的投诉。 她的面前,站着四个刚刚闯完祸的徒弟。四个高低不一的年轻徒弟,在师傅的面前,罕见地低下了一向高傲的头颅,在陶心然看不到的角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神情,仿佛如堕烟海。 而陶心然的右下首,则坐着刚刚来投诉的习长老。 就在刚刚,陶心然刚刚将许仲的案子移交给官府之后,才一回到陶家,就看到了早已等候在客厅的,习长老怒气冲冲的脸。也是第一次的,向来保持中立的习长老忘记了要在陶心然的面前,保持应有的尊敬和谨慎。也忘记了自己的本份和风度。怒发冲冠的他,伸出轻微地颤抖着的手,一一地指过陶心然的四个徒弟,声言厉色地说道,就是这四个掌门弟子,仗势欺人,为所欲为——就在下午的时候,和他的爱子习伶狭路相逢,竟然因为一言不合,就联手将他的最小的儿子打成了重伤。 听到习长老的投诉,陶心然的眉,慢慢地蹙了起来,然后拧成了一股绳般地紧紧地皱着——这四个小子,不是跟随师兄去集市上逛去了么?怎么还有时间在陶家庄惹是生非呢? 他们在陶家庄,那么师兄呢?要知道,陶家正逢多事之秋,师兄也真是的,怎么不好好地看着这四个小化骨龙呢…… 一想起这段时间已经发生和即将发生的事情,向来乐天的陶心然罕见地在心内暗暗地叹了口气。她循着习长老的眸光走去。正看到习长老那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儿子习伶,正斜斜地躺在临时支好的担架上,正“哎哟,哎哟”地哼着,哭爹叫娘。 再看他的脸,还真的是五彩纷呈,一脸的鼻青脸肿,再看他的身上,也有多处包扎,习长老则称这是骨断筋伤,十分严重。 爱子被伤,习长老又是心痛,又是恼怒。他一气之下,就将习伶置于担架之上,来向陶心然讨回一个公道。 听完习长老的讲述,再望一眼四个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徒弟个个一脸的若有所思。陶心然的脸,已经完全的沉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四个小子,自从来到陶家庄,可是一天闯三小祸,三天闯一大祸。搞得家无宁日。 于是,陶心然先和习长老道歉,然后俯下身来,细细地问了习伶的伤势之类的问题,最后,表示会对四个徒弟严惩不贷。这才令心有不服的习长老,怏怏离去。 看到习长老一行小心翼翼地离去,陶心然冷着的脸,这才慢慢地转了过来。炎夏暑气之中,脸色苍白的年轻师傅环视着个个高她一头的年轻徒弟,忽然间冷哼一声:“你们四人,可知罪么?” “师傅,我们……”首先说话的,是那个向来喜欢闯祸的朱英武——见过冤枉人的,可没有见过如此有恃无恐地上门兴师问罪的——自己玩厌了的伎俩,忽然之间被人以己之道,还彼一身。这下,朱英武不服气了。此时听到陶心然质问,看到她一半失望,一半愤怒的神色,他心中一急,就要急急地替自己和师兄弟们开脱罪责——是他们做的,他们一定供认不讳,可是,如果不是他们做的,那可是打死,也不能承认的啊…… “师傅,我们知道错了……”谁知,朱英武的话才开了个头,站在他身后的唐方连忙跨前一步,替他将下面的话说了下去。然后,在擦朱英武身体而过的瞬间,还冷哼一声,丢了个“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没有出息”的表情出来。 乍一看到唐方脸上的表情,朱英武顿时一愣,可是,他还未来得及再开口,唐方已经眨着一双清透如水的眼神,对着陶心然表示认罪。 陶心然的眼神凝了一下。她依次向着自己的徒弟们望去,发现除了神情还在懵懂不解的朱英武之外,其余三人都是一副大胆承认,坚决不改的欠揍表情…… 可是,还是不对啊…… 要知道,她的徒弟调皮是不错,一天闯三小祸,三天闯一大祸也不假。可是,却也从来不会毫无分寸地伤人致残啊…… 因为,陶心然查看过那个被伤少年的伤势,那样的内伤,是用混厚无比的内家真气所伤,莫说她的四个徒弟没有那样的本事,即便是有,也绝对不敢在陶家庄之内,如此的放肆啊…… 疑云,如轻雾一般地升起,然后,慢慢地在陶心然的心头凝聚,变幻成各种可能发生,又或者是已经发生的场景。 再想起习伶伶俐的辩驳,还有那闪烁的眼神,陶心然不由地蹙了蹙眉——这四个小子,明明没有做过的事,也独揽上身。是不是又想她的背后玩什么鬼把戏呢? “是啊,师傅,这次都是徒弟们的错,所以,徒弟们认罚——”认真的表情,无辜的神态,几乎使陶心然认定,这四个小子,一定又在想什么歪主意了…… 于是,心内逐渐笃定的陶心然慢慢地缓和了脸色,淡淡地说道:“真的知错了?” “嗯……” “是的……” 徒弟们争先恐后地点头,张张俊美得人神共愤的脸上,还带着诚恳无比的憨厚表情,静静地望着陶心然,天真无邪。 “那,去祠堂,跪到师傅准你们起来为止……”陶心然微微眯起眼来,望着一脸嫉恨的习长老一眼,冷冷地说道:“在那之前,先和习长老,还有习伶道歉……” “掌门……”一看到打伤了自己儿子的始作俑者,到头来只是落了个跪祠堂的轻微惩罚,习长老有些不乐意了。他上前两步,抱拳道:“劣子伤得如此之重,下手之人又是如此的狠毒,可是,掌门却不予追究么?” “习长老,我们已经知道错了……”一看到习长老上前的身形,唐方等四人身子一挺,“恰巧”地挡住了他走向陶心然的方向。四人对望一眼,然后将视线同时都默契地投向了站在最中间的轩辕子青。 要知道,陶心然最喜欢看到的就是她的四个徒弟团结互助,尊老爱幼。所以,只要陶心然所在的场合,轩辕子青就一定会是徒弟们的代言。 此时的轩辕子青,在背过陶心然的一刹那,脸上那谦和淡然的真诚褪去,重新换上了一种阴晴莫测,玩世不恭的奇异表情出来。 他站在习长老的面前,眼睛却是望向了那个躺在担架之上,仍然“哎哟,哎哟”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呼痛着的习伶,英俊不群的脸上,顿时浮上一抹诡异的笑来。然后,他跨前半步,贴近习长老,低如耳语般地说了句:“习长老,要知道,您的公子身上一半的伤,可是被倚红楼的打手们打的呢……因为……” 话只说到一半,刚刚还在呼痛不止的习伶连忙眨了眨眼,用畏惧十分的眼神偷偷地睨了一眼眉峰蹙起的习长老一眼,连忙分辩道:“哪有什么倚红楼啊,我身上的伤,就是你们四人打的……” 035——陷害 “哦?你确定?”轩辕子青索性抱起肩膀,用一向沉默冷定的眼神,冷清清地望着神色有些慌张的习伶,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唇,做了一个“你真健忘”的鄙夷表情,冷冷地说道:“我记得,我的师弟们只打了你的肚子几拳,可是,现在看来,你的肚子倒没事,为什么腿却都走不动了呢……还有,你的脸上又是怎么回事?要知道,我的师弟们扁人,可是从来不打人脸的啊……莫不是你才一出门口,就碰到了倚红楼的打手们,上一次小青姑娘的帐,怕还没有算清楚吧……” 嘿嘿,我的师弟们?也就是说,惹是生非,全是他的师弟们做的,全不干他的事情了? 唐方斜斜地对着轩辕子青望了过去,薛正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分辩都省了。可是,朱英武却不忿了,他用力瞪着轩辕子青,仿佛要将他的脸上生生地瞪出一个洞来——见过不要脸的,可是却没有见过没有脸的人,净往自己的脸上贴金的…… 然而,轩辕子青却只是望着习伶,望着对方的脸色由听到“倚红楼”三个字时的惊慌失措。望着他听到“小青姑娘”时面如土色。 要知道,习伶在这邺城,绝对算是一霸,上一段时间,就因为在倚红楼中醉酒,借着醉意欺负了倚红楼里的小丫头小青,事后,小青寻死觅活,倚红楼里的老鸨不干了,派人将习伶抓到倚红楼,声言要去找习长老习涓赔偿损失。习伶当然不敢因为这事惊动习涓,求告无门之下,还是沈天籁恰巧经过,帮他摆平了此事,只不过,从此以后,他只要一听到“倚红楼”三个字,就会头皮发麻…… “谁说没事,我的肚子到现在还痛呢……”习伶心虚地望着轩辕子青,慌不择言之下,连忙用手捂着肚子:“要知道,你们一个一拳地打了过来,我哪有还手之力啊……” “是么?”轩辕子青冷笑,然后再看了一眼习伶的腿,讽刺道:“那么,你的腿呢?可是被倚红楼里的打手们……” 仿佛“倚红楼”三字,对于习伶来说,就是一个诅咒,此时经轩辕子青,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他的脸上再也挂不住了。再看看习长老一分一分铁青下来的脸,他急急地分辩道:“谁说我的腿有事了……谁说的……” 飞伶一边说,一边尝试着想要站起,证明他的腿,不是被倚红楼的打手们打的。可是,身子才只一动,他蓦地想起了什么,嘴一扯,紧蹙着眉,转而望着习长老,撒娇般地说道:“爹,你看看嘛,到了此时,他们还在欺负孩儿……” 本来,在一听到“倚红楼”三个字时,习长老的怒气也开始喷发,可是,此时看到自己的爱子红肿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望着自己的神情,他的怒气全不见了,于是,他上前一步,扶起自己正尝试着起身的爱子,语气坚定地说道:“你放心,爹就算是拚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讨回个公道……” 习伶才一转头,就看到了四又似笑非笑的,却意味莫测的眼神,要知道,这可是这四个人要整人的前奏啊…… 方才的勇气和别人暗中给予他的底气散去,一想到得罪四人可能会引起的后果,习伶的心里不由地一个激凌。 他胆战心惊地望着视线刚好对上自己的唐方,望着正侧过身来的唐方脸上那一副“你敢挡我的路,我就让你走投无路”的阴恻神情,再想起自己等人被当做球滚出去的狼狈情形,习伶的手心里,一下子就渗满了汗水。 于是,六神无主的他,连忙拉着习长老的衣角,一边哀哀地哭着,一边脑子里开始急转,想要制止盛怒之下的习长老习涓的冲动行动——要知道,冲动是魔鬼,冲动是惩罚,只不过,这惩罚到了最后,怕是要数以十倍的落到自己的头上,也就是了。 要知道,习伶鬼迷心窍之下,听了那个神秘人的话,一念之差,认为那个人真的能将这四人的命握在他的手心,所以,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韪,陷害了这四人一次。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世事无绝对——他是真的不敢想像,若是这四人能安然无恙地逃过这一劫之后,他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 一想起四个人的种种手段,习伶只觉得背后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再想想自己即将受到的待遇,他心里更惊,一念辗转之下,他竟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了:“爹,我痛,我痛,我不理,我要娘。我要回家……” 看到自己的爱子竟然吓得面无人色,习长老怒气更盛,他上前两步,膝盖一屈,竟然对着陶心然跪了下来,拱手道:“老朽以为,掌门一向公正廉明,处事公道,可是,却想不到如此纵容自己的四个徒弟,如今,掌门若不能给老朽以及犬子一个公道,老朽就会用自己的方法,还犬子公理……” 看到习长老神情激愤,徒弟们个信冷眼旁观,再看看习伶一副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陶心然将事情猜了七、八分出来。 当下,她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了习长老,眉头一蹙,说道:“都是小孩子们争强好胜的事情,习长老又何必如此较真呢……你若觉得本掌门如此不是归还习伶的公道,那么,本掌门就将他们四人交予你处理如何?不论你要如何发落他们,本掌门概不过问,怎样……” “好,这可是掌门你说的……”习长老一听陶心然的话,顿时心里一喜,连忙顺着陶心然的手站起身来:“那,就请掌门不要怪习某重罚尊徒了……” “爹,不要,不要……”一听到爹爹竟然要亲自惩罚四人,在四人严厉注视之下的习伶,连忙用手捂住眼睛,哭道:“是孩儿的错,是孩子不该去惹他们……” “习伶,你能有什么错呢?是我们先惹了你啊……”听了习伶的话,唐方说话了,他扯着唇,将手放在胸前,假笑着说道:“你看,师傅都将我们交给你爹处理,要为你出了一口气啊……” “是啊,是啊……”听到唐方的话,朱英武连忙接口道:“可是,习伶,你爹爹一向处事严厉,听说审问人犯也是必定刨根问底。所以,你说说,他在审问我们时,会不会再问到倚红院那里呢……” “我们就实话实说呗……”这一次接口的,是轩辕子青,他推了一下沉默如冰的薛正直,用手抚着下巴,沉思默想了一下,问了句:“那,我们是先说小红的事情,还是先说小青的事情呢……” “全说。”一听轩辕子青的话,薛正直难得地给了个表情,再想了想,又冷冷地吐出了三个字:“不隐瞒……” “对,全说……” “对,不隐瞒……” “是啊,全说,不隐瞒……” 一时间,厅堂之内,四个徒弟个个一脸诚恳地来到习长老的面前,齐齐一揖,诚恳地说道:“习长老,我们都已知道错了,愿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你听,所以,快带走我们,开始审问吧……” 036——谁在背后捣鬼? 听到四人一唱一合,习伶的脸色早已发白,再一想想自己被四人握在手中的秘密,他更怕了,连忙拉着习长老的衣角,哭道:“爹,不要罚他们了,不要罚他们了,我们回去,回去……” 、 “伶儿……”听到几人的对话,阅人无数的习长老的脸,彻底地沉了下来。要知道,少年轻狂,都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可是,若一旦牵涉到青楼或者风尘女子,那却都不是习长老习涓可以承受的现实。再加上,这事已经闹到了掌门的面前,而错的一方,恰巧是掌门的徒弟们,可是,此时听来,又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在听到“倚红楼”三字,被轩辕子青数次刻意地提起,习涓隐隐开始觉得事情或者另有他因。 可是,这兴师问罪,不问也已经问了,若在此时节外生枝,习涓真不知道,自己的老脸,要搁在那里。所以,此时再一听到习伶开始为四人求情,他的脸上,早就挂了寒霜一般,冷得几乎结冰。 “爹……”看到习长老的脸色,忽然之间意识到再一次地上了轩辕子青圈套的习伶,这下子,整张脸都跨了下来。要知道,习长老纵容他是事实,可是,凡事都有底限。若是给他老爹知道他经常在青楼里流连,然后还干了些什么的话,那么,他的下场,也是呼之欲出了…… 唉,前面是山崖,后面是峭壁,前进是撞死,后退也是跌死。哎呀,真是流年不利,祸从口出……他究竟帮自己挖了个什么坑啊? 眼看习伶越来越慌张,习长老的脸越来越黑,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徒弟们又开始卖乖起来: “习长老,您看,这天眼看就要黑了,您说说,我们是在这里给您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呢,还是到您的府上呢……” 四个少年,态度积极,张张少年英俊的脸上,都是一副诚恳得不得了样子。想要听到习长老习涓尽早发落。可是,在没有人看得到的角落,四人的眼底,都带了一些说不出的暴戾恣睢——哼,想整他们?看看他们到时先声夺人,将习伶瞒着习长老在外面做的那些缺德事一一暴料出来,看到时那个古板到几乎严苛的习长老是顾得上先罚他们呢,还是先正自己的家风,门风? 当然了,习长老怎样处罚习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习长老那个一向清正威严的形象,可是完全地毁于一旦了…… 可是,习长老习涓却有些为难了。要知道,这四人毕竟是掌门的徒弟,论资排辈,在陶家,也是个轻不得,重不得的角色,再加上儿子哭着说要回去,他的心里一软,一时有些后悔要亲自处置他们的话来…… 唉,真是骑虎难下啊,骑虎难下…… 风动花树,树影万千。炎热的风,将透过窗棂,一波一波地拥进屋内,将冰块的丝丝凉气逐渐分解,空气中,又成了热气和暑气的领地。 没有人说话,只有寂静,在空气中,无休止地蔓延。渐渐地,就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习伶还在偷眼望着自己的父亲,六神无主,而习长老习涓则开始挥汗如雨,心中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一直冷眼旁观的陶心然终于站起身来。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了抬眸子,息事宁人般地说道: “好了,习长老,要知道少年好斗,原也是无可避免。不过,我的这四个徒弟,这次也确实过分了一些……不过,若习长老不忍心责罚劣徒的话,本掌门也会重重地惩罚他们,以儆效尤的……” 要知道,适可而止,凡事都要有个分寸。所以,陶心然一开始,也是采用了放任自流态度——习涓言之凿凿,说自己的徒弟有错在先,那么,她就顺水推舟,将徒弟们交给他处理。因为,她相信,她的徒弟们是绝对不会任人冤枉的。 陶心然一开口,四个徒弟立马低下头去,一副认错、认罪,心悦诚服的样子。要知道,今天这事儿没完是不错,可是,若是因为他们而令师傅失了面子,失了公正,也是他们不愿意看到的。 习伶一听陶心然的话,顿时松了口气,要知道,老爹再威武,也是要听掌门的话,由掌门来罚那四人,虽然不是那人交待的初衷,可是,最起码,他逛青楼的事情,算是暂时瞒了下来。 唉,都怪他一时的鬼迷心窍,现在倒好,做了一个套子,将自己套起来了——真希望那个神秘人的话都是真的,在陶家,这四人,没有几天可以跳的了…… 习长老看看四人,再看看自己还躺在担架上的儿子,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咙,再也无法吞下。 然而,陶心然已经不再去理习长老习涓了。她倒背双手,沉下脸来,望着四个年轻的徒弟,一向静若明水的眸子里,有丝丝的怒意,正慢慢地渗透出来。 “你们四人,竟然因为一言不和,而对习伶大打出手,现在,你们可知错么?”极具威严的话,仿佛是跌在磬石上的雨点一般,第一分,每一滴,都飞花四溅。 四人的头,都低得更低了。不说话,也不辩解。 陶心然的脸很冷,语气更冷,她望着四人,神色之间,都是怒其不乖的失望,她说:“现在,习长老打算饶过你们一次,你们还不快谢过习长老,还有郑重地向习伶道歉?” “是,谨尊师傅令……”四个徒弟又恢复到平日的乖巧、听话模样,排成一排,头一低,对着习长老深深地躬下身去:“谢过习长老不罚之恩,习伶,这次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向你道歉……” 异口同声地话,隐隐隐约约地带了些旁人听不出的咬牙切齿。那话,随着流风飘进习伶的耳里,他的脸皮,又无端地抽了一下,忽然之间,向来迟钝的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那就是,这件事,仅仅只是开始而已…… 风吹影动,蝉鸣刺耳,陶心然望着自己的四个徒弟,在看到习长老习涓颓然长叹,最终无语之后,再一次开口道: “所以,现在我罚你们去跪祠堂,没有我的命令,绝对不能起来,你们可服么?” 四个徒弟连忙点头,那表情,仿佛得了大郝令一般,争先恐后。 看到徒弟们再一次乖巧地道别出门,陶心然只觉得头仿佛裂开一般地痛。这四个小子,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现在看来,个个唯唯诺诺,乖巧得不得了,可是,只要一个转身,总会玩一些花样出来,搞得她家无宁日…… 可是,徒弟就是徒弟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亦师亦父,只能怪自己对他们督导不力啊…… “习长老……”看到午后的阳光照在四人的身上,将他们的背影拉得很长,而那四袭白色的衣衫,正在这逐渐西去的落日之下,渐去渐远。陶心然忽然之间有一错觉,仿佛她的徒弟们正渐渐地离她远去…… 这个想法乍一浮出,陶心然不禁悚然一惊。可是,习长老还在侧,此时,也不是可以胡思乱想的时候,所以,陶心然暗中叹了口气,再转过身来时,苦笑着开口说道:“习长老,此次,都是本掌门督导不严,所以,习伶的汤药费,都算在我的身上,而且,从此之后,我一定会对他们四人严加约束,不能再到处惹是生非……” 037——化解 陶心然的话,极其诚恳,也是第一次,她在这个还算是忠直的下属的面前,没有使用“本掌门”这样的高高在上的称谓,而是用最谦和的仿佛朋友相处一般的通俗的第一人称“我”…… 不得不说,陶心然这种几乎算是低下的姿态,也算是给了习涓一个台阶下,而且,那样的几乎是平等、对等的称谓,还有语句,也令他的心里颇为受用。 于是,向来严苛的习长老,忽然有些郝然起来。最初的怒意还有忿气淡去,这个向来保持中立的下属,又恢复了一个长老应该有的风度,以及气度。 他展颜一笑,对陶心然拱了拱手,说道:“掌门说的是,这些,都是小顽皮所致,况且,此次犬子也必定有错——既然掌门如此说,此事,就算是一了百了啦,老夫等,也绝对不会再提起……” 陶心然微笑起来。她来到习伶的面前,从怀中掏出一粒黑色的药丸放到他的手中,缓缓笑道:“这是心引大师去岁之时赠予我的固元丹,不但有助于筋骨伤损,对于固无培本,都有十分明显的效用……此次,习伶伤及筋骨,我就赠予他,希望他尽早恢复……” 习涓的眼睛,亮了一下。要知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习伶一望之下,就知道陶心然手里的这粒丹药,在武林之中,极为少见的固元丹。又因为些丹药有增强内力的作用,所以,人人趋之若鹜,求之而不得。可是,没有想到年轻的掌门,愿意为徒弟闯下的祸埋单,并愿意赠送如此贵重的丹药,所以,陶心然此举,真的令习涓欣喜不已。 于是,仇恨仿佛淡烟一般地瞬间散去,有一股热流,仿佛轻云一般地冉冉升腾,习涓望着静静微笑的陶心然,望着她手中那粒人人趋之若鹜的黑色药丸,本来还充满急忿的心中,顿时欣慰满盈。而他的方才还失望至极的心里,忽然之间,对这个年轻的掌门,产生了无言的感激。 “伶儿,快谢谢掌门,快……”已经口不择言的习涓,望着神色犹自懵懂的习伶,连忙吩咐。 “谢谢掌门……”习伶乖巧地道谢,然后将陶心然手中的药丸接到手中。两手相触的一霎那,陶心然的指尖,已经拂过习伶的脉搏。浅浅一探之下,那个还微笑淡然的女子,不由地心中一个激凌。 要知道,习伶的经脉,已经被外力震得几乎断开,而他的内伤,比及刚才探脉之时,又伤了一分——下手如此的狠、准、而且时间拿捏得如此的好,这是谁,这究竟是谁做的? 是谁,在利用习伶,挑起习长老对陶心然的不满,或者说,究竟是谁,想要在陶家挑起内乱,而这内乱的导火索,又恰巧是她那四个早已成了众矢之的的徒弟呢…… 先是春梅被害,接着许仲死于非命,再接下来,就是徒弟们被陷害…… 又或者说,这几者之间,有没有什么关联呢?那些人,究竟在背后要搞些什么东西呢?抑或是这些事情的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正悄无声息地展开呢…… 心中念头急转,脸上笑容不变,陶心然的伸出的手,无声无息地收回,紧紧的拢在袖中。本云的落日余晖之下,那个一身洁白的年轻女子,正恬淡而且温和地微笑着,催促习伶将自己赠予的药丸服下——正如外人所道,这固元丹,除了可以强筋壮骨,培元固本之外,还有着一项十分惊人的功效,那就是治疗经脉受损十分迅速,而且有效。而且,它对于内伤的治疗功效,也是令人无法忽略的。 所以,此药丸,就算是完全根治不了习伶的伤,可是,却也不至于令他在短时间之内,经脉尽断,全身瘫痪。 要知道,人人皆知,习伶的伤,是被陶心然的四个徒弟所伤,所以,如果习伶真的有事,那么,四人绝对脱不了干系…… 陶心然的眉,轻轻地蹙了一下,随即松开,她制止习伶的道谢,然后细心地叮嘱习伶要注意平日饮食什么的,这才和习涓他们,挥手告别。 看到父子一行,千恩万谢而去,陶心然的脸,却在屋内的暗影之中,渐渐地沉了下来。 碎心掌…… 不错,习伶所中的,就是武林中早已失传的碎心掌。要知道,碎心掌传自苗疆,本来是要配合药类才能达到碎心断脉的效果,可是,自从经过鬼医常温改良之后,省去药丸,只要用力得当,一样可以达到致对方于死地而无形的效果。 而且,这掌的最为奇特之外,就在于他的伤势是由内及外——初受伤时,只觉得经脉轻微受损,行动不便,可是,二十四个时辰之后,就会经脉尽断,形同废人。 而且,此掌最为霸道之处就在于,中掌之人,只要一超过十二个时辰,就会药石无效,神仙难医,所以,碎心掌又有另外的一个名字,叫做摧心掌…… 随着所有的人影都消失在院外,陶心然忽然之中对着虚空说了句:“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么?” “听到了……”近乎虚无缥缈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静静地响起,仿佛秋水之上的水花,随着涟漪飘散,下一个瞬间,便消失无踪。 “那么,你去帮我查一下,这摧心掌最近出现的地方,在哪里……”陶心然隐然冷笑,眸子深处,却是说不出的狠厉和暴戾。 是谁,究竟是谁,竟然将脑筋动到了她的头上,那么,她必定不会让那个人,哪些轻易地得逞…… 有谁,在虚空之中,轻轻地应了一声,然后,一个黑色的身影,只轻轻一闪,就消失在敞开的窗外。 残阳退役。 黄昏的余光,静静地投射在敞开的窗口前,仿佛一个忧伤伫立的身影,还带着明媚的忧伤,正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风吹影动,花影绰绰,吹动发丝万千,陶心然怔怔地伸出手去,想要触摸那一缕的闪闪摇摇的花影。可是,浅风穿指而过,没有丝毫的停滞,而陶心然的徒然伸出的指尖,只有温凉一缕瞬忽离去,而她的手中,却依旧一无所有。 是的,夏风冬雪,都只是属于指尖的美丽,只能远观,无法挽留——就如逐渐远去的年华呵……半生倥偬,却依旧一无所有。 “唉,你说说,你习伶怎么长多了个胆子呢?”看到习长老令人小心再小心地抬着习伶而去,矮墙之后,站着被陶心然怒气冲天地惩罚的四个徒弟。此时,四人的脸上,都是一种说不出的沉重表情,他们再也想不到,平时想被揉圆,就被揉圆,想搓他扁,他就会扁的习伶,此次竟然用一身的伤,来敢诬陷他们。 要知道,他们今天下午“招呼”了一下习伶,可是,却没有把他打伤啊——而且,以他们平日整人的手段,习伶即便真是受伤,也绝对不是这种一眼就可以看出来的外伤啊…… 他们四个人,可以将人往死里整,可是,那人哭笑不得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们,可以将那人往死里打,可是,外表却一点伤痕都看不出来。他们更可以将那人搓圆,揉扁,然后呢,那个人却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即便老天借个胆子给那个人,那个人也一样都不敢说…… 可是,今天怎么了?又是谁,将他们只做了三分一的事情,加了个倍,再加了个倍的,还给了他们?还一闹就闹到师傅面前去? “我看啊,不是他长了胆子,而是别人借了一个胆子给他……”身后,传来一个阴阴沉沉的声音,众人回头一看,赫然就是那个向来惜字如金的薛正直。 名正直,人更正直,生平最怕人家诬陷的薛正直,望着习长老令人抬走的习伶,一向沉默冷定的眼里,全是阴沉得看不到底的黑色的光。 这个习伶,还真不是个东西,平时叫滚就滚,叫爬就爬的,可这一次,竟然敢来诬陷他们…… “对,我同意老薛的话……”这一次说话的,是那个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朱英武,要知道,在陶家庄里,陶心然的四个徒弟里广为流传着一句话:“朱英武一天不闯祸,明天的太阳就不敢出来……” 而且,他叫的,也不是二师兄,二是老薛,那称呼,奇特而且疏离,仿佛在称呼一个并不熟悉的人。 038——同仇敌忾 可奇怪的是,薛正直对于这个称呼,并无丝毫的不悦,或者表示。只是冷冷地睨了一眼朱英武随意地搭在自己肩膀上的左手臂,一向沉默得仿佛冰块的眸子里,快速地闪过一丝说不出的不耐,以及厌烦。 他冷然瞥了一眼那个得了一分颜色,就想开间染坊给人看的、态度轻浮而且嚣张的朱英武,然后微微地凝了一下眸子,在朱英武以为这一个暂时的依靠体不会有任何反应时。薛正直蓦地沉肩,垂肘,趁着朱英武的手肘下滑之时,然后手腕一翻,握在手中的长剑连鞘挥出,如风一般地袭向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朱英武——这小子,一定是诚心的,明知道他最怕人碰触,却总是一得了空闲,就想吃他的豆腐…… 然而,向来惹是生非,却总是能全身而退的朱英武,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早在薛正直脸色有异之时,他手肘乍一下滑,就原姿势地后退,薛正直的剑柄,紧贴着朱英武的身体而过,挥起的厉风,吹动他急速后退的白色的衣衫,仿佛春蝶乍起。 朱英武的身子,如风起涟漪一般,毫无引力地快速地退了开去。就在薛正直收剑,沉脸的同时,而那个来作剧的始作俑者,脸上却还是带着嘻嘻哈哈的笑,望着早已恢复常态,甚至用手掸了掸肩膀的薛正直,扬眉笑着:“嘿嘿,斩不到,斩不到……” …… 这样的闹剧,似是而非,疑真疑假。所以,在其他人看来,早已是司空见惯。所以,这边,朱英武退开,薛正直冷笑已毕,前面的话题,又再一次地接了下去: “可是,我还是奇怪,究竟是谁借胆子给他的呢——要知道,习伶是个见风转舵的主儿不错,平时欺软怕硬也是事实。可是,他也是被我们整怕了的主啊,怎么会自动自觉地来触这等霉头……难道,他活腻了……” 言归正传,朱英武侧过头来,静静地想了想,开始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要知道,世人贪心不足蛇吞象的人,是不少——正如没有人嫌钱少,也没有人嫌命长一样。可是,这向来怕事怕死如习伶一般的纨绔子弟,这一次究竟是吃了熊心,还是吃了豹子胆呢,敢来惹这这几个“瘟神”一般的少爷们…… “如果说有人在幕后主使呢?又或者说,许了极大的好处呢?”听了朱英武的话,这一次开口的,是轩辕子青,这个向来以大师兄的姿态出现在众人之前的沉稳男子,冷冷地望着朱英武,第一次,以罕见的耐心解释道:“你不会笨到连这个不都不懂吧——有人在背后指使,承诺了他穷一生之力都得不到的东西,并承诺给他极大的保障,你想想,肤浅如习伶之辈,焉有不动心之理……” “可是,那人究竟给了什么定心丸给习伶这小子吃呢?要知道,习家在陶门,也算是富庶之家,人家有的,他未必缺,说不定人家没有的,他家都会有……还是有什么东西,使得他如此的铤而走险,难道,那人真能保他一辈子?要知道,冤枉了我们,他以后可没有好日子过了啊……” 朱英武依旧疑惑,不过,这一次的问题,却更象是自言自语。他抬头望天,拍拍自己的额头,说道:“嘿,我看啊,那个人许的是倚红楼的小青,不再找他的麻烦……” 听了轩辕子青的话,唐方“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向来喜欢落在人后的他以手遮眼,做了个“不知丑,不知羞”的古怪表情,冷笑:“见过人蠢的,可是,却没有见过蠢得没药医,还在扮聪明的……” “那个人的承诺,根本就是空头支票,不论他曾经许下过什么,也是绝对不会给的,而且,为了保密起见。他只要在事后杀了习伶,就会一了百了……” 说话间,四人已跟出一段距离,听着习涓还在数落着习伶应该乖乖听话时,四人不由地同时摇了摇头,表示不能理解。 要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单看习伶的那一帮狐朋狗友,就知道他平日的生活圈子,都是些什么内容了。可笑的是爱子成性的习涓,竟然会不知道。 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又有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安然无忧的度过一生? 一行人在夕阳之下,慢慢远去了,只留下淡淡的话音和习涓饱含无奈的声音,依旧在流风之中,静静地回荡。 落阳西去,又一天即将结束,可是,有些正在蕴酿的,或者正在谋划着的事情,却正一步一步地展开…… 夏日的夕阳,流光璀璨如金,在远天之上,以那一片湛蓝为幕布,勾划出一幅又一幅冲撞人家视觉极致的绝美图画,那些仙山飘逸,那些霓霞七彩。是他们这些毕生都在凡尘俗世里挣扎不休的人,终生都只能仰望而不能触碰的境界。 走在人后的薛正直静静地仰望天际,一向沉默如冰的宇眉之间,忽然有什么光彩,在隐隐地闪动。流光,落在他的眼里,给他的黑白分明的瞳仁,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芒,使他的眸子里,仿佛落尽了晚霞的火,星辰的光一样。 可是,霞与星辰,那都是远天之上的风景,是流风都无法企及的高度,那也是,我们永生都无法达到的距离啊…… 习涓等人渐渐地去得远了,一行四人,就在矮墙之后停了下来。 站在左首边的唐方,凝起眸子,冷冷地望着那一行渐渐远去的身影,摇头:“又或者说,那个人用一样他十分畏惧的东西,承诺他说只要他答应此举,就会让我们四人在这个世界消失?若不以此为前提,以这小子的德行,你就借他十个胆子,他都是不敢的啊……”唐方扯了扯唇,也不等人家答话,索性来了个自问自答: “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以后了——别人只是借他过桥而已……” 过桥? 四个向来存在着奇异矛盾的人,互望了一眼,眸子里,都浮出了淡泊冷然得仿佛明水湛天一般的微弱笑意来。 对,那个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人,那个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幕后之人,正是在用这个傻得可怜的习伶做过桥板,目标却是他们四个——抑或,他们四人,在那个人的眼里,也只是桥板四块,那个真正想要算计的,却是师傅? 可是,师傅英明,师傅威武——师傅就是他们四人的天,是他们四人的神……究竟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当着他们四人的面,打师傅的主意? 四个男子,四束眸光,在同时意识到这一点的一刹那,向来玩世不恭的眸子里闪出的神情明晰却又坚定的神情却是那样的默契——如果说,真有人敢打师傅的主意,那么,他们四人,就会遇神杀神,遇佛弑佛…… 039——一致对外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这次说话的,是轩辕子青,早已习惯了在其他三人说完后总结性的说上一句的他,这一次,在听了唐方的话之后,侧头思忖了半晌,忽然之间,令人颇为例外地多加了一句:“暂时讲和吧,对付了这人再说……” 是啊,天高路阔,鸟飞鱼跃。这世界上,多的是繁花万千,多的是风景绮丽,我们走过了,路过了,也就消失了,随之遗忘,变成陌路。 所以,对于四人来说,世人万千,可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只与他们无尤的人,你打横走都没有关系,可是,你若是碍着了他们,若是伤害或者危及了他们关心或者在意的人。那么,他们就会走你的路,然后,直到让你走投无路…… 而眼下,那些不明意图的人,显然是想危及师傅,或者是进行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可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他们四人还在,就不会任由那些人,为所欲为…… “对,暂时讲和,先应付了眼前……”这一次说话的,是朱英武,他嘻皮笑脸地将手肘往薛正直的肩膀上一搭:“那么,我的手放在这里,你也不会有意见了吧……” “要知道,你的肩膀,真宽真厚啊……而且,象是天生给我来放手肘的……哎呀,你做什么?想要谋财害命不成……” 原来,趁着朱英武嘻嘻哈哈之时,薛正直倏地拔剑,一反手腕,竟然直朝着他的手臂削去:“我把你的手斩了他,看你还拿什么放……” “哎呀,这可不行,明天师傅若看到我没有了手,会问我,我怕一忍不住就会说出来……”朱英武说的,本来是玩笑话,他一边说,一边闪,身手利落,哪有平时嘻嘻哈哈吊儿郎当相? 可是“师傅”二字才一出口,那四个男子的脸色,竟然都变了一变。剩下的三人,头一转,向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哎,我说,今晚不去凑热闹吗?要知道,陷害了我们,他们可还等着收网的啊,你们就不想去做一次小鱼……” “当然要去啊,笨……我们才不是小鱼,我们是大龙虾……”唐方没好气地白了口无遮拦的朱英武一眼,然后狠狠地哼,也走了。 哈哈,大龙虾…… 不得不说,这唐方可真是有才,连大龙虾都被他想出来了。可是,即便是大龙虾,也是在水里游的种,不能飞上九天啊…… 这样想着,朱英武裂嘴又笑了起来,可是,还未笑毕,却看到三人同时举步而去,只有他一个人,还傻傻地留在原处。于是,朱英武心里一急,连忙向前追了几步,急问道:“哎,我说,那习涓他们都不见人了,我们还要追啊……” 是啊,那习涓肯定是回家去了,他们四人,难不成还要追到习涓的家里去?要知道,他们可是待罪之身啊,若是师傅突然心血来潮的去祠堂看看,却发现他们四人没在的话,怕下一次,就不是跪祠堂这么简单了…… 可是,三人理也不理还在大呼小叫的朱英武,只是埋头向前,淡泊苍白的暮色之中,三个白色的人影,就仿佛是流动的烟雾一般,由清晰,变得模糊,渐渐地和这暮色,融为一体。身后,朱英武还在乍乍呼呼地叫着,最后,还是走在最后的轩辕子青,顿了顿脚步,然后冷脸地抛下一句话来: “说你笨,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啊,现在还没有一半夜,当然是去跪祠堂啊……” 仿佛有默契一般,看到轩辕子青顿足,其余二人都停下脚步来一副轻视得不得了的样子,望着朱英武,摇头:“你去不去啊……” “去,当然去啊……”一听说去跪祠堂,朱英武先是一怔,这才想起,原来自己几个,因为习伶那个杀千刀的,又是将师傅一场好气,最后被师傅罚去跪祠堂——说来,到了现在,这四人,都还是待罪之身呢…… 可是,他们是真的冤枉啊,简直比窦娥都冤——虽然这样冤枉人的事情,他们以前也常常做,可是,此时摊在自己的身上,却有一种常年捉老鹰,却被鹰啄了眼的灰败感觉。 不过,风水轮流转,他们有信心,用不了多久,就让那个习伶知道,这马王爷,究竟长了几只眼…… 看看众人渐去渐远的身影,再一想起自己的处境,朱英武不由地翻了翻白眼,嘀咕了一声:跪祠堂…… 是啊,师傅的火还没有消。可是,又一向是个口硬心软的人,说不定,过一会儿,就会派个丫头什么的去看他们,如果发现他们又偷偷地溜出去了,那他们就真的是麻烦了…… 是啊,原来是他自己想得远了呢……这个时候,他们四人,应该跪在祠堂里啊——要知道,那才是他们应该呆的地方,如果说,这会儿他们不去跪祠堂,堵陶家上下的悠悠之口,又能去哪里? 半夜三更,时辰殒,天际无月。只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从一个矮墙内闪出,然后一直朝着远处的一座破庙走去。 四周寂静,更鼓轻点,带着一种懒散的节奏,隐约地提醒着路人,已经是三更的天了。那个人走在路上,而他的脚步,移动之间,也是急切十分的,那神情,仿佛是一个踏着钟点准备赶赴一个特别紧要的约会一般。然而,人影晃动,如果你透过重重的黑幕,还是可以看出,这个人,竟然就是白天的时候,在陶心然的面前,鬼哭狼嚎地般地诬陷她四个宝贝徒弟的习伶…… 此时的习伶,脸上虽然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胀着,腿脚也并不十分敏捷,可是,跳跃奔跑之间,全无阻滞,全然不似白日里的那般伤重,沉重,苟延残喘。可是,此时的习伶,除了脸上还有点肿,那快捷的行动,又哪里有一点点伤筋动骨的样子呢…… 只见习伶来到破庙之外,仿佛早就约好了一般的,先是周围望了一下,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走进庙里。 “怎么,那四个小子上当没有?”他的脚步才一跨进庙门,一个仿佛等待了许久的,沉沉的声音,从厚重的幕帘之后,隐约传来。 “已经上当了,你都不知道,他们个个气得啊……”习伶跪倒在地上,一脸的诡异解恨的笑意。平日欺负得他头都不敢抬,这一次,就让你们好好的看一下,被人欺负是什么味道吧…… “可是,他们真的不会再回来找我吗?”毕竟是底气不足,一起起那四人平时整人的样子,习伶还是有些担心:“要知道,我可不是他们四个的对手……” “你就是帮他们四人提鞋子都不值……”幕帘之后的声音,却是毫不客气的。神色阴沉,语气尖锐。 嗬,这小子,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要知道,那四个,身份之尊贵,天生就是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存在,莫说是这小小的邺城,即便是天子脚下,王公之家,这普天之下,能可以相提并论的人,又有几个? 然而,棋子的作用,就是用来拚杀引诱,此时,物尽其用了,其他的事情,也就不需要他再关心了…… 流风,吹过炎夏的夜,带来远方的微微清凉,习伶这才发现,自己就在那个人刚才的一番话里,生生地汗湿了衣背。 然而,一向好奇心颇重的他,第一次,乖乖地低下了向来自认为高贵的头颅,心里,除了好奇,还有就是抑制不住的恐惧。听到那个含糊其辞地说那四人身份尊贵,其实,他并不知道指的是谁,只是讨好般地附合着:“那是,那时……”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冷然的轻笑,充满了说不出的讽刺。那人顿了顿,这才缓缓地又再开口:“好了,你去吧,我保证,如果你能成功引他们过来这里,那么,你以后都不必再怕他们……” 是啊,此时跪倒在这里和他们说话的人,怎么还有以后呢?三日后,他下在这人身体上的毒就会发作,再加上他暗中施用的手法,必会一命归西,到时,陶家的矛盾,将会再一次的被挑起,而陶心然,又将再一次面对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那四个人…… 他的目的,本就是那四个人啊…… “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哈……”完全不知道死到临头的习伶一想起那四人平日的手段,不由地又抹了一把冷汗,还好,那四人终于都要消失了…… 而他的那一顿无妄之灾,也算是值了…… 040——帐册 星殒暗淡,冷月无光。只有夜风,从远处吹来,还带着温润的夏露的气息。 二更过了,三更也过了。天地寂静,日月沉默,就连那些守候黯夜的灯光,也渐渐地熄灭殆尽。走廊里,花园里,只有暗淡的路灯,还在翘首,还在无声无息地望着前面的路,仿佛在仰望生命的尽头一般,沉默而又哀伤。 流风,吹花拂影,唧唧喁喁。仿佛远方的情人,正细心地叮嘱什么。夜风,穿墙过院,仿佛要将有心人的问候,撒播四方。 忽然,有一缕光,正在这黯夜之中,闪烁飘摇。而你,只要越过重重院落,你就会发现,有一个房间,有一盏灯,始终是亮着的,那飘摇的烛光,那还在灯下埋首苦思的身影,仿佛是一道照亮黑夜的风景线一般,固执而且沉默地存在着,亘夜不眠。 陶心然的房间,依旧灯火依旧。正静静坐在灯下的她,认真地翻看着从许仲的身上留下来的,极其有限的遗物,一样一样地认真翻看着,检视着,过了半晌,才将一切都轻轻地放下,用手揉了揉眉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一无所获,还是一无所获。 不得不说,许仲的死,除了喉间的那封喉一剑之外,全身上下,全无线索可言,那样的猝然不及防备的死亡,完全的就象是一场意外中的意外,完全就象是枉死的枉死。就连他的脸色,还凝滞在临死前的那一瞬的难心置信的惊诧,还有绝望之中,那神色,仿佛是一个极其熟稔和信任的人,给了令他难以置信的、致命的一击一样…… 要知道,许仲长驻外地,已经三年有余,没有友谊,可以经过漫长的离另时光的消磨。也没有人,可以在多年不见之后,还能保持着单纯以及犹如当初的深厚感情——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只要有利益的存在,常来常往,然后,自然仿佛一条绳上蚂蚱一般,谁也跳不了谁…… 可是,会是谁呢? 许仲的东西,显然被人翻过了,然后拿走了最为致命的、或者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说不定,就是自己隐隐约约觉得应该存在,而此时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一样…… 可是,这又是什么东西呢? 有什么东西,是许仲一定会有,可是此时却是找不到的呢…… 陶心然隐然闭上眼睛,以手抚额,开始慢慢地思忖。 许仲是一介掌柜,那么,掌柜的手中,是什么东西,他一定会有,可是,常人却不一定有的呢? 屋外,轻风绕窗,吹动花影万千,那淡然的花香,还带着凋谢前的微微的颓废气息。在这夜来的清风之中,悠然回荡。 陶心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站起身来,想去外面透口气,可是,重伤初愈的身体,有点迟钝。所以,在她起身的时候,一个不小心,还未完全痊愈的伤口,刚好撞在了桌子的一角上,疼痛,如潮水般而来,尖锐的,钝钝的,带着穿心裂肺一般的扯痛。 陶心然以手抚胸,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感觉到指尖有一抹淡淡的,腥腥的湿意,伴随着针刺般的疼痛,几乎穿心裂肺。已经封口的伤口,再次开始疼痛,她就知道,是自己的本已开始复原的伤口,又再一次地,开始裂开了——一剑穿心啊,她还能在此时如此深夜不眠,就连她自己都有些奇怪。 不过,说来也奇怪,那日伤重,有人自远方来,然后在仔细地查看了她的伤势之后,就喂她服下了一粒药丸。那一切,仿佛发生在梦中,可是,翌日开始,她就感觉到伤口的恢复,还有体力的恢复,几乎都是极快的,快到几乎连大夫都咂舌的速度。所以,最先躺在床上的那两天,她是真的有气无力,伤重沉沉。可是,到了最后两天,她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就连去祠堂那天,她都不觉得有丝毫的吃力。 所以,此时又再站在窗前,陶心然的心里,竟然开始隐隐怀疑——那个人是谁?究竟给她吃了些什么…… 疼痛渐渐散去,变得微不可闻,陶心然这才站直身体,因为身形站起而飘动的衣袂,拂动了放在桌边的茶杯,失神中的陶心然,一不小心,就将自己小香刚才送过来的茶水打翻了。 还冒着热气的茶水,一泻而出,瞬间流满了桌子。陶心然不顾灼热,连忙将打翻的茶杯扶好,然后人也退开了些,不让正蜿蜒流下的茶水,再湿到自己的衣衫。 可是,手旁的一叠纸,被茶水一染,仿佛墨透砂纸一般的,全部湿透,只不过一个瞬间,那淡淡的粗糙的白,就变成了一摊烂泥一般的存,上面的字迹,也被墨染开来,变成黑乎乎的一片。而陶心然因为心烦而在上面划下的种种预测,全部化为乌有。 陶心然放开了想要抢救纸章的手,隐然地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古代的纸章,质量就是差啊,才这么轻轻一湿,就仿佛烂泥一般地,再也拣不起来了…… 茶杯的翻倒声,惊动了守夜的丫头。一看到茶水翻了一桌,那个小小的丫头连忙拿了抹布出来,抹茶渍,收拾陶心然留下的烂摊子。 屋子里的蜡烛,早已罩上了层层细纱做的灯罩,已经由三盏,减到了两盏。在防止被风吹熄的同时,微微亮亮的烛光,被灯罩过滤了刺眼的强光,照到人的脸上时,就只剩下淡淡的,色泽温和的光晕。那样的虽然微弱,却无限量被扩大的光亮,在风过流连的黑夜,静静地飘摇。 灯下的小丫头,快速而又轻捷地忙碌着,想要将因为茶水打翻的困扰,降到最低,收拾得最快。陶心然望着那一摊烂泥一般的纸章,不由地又是叹息——唉,写了半夜的东西啊,这一湿水,就什么都没有啦…… 还是帐房用的绢布好啊,虽然造价贵了一些,可是,最起码,不会只因为一点水,就变得不可收拾…… 可是,帐房的绢布册,是只能是给帐房专用的啊,因为那些帐务不能外流,而且,还要永久地保存,所以,用料自然是最好。所以,除了帐房之外,就算陶心然这一家之主,也不能随意地破这个规矩啊…… 罢了,罢了,本来就想要出去走一下的,现在可好了,这屋子里这么的闷,还真要出去透透气呢…… 于是,陶心然一边细细地深思,一边用手揉了揉眉心,撇下还在忙碌的小丫头,身子一转,就向着门外走去。 屋外,轻风飒飒,拂花过树,因为风影的飘动,而带来的瞬间的清凉的感觉,仿佛是越过敞开的窗棂,挥洒在陶心然的身上,一阵轻俏的凉意,随之而来。 一念及此,陶心然脚步不停。可是,就在转过眼来的瞬间,就在看到桌上的那一摊浆纸化成的烂泥,正被小心的丫头香香扔进去装废物盆的一瞬间,陶心然的心里忽然之间有什么灵光一闪——纸? 纸……绢布……帐册? 对啊,许仲远道而归,是要和陶心然商量商铺扩展为名的,那么,他必定要准备好说服陶心然的理由,甚至这一年来的收支情况,陶心然知道,那些东西,就在帐册之中。而作为一个资深的掌柜,自然知道,帐册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么,一定会事先藏好,或者贴身,或者收藏在拿在手中的包袱里…… 可是,昨日乃至现在,陶心然翻了许仲的行李数遍,却始终都没有在他的包袱里发现那本许仲视为性命的帐册…… 掌柜之远来拜见家主,一定会呈上帐册,以备查备。或者将所有的收支情况细细地呈上。所以,陶心然已经习惯性的将“帐册”和“掌柜”这两个名词,习惯性的联结在一起了,所以,她才会在初看到许仲的行李时,敏感地感觉到,许仲的行李中间,明显地缺少了一样应该有,却始终都没有发现的东西…… 此时想来,那东西,应该就是代表一个掌柜历年作为的、或者引以为傲的帐册…… 一念及此,陶心然猛然回到桌前,再一次认真地翻看了许仲的行李,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是的,许仲的包袱里,是没有那本帐册,而且,也没有笔墨纸砚之类的东西…… 要知道,这古人出行,不象现代,什么东西都能买得到,所以,他们会将所有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笔墨纸砚,样样不少,若乘马车,还会带上锅子,盐巴之类的东西。可是,许仲的包袱里,只有几件衣服,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这就是说,他的一部分东西,被人取走了…… 那么,是被凶手拿走了吗?那么,那本帐册,和许仲的死,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凶手杀他,究竟是为了要取走他手中的帐册,还是怕这帐册落到陶心然的手里呢? 041——谁在身后 不得不说,贪污之类的东西,什么时候都会存在,从不会因人而异。所以,只要是帐册,只要是涉及到金钱的东西,就难免会有些见不得光的龌龊存在。 不过,在陶心然看来,这些,显然并不是取许仲性命的最关键。要知道,在十时,杀人一定要偿命,没有人能例外。所以,贪污的风险和罪过,是远远不及杀人来得大的,所以,铤而走险的可能,就是犯了极大的错,或者是不得不杀的理由…… 小小的丫头香香忙完,又换上一杯热茶,然后小心地掩门而去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再一次剩下陶心然一个人。因为突来的奇想,她又坐回桌旁,又开始了静静的又一轮的发呆。 帐册和许仲的死,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仿佛是武功极高的人,脚踏在浅雪上的声音,又仿佛是落叶拂动,轻俏辗转的碎响。可是,陶心然却知道,这是身手极好的人,正慢慢向着自己掩来的衣袂飘洒的声音。 那样的渐渐由远及近的杀气,那样的令人几乎窒息的强烈的敌意,在这只有轻风流过的夏夜,有一种令人惊悚心跳的恐惧。 是谁,是谁来了?陶心然凝眉,她的手,已经抓住了一直放在身边的短剑—— 忽然,一声轻笑,仿佛是流冰滑过的弧形一般,轻俏飘忽,在寂静的夜里,在这流风四起的黯夜之中,令人感觉到阴凉阵阵。 “谁?”陶心然蓦地长身而起,开始全神戒备。 屋外蓦地响起一声冷哼。陶心然眸子一闪,反手就将手边的长剑抄在手中,手腕一抖,闪出风华冷冷。她手按桌面,轻轻地跃,身子一转,整个人,就疾风一般地朝着窗口外掠去—— 在这个当儿深夜来访,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不过,既然来了,她就一定会留下他…… 然而,下一秒钟,一物在空中划过沉沉的弧形,直朝着陶心然的面门飞了过来。一个冷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是不是在找这个东西?” “什么?”陶心然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秒钟,那东西已经飞到了她的面前。她身子一闪,那东西擦她身边而过,准确地落到她面前的桌上。 她猛然一怔,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重重地落下,震得梨木制成的桌子都晃了一下。 “嘿嘿,陶家的掌门,我道有多么的了不起,原来百闻不如一见,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 那人的速度极快,就在陶心然一闪一避的当儿,早已去得远了,清风,从远处吹来,带来他微微讽刺的声音,直达入耳:“没有那金刚钻,就不要揽那瓷器活儿——如果真的做不来,这陶家的掌门,还不如让贤罢了……” 陶心然隐隐地笑了起来。 她来到桌前,仔细地看了看,感觉没有什么异样,这才上前,慢慢地打开了那个黑色的,方方正正的包袱。 那里面,赫然放着一本,保存完好的帐本…… 陶心然扯了扯唇角,然后冷冷地笑了起来。 看来,她的每一步,还真是都掌握在别人的手里呢—— 她丢下帐本,然后打开门,将被人点倒的小小丫头拍醒,扶起,然后一直朝着庄外走去。 被别人送上来的帐本,自然就没有了多大的利用价值。没有多大利用价值的东西,她也不会如获至宝。 夜深人静,清风忽来,陶心然一路掠过矮墙,来到了庄后的空地上。这才静静地舒了口气。 陶家庄依山傍水,风景极好,后山,是一片浓郁深深的松林,长年青绿,高度参天,那里面,长眠着陶家的历代掌门,是陶家历来的禁地。 而陶心然,经常在有空的时候,来到这里做短暂的驻足,想像着那一个在乱世之中,那一个曾经协助开国帝王功垂千古,却在功成名就之后,默然身退的陶诘,那个陶家的先祖,是如何的惊才绝艳,不可一世。 而今的陶家,仍然是阴谋的温床,仍然有一只看不见的黑手,在幕后操纵着一切,而她,几乎倾尽了所有的心力,却仍然无法将那个人,从黑暗之中揪出来。 想起许仲的死,还有那一封语气急切的求见函,陶心然隐隐约约地觉得,许仲急急归来,一定和陶家的人有关,而他,必定是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道的内幕,所以,才会被人除去。 现在,虽然这案子交给了官府,可是,陶心然的心,仍然没有平静下来。她不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要重演多少遍,更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就象许仲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流风吹过,掠过松林之间,将陶心然的发丝拂起,仿佛在轻声地呢喃着什么。陶心然伫立良久,感觉到心里繁乱的思绪慢慢沉淀下来,倦意慢慢袭来,这才转过身去,想 “陶姑娘……”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在陶心然的身后,静静地响起。那声音,穿透墨色的夜幕,直达陶心然的耳畔,淡然的呼唤里,依稀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暖意,可是,陶心然在听到这个声音之时,眉间却不由地紧蹙了一下,因为,她听出来了,这个在身后呼唤自己的,竟然是二夫人沈月蓉的嫁家侄子,沈天籁。 这个沈天籁,这么晚了,怎么会在这里? 陶心然几乎是眸光一凛,蓦然回首,只发现她身后二十步开外,静静地站着一个身着月白衣衫的身影。 沈天籁喜着白衣,即便是寒冬季节,他仍旧是一身月白的衣衫,一年四季,从无替换。此时的他,就站在陶心然的背后,望着那一抹单薄得仿佛弱不禁风的人儿,眉色之间,有一抹仿佛浓墨一般地化不开的阴郁。夜风,扬起他的衣袂,仿佛被风吹开的蝶儿一般,乘风飞舞。 他上前两步,再唤:“陶姑娘……”流风,将他的声音吹散,在这空旷的黑夜之中,有一些模糊。而他,就在这连续两声的呼唤之中,人,已经来到陶心然的面前,几乎和她并肩而立。 陶心然伫立在夜风之中,岿然不动,可是,宇眉之间,那被打扰到的怒气,却若隐若现。 这个沈天籁,虽然是客居陶家,可明显不是个安份的主儿,就连陶心然,每一天碰到他的时间,起码超过三次,有许多时候,他更象是刻意地在陶心然的必经之路等待。可是,见到了陶心然,却也并不多话,只淡淡地唤一句:“陶姑娘”,然后,就离去了。 而他对于陶心然的称呼,也是相当的别致——不是陶掌门,不是表妹,也不是陶小姐或者别的什么,而是“陶姑娘”…… 042——往事 轻月殒,湛天如墨,天地失色。群星黯,默然无光,点点淡痕几不可见。 远处的山峦,如墨泼挥洒,在一片黑暗之中,幽远朦胧。竹林风,越过树端,从远方处辗转吹拂而来,仿佛还带着山野清新的微凉的气息。轻轻地围绕在两人的身侧,拂动着两人的衣袂,长发,仿佛依依留恋的轻抚一般,缱绻轻柔。 陶心然没有说话。 事实上,对于这个意图不明,居心叵测的沈姓男子,陶心然一向采取的,都是敬谢不敏,或者敬而远之的态度。 “如此深夜,不知道陶姑娘为何还在此流连?”看到陶心然不答,沈天籁又再追问了一句。 要知道,沈天籁此人,人如其名,优雅天成,声如天籁。而他的浅浅的,淡淡的话音,在顺着流风吹拂流转四散之间,犹如风吹铃子,冰落山泉,在这寂静的黯淡夏夜,仿如淙淙泉水,琴键初音,煞是悦耳。 可是,人常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是一个拥有如此美好声线的男子,就是这样一副外表看来与世无争的轻若流云、高洁如冰雪的淡然男子,背地里,明里暗里,却不知道究竟怎样的帮二夫人沈月蓉推波助澜,出谋划策,办了多少见不得光的龌龊事。 可是,在陶心然的心里,二夫人沈月蓉始终是陶逸飞的生母——只要一想起单纯的陶逸飞竟然有一个如此的强悍而又独霸的母亲,陶心然就会在心里,替陶逸飞感到难过…… 所以,因为陶逸飞,陶心然对于二夫人沈月蓉,或者可能会忍让三分,或者会在一定的范围之内,听之任之。可是,沈天籁却是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对于一个外人,陶心然是不屑假以辞色的,所以,不论沈天籁用何种态度来对待陶心然,她都只用一种表情来敷衍。那就是,冷若冰霜。 听到陶心然默然不答,沈天籁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黯夜如墨,暮色重叠,那一团的浓得仿佛化不开的夜色,墨色,虽然在常人的眼里,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在陶心然二人的眼里,却不啻是白昼落阳,星月光辉。不论是看人看影,虽然算不上毫发毕纤,可是,想要看清对方的表情,却也不是难事。 “如此深夜,在此流连的,又何止我一个人?”陶心然隐然冷笑,语气也并不好听,几乎话音落地,她已经就地转身,在沈天籁似乎想要再上前一步,欲言又止时,已经身形一动,擦他的肩膀而过,直朝着庄内走去。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没有必要的敷衍,比起蓄意的应酬,更加的耗心竭力。所以,陶心然没有闲情,更没有闲心去应付一个与她无关的人。以前是,现在是,想必以后,也是…… 要知道,在陶家,那个外表端庄,表面温和的二夫人沈月蓉,比之向来张扬跋扈,恃宠而骄的三夫人姚金花来说,在暗地里,向来是以阴狠毒辣,不择手段而出名。以前,陶谦在世时,她们多多少少还有些顾忌。而今,陶谦过世,掌门新任,她们就更加的有恃无恐,虽然有明里暗里也被陶心然警告了几次,可是,依旧死性不改,依然是明争暗斗,大有不将陶心然取而代之,就绝不罢休之势。 可是,陶心然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那只幕后的黑手,充其量,只是两个纸上画的老虎而已。张牙舞爪之时,令人十分可怕,可是,真一遇到什么事儿,就束手无策了。 可以说,陶家有这两个女人的存在,真乃是陶门的不幸,是陶谦的不幸。 所以,此时看到沈天籁深夜出现,陶心然不由地心中划下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她却并不言明,只是在沈天籁试图靠近时,身子一转,果断地离去。 看到陶心然一句话没有说完,已经就地转身,早已习惯成自然的沈天籁,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也不挽留。他抬脚,朝着和陶心然相反的方向,慢慢地走去,直到夜色,将他的身影,完全的湮没。夜风起,吹动松枝飒飒,而两个年轻的男女,就在这浅色深夜之中,各自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渐去渐远。 “听说陶姑娘明天要去终南山?”在陶心然几乎走远时,身后,沈天籁的声音又再透过墨黑色的夜幕,冉冉响起。远山空幽,声音辽远,依稀地带了些说不出的模糊和眷恋之意。 “不知陶姑娘这一去,需要多久的时间呢?要知道,陶家正逢多事之秋,身为一门之掌,实在不宜离去太久啊……” 他是表示在担忧?还是意味不明的幸灾乐祸? 陶心然的脚步猛然顿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她就继续前行,不作半分停留。要知道,在我们并不漫长的一生,多的是繁花,多的是风景,人过了,花谢了,便成了记忆里的尘埃,而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却挽留那根本就不可能为她停留的美丽…… 而对于沈天籁,她是打定主意不去招惹他的,因为,那男子的心,隐藏得太深,她甚至无法从这男子的话间余韵里,感受到一丝丝的真意。又或者说,这男子城府太深,又将自己隐藏的太深,所以,陶心然从来都没有办法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的话,他的行为,是善意,还是恶意。 陶心然的脚步顿了一下,对于沈天籁看似善意的提醒不屑一顾——要知道,陶家向来多事,并不会因为她在,就少一件,同样也不会因为她不在,而少发生一点。可是,生母十年之祭在即,她顶着别人的身子,用着别人的躯壳,说什么都要为对方尽一下孝道…… 从背后望去,风吹衣袂,风风雅雅。那个黑夜中的白衫女子,飘然如白鹤,轻然如谪仙。看到身后的男子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常人无法理解的痛苦之意。 她在云端,她在山巅,仿佛绝顶寒梅,她凌驾于众人之上,与世隔绝。可是,他只是凡尘里的俗人,有着太多的羁绊和私心,所以,那样的高天之上的风景,他生命之外的美丽,是他终生只能仰望,而不能轻触的美丽…… 夜色之中,沈天籁站在陶心然原本伫立的地方,开始怔怔地发呆。他的眉色之间,淡然的温和淡去,重新换上了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沉思表情——她是真的忘记了多年前的旧事,还是真如其他人所说,早已失去了之前的所有记忆? 沈天籁还记得,当初那个小小的女孩儿,那个在陶谦面前极为受宠,其实性子软弱可欺的陶家大小姐,经常在受了二娘和三娘或者两个妹妹的欺负之后,一个人跑到后山去哀哀的哭泣。而他,少时调皮,有一次听了表妹陶心兰的怂恿,一个人跑去后山去找一种叫做四叶草的宝贝——据说,只要你能找到一片属于自己的四叶草,那么,你便寻到了一生的幸福。 可是,来到后山的沈天籁,没有找到四叶草的宝贝,却在山坡之上,发现了一个正哀哀痛哭的小姑娘。 沈天籁还记得,那一天,那个一向柔弱的陶家大小姐,一听到他的意图,连忙抹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自告奋勇地要陪他一起去。而结果就是,两个小小的孩童在后山之中迷了路,山风寒凉,两人相拥取暖,那个不过大他一岁的女孩儿,在发现他冻得浑身发抖时,连忙除下自己的外衣帮他披上,任由自己单薄的背,在冷风之中,瑟瑟发抖。 第二天,两个孩童被人从山中救起,他被人带离陶家,而陶家的大小姐则因为涉险拐带他,即便在高烧之中,还是被二夫人关在祠堂里整整三天,不眠不休。 三日后,重获自由的陶家大小姐在回房的途中,不慎落水,再醒来时,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可是,那些记忆,她真的全部都没有了么? 而今,他去而复返,却要一个人守着那些回忆,直到天长地久么?要知道,自从那一夜开始,他可是就将她的生命,和自己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啊…… 忽然之间,就想起沈月蓉意味深长的话:“天籁啊,要知道,现在在陶家,你和我,在他们的眼里,都是外人,可是,若我们将陶家变成了沈家的产业,那么,外人,就是指我们之外的人啦……” 那样的话,言犹在耳,听得沈天籁有一刹那的震惊。聪明如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姑姑的野心,可是,要将陶家变成沈家的产业,恐怕不是想像之中,那么容易吧…… 而那个姑姑,是否忘记了,陶家大小姐今非昔比,而她,虽然有那个人在背后支持,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交易的背后,又有多少真心呢? 风过,吹时光远去,松涛阵阵,犹如鹤唳。炎夏接秋,炎热到了极致就是另一个洞天。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在黑夜之中默然静立的白衫男子,忽然间从怀中掏出一枚早已风化风干了的叶子,放在眼前,怔怔地观望——多年前,那个生着四个叶瓣的四叶草是被他找到了,当时的他,曾经天真地以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可是,而今看来,那幸福,依旧离他很远,很远…… 043——南去 陶心然在收拾东西。 此次,她的目标,是滇西终南,去那里拜祭早逝的母亲。要知道,自从穿越以来,陶心然第一次尝到了慈母的关怀,所以,在她的心中,也早已将那个苦命隐忍的女子,早已成了不可割舍的存在。 所以,每年的八月十三之前,她都会亲自去到终南,为生母祭。可是,鲜少人知道,她一去终南,还有另外一个目的。那就是,她的另一部分势力,就在茫茫终南的静山绿海之中。而平日繁忙的她每年的终南小住,除了要祭拜生母之外,也是去她一手创立的总坛之中,做一个全部的休整,还有视察。 明丽的阳光下,天地万物无可遁形。当陶心然转过身来时,四个徒弟已经齐齐地站在她的身后。令人惊奇的是,那四个向来唯恐天下不乱不乱的徒弟们,此时,却是异常的安静。 四对或冷定或沉默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陶心然,静静地注视着她俏丽的眉间那一抹淡云般挥不去的阴霾,个个的眼神都不明意味凝了一下。 眉,微微地拧一一下,四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然后不约而同地避开,张张若有所思的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知道,陶心然极为护短。虽然知道将徒弟们留在陶家是最好的办法,可是,她同样知道,若没有她在陶家,这四个徒弟,又不知道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 所以,陶心然思量再三,还是在即将离去的前一晚,将徒弟们叫到了一起,开诚公布地对他们说了要去终南之事。当然了,他们四人可以选择和她一起长途跋涉,也可以留在陶家,又或者说趁这个时候,为自己放一个长假,好好地休息一下。 然而,毫无意外的是,四个向来意见相左的徒弟却是空前的同仇敌忾,他们几乎在陶心然话音一落的瞬间,就不约而同地摇头,然后异口同声地说道:“我们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师傅……” 一辈子呵,听到那样的答案,陶心然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忽然苦笑起来——一辈子的时光,是那么的漫长,长到就连是誓言都几乎达不到的彼岸,又有谁敢,轻易地拿一辈子许诺? 可是,这话她没有说。她抬起头来,望着个个都高她半头以上的徒弟,细心地叮咛道:“若真要和为师此去终南,也无不可,可是,这一路之上,我希望你们能收敛言行,知道么?” 要知道,三个徒弟一台戏,若再加上一个,你可想而知,是什么局面。所以,陶心然一边叮嘱他们认真地收拾行李,一边 陶家——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眸子深处,有一抹说不出的冷酷之意,轻轻闪闪——她这一次的离去,其实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要将陶家的那个黑手引出来,然后彻底地将他扼死…… 她陶心然还真不信了,两世为人的她,会如此轻易地败在一个见不得光的人的手里—— 其实,陶心然大可以一走了之,对陶家的事,不闻不问,可偏偏她天生就是个极重承诺的人,而且,若她不在陶家,她的姨娘呢?还有她苦命的小妹呢?再就是那个长年以药石维生的唯一弟弟呢?那可是她在陶家最牵挂的人啊——城墙失火,必定殃及池鱼——如果说,她对陶家的一切不闻不问,那么,他们的处境,又会怎样呢? 而且,无论怎样,这都是她和陶家的缘,她的那些善良的亲人们,亦不需要背负这样的重担,亦不应该,承受那样的背叛…… 是的,只要她陶心然一天还在,就绝对不会令那把火,烧到后院之中…… 陶心然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却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和温和。 徒弟们个个垂下头去,齐齐应“是”。陶心然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交待一路之上需要注意的各种事项——要知道,陶心然来到异世之后,曾经用一年的时间,流浪在外,尝尽了百般的苦楚,所以,一讲起远行,她倒成了头头是道。 然而,四个徒弟,都是空前的乖,他们睁大眼睛,望着眉间的郁结之色,渐重,渐重的陶心然,眸子,同时都凝了一凝。 因为,他们都从陶心然的眸子里,看出一种,凝重冷酷的,却又近乎哀伤的、无奈的表情,那种表情,仿佛远来的孤客,听雨僧庐下,凝望那些阶前点滴到天明的忧伤。可是,那忧伤,却又是带着某种杀气和煞气的。仿佛饮血不留痕的利刃一般,冷光四射。 说不出的光彩,阴暗的、流动的光,从徒弟们的眸子里轮番的闪过,四个少年个个都不约而同地抿紧了唇,开始沉默如冰。 邺城陶家,名震本埠,是邺城的商业巨子。由于身在武林,所以,和各帮各派,又难免多少都有些关系。所以,身为陶家主事人的陶心然,当然知道,自己这一离去,又要面临着什么。 可是,生母拜祭,她不得不去,春梅逝去,她也需要做下一步的安排。所以,于情于理,她都不得暂时离支…… “师傅,要走了么?”马车齐齐等候,四个少年的脸上,都是罕见的一本正经,体贴入微。他们殷勤地扶着陶心然登上马车。然后,这才齐齐地跃上马背,在一阵如风的欢呼声中,驰马如风而去…… 没有人看到,山之巅,绿之最浓处,那棵参天的古树之下,有一个黑衣男子的身影,正静静伫立。那个男子,身材高、瘦、挺拔。他一身的黑衣,黑巾蒙面,浑身上下,都带着阴寒至极的冰冷气息。斑驳的树影,洒在他的身上,绘下奇形怪状的图案,而那个男子,却仿佛是阳光的绝缘体一般,静静地立于树荫之下,渊停峙岳。 他静静地望着那辆正疾驰而去的马车,再望一眼那簇拥在马车之侧的四个俊秀少年,忽然之间,冷得仿佛结了冰的眸子里,泛过一丝比冰更冷的笑意来。 女人,我早就和你说过,别用你的脾气来挑战我的个性,可是,你总是置若罔闻。那么,这一次,我会让你死得很有节奏感! 事情,在按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那么,他真的很有兴趣看一看,接下去,这个女人,会变成什么样子…… 男子的身后,是一行清一色的黑衣蒙面男子。他们背负长剑,挺拔玉立。此时,站在那为首的黑衣男子身后,就仿佛是亘古伫立的雕像一般,冷凝、冷定,冷若冰霜。 四周郁郁葱葱,绿意浓浓,可是,这些黑衣人的身上,就仿佛是冰封的石雕一般,沉默,与世隔绝。 马车转了个弯,向着远处,向着纷繁的尘世绝尘而去。烈日高挂,照天地万物。可是,只有人心,却是永远都照不穿,看不透的。 明晰的阳光下,有风,缱绻而过,拂动蒙面的黑巾。那个一身黑衣的男子,终于转过身来,冷冷地说了句:“去,让你们的人,按照下一步计划进行——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花招要玩……” 男子的话,短、促、冷、傲、字字句句,都带着说不出的煞气,还有戾气。他的身后,那一行黑衣人齐齐顿首:“是……” 男子仰望长天,忽然冷冷地笑了一声。然后,他就地转身,只轻轻一跃,就跃上了高处的树端。然后,几个起落,就不见了身影。他的身后,一行黑衣人想到示意之后,迅速地离开,在下一缕风掠过的瞬间,山顶之上,早已空无一人。 仿佛,刚才的那些人,只是幻觉,仿佛,这山顶之上,从来都是空空如也…… 044——陶心兰 陶心兰是在陶心然离去的第二日回到陶家的。 这个在陶家向来有嚣张二小姐之称的女子一进入府门,就大踏步地向着母亲沈月蓉的房里走去。 日前,她接到母亲令人传来的书信,令她速回,二夫人沈月蓉以急切十分的语气,在信里写道,说是已经联合了陶家五成以上的主事人,要在祠堂之内弹劾现任掌门陶心然,然后趁机要将那个可恶的女人赶下掌门的位置。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陶心兰是喜上眉梢的。于是,她开始星夜兼程,开始策马急驰,想要在母亲设定的那个日子之前赶回陶家,想看一场好戏——当然了,这戏,一定会有她的一份…… 可是,意外的是,在接到信的当日,她就遭遇不明来路的黑衣人的围攻,被困在一座荒无人烟的荒山野岭之中,无法脱身。 最初之时,她惊惧莫名,以为对方如此的费心竭力,如此的堵后截,定有所图。可是,接下来她却惊奇的发现,对方显然并无赶尽杀绝之间,而他们最大的目的,不过是要将她困在这里,令她不休不眠,然后,不令她走出这山谷的半步。 三日三夜,整整三十六个时辰。那个在陶家向来目空一切,向来为所欲为的二小姐,尝尽了十八年来从来都没有试过的苦楚,还有疲惫,以及惊慌失措。 仿佛画地为牢,仿佛鸟困铁笼,只要她超出了对方默许的界限,便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羞辱,警告,讥讽,还有惩罚。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剑在说话,都是人在表示。到了最后,陶心然兰干脆就地而坐,不眠不休,想要看看对方究竟意欲何为。 然而,三日之后,那帮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撤离,速度之快,动作之迅捷,就仿佛巨浪落海,烟没山林一般,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然而,被玻璃墙困住的野兽,也害怕再一次的受伤,所以,心有余悸的陶心兰在对方撤出半日之后,才敢慢慢地走出山谷,然后飞马急驰,赶回陶家。 在登上山顶,仰望自己被困了三日三夜的山谷之时,这个向来瑕疵必报的陶家二小姐仰望身后,在心里狠狠地发誓,如果说被她知道谁敢如此的戏耍于她,她定要不惜一切地将这人五马分尸,大卸八块…… 狠话人人会说,行动却通常鞭长莫及——陶心兰也没有想一下,她被人困住之时,尚无余力反抗,实力如此悬殊,即便她知道对方是谁,又能如何呢…… 听到心爱的女儿归来的消息,二夫人沈月蓉不顾烈日如火,连忙将送到手上的酸梅汤放到一边,快速地出门。 要知道,女儿就是沈月蓉的希望,是她生命的延续,只要女儿还在身边,她就无畏无惧。 沈月蓉没有想到的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是如此形容狼狈的陶心兰。 陶心兰的衣服脏了,头发乱了,此时,站在沈月蓉的面前,沈月蓉竟然无法将面前这个一脸怒气,衣衫褴褛的女子,和自己高傲的、爱干净胜过生命的女儿相提并论。 陶心兰的火气也是出奇的大。乍一看到二夫人沈月蓉惊呆的样子,她衣袖一甩,怒道:“娘,您的女儿被人欺负了,我不想活了啦……” 熟悉的语调,罕见的撒娇,令二夫人沈月蓉的心都要揪起来了。她连忙上前,也顾不得肮脏,一把扶住自己的女儿,吃惊地问道:“乖女儿,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您还嫌不够丢人吗……我要沐浴,我要更衣……”向来有洁癖的陶心兰哪里能容自己这一身的肮脏,一边生气,一边冲一边的丫头小桃吼道:“还不快帮本小姐准备热水,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小陶是陶习兰的贴身丫头,此时一看到那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主子竟然如此的狼狈不堪,顿时吃惊得用手掩住了口。此时,听到主子怒吼,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帮她准备热水,还有沐浴的衣服去了…… 看到远远近近的下人们都用奇怪至极的眼神望着自己,一向要强的陶心兰冷然回首,一瞪,再一哼,顿时吓得那些人,齐齐地低下头去——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这二小姐怎么看,都象是一肚子火没有地方发的样子,如果真是惹火烧身的话,那真成了无妄之灾了…… 丫头下人们没有人敢笑出来,可是,身后的凉亭之中,一个低低的笑声,却忍俊不禁地“扑哧”一声。 寂静的午后,那一声笑特别刺耳,所以,陶心兰在听到笑声的同时,蓦地转过身去,怒目而视。 绿荫深深,浓黛一片,无数的嫣红的花朵,映衬地绿叶扶疏的顶端,更加艳丽不可方物。 花园之中,亭台楼阁无数,白色的玉柱,点缀在这绿肥红瘦之间,令人赏心悦目,耳目一新。 那笑声,就是从无数小亭之中最左侧的那一处传来的,一个年轻的男子,正静静地坐在花间,望着陶心兰一脸的狼狈不堪,还有恼羞成怒,终于都笑出声来:“心兰,你这是又演的哪一出啊……” 绿屏半遮,花红嫣嫣,就在这花间绿叶之中,一个年轻的浅色衣衫的男子,正手握酒杯,望着陶心兰几乎要喷出火来的双眼,微微一笑:“你别瞪我——我这可是关心你啊,要知道,若是别人,我可是问都不会问一下的啊……” 那个男子,有一张清秀得几乎女子一般的脸。五官匀称,肤色柔和,此时,在阳光明媚的花叶扶疏之间,更显得他英俊不群,俊美异常。只是,可以长年不见阳光的缘故,他的脸色,呈一种不甚健康的苍白,仿佛养在温室里的花朵一般,体态娇嫩,弱不禁风。 此时,手拈酒杯的他,正斜斜地倚在栏杆上,望着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陶心兰如此的模样,终于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陶心兰向来事求完美,她这样的狼狈相,也是千年难得一见吧…… 仿佛那个男子的嗤笑,是陶心兰最不能忍受的事。男子的话音才一落,陶心兰的脸色忽然就变了,她狠狠地瞪了男子一眼,蓦地冷笑一声,哼道:“吃里扒外的东西,谁希罕你的关心……” 说完,也不理那还在亭中浅笑嫣然的男子,只身子一转,长袖一顿,转身向自己的心兰居走去…… 看到亭中的男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取笑自己的女儿,二夫人沈月蓉拿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个一脸无辜的男子,斥道:“妹妹归来,不问一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顾着取笑,你是你这个哥哥应该做的么……” 乍一触到沈月蓉眸子里的怒意还有疏离,男子的好看的眸子忽然黯了一下,他持着酒杯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然后,他快速地放下酒杯,对着二夫人沈月蓉垂下头去,低声下气地说道:“娘,孩儿哪有取笑妹妹的意思,只不过表示关心罢了……” 然而,二夫人沈月蓉已经没有心思听这男子说什么了。她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也不望男子一眼,就急急地追着陶心兰的身影而去。 要知道,陶心兰如此模样,二夫人沈月蓉除了疑惑,还有心痛,所以,此时的她,其实比任何人都焦急,比任何人都想知道,自己的宝贝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连 自己的女儿不是南下杭州,然后数日前传信说即将归来,可是,这归期延迟不少不说,怎么这一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这之间,可是又发生了什么变数么? 再一想起祠堂之上,陶心然的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沈月蓉更是恨得牙齿都咬得痒痒的——那个女人,可是背地里又对自己的女儿下了黑手么…… 那么,如果说她在那个女人的半途设下了某种障碍,算不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对,就这样,你做一个初一,她就做一个十五——礼尚往来,有你有我…… 没有人看到,那两个急急离去的身影之后,年轻的男子静静地望着她们渐去渐远的背影,明净如水的眸子里,有一种仿佛透骨的,仿佛穿心穿肺的哀伤…… 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是,他的血亲,他的这个世界上最近的血脉,最亲的两个人,却视他如仇,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外人…… 流风过,吹动男子的衣衫,也将他的脸上,近乎哀伤的表情慢慢地吹散。男子慢慢地走出小亭,慢慢地站在烈阳之下,任由刺眼的光线刺得他的眼前阵阵发黑,然后,有什么东西,慢慢地从他被强光刺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的眸子里,长线般地滑下…… 母亲,妹妹…… 呵呵…… 045——你要对我负责 人人都说,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话可真不假。要知道,这天宇,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片,湛湛如海。可是,也只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天际昏暗,由晴空万里,忽然之间,就变成了乌云满布,再一个转眼,闪电撕裂天空,湛雷在天际嘶吼,倾盆大雨由天而降,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四个徒弟,衣衫尽湿,水落满面,不论怎么看,都象是四个“落汤鸡”一样的存在。 俗话说,淋在徒弟的身上,疼在师傅的心里。 荒郊野外,亭阁全无,四顾之下,连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陶心然掀开车帘,乍一看到四个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徒弟,登时就觉得心痛起来。 看到急雨不停地落下,滚豆般地砸在四人的身上,陶心然连忙招呼他们进马车躲雨,可是,浑身已经湿淋淋的徒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之下,个个摇手摇头,表示拒绝。 急雨落,天地昏暗,远远近近,都听看得到雨帘如幕,遮盖天地。知道师傅这一段时间屡屡遇险,所以,徒弟们自己大雨落初始,就开始自动自觉地分散开来,将身体靠在马车之侧,守护在马车的四周,不让危险靠近半分。 骤雨劈波斩浪,闪电划破长空,在这几乎撕裂天宇的亮色里,四个徒弟全部都直挺挺地站在这大雨之中,任迅急的雨水从头淋下,一动也不动。 雨过,天晴。陶心然气急败坏地抓着他们去换衣服,可是,徒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起摇头。 幸好,镇甸已经不远,一进到客栈门口,陶心然叫店家煲了一锅姜汤,然后亲自招呼被淋得落汤鸡一般的四个徒弟来喝。轩辕子青,薛正直,还有朱英武先后换了衣服,在陶心然的督促之下,每个人都喝下了一大碗姜汤。可是,唐天却没有来。 想起自己那个向来弱不禁风的四徒弟,陶心然蹙了蹙眉,略为踌躇了一下,只好端过一碗姜汤,想要送到唐方的房间里去。 高温的七月,空气中的湿气还未散尽,炎热又再一次席卷而来。当所有的人,又开始挥汗如雨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的唐方,却好象是包粽子一般,紧紧地将整个人,都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想要出一身冷汗——没有办法,自从数年前的一场变故,他的体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只要一遇到一点的凉气,就会高烧不退。而向来遇强愈强的他,从不碰药品之类的治疗性东西,每次,都是靠着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将一身的汗水逼出,然后,自然痊愈。 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地凝聚,再加上室内温度本来就高,过了不多久的时间,包裹在被子里的唐方,感觉到浑身上下,已经汗水淋淋。 透过关闭的窗门,浅淡的光线斜斜而来,明明暗暗地照在他的脸上,那满脸都是绯红,绯红的颜色。衬得他的眸子更加水润,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陶心然走进房门,很自然地将窗子打开,然后转过头来,开始招呼唐天来喝姜汤——要知道,这个唐方啊,简单是林黛玉再生,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陶心然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调养好起来的,所以,今日这一淋雨,其他的徒弟倒是没什么。可是,虚弱如唐方,却一定受不了。 看到陶心然踩着熟悉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脸上还带着某种熟悉的,温暖的浅淡笑意,仿佛汀上水花飞溅时飘落的余香一般。包裹在被子里的唐方,眸子里的底色先是隐隐的变了一下,然后,本来就绯红的脸,更加地红了起来。 远远地闻着姜汤的辛辣的、温润味道,唐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然而,他的身子,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地,开始一个劲地摇头,身子,往床里又缩了一下。 陶心然就着窗外雨后的初阳光线,一眼就看到了包得粽子一般的唐方。下一秒,她的眉就蹙了起来——这个小唐啊,总是不让人省心,这大热天的,拿床被子包着自己,是不是想中暑啊…… 看到他一个劲的摇头,不知道拒绝自己接近,还是拒绝姜汤,总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陶心然立时就来了火。她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怒道:“小子,你还要命不要了……” 然而,掀着被子手,被停在那里,下一秒,陶心然的整个人,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僵立不动,脸的怒意淡去,重新换上了一副尴尬的、吃惊的、无地自容的表情来,那脸色,也活象是煮熟了的虾米一般,通红,通红的…… 哎,你说说,唐方这小子,这大白天的,你要怎么睡觉不好,干嘛要脱了衣服啊…… 害得她…… 陶心然的脸红了,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于是,还在脸红心跳的她,连忙别过脸去,把被子往唐方身上一扔,讷讷地说道:“那个,小唐,你怎么不穿衣服睡觉呢……” “我从来都不穿衣服睡觉的啊……”被陶心然掀开被告子的唐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水润润,泪汪汪地望着陶心然,那表情,如泣如诉:“师傅,你看了我的身子,那么,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呃……只听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身子要负责的,可这个小唐,却干脆地来了一个本末倒置——一个男人这表情,还找人负责,可真是第一次遇上。陶心然在心里哀叹一声,唉,别怪她唐突,可是突如其来的状况,毁了她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师傅,怎样?你不会看了不准备负责吧……”看到陶心然绯红得仿佛三月桃花的脸,再一次尴尬地别了过去,浓浓淡淡的阴影下,身后的唐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狡黠得仿佛狐狸一般的表情来。他变了变声调,再次哀告道:“师傅,人家的清白,可是毁了你的手上的啦,难道,你真的不准备负责么?” “别,别,师傅负责就是了……”一时之间,又急又窘的陶心然,只觉得成群的乌鸦从头顶上飞过。她连忙制止唐方的话,摇头:“小唐啊,你放心好了,师傅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天可怜见,并不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负责,而是,以小唐的性格,若她再不表态,这徒弟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 唉,可是,这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呢?就好象,就好象她把自己的徒弟强了一般的呢…… 046——谁对谁负责? 被子又重新盖在了唐方的身上,将他包裹严实。陶心然这才敢回过头来,她想走,却发现姜汤还放在那里。于是,她咬了咬牙,一边将姜汤往小唐的面前推了推,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师傅说了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的……小唐乖啊,先把姜汤喝了……” “师傅说的可是真的……”唐方心里一喜,也不管自己的有没有穿衣服,一下子从床上站起,大声说道:“那么,师傅会一辈子都对小唐负责么……” 呃,见过惊世骇俗的,还没有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好象他不这么做,就没有人知道,陶心然曾经答应过他什么一样…… “呃,会的……会的……”陶心然的脸更红了,她别过脸去,一边推面前的碗,一边说道:“小唐乖啊,先把姜汤喝了……” “小唐不信师傅的话……昨天,我都晕了,师傅都不管……”唐方一边语气幽怨地说着,眼泪又出来了。他跳下床,拖着只穿了一条短裤的身体,又跨前一步:“师傅……” “哎呀……”陶心然才一转头,正对准了唐方幽怨的眼神,还有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身体…… 哎哟,我的天啊,我的地啊……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也是大男孩儿了啊,怎么能不穿衣服到处走呢?不过,说实话,这小子的身材,还真不错。线条流畅……哎呀,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嘛…… 唉,思想不纯洁啊,思想不纯洁。小唐,可是她的徒弟,而且,还是个孩子…… 她陶心然,居然对着一个孩子在发花痴? 陶心然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红着脸,随手从床前的凳子上拉过一件长衫扔给唐方,自己掉头,一边快速地向着门口退去:“那个,小唐,记得把那姜汤喝了啊——师傅先走了……” “师傅……”看到陶心然竟然扔下自己要走,被衣服蒙住脸的唐方,一把将衣服抓在手里,却没有马上披到身上去。看到陶心然正准备出门,他微微扁了扁唇,委屈地叫了声:“你说过的,会对我负责……” “会,会的……”陶心然一边点头,一边急急地向外闪去……我的天,这玩笑可不可以不开啊,你是想让她流鼻血么…… “师傅……”唐方再叫,声调依然委屈:“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啊……” “记得,一定记得的……”陶心然一边点头,一边关门——用得着三令五申吗?她自己说过的话,当然会记得,可问题是,这话说说就算了,你还真当真了…… 急速地向外冲撞的身体,由于速度极快,一不小心,就“乒”的一声,撞上了个不明物体。头,因为剧烈的撞击有一瞬间的晕眩。脸触及的地方,软软的——咦,原来是撞到了别人的怀里? 陶心然吡着牙,揉了揉撞痛的额头,“哎哟”一声地叫了起来。唉,这糗事,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真不知道是她的错,还是天的错。 一脸的笑,堆在了脸上,陶心然慢慢地抬头,那一句:“对不起”就在唇边。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纳闷的声音:“师傅,你怎么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这下,陶心然欲哭无泪了——她今天出门,可是看了黄历的啊,可是,是不是这黄历不准啊——才刚看了一个徒弟的身子,才一转头,又撞到另外一个徒弟的怀里了呢? 陶心然慢慢抬头,正看到轩辕子青扶着自己,神色疑惑地问她。男子的黑眸,黑如墨染,此时,就在陶心然的头顶上方,静静地望着她,那黑眸的深处,依稀带着一抹令人无法解读的冷意。 陶心然的脸,“腾”地变得更红。她一下子从轩辕子青的怀里钻了出来,然后后退两步,深呼吸,一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 “那个,没事,没事……” 陶心然一边说,仿佛烫伤一般地、一边推开轩辕子青还扶在她腰间的手,然后一转身,见鬼一般地逃开了…… 唉,这囧事…… 看来,回去之后,她得再查一下皇历,看看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才行…… 在陶心然看不到的身后,她的大徒弟轩辕子青抬起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年轻的脸,静静地望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神情窘迫的陶心然,浅浅淡淡的眸子里,忽然之间,闪出一抹煞人的冷意,还有忍俊不禁的奇异笑意来。 女子的身影,转廊角,过通道,消失在视线之外,轩辕子青这才转过了眼神,冷冷的,冰封一般的冷厉,却是看向了陶心然刚刚出来的那个门口。 下一个瞬间,那扇古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门口,赫然站着年轻文弱,轻汗微闪的唐方。此时的唐方,哪里还有对着陶心然时的水润和委屈? 一身月白长衫的他,在通道里暗淡的光线之下,苍白着一张红晕初褪的脸。而此时,他眸子里的寒意,就仿佛是流动着的冰。仿佛只要一眼,就可以冻结一切有生意的东西。他就站在门口,眼神,却是望向了那个刚刚转过去的、正渐去渐远的、轩辕子青的背影。 有节奏的脚步声,仿佛是夜静更深时的点点更鼓。一下一下地敲响这沉默的通道,单调而且伶丁。而两个男子的眼神在一闪而过的同时,竟然都带着说不出的冷意,还有杀意。 走廊的那一端,传来了薛正直和朱英武说话的声音。轩辕子青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蓦地加快了脚步,不过一瞬间,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唐方,则冷冷地一哂,然后,就地转身,关门而去。 047——神秘男子 陶心然暂居的悦来客栈,是这个镇甸的百年老店。不但建筑古扑沧桑,就连生意都是极好的。每一天,都是客似云来,人头涌涌。 此时,不过是傍晚时分,客栈里,已经热闹起来。远来的人客,踩着黄昏的脚步,要么带着远方的烟尘,要么携着仆仆风尘,或者吃饭,或者投宿。于是,小二的招呼声,客人的喧嚣声,还有脚步踏在木板上的声音,举杯敬酒,呼月唤友的声音,在这间大大的客栈里,此起彼落。 陶心然几人,就坐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子上,开始吃他们还算丰盛的晚餐。要知道,终南山此去邺城,一路上足有千里之遥。再加上四人淋了雨,耽误了行程,所以,陶心然不得不在这小镇上的客栈里过夜。 客栈里的人客很多。南来北往的,东成西就的。那些衣衫亮丽的,鲜衣怒马的;那些温文儒雅的,举止斯文的;还有坐车的、徒步的、络绎不绝。 有的人一进门口,就大声吆喝,有的人,则是静静的来,静静地上楼,然后,静静地吃饭。 陶心然吃得不并不多。每样菜,只不过轻轻地尝了一下,半碗饭下肚,她就放下了筷子。再看看她的徒弟们,因为饥饿的关系,还在狼吞虎咽。 潮水般的夜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天地霸占。无月的夜,只有星痕,开始一分一分地闪烁。 陶心然手持茶杯,静静地向窗外望去,只见万家灯火,正次第燃起。路上的行人,逐渐少了起来,从街口的门口、窗口处透出的晕黄的光,淡淡地投射在碎石的马路上,点点光亮,折射着微微的亮点,从窗口望去,璀璨如斑斑碎金。 已经过了饭点的时间,门口的客人稀疏起来,只有酒足饭饱的食客,正三三两两地步出门口,或者离去,或者在这附近游荡。 忽然,远处的远处,传来马踏路面的响声。此起彼落,不疾不须。单凭蹄音,陶心然就可以听出,那些马,全是奇骏。虽然不能日行千里,但是普通的马种,绝对望尘莫及。 陶心然转眸,向着门口处望去,只见一部黑色的马车,正稳稳地停在门口。那辆马车,较之普通的马车,要宽敞许多,而且,前后都有数十人簇拥着,极为气派。看到马车停稳,当先的一人快速地上前,掀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地侍候车中人下车。 因为马车停在门口的缘故,陶心然只看到一个魁梧颀长的身影,慢慢地下车。夜来的风,拂动他黑色的衣袂,顺着他的身形,一飘而过。因为那人戴着斗篷的缘故,看不清脸。可是,当那人下车,准备步入客栈的时候,陶心然却猛然觉得,有一种冰寒之极的凉意,正迎面扑来——仿佛秋末的雪花,跨季节而来,随着那人的身形进入眼帘,四周的空气,都仿佛冷了几度。 再看簇拥那人身边的一行黑衣男子,身手利落,英武不群,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饮血不留痕的冷意——那是长年行伍,又或者血腥里打滚的人身上,才可以拥有的,钢铁一般的冷肃气质。所以,看着他们的言行举止,陶心然有理由相信,他们其中的任一,都堪称世间难得一见的高手。 天生敏感的本性,使陶心然对一切超出意料之外的东西,都感兴趣几分。此时,她静静地望着那部已经空荡荡的马车,眸子里有一抹深思之色,渐深,渐深。 “师傅,你在看什么呢?”坐在陶心然身边的唐方看到她对着窗外失神,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衣角,偏过头来,轻轻地问了一句。仿佛看到了她眸子里的不同寻常,唐方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却看到大街空荡,空无一人。夜来的风,轻轻地吹动门前的气死风灯,还有廊下的铁马,还在发出单调的单音。 “哦,没有什么……”陶心然在唐方的一扯之下,这才回过神来。她转过头来,避过唐方意味不明的眸光,转而望向已经全部停下筷子的徒弟们,点头:“怎么,都吃饱了么?” 要知道,陶心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可以说,能做她的徒弟,不论衣、食、住、行,样样都几乎无可挑剔。就连吃饭,无论前世今生,都堪称“美食家”的她,是绝对不舍得委屈自己的肚子的,所以,即便是在这个荒野小镇,她依然是点了一桌子的招牌菜。 “饱了,师傅。”看到陶心然转过头来,四个徒弟对望一眼,同时点头:“师傅,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先回房间去了……” 陶心然点头,然后不放心地叮嘱道:“晚上不准乱跑啊,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子青,你看看师弟们还有什么缺少的,去和店家说就是了,不要顾着钱……” 轩辕子青在其他几个师弟几乎是不明意味的眸光之下,认真地点头,诚恳地答道:“师傅,请你放心,我会的了……” 陶心然再点头:“那,都早点休息吧……” 显然的,赶了一天的路,再淋了一场的雨,徒弟们都有些累了,一听陶心然叫他们去休息,如获郝令的他们,随即起身,对着陶心然一一告别之后,全部都离席而去了。 四个英朗不群的男子,齐齐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本来就是亮点。看到四人起身,有几个早已暗中留意他们许久的女眷,脸上的表情,已经由隐秘的偷窥,改成了深以为憾的惋惜——唉,美色当前,怎么来去如此匆匆呢? 陶心然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静静地望着四个徒弟的背影,再看看那些女人又妒又恨,又惋惜的眼神,不由地轻轻抽了一下唇——这男人啊——当他不属于你时,让你感叹什么是完美;当她属于你后,让你感叹什么是真实——如果说这些个花痴女人们,知道她这四个宝贝徒弟英朗不群的外表之下,又是怎样的骗死人不偿命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露出这种表情来…… “好了,柳儿,结账,我们走了……”身边的食客,还在高谈阔论,那样的津津乐道,对于向来喜静的陶心然来说,却是躁音一片,所以,看到徒弟们都已离去。她率先站起身来,叮嘱了刚刚放下筷子的小柳一句,自己径直朝楼梯口走去。 要知道,小柳可是个管家的好手,一两的银子,在她的手里,至少能比在陶心然的手里多办两件事,陶心然总是笑她抠门,可小柳总是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传统美德…… 听着身后的小柳和小二细心的算账声,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转身,下楼,向他们的房间走去。 就在陶心然的前脚刚刚踏上木制的楼梯时,她的心脏竟然无端地跳了一下。那种感觉非常的微妙,就仿佛有人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用阴冷无比、神秘莫测的眼神,偷偷地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的偷窥的感觉。 陶心然的脚步依旧,只是,她一个不经意的回头,已经将二楼里所有的角落都瞄了个遍。这个时候,正在吃饭的食客还多,可是,陶心然一眼望去,只觉得二楼空荡,只有花草屏风将每张餐桌隔开,那样浓郁的笼葱之后,是或多或少的正在吃饭的食客。而她直觉,那眼神,并不在其中。 更加令陶心然奇怪的是,就在她转身的一刹那,那种感觉,消失了。可是,她才一回头,那眼神,又开始如影随形。 陶心然神色不变,只是在小柳叫嚷着跟上来时,暗暗地留了个神。可是,小柳才一跟上来,那眼神,却又不见了。 不得不说,被人从背后偷窥的感觉,并不舒服,所以,陶心然快速地离开了二楼,然后准备转过另外一个楼梯,去到她们早已订好的客房。 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踏楼梯的声音,渐渐接近。陶心然看到,那个刚刚从门口下车的神秘人,正在一群黑衣男子的簇拥之下,举步而来。 那个男子,一身的黑色锦衣,身形利落,卓尔不群。虽然看不到他的脸,可是,陶心然在视线对上刚刚抬起头来的男子时,心里,还是忍不住滞了一滞。 仿佛清啸于山林的白虎,仿佛是搏击长空的雄鹰,黑色斗篷后的眼神,在明亮的灯光下,有一种隐隐的、气势逼人的威严,仿佛闪电劈空一般地闪过。那样的泱泱风范和凌然之气,无论是谁,相信只要一眼,就可以令你,再也喘不过气来。 交错而过的视线,一闪而过。陶心然敛下了眸子,继续下楼,可是,不知道又是否是错觉,那个男子,在路过她的身边时,忽然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神秘莫测的微笑来…… 意味深长? 神秘莫测? 擦身而过的瞬间,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莫说这里并不是邺城,并非易事陶家的地盘,即便是,认识她的人,也并不多啊——而这个人,高手环侍,锦花团簇,又怎么会认得自己呢? 一定是错觉…… 一定是错觉…… 陶心然再微微苦笑,然后,在叽叽喳喳的小柳的陪伴下,离去了…… 她的身后,那个戴着斗篷的男子,唇角蓦地浮上一抹锋锐如刀兵般的笑,在看到陶心然离去的一刹那,脚步顿了一下,然后,优雅在对着身后,轻轻地招了招手。看到跟在身后的男子快步跟了上来,他附在男子的耳边,低低地交待了一句什么。看到那个手下点头,转身而去,那一行人,这才慢慢上楼…… 049——夜半起火 路在脚下延伸,时光从身边流过。每个人,都只看到自己脚下的路。却都看不到自己明天。宽敞的楼梯,层层延伸。就如曲折迂回的人生一样,而两抹一黑,一白两抹身影,一上,一下,朝着相反的方向,不同的目标,转身而去。 擦身而过的瞬间,如云和云的交错,如风和风的相遇。回眸而去的瞬间,没有人知道,下一秒钟,路的前方,等待我们的,究竟是什么…… 正如很多转折性的瞬间,都和平时没有什么分别——这是陶心然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道理,可惜的是,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也看不穿,这一场不明因果的相遇,带给她的,究竟是些什么…… 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火,是在半夜时分,才烧起来的。 甚至没有人看到,那火是从何处燃起。只看到,漫天的大火,正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兽一般,疯狂地席卷着一切,吞噬着一切。没过多久,那一片黑色的楼宇,被巨大的火场吞没。 屋顶上,那透着浓浓的、峥嵘气息的飞檐兽角,在大火之间冷笑,然后无可奈何地变成火的猎物,火的玩偶。 还带着微微湿润的午夜,所有的湿气都被驱赶殆尽,大火,将所有的可以燃烧的东西,尽数化为灰烬。所有的有生命的东西,也开始在那冲天的大火之中,劈波斩浪般地,“啪啪”作响。 漫天的火光,带着可以融化一切的热度,还有烤炙的温度,疯狂地追赶着一切,吞噬着一切,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些还在睡梦之中的住客,彻底地湮没。 听不到惨叫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呼救的声响。这一场在人头鼎沸的客栈里燃起的漫天大火,就仿佛是原野之上燃起的秋草一般,除了火把的劈波斩浪的声音,再无一丝生人的动静,以及声响。 此时的陶心然,正站在客栈门外的某一处,静静地望着还在熊熊燃烧的红莲烈火,眸子底下,全部都是令人看不清的黑,还有闪烁不定的冷光。 她的身边,是在她的帮助之下,早已从火场逃出的几个徒弟,还有那个视钱财如命的小柳——这不,别人都还在为了逃出生天而庆幸不己时,她却早已抱紧了藏匿在怀中的银票和一些用来应急的首饰。对于这个小丫头来说,此时,银两是天,仿佛,她简直不敢想像,如果说没有了银两,他们一行,还要怎样回到千里之外的陶家去一样。 大火吞噬了一切,那间昨晚还人头涌涌的百年老店,只在一夜之间,就成了昨日黄花。躲在暗处的陶心然凝眸望去,却发现,继他们师徒之后,再无任何人逃出生天——也就是说,这一场大火,并非意外的无妄之灾,而纯粹是人为的杀戮之祸。 可是,这会是谁?究竟是谁,又是因何,竟然如此的灭绝人性,为达到某种不可告的人目的,而犯下如此的滔天大罪? 街头,陆续来了一些手拿着脸盆之类的善良民众们,各种脚步相互交错,杂乱无章。各种声音消逝在远来的风里,风送数里。然而,眼看扑救无望,那些前来救火的街坊们,也转而停下了动作,望着这漫天的大火,开始摇头叹息——古风镇上的百年老店啊,就此除名了…… “师傅,您没事吧……”看到陶心然怔怔地对着火场发呆,在她的帮助下,仓惶逃出的几个徒弟,下意识地集结在她的身侧,以应付接下来的种种。 这火,烧得跷蹊,包括店家在内,除了他们几个,竟然无一人能逃出生天。可是,师傅在侧,徒弟们不敢妄言,最后,几人在面面相觑之下,全部都将视线转向了沉默如冰的陶心然。 火场的热浪,携着夏夜特有的暑气,在四人的身边,流连不去。漫天的火光之下,年轻的女子一身白衣如雪,映着朝霞洗红云的通红,仿佛是涅槃之火的顶端,正冉冉绽开的烈烈白莲。 而她的身上,则被一种浓浓的悲伤和极度的愤怒包围着,仿佛若凶手就在眼前,她就会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样。 看到一向明朗的师傅,一脸的凝重及冷然,徒弟们全部都围了上来,一个个的迭声问道:“师傅,您没有受伤吧……” 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向着徒弟们望去。只看到平日衣着整齐的徒弟们,此时,都是一脸的黑,一身的脏,唐方的衣角,还被火烧着了,可是,根本没有察觉到的他,还在用几乎是心惊胆战的眸光,静静地望着自己——真的是太残忍了,想来这个如梦幻般的少年,还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如此残忍的事——那一场大火,湮没了所有的人,他们师徒,已是仅有的活口…… 从徒弟们的脸上,一个一个地望去,陶心然的心,先是忐忑,然后安然,到了最后,却是蓦地一沉。因为,她发现,和她们一起冲出客栈时的四个徒弟中,竟然少了一个三徒弟朱英武…… 那小子,虽然一向顽皮,可不至于到了这时,还分不清场合啊……陶心然只觉得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向四处望去。可是,天地寂然,黑夜漫漫,只有熊熊大火,将这半边天燃红,她凝望好久,却没有发现那个向来调皮捣蛋的三徒弟的踪迹。 这朱英武,究竟去了哪里? “师傅,三师弟他……”顺着陶心然的眸光望去,轩辕子青眼神也是一凝,竟然脱口而出地问道:“三师弟呢……” 唐方和薛正直互相对望一眼,均摇了摇头。要知道,在方才,他们在陶心然和轩辕子青的掩护下,拚命地逃出火场。那时,朱英武本来还在的,可是,这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看不到人了呢? “去找……”再也顾不得其他,陶心然眼神一凝,脱口吩咐其余的三个徒弟:“子青,你和柳儿一起,正直,你和唐方一起,在这附近,好好地找找……这附近若是找不到,就再往远一点的地方看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城东的山神庙会合——切记,不要再走散了……” 知道师傅对自己四个向来爱护有加,所以,此时一听到她下令寻找朱英武,徒弟们一听习惯性地低首,然后齐齐地应了一声:“是……” 红和黑混合的色泽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诡异的,说不出的红晕。他们就在这黑夜的边缘转身,然后,再一次的走入无边的黑夜。可是,在转身离开的时候,唐方却回过头来,凝望着脸色沉重的陶心然,忽然嗫嚅着问了一句:“那,师傅您呢?” 听了唐方的话,其余三人全部回头,是啊,他们都出去寻找,那么师傅呢?没有人在她的身边侍候,能行么…… “你们去吧,我要去另外一个地方……”陶心然还在蹙眉苦思着什么,此时,听到唐方问,便松下眉睫,冲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这才身子一转,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无边的黑夜,是无数阴谋施展的温床。也是吞噬所有生命的暗涌频起的时段。无数的生命,就在这漫天的大火之中,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可是,活下去的人,却还要继续明天的生活。 夜无边,象是巨大的兽,可是,还是有许多的人,正一脸平静地向着那巨兽的大口走去,永不退缩。 陶心然要去的地方,是一个米铺。乘着夜色,她轻俏地掠到一家米铺之前,仔细地辨认着那一个标志之后,就轻轻地叩开了那早已紧闭的店门。 有人出来,将门打开,在接过陶心然手里的东西之后,低低地问了一句什么,陶心然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泄了一地灯光的陈旧木门乍开又合,两人一前一后地将身子一闪,就闪了进去。 长街角,黑夜无边,那又是谁,跟在谁的身后? 050——离奇失踪 山神庙,就在镇东的边缘。这里,还是陶心然三月前经过,曾经感叹过的地方。 要知道,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神祗,往往存在于天地,存在于人心。而人们对于神祗的膜拜,更象是为了求得某种的心理平衡或者是安慰。 所谓,成也神佛,败也神佛。世人一朝有求,三拜九叩,极尽虔诚。遂心所愿者,大肆吹鼓,事与愿违者,愤怒失落。 因为连年的灾荒,神佛无力。所以,这座早年据说香火鼎盛的山神庙,而今,因为香火萧条的缘故,这里,早已是僧侣散尽,残垣断壁,枯草疯长。 远来的风,拂动枯草的长叶子,仿佛群魔乱舞,仿佛要将想要接近这里的生灵,全部粉碎。 陶心然慢慢地走到风霜侵袭的院落,望着剥落得斑驳陆离的山神雕像,然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朱英武的反常失踪,使陶心然开始仔细地回想从昨晚开始的任何一个细节。她记得,当时,她用湿布包裹口鼻,一一拍他们的门口,然后护着他们,拚命地从火场之中逃出,当时,她记得,朱英武是跟在薛正直之后的。然后呢,她看到小柳那个小丫头还在收拾东西,所以,就回头去找小柳,并将手里的湿布分给四个徒弟,然后叫轩辕子青护着他们,先行出去。 等她拉着贪财的小柳跑到门外时,徒弟们已经在火场外等候。她问过轩辕子青,可是,轩辕子青的答复是:“三个师弟都逃出来了……” 火,就在她们的身后,她忽然之间,从那熊熊大火之中,闻到一种近乎脂水的、还有一种硝黄的味道。于是,眼神一变的她,连忙扯着小柳,回头叫轩辕子青带领其他的徒弟到稍远一点的地方躲避——要知道,火中有硝黄,燃烧的速度不但更加的快,而且遇到高温,还会发生爆炸。 来到暗处之后,她稍站了片刻,开始检视徒弟们时,这才发现,她的徒弟之中,少了一个…… 那好就是说,朱英武是在离开火场之后,被人掳去,又或者是自行离开的…… 可是,又说不通啊……如果说是被人掳去,那么,不可能躲过他们几人的耳目。要知道,哪怕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能从四人中间,掳去夹在中间的那一个吧——四人中,轩辕子青体质最好,悟性好最高,所以,武功是四人之最,若说体质,那么就是小唐最差,四人中,独独他的衣角着了火,也就说明,他,逃出来的最慢,那么,走在最后的,也一定是他…… 离开火场,以轩辕子青的性格,一定会点师弟们的数量,然后才会和她说“师弟们都逃出来了……” 如果说是朱英武自行离去的话,那么,倒也无可厚非。只是,他为何要离去呢? 要知道,朱英武可是她在别人的剑下救起的。那人手法凌厉,剑剑杀着,看手法,论武功,都是上上之乘——难道,他是发现了什么,然后追踪而去的吗? 可是,事后,陶心然左右来回的看,也还是没有看到朱英武留下过一丝她事先交待过的,在不得已离开时,必须要留下的标记啊…… 可是,朱英武?你到底在哪里? 陶心然静静地倚在大殿的一角,慢慢地闭起了眼睛,开始追溯自从昨晚起,发现的任何一个人的面孔。她还记得,那个和她擦肩而过的、戴着斗篷的人,以及环侍在他身边的十余高手——拥有那样的身手的人,必定不会被人所灭,可是,自从出事之后,她却并没有看到过他们任何的一点踪迹。那就是说,那些人,要么是提前离开了,要么,根本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 头脑里,乱作一团,陶心然用力地拍了拍头,然后,静静地叹了口气。听说昨晚的纵火案,官府已经介入调查,而且,今次还专门请来了终南的雪千寻前来协助,那么,以神捕李三以及雪千寻的能力,不能发现疑点,然后,定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吧…… 而她,只是想要找回自己的徒弟,然后尽快的回到陶家啊…… 轩辕子青是第一个回来的,他的身边,并没有和他同去的小柳。走近山神庙的他,一眼就看到了正静静地倚在墙角的陶心然。 那个年轻的女子,正静静地闭着眼睛,俏丽的眉,紧紧地蹙着,初升的日光,还带着懵然的睡意,苍白而且淡泊,没有一丝的温度。此时,照在年轻女子的脸上,仿佛给她的整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薄光一般,苍白得仿佛落在梅端的轻雪一般,微微的透明,微微的沧桑。 男子深且黑的瞳仁忽然间缩了一下。他怔怔地望着眼前这张仿佛沉睡的容颜,眸子里的光彩,纵横交错,复杂,而且莫测。 陶心然早就听出轩辕子青的声音。感觉到他来到了身边,她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用手捏了捏眉,这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对着自己的大徒弟绽开一抹疲惫而且释然的笑来:“子青,你回来了?没有找到英武吧……” 轩辕子青只身前来,定是没有找到那个向来调皮捣蛋的三徒弟,不过,终究都是自己的徒弟啊,她看到任何一个回来,都会是开心的吧…… “是的,师傅,因为子青怕师傅久等,所以,虽然还没有找到三师弟,可是,子青还中回来,先和师傅报一声平安,然后,再去寻找。”轩辕子青的声音,很是低沉,也非常的沙哑,似乎在这一夜之间,他已经经历过什么一般,沉得仿佛沉水一般的眸子里,竟然也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淡然倦意——他应该也找了许多的地方吧…… “啊,没事,回来就好。”陶心然挣扎着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手放在高自己半头的轩辕子青的肩上,微笑着说道:“回来了,就先休息一下吧,等他们都回来了,我们再商量一下,下一步,要怎么办……” “子青但凭师傅吩咐……”轩辕子青又再垂下头去,低低地应了一句。然后,这才跨前两步,转过身子,站在陶心然的左侧,和她并肩而立。 “正直他们,也应该回来了吧……”陶心然伸手抚了抚额头,然后将自己有些散乱的发丝,用一条钗子轻轻地挽起,忽然之间,自言自语地说了句。 轩辕子青没有说话。此时,他正用莫测的眼神,怔怔地望着错自己一个肩膀的女子的背影,神色间,全是疑问,以及说不出的复杂。 两人都沉默下来,只有风,不停地掠过,然后环绕在两人的向前,轻轻流转。野草的香气,在刚刚脱离晨露之时,就在空气中弥漫,此时,有了风的传送,更是草香四溢。 “师傅……”站在陶心然背后的轩辕子青,忽然之间,轻轻地唤了一句。简单的两个字,他此时叫来,却是非常的吃力,仿佛有什么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正从他的字里行间,不可抑制地透出——仿佛,那样的疑问,早已在他的心里存在很久,此时,若再不问出来,他就会崩溃一样。 051——归来 “嗯?”陶心然微微地侧过头去,静静地应了一声:“子青,什么事?” 要知道,她的大徒弟,一向最是忠实,事无巨细,从不隐瞒,在她的其他三个徒弟中,已经算是最靠谱的一个了。听到他叫自己,而且仿佛颇有疑问,所以,陶心然安静地应了一声,静静地听他将未完的话,继续说下去。 “师傅,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说,昨晚不见的若是子青的话,师傅您还会如此着急吗?”年轻俊朗的男子的眼底,有一抹深深的、说不出意味的阴霾,他站在苍白浅淡的阳光下,静静地望着那个曾经救他于垂危,然后悉心教导他的、那个被他认作师傅的女人,忽然之间,轻轻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四个徒弟之中,薛正直极是用功,而且惜字如金,可是,只要陶心然吩咐一声,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是在所不惜。 三徒弟朱英武,虽然说平时调皮捣蛋,可是,却也最后察言观色,极是讨陶心然开心,所以,虽然有时,她被那个三徒弟气得啼笑皆非,可是,她却总是不忍薄责,更多的是,听之任之。 至于唐方,那就更不用说了。唐方向来体弱多病,陶心然每每殚精竭虑,不眠不休,就只为找到医他身子的良方,可以说,那个外表老实的小唐,此时有精力跟着他们一起胡闹闯祸,全是托了陶心然的福气。 那么,若是以此类推,四人中,最不成器的,就数他了——入陶心然门下之前,他的武功,已有小成,所以,在四人之中,他一直是武功最好,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他一不会讨人开心,二不会惹人爱怜,三呢,天生就没有一副招人疼的好招牌。此时,看到陶心然因为朱英武的失踪而愁肠百结,他忽然之间,很想知道,如果说这一次,又或者是说是下一次,那个失踪的人是他,那么,他的师傅,是否会一如现在,担忧不已? 忽然之间,仿佛很怕听到那个答案。年轻男子的唇,紧紧地抿着,指尖,在手心握紧,再握紧,直到骨节都变成白色。忽然间,他很怕,很怕师傅给出的答案,并不是他所想像的那个样子…… 有风,吹过阶前的枯草,也吹动陶心然一身的白衣。她的垂落的发丝,遮住了眼睛的一半,而她,就在这苍白得没有一丝颜色和温度的日光里,静静地抬头,然后,嫣然一笑:“子青,你在说什么傻话呢……” “你们都是我的徒弟,都是我的家人,在没有出师之前,我就要保证你们的安全,以及一切……不论是你,抑或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师傅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真的么?”轩辕子青的眸子,忽然之间凝了一下,有一道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落的光,从他黑如墨染的瞳仁里一闪而逝。而他,就在那一个瞬间轻轻地垂下了头去:“可是,子青没有用的紧,竟然把三师弟搞丢了,还害得师傅和师弟们来回的奔波,子青觉得羞愧难当……” 轻轻地垂下去的眸子里,依然有冷光在闪,仿佛是搏击长空的雄鹰,不得已落在乱草之上,却被脚下的柔丝牵绊一样,欲挣不能。 轻浅的风,带走女子稍微沙哑的声音。而她,还在淡然的微笑,轻轻地摇头:“子青,不要怀疑师傅的话,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们在为师的眼里,都还只是孩子……” “哦……子青知道了……”说不出意味的声音,在男子刻意的掩饰下,显得轻松起来,轩辕子青再一次对着陶心然躬下身去:“子青会永远地记住师傅今天所说的话……” “对了,小柳呢……”陶心然朝着轩辕子青的身后一望,纳闷地说道:“子青,小柳她没有跟着你吗?” 那个小丫头,虽然也会个三招两式,可是,那都是陶心然教给她保命的功夫啊……就凭她那两下子,也敢单独行动? “有的……”轩辕子青看到陶心然眸子里又再显现的焦灼,连忙答道:“是小柳她怕师傅担心,所以要子青先行回来——她,去准备干粮去了……” 第二个来到这个事先约好的地点的,是陶心然的贴身丫头小柳。一向喜欢叽叽喳喳的她,果然一手提着一大袋干粮,还有一包新衣。一进入到山神庙中,她便大声地叫了起来:“小姐,我来了……小姐,你在哪里?” “小柳回来了……”陶心然一听到麻雀一般的小柳,紧蹙的眉间,忽然呈献出一抹淡然的,无奈的笑意来。她回头招呼轩辕子青:“子青,走吧,我们去看一下……” “是的,师傅。”轩辕子青又乖乖地对着陶心然行了个礼,这才跟在她的身后,朝着那个满面笑容的小丫头走去。 小柳一看到陶心然,便献宝似的将手中的东西递了过来,然而,再一看到伸出手来的轩辕子青,她的小小的眉头,立时就皱起了一个疙瘩:“咦?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仿佛不明白轩辕子青为何能快她一步,有些懵懂的小丫头缩回手中的东西,斜眼望着轩辕子青,愤愤不平地说道:“好啊你……在集市上把我扔下,原来是怕帮我提东西啊……你可知道,这包衣服,还有干粮有多么的重……” 这个轩辕子青啊,别看平时一副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样子。可是到了关键时刻,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主儿。就在今早,他还借故跑了开去,害得小柳一个人提了这么多的东西回来。所以,早就累了个半死的小柳,此时一看到他的影子,就开始兴师问罪起来。 相对于小柳的字字质问而言,轩辕子青的分辩,却是一板一眼的。听了小柳的话,一向木讷的他先是红了脸。然后,空着的手,也尴尬地垂了下来,刚刚抬起的头,又再躬下身去:“不好意思啊小柳……我看到有一个身影有点像三师弟,所以就迫不及待地追了过去……” 他一边说,一边却转向了陶心然,解释道:“师傅,我来不及和小柳说,就一个人追了上去,可是,最后发现不是,再回头时,已经找不到小柳了……” 轩辕子青的声音,极是内敛,说的话,也满含歉意,那样的诚恳和诚惶,仿佛当街丢下小柳,是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好了,小柳会认路,绝对不会走丢的……”看到轩辕子青脸上的歉意更深了一些,陶心然出来打了个圆场:“小柳,你带的吃的呢?” “小姐求情,算你的啦……”小柳轻轻地耸了耸鼻子,然后撇了撇唇,转而将手中的干粮袋子拍了拍:“小姐,快吃吧……别饿到了……还有衣服,我也准备好了呢……” 手脚伶俐的小柳一边说,一边将装衣服的包裹放在地上,然后请陶心然坐下,这才将干粮打开拿出一张饼给陶心然,接着,又去将新买的水囊解开:“小姐,你慢慢吃,可别呛着了……” 052——归来[二] 和轩辕子青如出一辙的是,陶心然的二徒弟薛正直,也是孤身一人回来的。 他一进山神庙,再看看早已归来的小柳,还有轩辕子青,诧异地问道:“怎么?小唐他,还没有回来么?” “小唐公子,不是和你在一起么?”快嘴的小柳还不等陶心然说话,马上接口:“不会是你又把他弄丢了吧……” “这个……”薛正直本来就不善言辞,被小柳这一抢白,脸“腾”地红了起来,再说话时,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那个……我们找到快天亮的时候,小唐说要分开,说不定会有别的收获……所以,我就……” “你就听了他的话,和他分道扬镳了是不是?”陶心然替薛正直将下面的话补充齐,然后微微地笑了笑:“正直,你和小唐,分开多久了?有没有说要在什么地方等啊……” 是不是,他们分开的时候,并没有约好地方,然后,那个顽皮的小唐,又回到他们分开的地方去了呢? “不是的,师傅。”薛正直连忙摇手:“我们早就说好了,要在山神庙和师傅一起会合的……” 听了薛正直的话,陶心然的心里“格登”一声,忽然觉得正送到口里的干粮,都变得索然无味,而且,难以下咽。 小唐迟迟不归,不会是又出了什么事吧…… 要知道,客栈之中,只有他们师徒四人逃出生天,可是,朱英武失踪在先,现在,不会连小唐,也不见了吧…… 总感觉到身边有无数的眼睛,正在居心叵测地盯着自己一行几人的一举一动;总觉得,有一个可怕的、巨大的口袋,正对着自己张开;总觉得,有人,正引着自己和徒弟们进入一个未知的圈套。可是,这一切,却只在隐约的第六感之外。仿佛是轻云起,清风扬,不时地吹来的塞外落红,那抹感觉,会在你不经意时,停在你的指尖,可是,却在你欲要认真追溯之时,又瞬间落在如梦般缥缈的云天之外,一切,又变得,不得而知。 是谁,究竟是谁在操控着这一切,他的目的,究竟是自己?还是自己的宝贝徒弟们?又或者说是他们之中的任一? 陶心然微微地蹙了蹙眉,白皙俏丽的眉间,有一抹挥不去的淡然阴霾。可是,这件事,她虽然有感觉,却不能对几个徒弟言明,因为,在徒弟的眼里,师傅就是天,如果说她自己先乱了方寸,那么,她的徒弟们,一定会惶惶不可终日…… 不过,陶心然一向的原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还之。”所以,对于眼前的一切,还有客栈里的血案,她非但不觉得恐惧,反倒激起了潜在的不安分的另一半血,还有要追根究底的好胜之心——不下水,一辈子不会游泳;不扬帆,一辈子不会撑船。那么,对方一辈子不来找她,她也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而且,她已经通知了奈何天的秋盈,想来,秋盈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将这一切,都查个水落石出…… “好了,正直,你先吃点东西,然后,我们再等等吧……”陶心然放下手中的干粮,拍了拍二徒弟的肩膀,尽量使语气显得轻松一点。可是,站在她身侧的三人,任谁,都可以听出她语气里的沉重。 要知道,他们是约在天亮之后,在山神庙会合,可是,此时已近午时,而小唐,虽然平时调皮捣蛋,其实却是一个十分守时的主儿,如果说,他不是遇到意外的话,绝对不会让师傅如此的苦等…… 呼之欲出的真相,还有心头愈来愈重的压抑之感,使徒弟们都沉默下来,看到气氛异常,就连一向喜欢叽叽喳喳的小柳,也开始发挥“沉默是金”的优良传统…… 日动,影移。当山神庙的屋角,慢慢地移到正东方的时候,一天的时光,就快要过去。忽然之间,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行人同时抬头,却发现有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身影,正朝着这边,疾步而来。 那人的背影,在身后长长的拖着,顺着他快速向前的身体,不停地做出奔驰的姿态,如风驰电掣。 在看到那一抹身影之时,所有的人都对望了一眼——本来,他们以为此时归来的,一定是那个出去寻人不遇的四徒弟小唐,可是,眼尖的陶心然却早已看出,那个身影,却是昨晚起,就失踪的三徒弟朱英武…… 陶心然的眼神,凝了起来。 出去寻人者失踪,被寻者,却自动回来了——有谁能告诉她,这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 “哎——”一向开朗飒爽的朱英武远远地,一看到伫立在山神庙前的几个熟悉的身影,眉间顿时一喜,手高高地扬起,快活在空中挥着,大声疾呼道:“师傅,我回来了……” 足足超出十二分贝的声音,由彼方传来,带着令人感觉不出意味的欣喜。震得就连身前的风,都滞了一滞。荒草断垣之中,深草巢穴之中,有什么被惊起了,先是懵懂地四处打量一眼,然后身子一缩,风一般地快速逃去。 这个小子,天生就是大嗓门儿,一天不吵得人耳朵痛,心里就不舒服是不是? 远远地看到朱英武大踏步而来,停在原地的几个的脸上,都带着一种似忧心,似讥笑的表情,静静地注视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神情莫测。 流风吹过荒草,炎日的暖意渐渐消散。金色的夕阳之下,几个被无限量地拉长的身影仿佛一道道灰色的风景线一般,衬着身后斑驳脱落的神祗塑像,有一种令人悚然心惊的荒凉意味。 然而,就在几个徒弟冷眼旁观朱英武一步一步地走回之时,站在最前面的陶心然却蓦地嗅到一股说不出的诡异气息。 她凝视着那个开心而来的徒弟,再看看自己所处的方位,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顿时觉得心中一凛。 下一个瞬间,那个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忽然动了。她的左手,轻轻一按面前的残壁,整个人,仿佛飘向半空的洁白风筝一般,向着朱英武的方向,迅雷不及掩耳地掠了过去。 淡泊苍白得仿佛白纸一般的夕阳流光之下,一个纤长的身形,疾风般地掠起,衣袂,带走疾风,晚霞落在脸颊。在风和影的逆向交错之间,陶心然一抹白色的身影,仿佛是一朵天空骤然劈落的白色云彩一般。旋转、飞跃、惊动云霞,赶走薄光。映着落阳的浅淡色泽。那个一脸严肃的白衣女子,再下一个腾空而起的瞬间,她的人已经站在数丈外的朱英武的面前。 风住,影停,带着苍白色泽的夕阳余晖,最终将一切都定格。所有人看到,那个瞬间挡在朱英武面前的衣带轻飘的女子的轻舒的右手里,正紧紧地握着一支黑色的箭矢。 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仿佛穿越了重重沧桑岁月一般,雪亮的箭刃,在夕阳流光之下,寒光熠熠,冷光闪闪,此时,横向的握在陶心然的手中,仿佛被生生地凝滞了的杀气一般,冷肃庄严,漠然生辉。 而那箭之矢,箭之刃,对准的,正是朱英武的心口。 朱英武神色一愣,在陶心然飞掠而至之时,早已退开,可是,那箭矢,却仿佛是追踪而至,转了一个弯,依旧指在他的心口。此时,被一只纤细的手,凝定了,仿佛生生地将时间和时空都凝定了一般。因为极大的力道,陶心然的唇紧紧地抿着,极度用力的手腕,骨节分明。夕阳流光之下,被淡淡地镀上一层金色的女子,紧紧地握着那支破空而来的箭矢,就仿佛握着自己徒弟的生命一般,神色凝重而且释然——还好…… 还好,赶上了…… 一向重文轻武的朱英武,哪里好象此时一般,如此接近过生死?所以,在死亡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先是猛然一怔,下一秒,就不由地煞白了脸。 生死一线,生死一念,原来,生和死的概念,是如此的模糊,如此的接近…… 053——又一个失踪了? 夕阳垂下,将淡金色的光线洒落在天地万物之上,给个大地都镀上了一层淡雅而且淡薄的金色,模糊而又清晰。风呼啸而过,仿佛还带着方才的惊悚,而所有人的脸色,都在这突如其来的偷袭之中,大惊失色。 是谁?究竟是谁? “师傅……” “师傅……” 轩辕子青脱口惊呼; 薛正青愕然惊叫; 小柳早吓得捂住了嘴巴; 只有朱英武还怔怔地呆立在那里,一脸的茫然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好了,没事了……”感觉到那个潜伏在附近的人悄无声息地离去,陶心然率先撤去了护身的真气,然后将黑色的箭矢上的信封取下,然后,将手中的黑色箭矢放在衣袖之中,转过身来望着他们淡然地微笑:“那个人,已经走了……” 信封里,是一封简短的信,简短得,只有几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唐方,寻欢楼。” 唐方,寻欢楼。 不得不说,这几个字,对于陶心然来说,有着极大的冲击力。因为,她只一看之下,眼神就变了。 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初遇时,被人折磨得体无完肤、精神几近崩溃的唐方之时,那几个嚣张得眼里只看得到天的蒙面黑衣人当日所说的话:“我们,是寻欢楼的……” 寻欢楼,寻欢楼…… 寻欢楼,是一个名为青楼的另类组织的存在。没有人知道他的幕后主子究竟是谁,就如没有人知道,他的总坛,究竟在哪里一样。 那也是一个出卖美色的组织,他们专门收罗绝色的少年男女,在经过极其严苛的训练之后,或重金出售,或者分发各地,或者担任刺探一职,或者专为取悦那些位高权重的人众。 总之,寻欢楼,是一个完全另类的存在,可是,他屹立武林多年,却也是一个始终隐在暗处,非常可怕的对手。 其实,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朝代,无论多么光辉堂皇的组织,无论多么清正端严的门派,无论多么正直刚强的群体,只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就必然会有与其光明相对的黑暗一面。 可是,寻欢楼自从五年前建楼开始,就从不对世人隐瞒自己的真正目的,或者意图。然而,无论他想要做什么,也从来都不会因为任何人而退缩,或者改变初衷。几年来,他也就是用这样的方式,向世人展现出自己极其可怕的力量,以及决心。 唐方,寻欢楼。 手里握着那张薄薄的纸片,感觉到上面的字句,字字如磬石,重若千斤。陶心然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开始头痛起来…… 寻欢楼——那个传说中机关重重,危机重重的人之禁地。她要怎样,才能长驱直入,又要怎样,才能将自己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徒弟,毫发无损的带离那个地方呢…… “师傅……” “小姐……” 看到陶心然手握纸片,神色异常,一脸的凝重,所有的人都同时心中一凛,不由地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了么? “好了,没事……”陶心然收起手中的纸片,转而吩咐轩辕子青:“子青,收拾一下,我们去投客栈——看来,我们是要在这里住上一些日子了……” 是啊,一个徒弟失而复得,另外一个,却不知所踪,而且随时身陷入危机,所以,无论接下来的事,如何的紧急都好,陶心然都要将自己的徒弟寻回来,然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们要在这里住下么师傅?”刚刚归来的朱英武望着陶心然蹙得紧紧的眉,忽然之间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使一向果断决然的陶心然,竟然中途停下呢? 再看一下身后的轩辕子青和一脸严肃的薛正直,快嘴的朱英武惊奇地问道:“师傅,小唐呢,又去哪里淘气了?到了现在,还不回来?” “英武,你半夜去了哪里啊?怎么现在才回来?”陶心然不理身后轩辕子青和薛正直就要吃人的眼光,也不理气哼哼的小丫头只是用背挡住他们,温言笑道:“要知道,我们可是好找——还好,你看到我留下的标志,找来了……” “没有啊,昨晚啊,我和师兄师弟们在离开火场之时,忽然看到火场之侧,有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想,他肯定和客栈的纵火案有关,所以就追了过去。谁知,这一追,就是百里之外,可是,到了一处山脚时,那人却没了踪影。我看看时间不早了,又生怕师傅担心,这才转回来的啊……” 听到陶心然说等自己,朱英武因为惊吓而略显苍白的脸上,顿时浮上一层浅浅的郝颜。他不去理师兄弟们从旁边投来的又阴又冷的愤慨眼神,只是讪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痴傻的憨厚模样,讨好地对陶心然说道:“师傅,当时时间紧急,我怕惊动了那人,就一个人追了过去……我没有事先和您说,希望您别怪我啊……” 昨晚,为了要看小唐那个小子有没有落在人后——要知道,无论他们四人暗地里如何的明争暗斗,可是,这表面的团结,还是要维系的。 谁知,蓦然间回头,就看到不远的暗处,有一抹黑色的人影,正鬼鬼祟祟地朝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他怕惊动了那人,所以没有和人打招呼,就一个人追了过去。可是,一夜追踪百里,那人却没有了踪影,他再回头,还是循着师傅留下的记号,才找到这里来的…… “哦,那,没有什么了……”陶心然警告地望了其他人一眼,将手中的干粮递了过去:“来,英武,吃点干粮吧,然后我们去投客栈了……” “嗯,好……”朱英武真是饿坏了,也不理其他三人的眼珠就要瞪出来了,他一手抓过小柳手里的干粮,狼吞虎咽地猛咬几口,一下子,就被噎到了,他胡乱地伸手,然后又猛灌了几口水下去,猛一吞脖子,又用手抚了抚心口,这才长吁了口气:“哎呀,我的天,噎死我了……” 轩辕子青还在收拾东西,小柳已经将包袱握在手里,薛正直望望仿佛饿鬼一样的朱英武,再望望若有所思的陶心然,一下子静默起来。 熏然的晚风,还带着炎夏的缱绻暖意,掠过庙角的断墙,徐徐吹来,拂动廊前正在深思着女子的白色的衣袂。仿佛地云霓的飘移,雪月的闪耀,隐隐地,透出一种庄严的、肃然的光芒。 此时的她,并不是象是传说中的决断凌厉,睿智冷醒,倒更象是失去了孩子的母亲一般,心急,心忧,茫然不知所措。落日的余光,照在她的脸上,衬出她那张白璧无瑕、朗月清晖的完美面容。那样的若有若无的淡然清辉,那样的一身的由心到身的洁白的颜色和气质。使此时的她,其实更象是遗世而独立的寒梅,沉默,洁净,与世隔绝。 此时的她,手里握着一块小小的绢布,浑然不觉,已经将指甲都握断在手心里——她的心里,是在担心吧,在难过吧——毕竟,手无缚鸡之力的唐方,落到了寻欢楼的手里,想要完好无缺地逃出,绝对是万难中的万难了…… “师傅,我们走吧……”不多时,轩辕子青已经收拾好东西,他上前两步,轻轻地触了触深思中的女子的衣袖,轻轻地说了句。 陶心然眸子里的忧色,他自然是看得到的。可是,他更明白,相对于眼下的形势而言,他最聪明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 可是,寻欢楼,寻欢楼——那些人,为什么紧咬住唐方不放呢?而他们最终的目标,究竟是这四人中的一个,还是单单针对唐方一人? “是啊,小姐,我今天回来的时候,也看到镇尾有一家客栈,好象是不错的样子——不如我们就去住那里吧……”小柳将包袱递给薛正直,来到陶心然的面前,抬起头来,用一副罕见认真的样子,静静地说道:“小姐你放心,小唐公子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然后,好好地回到陶家去……” 是啊,他们都一定会没事,然后,好好地回到陶家去…… 054——谁的阴谋? 轻风夕阳之下,暮色如水纹一边的荡漾开来。听着小柳言之凿凿,小小的脸上,因为了所有的憧憬而淡然生辉,可是,听了这话,陶心然却轻轻地抿了抿唇,忽而静静地苦笑起来。 虽然,此时的她,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昨晚的事情,是针对他们师徒几人的。但是,客栈之中,遇难者无数,只有他们五人幸免于难。而且,接下来的事情,则更加的耐人寻味——先暗中设计,将三徒弟朱英武引开,然后将他们几人分割成几拨,这才能乘机掳去四徒弟唐方——这一切的事情,看似毫无关联,其实丝线暗结,环环相扣。 而且,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只要是脱了其中一节,就没有办法再进行下一步——究竟是谁在暗中看着他们?又究竟是谁,刻意地掳走唐方…… 是一个人,一拨人,抑或是数拨人呢?对方的目的,究竟是在阻挡他们的行程,还是另有他图呢? 如果说真有所图,那么,对方弃其他三个徒弟不顾,就连陶心然自己都安然无恙。却为什么到了最后,单单掳走那个向来体弱多病的小徒弟唐方呢?这其中,这目的,对方想要图的,又会是什么呢? 忽然之间就想起初见唐方时那个望着唐方一脸垂涎的老鸨……难道说,是那个女人卷土重来,目的就只为了垂涎她那个姿容绝世的徒弟的我见犹怜的容颜? 可是,不象。陶心然记得,当日她曾派人调查过那家青楼的背景,结果显示,那个老鸨,不过是一个稍有背景的幕后经营者,并无什么特殊的背景。而且,陶心然在救下唐方之后,为了一劳永逸,也曾经派人严厉警告过那个老鸨,若她敢再打唐方的主意,那么,就算在整个邺城,都再无立足之地。所有,若真是那个老鸨,当不会如此的不知进退。 可是,若不是她,又会是谁呢?难道说,那个年轻的小徒弟,那个性情乖张,喜怒莫测的小唐方还有其他的仇人不成…… 陶心然从胸臆之中轻轻地吐了口气——看来,她应该去拜访一下她的那个脾气古怪的师叔,寒流光了…… 一想起自己那个脾气古怪,向来背天逆命的师叔,陶心然隐隐严肃的脸上,终于都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来——师叔,好久不见了呢…… “小姐,我们走吧……”看到陶心然仿佛想通了什么一样的笑了起来,小柳终于都松了口气,跟在陶心然的身后,慢慢地向外走去。要知道,在小柳的心里,小姐就是天,小姐就是万能的上帝。只要小姐的脸上还有笑容,那么,就证明希望还在,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希望在明天,希望就在小姐的身上…… 暮霭苍茫,天地一色。远处的落阳,正在山巅的后面,将最后一抹余光,慢慢地收敛。而他们师徒、主仆几个的灰色得几近苍白的影子,在这夕阳退役的暮霭之后,渐行渐远…… “师傅,我们要怎么办?今天就去救回四师弟么?”身在江湖的轩辕子青,自然知道唐方,寻欢楼,代表的是什么,所以,看到陶心然蹙眉。一直跟在身后的他疾行两步,和陶心然并肩而行之际,忽然之间,轻轻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师傅,就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神。若师傅说要追究到底,那么,即便是赴汤蹈火,他们师兄弟几人,都在所不辞。 可是,陶心然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她望着逐渐苍茫的暮色,一向明净的眼眸之中,有一种叫做“苦笑”的东西,正浅浅地浮动。那样渲染了暮霭沉淀的色泽,仿佛初时晨时的轻烟一般,在两人之间,淡淡然地散了开去。在逐渐看不清对方面孔的暮色之中,年轻的师傅微微地沉吟了一下:“子青,你只要带好你的师弟们,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为师的,自有主张……”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似昨晚的事,绝对不能再发生了……”一人掉队,给人有机可乘。以这样的蹈辙,是真的不能重覆的了…… 那潜伏在黑暗中的,虎视眈眈的眼神,正在不停地寻找机会,然后伺机下手。而她的徒弟,就是她的掌心的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怎么任由自己的孩子,在自己的眼皮之下,消失? “是的,弟子知道了,弟子一定看好其他两位师弟……似昨晚的事,绝对不会再一次的发生……” 轩辕子青的眼神忽然黯然失色,声音低不可闻。然后,充满希冀的头,也一寸一寸地渐渐地低了下去。师傅说,别的事,也就是救他们四师弟的事,她自有主张,也就是说,自己的本领还是太过低微,所以,她打算只身涉险吗? 可是,她可知道,眼下的她,早已众敌环侍,如果说,发生竟然的是她,那么,才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关键…… “不是这样的……”仿佛清晰地洞察到自己徒弟的任何一个想法,陶心然年轻明丽的脸,忽然之间,浮上一层微微淡淡的轻浅笑意。她抬眸,望着高自己半头的徒弟,想去拍他的肩膀,可是,一触到年轻徒弟英朗不群的脸上,那一双灼灼有神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手只伸到一半,却又缩了回来。然后随意地在轩辕子青的衣袂上抚了一下,微微地摇了摇头。 越来越深重的暮色之下,那个向来以严厉称著的陶心然,将手按在轩辕子青的手臂上,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勇者无畏——不是说必须一个人要承担起所有的事,一个人要背负起所有人的希望——事实上,有一个人可以让你依靠、可以让你无条件的信任,有一个人可以永远成为你的守护者,你的庇护者,那是我们勇气最珍贵的、永不干涸永不竭尽的力量的源泉。” “可能,在你的心里,我并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师傅对你们的心,都是一样的——我必不会令小唐的事情,在你们的身上,重演……” 轩辕子青认真地倾听着陶心然的话,忽然之间,无法出声。深深浓浓的苍白之色里,年轻男子的唇紧抿着,在点头的瞬间,他的眸子底下,竟然闪出一抹说不出是失望,还是落寞的东西出来…… “走吧,天就要黑了……”陶心然从年轻的徒弟手臂上,将手轻轻地放下,然后就地转身,径直向着前方的路途走去。 前路多艰,前路多坎坷,可是,只要我们的心里,希望不灭,那么,不论多么遥远的彼岸,我们都终可以到达…… 看到陶心然和大师兄低低地商量着什么,其余三人,有默契地落在了身后。看到两人间的距离拉开,小柳这才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走了陶心然的身后…… 前面的路,已经渐渐看不清楚,就如他们看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一样——就仿佛夏雨滂沱,雨过,未必就是天晴,但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过了…… 破庙伶仃,一片清寂。只有轻浅的风,还在拂动枯草的长叶子,仿佛晴秋落日下的乱舞一般。叶影绰绰,令人眼花缭乱。 没有人看到,就在陶心然师徒慢慢地向着远处的镇甸走去的时候,他们刚才栖身的破庙之中,忽然有一个身影,在暮然渐深的残垣断壁之中,慢慢地闪了出来。 那是一个神色阴鸷的男子,高、瘦、挺拔,深深浅浅的暮色里,他的一身黑衣,几乎和这渐深,渐深的暮色,溶为一体。 而他的眼睛,则是望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神情仿佛浸过雪水一般的冰冷,隐隐的不以为然——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么?接下来,我就要你,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055——绯衣女子 云来客栈,客似云来。 位于镇东的云来客栈,是这个镇里新兴的客栈,半年前才刚刚开张,可是,因为那一起血案的发生,所有的投宿的宾客,转而都来到了这里。 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还有那枉死在大火之中的无数的亡者,依旧是人们茶余饭后的主题,只是,因了那样的灭顶之灾的来临,所以,人们的头顶,还依稀地笼罩着那层死亡的阴影,字里行间,也难免会流露一些或者真心悲恸的,或者兔死狐悲的哀伤。 亡者的亲朋,开始闻讯而至,可是,在看到那一堆灰烬之中,早已无法分辨的枯骨时,不少人,竟然当场昏厥。 生命消逝如流星,死者已矣,所有的悲恸都要在生者在此后漫长的岁月之中,一寸一寸地消磨,一寸一寸地忍受。 已是晚饭的时间,饭香扑鼻,酒香溢人。当所有的宾客都在高声吆喝,欢声雷动之时,门口处,又传来小二殷勤的招呼声,跟着,木制的楼梯上,传来了沉稳有序的脚步声,还有铃铛儿轻响,女子清脆的声音远远近近地响起:“小二,楼上还有位置么?”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仿佛断续的琴音,落在千年的冰弦之上,仿若天籁。听到小二肯定的答复,那个女子只轻轻地“嗯”了一声,这才转身上楼。 木制的陈年楼梯,传来轻盈如点水的脚步声,一步,两步。正在楼上用餐的客人,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一般地,不约而同地翘首。近了,再近了。大家只觉得眼前一亮,一抹刺目的绯色,仿佛天边劈落的红色闪电一般,穿过岁月的重重云烟,清晰地映入众人的眼帘。 此时的涟漪王朝,虽然不受旧时礼教的束缚,可是,身为女子,却还是苛守着“无才便是德”的古训,所以,鲜少有单身的年轻女子,在外抛头露面。更何况,那个女子,还是如此的明丽动人,相貌出众。 夕阳西下,流光璀璨。那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穿着一身的绯色的衣衫,明眸皓齿,清新秀丽,她的走在木质的楼梯上,脚步却轻盈,那样的闲适的娇憨的表情,就仿佛是春天里的随意踯躅一般,而踩在她脚下的,也不是陈年的古旧楼梯,而是那绿意浓浓的拂堤杨柳和灿烂桃花。 那个女孩儿的打扮,也是奇特的,不同于中土女子的云鬓花黄,环佩叮当。她的长长的黑发被编成无数的小辫,在如墨染的发间,随意地垂着,此时,正随着她的脚步轻盈地晃荡。金色的铃铛在女孩儿的鬓边清脆的响着,每走一步,就响起一个音节,令人会在瞬间想起花间轻舞的精灵。 那样的一个女子,虽然披一身夕阳流光而来。可是,看在众人的眼里,更象是从烟雨蒙蒙的书画之间,群山之间稍微流露出的一丝丝的亮色。 只见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梯口站定,美眸流盼之间,仿佛亿万星辰落在了眼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璀璨,她先左右望了一眼,然后径直地朝着其中的一张空台走去。 红云一飘而过,冉冉落到了陶心然他们的身侧。年轻靓丽的女子,先是将陶心然等五人粗略地打量了一番,最后将眼神落在了那个垂眉敛眸,隐带忧色的陶心然的脸上。 她的眼神一闪,顺势坐在面对陶心然的位子上,然后开始淡淡地吩咐小二准备菜式。整个过程,她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落在坐在陶心然左首的薛正直的脸上,然后,顺着薛正直的视线,淡淡地流连在那个愁眉紧锁的脸色苍白的一身白衫的陶心然的脸上,似是若有所思。 此时,陶心然一行,早已用餐完毕,正在等待小二结账。 唐方失踪,陶心然怏怏不乐,徒弟们看在眼里,愁在心里,却苦于无计可施。于是,一向相融洽的师徒之间,第一次因为唐方的失踪,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说不出的愁云惨雾。 早在进入客栈之前,徒弟们已经按照陶心然的吩咐,先是去火场又看了看,然后专门留意那些亡者的家人,想从中发现蛛丝马迹。 事情发生得如此的突兀,远居客旅的家人们,自然是来不及到场的,那么,此时能来的,就一定是近在左右的住户,又或者是店主的家人。而陶心然推测,他们之中,一定会有人知道关于昨晚火场的蛛丝马迹。 可是,结果仍旧是一无所获。 那把火,仿佛是从天而降,将一切有用的,无用的,全部都烧毁。而那些枉死在火场里的人,更象是浮云来去,无声无息。至今日,至此时,依旧没有一点的有用的消息。 衙门的人来过了,收拾残局之后,了无声息。亡者的家属来过了,肚肠寸断,哀哀哭泣。所以,陶心然先是将所有的消息都传递了出去,剩下的,就只有静候消息。 “子青,吃完饭之后,你先带师弟们回去休息吧,师傅有事要出去一下……”无视身侧的年轻女子的好奇的窥测,陶心然在结账之后,先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然后径直起身,准备离去。 轩辕子青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徒弟们准备离开。可是,就在朱英武穿绯衣女子身边而过,想要追上前面的陶心然时,那个绯衣女子悄无声息地伸腿,看似无意地绊在了朱英武的脚下。 朱英武生性急躁,所有的注意力又全部都落在了前面的陶心然的身上,所以,没有看到女子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捉狭的笑,还有她猝然伸出的腿。 于是,急急的一闪之下,朱英武的失去平衡的身体一个踉跄,又撞到了差一点儿就跌倒在地。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如此狼狈的朱英武,虽然在愁云笼罩之下,他身后的小柳还是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可是,再瞄一眼陶心然冷肃起来的侧脸,小丫头连忙伸了伸舌,用手掩住了口。 被桌子角撞痛的朱英武揉着被撞得生疼的手肘,慢慢地站直了身体,再转过头来时,一向古灵粗怪的眸子里,已经盛满忿怒的光——轩辕子青走他的前面,她不去撞,薛正直走在他的身后,她也不去撞,为什么独独就是他? 这女子,她明明就是故意的…… 怒气,犹如遮日,气氛,蓦地变得冷肃。逐渐暗淡的空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里,当被人恶整的少年的犹如冰浸,犹如火烧的视线,冷冷地对上那个一脸无畏无惧的绯衣女子时,却从她的依旧淡定如水的脸上,明显地捕捉到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 “你没长眼啊……”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朱英武勉强压抑着怒气的声音,在欢声雷动,把盏言欢的酒楼空间,听来非常的别扭。要知道,小唐失踪,至今音讯全无。师傅焦急,徒弟惶惶,而他恰在此时,被人暗中作弄,所以,你怎叫他不恨,怎叫他不恼? 听了朱英武的话,女子的俏丽的眉微微地扬了一下。映衬着淡泊苍白到几乎无色的暮色,还有室内正逐渐明亮起来的明烛,她扯了扯嫣红如春花的唇,冷冷地吐出字眼:“没长眼的在说谁呢……” 没长眼的在说谁呢…… 不得不说,那样的字眼,实在是欺人太甚,那样的语气,又太过不屑,所以,年轻女子的话音风落,朱英武的指尖几乎指到了女子的鼻子。他涨红着脸,怒道:“你才不长眼……” 056——若兮 只听“扑哧”一声,年轻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她一直的笑,一直的笑,如铃儿在风中飞扬,如泉水在叮咚作响,直到笑弯了腰,笑红了脸,花枝乱颤。 再站直身体的女子,眉儿弯弯,眼睛弯弯。她望着朱英武因为气忿而通红的脸,抿唇再笑道:“哟,我只是逗一下你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 我只是逗了一下你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 那么,我下一次杀了人,是不是也可以这么说,我只是杀了你而已,不要这么认真好不好? “我看你八成有病……”朱英武的脸完全地黑了。他伸出的手垂下,冷冷地说了句:“疯疯颠颠,不可理喻……” “你才有病……”仿佛被说中了什么心病一般地,绯衣女子的脸,忽然也沉了下来,她冷哼一声:“你才疯疯颠颠……” “你才不可理喻……”女子的几乎是炮雨连珠的话,犹如随口拈来,几乎不假思索。可是,她的神情,却在瞬间惹恼了向来只有他整别人的朱英武…… “你……”从来调皮捣蛋的朱英武,还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么难缠的主儿。然而,大庭广众之下,他们的言行已经吸引了所有的视线,就连身侧的轩辕子青,还有那个闷葫芦的薛正直,都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再加上看到女子亦嗔亦怒,他的眼神转了转,有些恼怒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冷冷地怒道:“好男不和女斗……” 只能说,如果对方是一个男子,如果说…… 看到朱英武咬牙切齿,女子眼神转了转,也学着他的语气,冷冷地还了一句:“哼,好女不和男争……” 众人轰然而笑,粗豪的笑声,犹如震雷,声声刺耳。听在朱英武的耳里,更象是嘲弄深深的鄙夷。再环顾左右,有人正发出不堪入耳的讥笑,朱英武脸上的怒色更甚,心中犹如火烧。 见过不识相的,还没有见过如此厚脸皮的不识相的…… “你……”朱英武第一次觉得,自己真是流年不利。他狠狠地望着脸皮厚过城墙角的异族女子,几乎可以喷出火的眸子,恨恨地望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最好别等到我发火,那样的话,你将会死得非常难看……” “你最好别惹事我发火,要不,你你也会死得非常的难看……” 一身绯色衣衫的女子,几乎是反唇相讥,令朱英武的脸,完全地黑了下来。第一次地,他对着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子,高高地举起了手掌——既然动口不能解决问题,他也不戒意用手来解决…… 然而,他的手才一扬起,身后就响起了一个淡淡的声音:“英武,怎么回事?” “师傅……” 听到陶心然的声音响起,朱英武先是一怔,举起的手放下,慢慢地放下。他转过身来,对着那个已经站在楼梯上的白衫女子,微微地低下了头,低低地说了句:“没事,师傅,徒儿没事……” “那,还不和这位姑娘道歉?大庭广众之下的,和一个女孩子一般见识,也不怕别人笑话?”陶心然的语气算不上是责备,充其量,也只是薄责而已。可是,就这那样的仿佛漫不经心的语气,却令朱英武的头垂得更低。 他再答:“师傅教训的是,英武知道了……” 转过头来的朱英武,望着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的绯衣女子,咬了咬牙,用一种恨之入骨的表情望着绯衣女子,恨恨地说了句:“对不起……” 绯衣女子的眉头蹙了起来。她上下打量着不用一秒钟的时间,态度就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变的朱英武,似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那个一脸苍白的女子,如此的唯唯诺诺。 于是,她睨了一眼朱英武,再轻轻地扯了扯唇,讥讽地说道:“看不出,你还真是个乖徒儿呢……” 朱英武狠狠地刮了绯衣女子一眼——我记住你了…… 看到朱英武一脸的不满,绯衣女子挑衅性地昂直了头,眸子里的鄙薄更甚,她冷冷地说道: “看什么看?没有见过漂亮的女孩子么?” 朱英武不自然地翻了翻白眼,表示嗤之以鼻——要知道,漂亮的女孩子他是看得多了,可是,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脸皮如此厚的,而且,如此大言不惭的女孩子…… 绯衣女子的眼神,有意无意地落在一侧的眼观鼻,鼻观心的薛正直的脸上,可是,后者只是站在陶心然的身侧,冷眼旁观着两人仿佛小儿般的闹剧,一言不发。 看到薛正直一脸的漠然置之,绯衣女子的眼神再一次地凝了一下,口中的话,更加的不留情面: “怎么,你长得好看,不是给别人看的吗?那么,你为什么不拿块布将自己包起来?”红衣的女子不客气地叉起腰来,态度嚣张地说道:“再说了,你若没有看我,又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呢?” 看到有人上前挑衅,而且针对的是自己一向调皮捣蛋的三徒弟朱英武。一直站在一侧的陶心然冷眼旁观,却也从女子的言行找不到丝毫的破绽。此时听得朱英武被女子抢白得理屈辞穷,她微微地掀了掀眉,忽然静静地笑了起来:“姑娘,劣徒顽劣,多有得罪之外,我在此替他向姑娘陪罪。看姑娘不似中土人士,却不知姑娘应该如何称呼呢……” 年轻的女子忽然笑了起来,两个小小的酒窝静静地闪现。她的好看的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她望着陶心然,似是骄傲,似是满足,仿佛宣誓一向地笑道:“原来,你真的是他们的师傅啊,你可真年轻……师傅,你好,我叫兮若,顾兮若,姐姐你叫我兮若就可以了……” 兮若,我叫顾兮若,你叫我兮若就可以了…… 多少年后,陶心然再回首当初,依然会想起在那样的一个夏天的黄昏,那个披一身璀璨彩霞的年轻女子,就那样爽朗地望着她,然后笑着自我介绍。 兮若,顾兮若…… 一场闹剧就这样结束了。陶心然分别介绍自己的徒弟给顾兮若认识,只是,在介绍到薛正直的时候,她在顾兮若的眼里,发现了一抹一闪而逝的流光。陶心然再偷眼望了一眼旧眼观鼻,鼻观心的薛正直。这才明白,这女子故意欺负朱英武,制造了这么些响动出来,原来都不过是为了引起那个“闷葫芦”徒弟薛正直的注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其实,不论是淑女,抑或是翩翩少年,都最终难逃“情”之一字。 侧过头来,陶心然再看看年轻的徒弟俊郎不群的、冷傲卓绝的脸,还有宇眉之间仿佛古水一般的深沉以及沧桑,陶心然的心里,无来由地沉了一下。 可是落花有情,流水却未必有意。在这个事上,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事情,永远都不会朝着我们的理想的方向前进,更多的时候,反倒会反其道而行之。 比如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情,比如那坎坷多桀的命运…… 可是,再一想起薛正直的经历,一想起他的心魔以及对女人的那一种几乎是深入骨髓的厌恶以及惧怕,还有避之不及。陶心然微微地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女子的真心,怕要错付,这一番举动,怕是要白费了…… 陶心然隐然微笑,却对那个热情得似火,敏感起来,就好象小兽一般的女子轻轻地伸出了手,然后轻轻地握了一下,微笑道:“若兮,好美的名字,真是人如其名啊……” 听了陶心然的话,顾若兮的美丽的脸庞忽然绯红起来,就好象穿在她身上的,绯色的衣衫一般。满堂宾客的大厅里,那个英朗飒爽,明丽如风中蔷薇一般的女子,忽然有些扭怩起来。她咬紧下唇,偷偷地望了一眼依旧面沉如水的薛正直一眼,然后微微地扭过身子,红着脸答了一句:“哪里……师傅您,才是个大美人呢……” 057——夜机 新月殒落,万籁俱寂。只有淡淡星痕,碎钻宝石般地镶嵌在蓝黑色的天幕之上,闪闪点点。 天宇之下,繁星满布。有夜行的人,正在穿过如墨的黑夜,还有明明暗暗的灯火,暗暗地向着远处潜伏过去。 远处的远处,是一片灯火通明的楼宇,那里,歌舞升平,丝竹经弹,每个角落,都是笑语欢声,都是欢乐开颜。 美酒的醇香味道,呼朋唤友的粗重吆喝,还有美人在怀的娇笑,仿佛装满瓶子里的水一般,一不小心,就会溢出瓶外,染湿一地的温凉。 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原醒——如果天堂不知归路,那么,相信这里的所有的人都会告诉你,这里,就是人间的天堂,这里,就是西方的极乐。 然而,穿过阁楼,来到后院,就仿佛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那里,潮湿而又腐臭,那里,夏虫在角落里鸣叫,蚊蝇在黑暗中吟哦。那里,是一片不被人打扰的净土,生活着不为人知的阴暗的生命,朝生暮死。 黑暗中,忽然有什么蠕动了一下,再一下。然后,那个身影又开始慢慢地向前爬动,爬动,一直朝着门外的方向,一寸一寸地爬去。 衣袂拖动土地的声音,还有手掌拍在地下的声音,在夏虫吟哦的角落,反复地交替着,仿佛每一寸的移动,都要耗尽所有的心力。一寸,再一寸。 面前,是黑暗无边,身后,是龙潭虎穴。那个正用尽最后的力量向外爬的身影,隐隐约约带着一种急切的、强悍的、甚至是不屈的求生的意志。 笑声,隐约从身后传来,强烈地刺激着耳膜。那样的充满猥亵的笑声,仿佛是一把凌迟的刀子一般,仿佛要将那个人的最后的希望,都生生地割断——都这样了,已经都这样了,还要挣扎么?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回头么? 耳边的幻听,慢慢地变得强烈,慢慢地将所有的意志,都消磨殆尽。仿佛要将求生的意志,都消磨殆尽。那个趴在地上的人,喉咙里蓦地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吼叫,有泪水倒灌入喉咙,和着泪水吞下,咸、涩等百般滋味在心头。 伸出去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在这个没有希望,也没有一丝光明的角落里,就连微弱的希望,都正在慢慢地消失在空气`里。 忽然间,一抹浅白的身影,仿佛浮云一般,在脑海之中,冉冉浮起。那个模糊的身影,还带着落日暮色般苍白的笑容,疲惫而又温和,温柔而又淡定——那才是他心中不能轻触的痛,那才是他的心中,隐藏最深的爱恋…… 男子的手,狠狠地击在地上。那样的看似用尽全力的发泄,却只发出无力的轻响。男子忽然饮泣起来,他将沾满尘埃的手,狠狠地塞进口里,将那些酸的、涩的、痛的、苦的回忆,统统都塞进口里。 尘埃在舌间融化,一切的痛的、苦的回忆慢慢地消失在唇间。脑海中,那抹身影渐渐地高大起来,最后变成浮在云端的神祗一般的存在。轻浅的风,一拂而过,就好象是她的手,好象是她正一寸一寸地弯下腰来,对着男子温和却又坚定地说道:“来,来师傅的怀里,师傅正在等你……” 师傅正在等你,师傅在等着对你负责…… 那样的臆想之中,那样的曾经被重复过的话语,此时,又如此清晰地回荡在男子的耳边,回荡在他意识逐渐模糊的脑海里…… 男子的唇边,流露出一抹艰难的笑。他喃喃地低语了一句。然后,更加坚定,更加坚定地朝着那只近乎虚无的手,爬去…… 只要师傅还在,只要师傅还在等他,那么,他的生命,就应该无畏无惧…… 爬,爬,爬…… 越过无人觉察的臭不可闻的坑渠,爬过平日里就连闻之,都会绕道而行的充满异味和毒质的臭水沟,男子的意识越来越缥缈,最后,深深地晕了过去。 师傅,你会等他,你不会轻易地放弃他,然后,你会站在原处,一直等的,是不是? 就在男子晕过去的时候,那家名叫“寻欢楼”的青楼之中,有黑衣人数名,正以地毯式的搜索方式,将这家青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搜了个遍。 然而,还是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人——看遍了前厅的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听惯了后院的痛苦呻——吟,伤恸悲泣。可是,他们还是没有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个人。 三天前,他们接到消息,说这家青楼,原来就是寻欢楼的一家分坛,而这里,又是专门负责训练绝色少年的场所,任何待价而沽的绝色少男少女,都由这里培养出来,然后,发送各地。 可是,他们已经将这里上上下下翻了个遍,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可是,却还是没有他们要找的那个人。 怎么办?怎么办? 星辰坠落,天际一片黑暗。念头的两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之下,深沉如黑钻的眸子里,同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担忧和凝重——若此处遍寻不遇,那么,他们又将去哪里再次寻找…… “走,然后发天使令……哪怕是用尽一切力量,想尽一切办法,都务必要找出我们所要找的那个人……”发号施令的语气,隐隐带着斩钉截铁般的冷意和坚定。可是,随着流风飘散之际,却又隐隐地传来令人抑制不住的心惊——连奈何天的四天使都遍寻不遇的人,这个人,究竟会在哪里…… 流风过,吹过铁马伶仃,那样的近乎嘶哑的单音,在黑暗的黎明前听来,隐隐约约地带着令人心惊至极的震颤。 黑影,如薄雾一般地飘散。只不过一个转眼的功夫,就消失在远天之外,再也无迹可寻。 只是,天使令一出,四海皆动,那个人,无论隐藏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逃不开即将被发现的命运…… 058——救赎 夏的烈焰燃烧殆尽,秋的荒凉气息,悄然而至。 当秋的落叶,片片坠地,当初晨的阳光,变成湛蓝天宇的一颗点缀,人们这地惊觉,秋的脚步,已经来临。 依旧是半夜时分,明月高悬,风清云淡。树的阴影,静静地铺在地上,仿佛在凝望着无数峥嵘岁月里的印迹一般,沉默无语,沉默无声。 透过树的枝叉的斑驳陆离的阴影,顺着月的偷窥的眼神,可以看到一处宅院的最深处,有一束寂寞的灯光,正在静静地闪着冷清的光辉,无声无息。 风吹影动,花随风落。那一扇门,正紧紧地闭着,除了轻轻泻——出来的光影之外,一切,都归于沉寂。 忽然,夜空之中,流风的末梢,传来一阵几乎凄厉的怪叫,那声音,浮起,又落下,仿佛困兽的哀号,厉魔的叫嚣。 “不要,不要碰我……”门的“吱呀”声,惊醒了浅眠中的男子。在脚步,在一步一步地靠近,每一步,仿佛都带着极重,极重的压迫,还有惊悚,仿佛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下一秒,自己就要被那个正一分一分靠近的身影揉成碎片…… 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个床上的人,忽然嘶叫起来。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襟,任汗水如雨般地落下,他的头,发狠般地摇着,仿佛要摆脱那个阴影,仿佛要摆脱那个梦魇,更象是在极力地躲避着,不让那个正一分一分地掩来的阴影靠近自己的身体…… “小唐……”床前的人顿住了脚步,轻轻地唤了一声。然而,那样的轻浅的呼唤,根本就无法唤醒正沉浸在自己编织的噩梦里的人。那个男子一手掩住衣襟,一手捂着耳朵,发狠地摇着自己的头,仿佛要将一切,都统统抛开…… 然而,怎么能抛得开呢? 阴影如噩梦,噩梦如阴影,那些记忆,那些烙印,仿佛是深深地嵌入血肉的印记一般,早已渗入血液,早已深入骨髓,那样的伴随着生命流逝的印记,除非生命的消失,否则,将终生陪伴在你的左右,如影随形。 “师傅……师傅……”床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仿佛小兽般绝望的叫声。他抬起血红、血红的眸子,睁大眼睛,努力地想要看清眼前的人。终于,在闻到鼻端的馨香,在看清那张虽然疲惫苍白,却依旧满脸温和的脸时,他一把推开她手中的木碗,然后将整个身子都扑进她的怀里,浑身颤抖着,开始撕心裂肺一般地饮泣:“师傅,师傅,小唐就知道,你是不会丢下小唐的……你会把小唐找回来的,可是,师傅,你为什么去得那样的迟,为什么那样的迟……小唐脏了,身子脏了,人也脏了,再也配不起师傅,再也无法让师傅负责了……” “师傅……”男子的近乎绝望般的嘶哑的叫声,仿佛尺长的银针一般,深深地刺入陶心然的心脏,令她的心,都无可抑制地痛了起来。 她伸出沾染着男子泪水的手,将男子深深地,深深地拢入怀中,不停地劝慰道:“小唐乖,没事了,没事了啊……你没有脏,真的没有脏,一个人,只要心里不肮脏,无论他做了什么,抑或是被逼着做了什么,都不是错,都不是错,你知道吗?” “师傅不会嫌小唐脏,师傅一定会对小唐负责……”低低的,但是坚定的声音,仿佛穿空而过的利箭一般,直直地送出窗口,送到了还在门外静静地等候着的三个男子的耳里。在听到那样的话时,三个男子的脸,都不约而同地变了变。 灯火的纹理,仿佛是水的晕染,淡淡地,淡淡地溢出门的、窗的缝隙,那样的柔和得几乎浅淡的色调里,静静地伫立在门外的,三个男子的英俊得各具风采的脸,忽然之间,都闪过一抹或者落寞,或者痛楚、又或者是泛着阴暗光彩的冷笑表情出来。 师傅不会嫌小唐脏,师傅一定会对小唐负责…… 那样的话,仿佛重锤,重重地击落在男子们的心上,因为重压而来的沉重感,令他们几乎窒息…… 灯动影移,影影绰绰。在灯的一侧,是陶心然因为痛楚而微微扭曲的脸。 三天了,小唐获救已整整三天。可是,在这三天里,他除了昏睡,还是昏睡,即便是清醒,也还是带着一种惊惧的,或者说是绝望的眼神,警惕地望着周围的一切,然后,一个人,静静地蜷缩在床的角落里,只要一听到有人走近,就会发出近乎野兽一般的嘶吼,然后,开始痛楚地哀叫…… 而陶心然经过初步的勘探,吃惊地发现,这个最小的徒弟,已经被人挑断了手筋和脚筋的一半——只能直立行走,却武功尽失。而他的身上,至少被人喂了三种毒药——断肠草,连珠花,还有合欢散…… 这三种毒药,只要任何一种,就可以在一举之间,取人性命,可是,因为三种剧毒一齐种到体内,所以,仿佛三只无法控制的兽一般,互相冲撞,互相抵制,既不取人性命,却也由不得人的安逸自在—— 小唐的眼睛,已经近乎失明,而今,也只能勉强地看到眼前三寸的地方,此外的阳光灿烂,秋高气爽,逐渐变成昔日的风景,逐渐变成过去的黄花…… 可是,那个一向骄傲而且敏感的小唐啊,那个动不动水漫金山的小唐啊,缘何成了今日这般模样? 有泪水,从陶心然一向坚忍的眸子里,长线般地滑下,滴滴地滴到那个正陷入沉睡中的人小徒弟的脸上,仿佛不习惯这样的冰凉的抚慰,那个还在睡梦之中的人,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头在陶心然的怀里拱了一下,然后那么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重又沉沉有睡去。 陶心然的手,就在小唐的脸颊之侧,她的指尖,犹有泪痕闪闪。倾听着最小的徒弟并不安稳的呼吸声,可是,陶心然却不敢低首,她甚至不敢去看自己最小的徒弟此时的神情,生怕只要一个忍不住,就会因为失态而痛哭出来。 而她怀中的人儿,重重地扯着陶心然的衣角,就在她熟悉的体香里,在她低低的劝慰里,终于都沉沉地睡去。虽然,他的因为极度的折磨而形销骨立的脸上,因为瘦弱和惊恐而变得苍白如纸的脸上,还沾有轻浅的泪痕,可是,因为那个人就在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就在耳边,所以,他的因为年轻而略显稚气的脸上,终于都露出一抹释然的,松弛的微笑来——只要师傅还在,只要师傅还会对他负责…… 日月交替,又是一个明天。 黎明到来,天光透过窗棂,坐在床前的陶心然依旧一手握紧唐方的手,自己却倚在床头,头顶着一侧的方桌,慢慢地睡着了。 一晚,两晚,三晚…… 唐方获救归来,已经四日,其间,陶心然竟然寸步不离,日夜守候。事实上,只要她一起身,那个明明睡得很沉的人,就会颓然而醒,然后挣扎着,哭喊着,然后四处乱摸,四处乱找,直到摸到那一双温柔的手,直到可以听到陶心然那轻浅的,还有低声地安慰,他才会在她的怀里,重又睡去。 神医吕方的药,还在配制,几样人间稀少的配方,也由甲方汇集而来。可是,在最后的关头,那个向来号称“无病不能医”的神医,第一次的,在陶心然的面前,有些为难地望着陶心然,请她来做最后的定夺。 要知道,唐方所中之毒,甚为奇特。断肠草,连珠花,合欢散——这三种毒药,都是天下闻名。其中断肠草,又叫苦心藤,性寒,原来产自天山之巅,冰天雪地之中。分三年根,六年根和九年根,而解药,更要根据断肠草的年份,还有所下的份量,丝毫不差地配制,如果多之一分,夺人性命,少之一分,前功尽弃。 连珠花,性暖,又名七星花。花分七瓣,七叶七花。生在沙漠深处的沼泽之中。那由于天然瘴气的滋养而逐渐长成绚丽花朵的连珠花,本身并无毒,可是若加上产自西域的星叶草,就会变成天下奇毒,而且无解。 合欢散,则专为青楼所用,是专门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绝色男女,一吸之下,即刻成瘾,和西域之罂粟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由然而,更为奇特的是,三种如此强势的毒,在他的体内,只入肺,却没有入心。再加上,毒药份量难以猜测,所以,一下子难倒了向神医吕方。 “可是,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明丽的阳光之下,那个一贯月白衣衫的女子在听完吕方的这一段话之后,沉吟再沉吟,这才静静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唐方今年刚满十八岁,正是男儿的大好年华,可是,如果说就些盲眼,身缠剧毒,那么,陶心然相信,这绝对不是他可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吕方摇头。 要知道,医者父母心。力所能及者,他必定全力以赴,可是,若力有未逮者,他却也绝对不会逞强好胜。此时,听到陶心然问,他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059——西去 医者,只能疗疾调病,医人身体,可是,生老病死,却是掌握在死神的手中。不过,死神的力量终究有限,芸芸众生之中,也总有被他遗漏、或者无法顾及的地方。所以,当神佛都无能为力时,命运恰恰又是掌握在人类自己的手里…… 这是神医吕方在离开之前,最后留给陶心然的话。言语沧桑,充满叹息。那语气,那神情,仿佛真正经过千山万水回到江南的游子,心已经被风霜磨得光润无棱,不再心痛也不再哀愁,仿佛经年的老木鱼,敲它的老僧已经死去,于是默默无语地沉睡在禅堂中。不该说的已经说了太多,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该说的时间就已经一去不回。 事实上,神医吕方,那个名满中州的神医、那个在世人的眼里,世外高人一般的存在,那个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七旬老人,那个受世人景仰的当世并列的三大名医之首的医神。早年因为遍尝百草,早已剧毒缠身,而今,他的每一天,都过得非常的辛苦,几乎每一天,都在消耗着从阎罗王手中赊来的生命——每年的秋来冬至,就是他最辛苦的时候,所以,此时的他,早已准备离开此地,去往千里之外的哀劳山,在那漫山遍野的毒障之中,度过一年中最难过的几月。 当明年的春花开遍大地,当三月的春雨沥淅而下。他又会回到经营半生的药庐,依旧悬壶济世。 此次,他本已启程南去,只是故人飞雁传书,殷切哀求,他犹豫再三,这才中途折返,挽救唐方于危急。 不得不说的是,当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仿佛星火闪点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时,在陶心然几乎绝望的心里,慌乱得不知所措时,最终给予了她最后的希望,令她下决心去往君山一行。 君山,位于西南边陲,是为众山之最。君山,延绵几百里,仿佛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塞外朔风和中原的温水之乡,凛然隔绝开来。君山,号称千尺,枝枝山峰直插云霄,凌驾于尘世之上,而君山之巅,更是神话一般的存在,那里,有天险十二关,绝岭十二峰,道道天险,将所有的世人的或者好奇,或者敬畏的眼光,统统隔离在尘世之外,不因时间的推移而有所改变。 然而,君山之巅,又长着诸多的奇花异草,奇林怪木,而其中尘世之中价值倾城的还魂草,就长在那千尺之外的绝境之上。 病卧在床的唐方,依旧在苟延残喘。神医吕方,虽然以他卓绝的医术,帮他解去了世上最难解的yin毒合欢散之毒,可是,却对于另外两中毒药,束手无策。最后,他拿出自己多年研制的离心丹,将唐方的心神用药物控制,然后才告辞而去。 所以,送走神医吕方,陶心然就即刻启程,只带上了她的二徒弟薛正直,准备上君山一探。一起踏上了西去的路途。 本来,陶心然的本意,是独上君山的。要知道,此行凶险之不在于君山的难以攀登,而在于暗处的虎视眈眈的、不明意图的对手,还有盘踞在君山之上的南虎郑南虎。 身为人师,自然对自己的徒弟爱护有加,所以,她的本意,是不愿意她的任何一个徒弟陷入未知的危险的。 可是,薛正直态度坚决。向来擅长在师傅以及众们师兄弟们面前表达自己感情的他,第一次,起身拦在陶心然的面前,沉默得仿佛铁块一般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不顾一切的冷芒。仿佛陶心然不答应,他就不知道做出什么事情出来一样。 陶心然苍白得仿佛莲花初绽的脸上,浅浅地浮过一丝为难。可是,她才一转头,另外的两个徒弟都站直了身体,三个男儿,三种眼神,向来明争暗斗,仿佛水火不容的存在般的矛盾男子,第一次,如此齐心,如此坚决地跪倒在她的面前,希望她不要只身涉险。最起码,也要带上他们三个之中的一个。 “陶师傅,你就带上他们其中的一个吧,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看,他们都已经跪下了……” “又或者说,陶师傅您,真的忍心他们长跪不起……” 说这话的,是刚刚进门的顾兮若。她的一身绯色的衣衫,映衬着身后的金丝万缕,她的一身的红,更象是旭日东升,希望犹在眼前。 自从上次在客栈里相识,这个爽朗得仿佛风中蔷薇的女子,就经常来找陶心然他们,虽然,薛正直依然对她不假以辞色,朱英武因为上次的事明讽暗刺,轩辕子青通常用那种阴沉莫测的眼神,静静地望着她,可是,这个年轻的女子并未退缩,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将自己渐渐地融入这一群亦师亦友,关系奇异的师徒之中。 陶心然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知道,唐方是她的徒弟,他们的师徒缘分,是在第一次雨中的救治里,无意之中结下的,那么,本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原则,无论如何,她都要对唐方负责到底。 可是,眼前的三人,只是唐方的名义上的师兄弟。虽然,平日里她总是要求他们团结互助,相濡以沫,可是,她却知道,每一个徒弟,都有自己的人生,都有自己的原则,更有着如出一辙的复杂的经历,而她,是无法将他们相提并论的。所以,此时的他们,虽然感动,可是,依旧还在犹豫再三。 眼前红影一闪,顾若兮也挨着薛正直跪下了。 客栈里,不过半月的相处,这个爽朗的女子,已经深深地被那个沉默得仿佛冰块,稳重得仿佛泰山一般的男子,深深地吸引。此时,看到了男子眸底闪过的不顾一切,还有眼底那抹虽然看不透,却浓如墨染一般的哀伤,她忽然觉得心痛。所以,她挨着薛正直跪下,苦求陶心然改变主意。 陶心然连忙扶起了顾若兮,然后,依旧扶起了她的由她亲手从死亡线上拉回的三个徒弟。然后,终于做出了最后的让步。 她同意薛正直跟她远去君山,却要求剩下的朱英武和轩辕子青要看管好唐方,绝对不能让他再出任何事。 秋风飒飒,天高云阔。那个眸子里犹自闪着点点血丝的女子,站在徒弟们的面前,开始细心地叮嘱着每一个细节。 轩辕子青向来细心而且处事周到,所以,一定要看好一向调皮的朱英武,而朱英武,则一定要事事和轩辕子青商量,决不能自作主张之类。 她在说这些话时,她的徒弟们,都用某种深沉得看不到底的眼神,静静地凝神着她。望着那个沐浴着秋日和风中的女子,疲惫而且温和的笑容。眸子底的暗色,仿佛浓墨一般地,生生地凝结。 此时的陶心然,没有像平日一贯的通身白色打扮,湖水一般明净的蓝色让她显出一种超出年龄的明朗活泼,却又不过分活泼而显得轻浮。看到她事无巨细地细细叮咛,言语之间,都是说不出的担忧和关切。徒弟们眼神一闪,个个都抿紧了唇。不得不说,那样的陶心然,对于她的一起长处久待的徒弟们来说,是相当陌生的,陌生到一个以“师傅”之名,凌驾于他们之上的长辈经历了一个年轻女子的质的转变。 于是,陶心然出门之际,由原先计划的一人,最终变成了三人。 薛正直同行,顾兮若苦求陶心然带上她一起。要知道,她心仪薛正直,不希望此时和他分开,更重要的是,她相信精诚所致,金石为开,薛正直虽然现在还没有看到她的好,但是,假以时日,是一定会喜欢上她的。 看得出顾兮若眼底的坚定,还有痴情,陶心然犹豫了一下,最终表示同意了。 于是,事情的结果,最终超出了陶心然的意料。于是,她在作了简单的收拾之后,带上薛正直和顾兮若,驰马扬鞭西去。 虽然,前路多艰,虽然前路莫测,可是,只要有希望,明天依旧会美好,只要有希望,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陶心然一行扬鞭而去,却将所有的落寞,都留给了身后的两个徒弟。夕阳西下,两个男子的怔怔地望着那一行逐渐西移的背影,望着仿佛利剪一般剪开平整画面的飞骑,眸子深处的眷恋不言而喻。 060——另有目的 落日西去,金丝万缕。 天边的红云,轻轻点点地浮在日的边缘,在接受着洗礼般的沐浴时,不停地变幻着千重姿彩。就仿佛在不停地变幻着的绮丽万端的人生。 院子里的秋海棠正有花瓣不停地落下,如紫色的雨,点缀着这秋日的荒凉的院子。而那一棵远栽在院处的枫树,红叶似火,点亮半边天宇。 秋天是如此的哀伤,到处都是分别。人和心的分别,希望和绝望的交替,就仿佛是一场永远都不会落幕的电影一般,日复一日地上演,然后,又日复一日地再一次地开始…… 该走的,已经走了,此刻就在花树下送别吧,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想,就好象品一盏新茶,就好象将那些淡微的苦涩,想象成醇厚的余韵吧…… 奇骏如飞,转眼间只剩下三个黑点。怔怔远眺着的两个男子这才回过头来。两束同样的若有所思的眼神,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掠过虚空,最后瞬间的定格,在空中相遇,仿佛电和火的接轨,仿佛星与火的相遇,在他们的视线在空中碰撞的那一刻,眼底的软弱和迷惘瞬间散去,仿佛要撞出火花四溅。 轩辕子青的眼神,是率先移开的.甚至,他并不去理朱英武充满敌意和冷酷的眼神,只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沉的阴暗表情,似是逃避般的,身子就地一转,转身就要离去。 他的身后,有一束充满敌意的眸光,紧紧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年轻的朱英武将双手抱在胸前,凝视着轩辕子青仿佛孤鸿一般的飘逸背影,忽然之间,冷冷地说了一句:“我先表明自己的立场啊……你们要的那样东西,和我可没有关系,我关心的,只是那人的一条命而已……其他的,统统和我,没有一点的关系……” 那样的充满警告的话,在海棠花浅浅落下的院子里,虽然轻浅,却一言中的,掷地有声。朱英武冷冷地扯着唇,望着那个陡然之间爆发出惊人气势的轩辕子青,再一次的冷笑:“而且,我要提醒你的是,可不是那个傻得可怜的小唐,所以,请你最好不要把主意打在我的头上,要不,你会死得很难看……” “你要做什么,我不会挡着你,可是,也绝对不会帮你,如果说,你敢挡了我的道,我不管你是谁,都要先将你放下再说,你知道的,我——有——这个本事……” 朱英武的话,说得很慢,最后一个字落音,身边的风,都被他生生地凝滞。如雨的花瓣,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着,生生地停在半空,如帘如幕,而那个一向以调皮捣蛋出名,以文不成,武不就而出名的朱英武,竟然一语之间,凛然冷酷如杀神。 在朱英武看不到的背后,轩辕子青的脚步顿了一下。他的紧抿的唇,蓦地放开,露出一抹色泽奇异的笑。然而,也只不过一瞬,笑容再一次隐没。而他的脚步再一次迈了开来。 下一秒,轩辕子青的一向沉稳的声音,再一次以深沉至极的方式吐出,带着鞭种震摄人心的力量,隐隐地从风都停滞了的院子里如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 他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谁,我又知道你是谁,那么,在可能的情况下,保持中立吧——我不干预你,可是,你也不能挡我的路……” 男子的唇角,有一抹锋利得如剑刃一般的笑。他有意无意地望了一眼屋子里不知道在沉睡,还是在清醒着的小唐,又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至于小唐那个傻小子,他只不过是关心则乱而已……不过,看在师兄弟一场的份上,我是不会要他的命的,只不过,为我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一身月白的男子,倒背着双手,抬头望天,冷然微笑之间,仿佛刀兵交错。他再一次地冷笑,然后,转身举步而去…… 朱英武静静地望着轩辕子青的背影,听着他仿佛是自言自语的话,脸上的神色不变,可是,深如湛墨的眸子深处,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明了的黯然神伤——师傅,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我们师兄弟的身份,知道了我们原来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简单的人,你会失望么? 可是,最先令我们失望的,是这个世界啊,而我们,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幽幽的一声叹息,仿佛来自天边。而那个叹息着的人,却仿佛是雨落竹林一般,轻轻点点.轩辕子青转身离去,站在花树下的朱英武,这才蓦地撤去了身上的力量,任由风轻拂,花雨轻落,一向因为顽皮而显得玩世不恭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如临深渊的沉重__要知道,那个顶着他们师兄身份的男子,身份特殊,手段特殊,手中握着这个世间大多数人所没有的权利,以及强势冷酷,那样的人,天下都是玩物,他甚至可以在只手之间,就可以整个世界颠覆,翻云覆雨,天翻地覆. 而此时站在花树下的男子,他们两个拥有着奇异矛盾的两个人,显然并非天生的对手,他们只是因为不同的目的,或者巧合,或者无心,而先后来到那个身份特殊的女子的身边,以图后事. 而今,他们的目的,都还没有达到,他们的身后,也早已无路可退.所以,存在着孤注一掷的心的两个,都是拚尽了全力,都想在一击之下,可以全身而退.所以,此时的他们,宛若捕猎者一般,对自己的猎物虎视眈眈,志在必得.而那样的只有必须,没有可能.所以,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闪失的.所以,早就看出了这一层的朱英武,想要背水一战的朱英武,在此时,选择了断然的表明心迹,不欲和轩辕子青为敌,而可以将所有的精力,运用到自己正在进行着的事情中去. 他相信,只要自己摆明了立场,那么,身负着那样的重要的使命,有着那样的阴暗目的的轩辕子青,是绝对不会再将多余的精力放在自己的身上的…… 叹息已毕,无言的默契已经形成,朱英武这才转过身来,朝着院外走去。 他的身后,有风,自远方来,被停滞在半空的花雨重新落下,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的淡紫色的飘散,就仿佛是秋海棠的眼泪,只不过下一个瞬间,点燃一地的落红。空荡荡的院子里,那两个男子分道扬镳的背影,拖着同样的骄傲的身姿,朝着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果断地离去,那样的阴暗莫测的灰色背影,更象是灰色的切割机,仿佛在摆明立场的一瞬间,就将整个世界,都分割成两个极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漫天的花雨,把两个同样一身月白的男子,隔离于世界之外,每一个人,都仿佛在一个孤独的一角里,闻着真水之香,体会寂寞。 只能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目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坚持,不论是对的,还是错的 061——顾兮若的心事 君山之巅,山巅高百尺,举手摘星辰。 绝顶之上,是大多世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无法看到的风景。那样的被隔绝于尘世之外的绝顶之上,被覆盖在层层叠叠的岚霭之中,整座山峰,都是云雾萦绕,淡烟飞扬。 长年青翠的苍松翠柏,依旧无声无息地装饰着这绝顶风光。那浓绿之中掩藏着的苍翠,苍翠之中,又萦绕着抹抹晕白。仿佛淡墨浓泼的水墨画,底蕴风流;又象是九重天外的仙山琼楼。仙人游弋其间,逍遥塞过蓬莱。 这便是君山的风景,因为太绿,太柔,又太令人神往。远眺如纱幕,仿佛将每一段风景,都分隔在只属于自己的角落里,给你恒久的安静。山之巅,由于四季常绿,所以,那样的几乎是凝滞一般的生长,仿佛给人一种错觉,时间在这里过得很慢,从容淡定。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片如篷莱向的仙境一般的存在,就是这样的安静、静谧得只看得见苍翠青绿的空间,却到处都充满了人人都看不见的危机。 危机四伏,不单单是指那些人为的杀戮,还有贪——欲,最重要的是,那些长在面丈崖顶的奇花异草,绝世灵药,本身就是一种毒药——以毒攻毒,方以解去沉疴。所以,虽然世人垂涎灵药,想要得到传说中的某一种奇草,可是,数十年来,攀山者,不计其数,能登上山之巅的,却从无一人。 此时,有一行三人,正艰难地向山顶攀登。那三个人影,一月白,一浅蓝,一绯红。三种颜色,三种风采,此时,正朝着群山之最的点翠峰,几近艰难地攀登。 攀在最前方的,是一个身着月白色的男子,长眉斜飞,五官清秀,倒映在这一片翠绿之中,更显得他英逸俊朗,神态沉稳。此时的他,身为此一行的唯一男子,自然责无旁贷地将照顾两个女子的责任揽上了肩头。 他的身上,背着绝大部分的行李,而且,在攀上某一险峻处时,还要停下来,先找好落脚的地方,然后才伸手,将身后的两个女子,一一拉上前来。 他身边的两个女子,一温柔、出尘,淡然高洁宛然若水上白莲,而另外的一个,则秀丽,俊俏,美好如风中蔷薇。那两个女子,紧紧地跟在男子的身后,或者互相扶持,或者互相让步,眉目相触之间,温和一笑,所有的友好,不言而喻。不用说,这一行人,就是陶心然他们三人了。 从君山脚下出发,然后直插最高之点翠峰,这一行人,已经连续三日。 君山十二巅,天堑十二峰,都被踩在脚下,千里路的距离,都被变成零。陶心然一行,稍事休息之后,正奋力地前往主峰点翠峰的方向攀登。 山中多瘴气,初秋时节,更是频繁至极,陶心然一行,自然是小心万分,不让自己陷入到这大自然设下的重生障碍里去。可是,即便如此,一向喜欢清洁的薛正直,还有一向讨厌肮脏的陶心然,以及那个一看到脏、乱、差,就会惊叫失态的顾若兮,此时都是衣衫褴褛,发丝零乱。 “师傅,我找人问过了,再向前三十里,攀上那一磨岩石,就可以到了主峰了。”在路途短暂的休憩中,薛正直一边把水递到了陶心然的手中,一边指了指前方,语调清晰地说道。 不得不说,虽然薛正直一向坚忍淡定,一向沉默隐忍。可是,经过这千里跋涉,攀登不止,他的脸上,已经微现疲态。可是,他是男子,此时更是肩负着照顾两个女子的责任——前者,也就是陶心然,对于他来说,是使命,是坚持,而对于后者,那个对他情有独钟的顾兮若来说,则是本能,是身边一个男子的本份,以及师命。所以,本着这样的原则,处处走在前面,处处抢在前面的薛正直,相对于两个女子来说,体力的消耗,就更加的可观。就象此时,他虽然殷勤地递着水,然后找着干粮,可是,他的一向稳如磬石的手,已经有些发抖。 接过薛正直手中的水,陶心然先是递给了站在身侧,嘴唇干裂的顾兮若,示意她先喝。然后,自己上前,将包袱打开,找出干粮,在一侧坐下。她一边递了一半干粮给薛正直,另外示意他坐下来休息。 要知道,薛正直的细心,不亚于大徒弟轩辕子青,只不过,他一向淡泊,少有关心的人和事,所以,相对于徒弟们中最好相处的轩辕子青,更趋于默默无闻的暗中关怀。 看到徒弟累了,陶心然也有点心痛,所以,她止住薛正直忙来忙去,然后吩咐他坐下休息。 身旁的顾兮若一手接过陶心然递过来的水,却没有放到唇边。她一看到薛正直听了陶心然的吩咐坐下了。连忙上前,挨着他坐下,然后殷勤地将手中的水囊递了上去。 可是,沉默如薛正直,对旁人不假以辞色如薛正直,甚至连伸到脸旁的手都没有望一眼,只是侧了侧身子,让自己离顾兮若更远一点,然后靠在一侧的树干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顾兮若的写满疲惫的脸上,有些受伤。她的手,依然直直地伸着,因为疲惫不堪而显得有些暗淡的眸子里,更显暗淡。 看到顾兮若虽然自己累得不成样子了,却还不忘记对自己的徒弟南殷勤,陶心然忽然暗中叹了口气。她微微地摇了摇头,望着这个因为痴情而愿意跟随自己涉险的年轻的女子,似是无意地说道:“兮若,你给我喝点水吧……” 顾兮若咬了咬唇,有些红的眼眶,在遇到陶心然淡然微笑着的眸子时,这才笑了起来。她本来就不是个扭怩的人,此时听到陶心然说,连忙从薛正直的身边站了起来,将水囊递给了陶心然,笑道:“陶师傅,水给你……” 陶心然道谢,然后就着水囊轻轻地喝了一口,这才又还给顾兮若,有意无意地说道:“你把水给正直吧,让他也喝一口,要知道,这一路之上,全靠他照顾我们两个了……” “哎,好的,好的……”听了陶心然的话,这才知道原来她想帮自己。顾兮若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连忙再次地从陶心然的手中接过水囊,然后直直地递到薛正直的面前,表功似地说道:“那,陶师傅让你喝水……” 薛正直这才睁开眼睛,深沉而疲惫不堪的眸子,却是望向了陶心然,点头:“谢谢师傅……” 陶心然摇头:“正直,水是兮若拿给你的,你应该谢谢她才是。” 薛正直点头,然后眼睛转了转,似是乖巧、似是例行公事地朝顾兮若点了点头,说道:“谢谢顾姑娘……”眼神如乱花迷人眼,风吹花瓣般一闪而过。他的眼神,依旧是沉默如水的,不假以辞色的,然而,就是那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那样的言不由衷的道谢,却令一向知难而上的顾兮若满足起来。那样的笑得眉眼都弯了起来,她连忙摆手,不迭地说道:“不谢,不谢,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然而,薛正直的道谢,更象是敷衍塞责,又或者例行公事,事实上,还不等顾兮若有什么表情,他已经将手中的水囊收好,然后径直收入袋中,招呼陶心然继续上路了。 他的身后,是顾兮若隐含着委屈的眼神,她看到薛正直一喝完水,就将水囊收起,已经开始干裂的唇,轻轻地咬了一下。脸上的笑,也瞬间的凝滞了——你要她说这个男子无心好呢?还是有意好呢?难道,他就真的没有发现,自己并没有喝过水,而且,自己的一颗心,都系在他的身上了么…… 要知道,这一路千里行来。她努力地要自己跟上薛正直他们的步伐,不让自己的柔弱以及属于年轻女孩子的骄气以及所有的不好的一面表露出来。可是,半个月的日子一晃而过,薛正直对她的态度,不但没有改良,甚至更加的冷淡疏漠起来。 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就如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她一样,这个真心错付的女子,第一次感觉到了情路的艰辛,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力不从心。 也是的,家世显赫,从小就在师兄弟们众星捧月般长大的顾兮若,第一次,甚至无数次地,在薛正直的面前,碰了无数个软钉子。有很多次,她其实都想要放弃的。可是,只要这个念头一出,只要一看到薛正直的俊逸的沉默的侧脸,无形的迷恋,又会束缚住她的脚步,而她的心,又不由自主地开始随着薛正直他们一起的走了…… 感觉到喉咙干渴得仿佛要冒出火来。顾兮若伸出小巧的舌头,微微地舐了一下干裂的唇,自我安慰一般地想到:或者说,他真的没有看到自己并没有喝过水呢?又或者说,他是真的不是有心的呢,是啊,女孩子的心思,粗心的男孩儿,怎么能一下子就猜得透呢…… 再相处一些时日,再相处一些时日吧,只要他能看到自己的好,只要他能看到自己的心…… 062——还魂草[一] 顾兮若侧头微笑,一向年轻明丽的脸上,蓦地浮过一抹说不出是无奈,还是神往的笑来。 虽然情路艰辛,虽然希望渺茫。可是,此时,自己还在他的身边,还和他分担着一切疲劳忧愁,这样,不就足够了么…… 一念及此,一向极容易满足的顾兮若又开心起来。她紧走两步,和陶心然并肩,然后开始和她有一句,没有一句地搭起话来…… 此时的陶心然,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二徒弟薛正直和顾兮若之间的奇异而且微妙的矛盾。她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前面那一片蜿蜒而上、直上云天的苍松翠柏。望那一片被隐藏在苍翠青绿之下的绿色冠顶,忽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千里君山,这一路行来,竟然平静得出奇,没有杀气,没有杀机,甚至没有一点的异常的举动。可是,饶是如此的平静,陶心然还是可以从这平静之中,感觉到一种近乎令人窒息的杀气出来。 有人暗中跟踪,在身侧窥伺——这是陶心然自从上山之后,就开始有的感觉。可是,对方按兵不动,她也没有打草惊蛇。要知道,对方的目的非常的明显,就是要在他们一行找到还魂草之后,再暗中寻找机会,然后一击必中。所以,陶心然在仰望那绝峰之上时,心里已经在谋划着下一部,乃至下一步的下一步,要如何行走,以及脱身。 暗藏的杀机,远比正在明刀明枪的拚搏,更加的触目惊心。而大战之前的平静,却更加的令人感觉到即将来临的危险的可怕,所以,从此时起,他们一行,就要更加的小心,以及再小心,既要将这灵药拿回去,挽救小唐的日益沉重的沉疴,更要全身而退,不让自己的徒弟以及面前这个痴情的少女,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损伤…… 因为,在面对即将失去一个徒弟时,她已经手足无措。而她,不想再将这一幕重演,更加的不想,重蹈覆辙…… 阳光从头顶一泻而下,照在各怀心事的一行人的身上。 寂静的山间,就只有远处的泉水叮咚流过的声音。一行三人,成一字前行,走在中间的陶心然脚下不停,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微微的失神,若有所思。而走在最后的顾兮若的头,轻轻地垂了下来,眼睛只望着脚下的土地,似是要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一般,心不在焉,怅然若失。 两个女子,各有各的猜测,各有各的坚持,所以,并没有人看到,走在她们身前的薛正直的,一向沉默如水的眸子里,隐隐地闪过一丝叫做不耐的情绪。 要知道,他一向不喜女人,陶心然,已是另类般的存在,可是,眼下却又偏偏遇上了如此难缠的痴心女子。而且,这女子还不知进退,不知所谓,看来,他得找个机会,将这个女子,赶离师傅的身边,赶下山去才是…… 要知道,接下来,他们要面临的危险还多,而那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要在自己暴露之前,要在保证陶心然绝对安全之前,不能有任何的闪失。而在那个旷古未有的对手之前,他本来就如履薄冰,此时,更不想因为那些事不关己的人,或者事情分心…… 日过中午,红日西去,已经失去炽热温度的太阳,此时更象是悬挂在湛蓝天宇的巨大灯笼,虽然照得大地毫发毕纤,可是,照在人的身上,只有轻微的温暖,而没有烤炙般的热度。 三人行至绝顶之侧,脚步却开始慢了下来。特别是陶心然,在看了看还悬挂在头顶的太阳之后,竟然吩咐三人再稍作休息。 要知道,还魂草,在世人的心中,一向是传说一般的存在。若非三十年前,有一奇侠因为妻子身染沉疴,而他发誓要以己力挽回生天,世人还真不知道,这君山之巅,原来有这么一种异物的存在。 后来,经过神医吕方翻遍古籍,历时三年,这在才浩瀚的书海之中,找到了关于还魂草的只言片语。然后,他又殚精竭虑,不顾自己身体虚弱,再接再厉,这才最终将有限的资料拼凑完整。所以,陶心然就从神医吕方的口中,得到了以下的、非常有限的资料——还魂草,叶大如枫叶,花开如白兰,属于单瓣花,七瓣七色,还魂草性属阴,一触到太阳的强光,便随即枯死。而且,此草生长极慢,通常三年只发一叶,再三年才能长大。然后再发一叶。而待九叶发齐,已经有六九五十四年的草龄。再等到三年花落籽落成熟,将后代繁衍的任务完成之后,叶呈深绿,九叶齐成,这才有起死回生之妙用。还魂草,气味奇特,成熟期的还魂草,还会在黯夜之中,会发出一奇异的光泽,似流星,似珍宝的光芒,是以在黑夜之中,极易寻找,可是,花香,也会引来诸多的奇珍异兽,竞相争夺,所以,想要采此花者,不但要和天斗,和人斗,和此花的守护者斗,还在和那些外来的奇兽们斗…… 还魂草喜阴避阳,喜皓月之光,所以,通常会长在绝壁之侧,极难攀登的阴暗之处。异草之侧,常有灵兽守护,所以,每一株即将长成的不魂草之侧,都会有一种非常难缠的灵兽守护在侧,不让心怀叵测的世人,又或者是闻香而来的其他异类,枉自采摘。 所以,世人之中,有不少人垂涎异宝,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些凶猛的异兽,不少人,都开始望而却步。 “师傅,我们可是要休息吗?”要知道,薛正直在早年,就听到过还魂草一说,当然,更深知想要采撷还魂草的艰难辛苦。可是,他想要的东西还没有得手,他上心的女子,更是一意孤行,所以,虽然异宝在前,他还是毫无喜色,甚至忧色隐现。 陶心然点了点,然后靠着一边坐了下来,点头:“沿途,我已经看到神医吕方留给我们的印记了——要知道,若非他留下印记,我们也绝对找不到这颗灵药,现在,只但愿它已经成熟了……” 神医吕方,早年曾经登上君山之巅,并从此身中剧毒,苟延残喘,可是,也就是那一次,他竟然在君山之巅发现了一颗传说中的还魂草。所以,暗中留下记号,以图日后采摘。可是,因为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而此次唐方病情危急,他才抱着医世救人,忍痛割爱的心态,将这一切,告诉了陶心然。 当然了,成事天,谋事在人,如果小唐真是命中注定有此劫的话,那么,在她的全力的挽救之下,可会逆转天命? 这些,陶心然都并不知道,可是,她知道,凡事尽力,凡事尽心…… 063——还魂草[二] 月华如水,照在山顶之上。秋夜的月光,皎洁如满地霜华,那样的被月色冼练过的淡色光华,变得朦朦胧胧,如真如幻。 陶心然三人来到绝壁之侧,掏出神医吕方给她的特制的凸光镜,放到岩石上摆正,然后将一面正对着月光,另外的一面,却对准了崖壁的最阴暗的一侧。忽然之间,有一缕光,从那最黑暗,最阴暗的地方,慢慢地逸了出来,似柔丝,似薄暮,正袅袅腾腾地从那个阴暗得看不出端倪的角落,慢慢地散淡出来。 月至中天,照亮天地万物。而所有的光之源,正在中天之上,冷冷地俯瞰大地,没有一丝的表情。 陶心然望着镜面,屏气凝神,眼睛眨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深重的呼吸,就将那缕淡烟吹熄了,又或者说也生怕一个转眼之间,眼前的所见,化为烟雾,腾空而去,消失在天地之间,再也无迹可寻…… 还魂草的影子,慢慢地由翻转的镜面,清晰地倒映出来,看得向来见惯了奇珍异宝的兮若睁大了眼睛。就连一向沉默如薛正直的眸子里,也闪出说不出的复杂的光芒。看到陶心然依旧是一副不紧不慢,毫不着急的样子,年轻的徒弟按捺不住了。他碰了碰陶心然的手腕,问道: “师傅,这就是还魂草吗?世人口中说得神秘至极的奇药,原来是这个其貌不扬的样子啊……” 还魂草倒映在镜子里的影像,更象是一株小小的枫树的绿叶,枝干纤细,叶片伶仃,仿佛是一株并不起眼的小草,正在黑暗的崖壁之间,静静地,毫无顾忌地生长着。因为有流光隐隐在闪的缘故,所以可以看到,它生长的地方,也是极为奇特,就在崖壁最陡峭的地方,除了头顶三丈外的平台之外,再无借力之外。再细看它的形貌,也是普通。只见略为纤细的枝干的底下,有几片枯萎的花瓣,静静地卧在它的脚下,仿佛在静静地守候着什么。种子已经看不到了,想必是已经随风而去,在其他的地方生根发芽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流光微现,如果不是神医吕方描绘的太过清楚,没有人会想起,就是那一株如此奇特的小草,会说世人口耳相传的奇药。或者说,向来的出尘的卓绝的人或者事物,并不一定有一个超出尘世审美的外表,而内在,常常是人们会忽略,可是,也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想来是因为第一次看到这种瑰世异宝的缘故,所以,年轻的徒弟在一时之间,有些目眩神移。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那株长在阴暗角落里的异草,过了半天,这才晃了晃眼,低声问道:“现在可以采摘了么?” “还不能……再等等吧!”陶心然的眼睛,也直直地望着那株仿佛唾手可得的还魂草,微微地摇了摇头。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要等一下……”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地调转着镜子的角度,让那缕烟,以不同的角度,在她的竖立的镜子里,清晰地倒映出来。就在这时,一株异草的背影,清晰地倒映在崖壁的另一侧,那样的氤氲的淡烟,仿佛生生地将一棵还魂草的影像,印了过来,陶心然从怀中探出手来,摸出一物之后,对着那一株还魂草的影子,轻轻地一挥,有一种几乎是馥郁的香气,便随着流风飘散,沁人心脾。 黑暗中,有什么动了起来。陶心然一扯唇,心道,果然不出所料。下一秒,有一物拖着长长的身体,从黑暗的崖壁之侧,迅雷不及掩耳地游出,直向着崖壁对面的那株幻影处游去——是谁,是谁将它守护的东西,悄无声息地移去了对面吗?或者说,对面的崖壁之上,又有什么奇花绽放了么?若非如此,那奇香,从何而来? 崖壁之间,有冷月的光辉投下,将那个不停地游动着的身体一分一分地呈献。红色的光华,在一瞬间晃花了两人的眼睛,生平最怕蛇的兮若,已经因为惊骇而用手掩住了口,而淡定如陶心然和薛正直,也不由面面相觑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原来,那守护在还魂草隔壁的,竟然是一条不知道多少年的大蟒,此时,它的头,正高高地昂起,快速的游动之间,依旧可以看出那一种令人心惊的,极其强悍的,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酷烈的气息。 此时,注意力全部都在对面崖壁上的大蛇,明显地并未发现身上早已涂满了掩盖本体气息的陶心然三人,只是,不停地在崖壁之间行走,然后想要快一点找到自己的目标。 看到大蛇逶迤而去,陶心然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早已浸满了汗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要知道,惧怕归惧怕,他们不远千里而来,自然是志在必得,当然更不可能因为惧怕而放弃已经进行了差不多的事情,所以,两人先是快速地对望了一眼,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下一秒钟,早已准备妥当的陶心然将事先绑好的大绳的另一着慎重地交到薛正直的手里,而自己,在崖壁之旁轻点一下,然后顺着本来不可攀登的、光滑的崖壁一滑而下。淡色的月光之下,一抹黑衣如墨,在迅速的滑动之间,仿佛一听流动着暗彩的蝶儿,正在花树之上,迎风飞舞。 一米,两米,一心只在灵药上的陶心然,甚至顾不得去看那条大蛇是否回头,只在身体接近那一株奇药之时,用绿手帕包裹着的纤手快速地伸出,快速地采撷妥当,这才一晃绳子,在薛正直用力的一刹那,她对着崖壁一按,再一按,整个人都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地腾空而起。然后,直朝着崖壁之侧,仿佛白云升空一般地,快速地升起。 就在这一个瞬间,薛正直手下用力,只听一声轻叱,陶心然的人,已经离开还魂草生长的地方,三丈左右。 然而,就在陶心然接近崖壁之时,那第红色的大蛇在看到幻影之处空空如也之时,先是经过一秒钟的呆愣,这才蓦地想起,自己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搏击于野的大蛇,大大的头,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身子底下穿出,然后,只在一个回头之间,就快速地朝着自己精心守护的灵药游去。 然而,毕竟是迟了一步,那个始作俑者刚刚离开,而那一株本来生长还魂草的地方,也早已空无一物。 被愚弄、被欺骗的感觉,仿佛潮水一般,瞬间漫上了心头,被人欺骗了一场的大蛇,盛怒之下,用长尾一扫崖壁,仿佛一阵飓风平地吹过,乱石纷飞。 大蛇环视左右,终于在头顶发现了那个正欲逃离的一身黑衣的女子。它一边发出“嘶嘶”的怪叫,长尾蓦地伸出,横空一扫,就扫向了正在向崖壁升去的陶心然。 长尾如鞭,带着说不出的凌厉的杀气,以及不可掩饰的怒气,被人愚弄了的大蛇,盛怒之下的大蛇,生平最恨别人欺骗的大蛇,只一扫之下,就使出了万钧之力。 感觉到身下有厉风扫过,陶心然的人还在半空,只见她不进则退,身子抓紧绳索,脚尖在崖壁之侧微微一点,再加上薛正直的借力,整个人,就再一次快速地腾空而起。 064——还魂草[三] 然而,大蛇岂肯放过这个可恶的窃宝者?只听一声近乎怒吼的嘶叫之后,大蛇的长尾再一伸,又再一次地横空扫了过来。 “师傅,手……”薛正直在头顶,发出急促的声音,手也在一瞬间伸出,想要抓住陶心然的手腕。然而,就在两人一起用力之时,陶心然刚刚上了崖壁之时,那条大蛇已经尾随而至。 只见它的巨大的口张开了,一阵狂风从它的口中吐出,吹向了立足未稳的陶心然和正奋力拉着她的薛正直两人,感觉到阴风从身后来,心中感到不妙的陶心然翻开薛正直的手腕,奋力地将他一推,不让他接近这漩涡的中心。可是,站在陶心然身后的薛正直,比她更早一步地看到了她身后的危机。 于是,在陶心然刚刚想要一手推开他时,他的人就动了。 冷月之下,寒风之中,年轻的徒弟的身子,仿佛虚空之中,蓦地劈落的白色的闪电一般,只一个瞬间,就挡在了陶心然的面前。只见他不退反进,手下再一次地用力,将陶心然的整个人都揽在自己的怀中,手中绳索一紧,再一用力。绑在巨石的绳索足可以承受两人的重量,就在薛正直一个用力之下,两个人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大蛇可以攻击的范围,站在了崖壁底下的大蛇,暂时只可以攻击到的位置。危险,擦身而过,两人在落地的一刹那,都不由自主地,轻劝地长吁了口气。 他们甚至不敢想像,若再迟一步的话,若再迟一步…… 不得不说,薛正直的动作,真的很快,可以说是迅雷不及掩耳。 可以说,向来沉默的他,一手抱紧后退不及的陶心然,一手抓住绳子,然后瞬间发力……所有的动作,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流利而且一气呵成。那样的瞬间爆发出来的速度,以及力度,那样的临危不乱的气度,以及无意之中流露出来的杀气和霸气,那种说不出的王候之气,以及潇洒冼练,在下一个瞬间,令站在一侧的顾兮若目眩神移——原来,她爱上的这个男子,是如此的惊才绝艳,卓尔不群啊…… 身后,陶心然和薛正直两人刚刚站立的地方,有巨石轰然而倒,碎石弥漫着烟尘,在这个高空之上,冉冉而散,仿佛昨日的恩仇,不复存在。 甚至没有时间说多余的话,做多余的表情,薛正直就地放下怀中的陶心然,然后一反手,缓缓地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将全身的杀气散开,一双冷然得几乎沉默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那崖壁之下,等待着那条大蛇的再一轮的攻击。 要知道,得到灵药,只是开始,而并非结束——因为,那灵药的守护者,是绝对不会任由自己守护了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灵药,落入其他人的囊中的…… 崖顶的风,一吹而过,带着秋日里特有的寒风料峭的冷意。陶心然一离开薛正直的身体,这才发现,刚才那生死快速交错的一瞬间,那而陶心然虽然在惊惧之中,却还是惊疑不定地望着自己瞬间爆发出巨大力量的徒弟,望着以平日里数倍,甚至十倍以上的超常发挥的二徒弟,俏丽的眉,紧紧地蹙起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蛇从崖壁之上快速地游了上来,在一看清崖壁顶上的两女一男时,怒气,又再一次烟霞一般地升腾起来了。 原来,又是这些可恶的人类,制造了灵药再现的幻象,然后设计偷走了它所守护的灵药么? 可恶的人类,可恶的偷窃者…… 盛怒之下的大蛇,只一个照面,就闻出了陶心然身上的异香,于是,笃定灵药就在陶心然身上的它,只身子一转,就快速地向着她游去。 看到大蛇已经认出了自己,陶心然薄唇一抿,只听“呛”的一声,已将长剑持在了手中,手腕一转,幻出剑花朵朵。只听她一声厉叱。身子凌空飞起,就直朝着大蛇刺去。] 然而,有一个人影,却比她更快。事实上,大蛇才一出现,薛正直就迎了上去,用手中长剑,将大蛇阻挡在陶心然十余丈的地方,和大蛇搏斗起来。 崖顶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吹了起来,吹开轻雾,吹散烟尘。崖顶之上,那一人一蛇,一红一黑的两个身影,正在纠缠交割,打得你死我活。 陶心然看到自己年轻的徒弟竟然在自己之前,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她的眉一拧,身子一转,就要飞身而上。可是,也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忽然传来不同寻常的气流,是有什么人,正在偷偷地接近么? 陶心然的刚刚舒展的眉,再一次地拧了起来,她将手中的长剑握了又握,眼眸流转之间,全是几乎结冰的冷意。是谁,究竟是谁,想要乘人之危呢? “陶师傅,我们去帮他吧……”站在远处的顾兮若,看到薛正直和大蛇斗在了一起,这才紧步上前,扯着陶心然的衣角,仰头望着她,苍白着脸,急切地说道。 陶心然的手心又紧了一下。 她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看薛正直和大蛇,究竟打成了什么样子,看到顾兮若上前,她的同样苍白的唇角,慢慢地浮上一抹冷清得仿佛冬日月光一般冷清的笑。然后,她摇头:“不用了,兮若,因为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已经来了…… 他们,那个他们,又会是谁? 顾兮若心里思量之下,刚刚才诧然抬首,就发现远处有一片黑色的人影,仿佛冬日的初晨腾空而起的薄雾一般,正全力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迅雷不及掩耳地奋力向前。 长剑,再一次出鞘,一黑,一绯两抹身影静静地立在崖壁之上。她们的身后,是那个为了护她们周全的人,正奋力地和大蛇纠缠着,厮杀着,一念之间,就是你死我生,一念之间,就是轮回的再一次的开始。 而她们的身前,却是闻风而动的对手们,利刃,在月光之下,闪着令人心惊的光芒,杀气,仿佛是浸染着空气的寒风——平静了千年的崖顶之上,即将又是一场我生你死,又是一场,生命的终结,还有轮回的开始…… 两个同样年轻的女子,按剑而立,神态自若,那样的淡然得几乎是落花一般的黯然,还有深藏在内心的,对于自己所关心之人的担忧,在这凄冷的月光之下,如寒风乍起…… 两个女子,同样注视着正全力而来的人影,任风吹动她们的长发,任杀气,慢慢地浸满全身,而她们的,仿佛明水一般的眸子,却全然没有一丝的惊惧。 该来的,始终会来,不会因为你不喜欢,而拖延,或者推迟。 该失去的,终会失去,不理你如何心碎、或者神伤。天地之间的流程,人心之间的变幻,就仿佛白初升,高洁,只是外表,事实上,就连我们自己,都已经记不起我们当初时的样子…… “陶师傅,他们真的来了……”和陶心然一样,同样不敢看向身后的顾兮若,在看到那一大片杀气腾腾的人时,一向靓丽如风中蔷薇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杀意,还有敌意。 身后,她心仪的人儿,还在九死一生,可是,才一刚刚转过头来,生死的天平,再一次地摆在了她们的面前…… “解决这帮人,让正直不要有后顾之忧。”陶心然的话,非常的紧凑,字眼也是清晰,有无可抑制的杀气,正从她的字里行间,流泄出来。 顾兮若听话地点了点头。 身为江湖儿女,血腥已是寻常事。杀戮,她见得多了,所以,并不畏惧,只是,她的心里,还在装着另外的一个人,就如现在,虽然强敌在前,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想要看一下心上的那个人,究竟怎么样了…… 她的头才只动了一下,陶心然就发现了。她一扯顾兮若的衣袖,叱道:“你是想让他分心么?” 陶心然的话,仿若醍醐灌顶,刹时惊醒了正在分心的顾兮若,她的脸,轻微地红了一下,然后,她乖巧地点头,说道:“陶师傅,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你……还有他,担心的……” 065——战,战,战 不让自己喜欢的人担心,不让在意自己的人担心,那么,就要使自己变得强大,使自己处于不败的境地…… 顾兮若望着陶心然苍白得几乎冷凝的眉间那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慢慢地在心中下了决心…… 她一定要变得强大,变得好象陶师傅一样的强大,然后,不让那个人,还有关心着她的陶师傅,担心…… “拿来……”黑影闪电般地而至,将两个女子团团围住。当先的一人,身材颀长,一身合体的黑衣,紧紧地包裹着身体,手持长剑,杀气腾腾。 而他的脸,则是用黑巾蒙住的。看不清除了眼睛之外的部分,只是,从他那双仿佛冰浸过的眸子来看,那男子,就仿佛是一把饮血不留痕的长剑,杀意凛冽,霸道至极。 高天上的风,从头顶吹过,将他的话语带走。而他的眼睛,则一直放在正在和巨蛇搏斗的薛正直的身上,眉目之间的冷笑,仿佛冰浸。 看到对方如此肆无忌惮地伸出手来,陶心然扬了扬手中的还魂草,冷笑:“是它么?” 仿佛只说多一个字,都是浪费,黑衣人望着陶心然手上的那株淡紫色的还魂草,点头。 “那好,我给你……”陶心然冷然一笑,手一扬,有一物凭空抛出。有人急步上前,伸去接,却在下一个瞬间,惨叫着连连后退。原来,他接到手中的,并非是那株紫色的小草,面是空气。无数的银针,扎在他的脸上,眼睛下面,带来剧烈的痛楚,他一边倒退着,一边恨恨地指着陶心然:“你使诈……” “使诈也好过你们以多胜少,欺凌弱女吧……”顾兮若的口很快,陶心然还没有开口,她已经抢在前面,冷冷地说道:“娘说过,对待人。要以礼相待,可是,若对方不是你的话,你就不要和他说人话了……” 顾兮若的话,夹枪带棍,从她清脆的嗓音流泄而出,仿佛夹杂在山间清泉的石块一般,砸在人的身上,生痛,生痛。 身上中针的黑衣人被人扶了下去,惨叫声,还有叫骂声,渐渐隐没,所有的人,在看到那人的下场之后,都开始对陶心然怒目而视。然而,在看到陶心然指间轻轻闪闪的紫色光晕之时,个个的眸子里,又开始浮出贪婪而急切的光…… 杀人越货,人宝两得,当然了,若真有命下得山去,他们还可以得到丰厚的奖励呢——真想不到,两个年轻的弱女子,两条在他们看来不起眼的女子,竟然值如此的大价…… 陶心然的手中,还在持着那株紫色的还魂草,淡淡的流光,在她的手中一闪一烁,那样的淡色的晶莹剔透的光华,那样的闪闪点点的紫色光彩,仿佛水波流动一般,令人一望之下,不由地目眩神移。那领头的黑衣人望着陶心然的指尖,眼神闪了闪,然后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东西交不交,由不得你,今天,就连你们的命,也由不得你们。” 黑衣的男子挥手,所有的黑衣人全部都冲了上来,将两人围在中间,无数把剑,同时地向他们挥去,仿佛是雨落竹林,迅急而且密密麻麻。 陶心然和顾若兮对望一眼,两人的眸子里,都闪过信任的,坚决的,以及不顾一切的光芒——那就是,绝对不能有事,绝对不能让那个因为保护她们,而正在和大蟒搏斗的年轻男子,因为他们而分心…… 剑光,闪烁如星,杀气越过山巅。百丈绝壁之上,那一场杀机,无声无息。这一刻,有人为了目的、金钱、贪欲而战,可是,也有人为了关心与爱而战。前者,得到了,只是满足,后者,却是信仰,或者原则。 剑光不停地划过长空,血和尸体,渐渐地倒满一地,没有人知道,死神会下一秒钟眷顾哪一个,就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生命,在今夜,会不会是尽头一样…… 陶心然一边苦战,剑挑不停地上前的黑衣人,另外一方面,却也在留心着薛正直那边的情况,在他的心里,薛正直的武功,只属于一般的高手之列,对于那个不知道活了几百年的巨蟒来说,却是力有未逮…… 于是,急切之下,想要帮自己徒弟解围的陶心然手中的长剑更凌厉地挥舞开来,以杀止杀…… 可是,内力越来越不济,力气,仿佛一分都提不上来,一种说不出的麻木的感觉,正从丹田之中,一分一分地向四边蔓延……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怎能在这时昏迷? 陶心然用力晃了晃头,却看到有一把长剑横空而出,无声无息地向着护在她身后的顾若兮横斩而去。 血,将在下一秒流出,那个女子的生命,或许会在下一秒消失……陶心然望着正全力地拚杀着的顾若兮,望着她犹自不觉的单纯得此时只看得到杀戮的眼睛,想像着那些放弃和坚持,想着这个年轻女子的痴情和隐忍。 这个女子,本来是属于阳光下的风景,她会喜欢上一个配得起她的男子,海誓山盟,并因为这个的开心而开心,快乐而快乐。可是,她爱上的,却是那个对于女子向来敬而远之的薛正直…… 想像着顾若兮的情路艰辛,想像着这个年轻的女子每一天所承受的无奈还有希冀,想像着她的眸子里的信任还有赤诚,陶心然眉眸一敛,长剑横划而出,在她面前的黑衣人疾退之时,整个人仿佛惊鸿似地翩然而起。一个偷袭者,被陶心然刺于剑下,可是,另外的一把长剑却恰在此时,无声无息地划出,对准的,正是陶心然的心口…… 顾兮若横剑拦截,却被另外一个人阻挡,而此时,陶心然招式用尽,已无回手之力。冷月下,顾兮若的眼里,陡然地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芒,下一秒,又或者下一秒没有到来的时候,那个在月光下,举剑飞舞的年轻女子,忽然之间做出了一个令人惊讶的举动,她长剑一收,反手一刺,将整个身子都横在陶心然的面前,想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帮陶心然接下那横空而来的一剑…… 冷月无声,洒皎洁满地,冷清清的月光之下,那个一向刚烈的女子,脸上还带着祭献般的神圣,硬生生地将整个人,都挡在了陶心然的面前——她不能让陶心然有事,这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念头,而这个念头,最终化为行动,最终令她不顾一切地做出了个两败俱伤的动作…… 陶心然大骇。她右手闪电般地挥出,漫天的银光仿佛雨滴般急落而下,只听一声惨叫,那个人手中的剑垂下,下一秒,顾若兮手中的长剑,已刺入了那人的心脏…… 一切都来不及解释,生死就那样的迅雷不及掩耳地擦肩而过,只留下两个女子交握的手,以及无声的信赖。 陶心然一拉顾若兮,两人迅速地向着薛正直的方向刺去,而她手中的粉末,是早就备下的,漫天挥洒之下,一阵奇异的香味在这个绝顶之上,顺着流风,顺着空气,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弥散开来。 和薛正直搏斗中的大蟒微微地昂起了头,血红的眼神,却是转向了那一群沾染了馥郁粉末的黑色衣衫,黑巾蒙面的那些黑衣人们,眸子里的怒意,再一次如秋火燎原。 是他们吗?究竟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拿了自己的至宝,是谁?是谁? 看到大蛇突然之间注意力后移,陶心然低喝一声:“正直,闪开……”年轻的徒弟,正在和大蟒殊死搏斗的徒弟只听师傅一声呼唤,连忙收剑后退,然后疾退到陶心然的面前,气喘吁吁地问了句:“师傅,怎样?” 陶心然摇了摇头。 此时的薛正直,已是狼狈至极,他的全身,都血迹斑斑,脸上脏了,衣衫被撕裂了,有血,正顺着他年轻的身体一晃而下。 忽然,薛正直一个支持不住,脚下一软,手中的找剑“呛”的一声落地。陶心然顺手一捞,将年轻的徒弟扶在自己的臂弯,然后将手按在年轻徒弟的腕上,感觉着他强有力而紊乱的脉搏,心,也在一分一分地下沉。 大蟒有毒,所以,薛正直在和它的一番搏斗之间,也已经身染剧毒,蛇毒难医,而命过百年的大蛇身上的剧毒,更加的难上加难——除非和它的年龄相匹配的灵药,其他的,药石无效。陶心然望着薛正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另外的一个徒弟,两个徒弟,一样的身染剧毒,一样的危在旦夕,这叫她这个师傅,情何以堪啊…… 忽然,远处传来顾若兮的惊叫声,有一把长剑横空而来,仿佛要将这个始作俑者刺在乱剑之下…… 陶心然扶着薛正直,远不及平时的灵活,眼看长剑就要穿薛正直的身体而过,她心一横,将薛正直用力一推,转首挥剑之间,已经将自己背后的空门,暴露在那人的长剑之下。 陶心然只用了一把粉末,就将大蟒引来,在他的手下中间任意的杀戮,耳听着身边传来的不停的惨叫,黑衣的人心里,仿佛有火在烧……于是,他更加的奋力一刺,银色的剑芒,就向着两人一刺而来…… 长剑就要穿胸而过,那个女子的生命,就要再一次的消失在眼前…… 一霎那,神智渐渐开始昏迷的陶心然的眼里,蓦地闪过一缕厉兵秣马一般的光芒,为她此时的行为,作了一个完美的解释。那就是:她的另外一个徒弟已经危在旦夕,所以,她绝对不能,绝对不能再让另外一个徒弟就在自己的面前,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 不能,绝对不能…… 066——真相背后 长剑,一分一分地刺近,尖锐的疼痛,仿佛犹在肌肤。冷月之下,那个在危机之中,岿然不动的年轻的女子,仿佛一座玉石做成的雕塑,屹立在流风之中,屹立在杀气横生的修罗场里,素如莲花的神色之间,明月映照之间,仿佛犹自带着一抹不意味的浅笑。 生有何欢,死亦何憾? 无数往事仿佛流星般地从心头滑过,那些往昔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容,在她的眼前一一闪过,仿佛浮云飘散。 陶心然已经两世为人,蹉跎浮生。所以,在她的心里,如果真心的付出,能得到自己在意的人的一世欢颜,那么,她的一生注定如此结束,那么,是否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 徒弟们的年轻的脸,在她的眼前,欢呼着,跳跃着,仿佛在进行一个别样的仪式的告别…… 陶心然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冷月的光线,一泻而下,照在虚空,也照在正在生死绵边缘里,拼命搏杀的人们的身上,陶心然微微地侧过头去,望着云气千重的云天之外,无声无息地发出一声叹息。 然而,时光流逝,分分秒秒地流逝,一手扶着薛正直的陶心然,只感觉到心头的窒息感越来越重,头也越来越重,可是,那把意料之中的长剑,却始终都没有劈下来。 陶心然在冷月下抬首,眼神疑惑,她看到,在头顶,在虚空之中,那把可以致人生死的长剑,就举在半空,仿佛被远来的风,仿佛被时间的手,生生地凝住了。 有鲜血,一滴一滴地滴在陶心然的蓝色的衣衫上,她抬眸,却看到一只苍白、却有力得仿佛可以凝定时空的手,正握紧长剑,不让它接近自己身体的分毫…… 死亡,就这样被生生地隔绝了,隔绝在死神不能企及的距离之外。远天浮云,苍松翠柏,仿佛风景依旧绮丽,生命依然鲜活。 仿佛隐隐地感觉到什么,心里说不出什么意味的陶心然在冷月之下“霍”地转首,却看到刚刚还几近昏迷的薛正直的长手,正隔空伸出,生生的握住了那正劈空而下的利刃。因为极度的用力的缘故,长剑几乎斩裂虎口,有血,正顺着雪亮的剑锋,长线般地划下。 因为剧痛而带来的瞬间的清醒的神智,使薛正直在一个劈手之间,在握紧了剑锋的同时,右手一掌击出,直击落在那人的心口,只听一声闷哼,那个持剑的黑衣人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可是,更多的长剑,穿过浮云,穿过流风,再一次地向着两人刺来。那样的交错般的穿插交错,仿佛要将两人生生地刺成刺猬,又仿佛要将两人的身体,生生地穿透。 远处,长蟒还在左右冲突,每一次的“嘶,嘶”的怒叫,都会带走生命的消失。再远处,顾兮若一群黑衣人之中全力搏杀,要将死亡和危机,拒之门外。冷月寒光,清冷无比。顾兮若的一身的绯色衣衫,在这绝顶冷月之下,鲜艳夺目,散发着动人心魄的凄美的光芒。那样的辗转来去,那样的剑舞飞扬,就好象是浮光掠影上的轻舞一般,令人目眩神移。 人在搏杀,顾兮若的几乎一半以上的注意力,却都放在了陶心然和也发现了这边的危机,然后正在全力的搏杀之中,尽力地想要向这边靠拢。可是,更多的黑衣人围了上来,将她和那两个几近昏迷的人,生生地隔绝在外…… 看到无数把长剑横空而来,陶心然下意识地想要举剑格挡。可是,眼前的光线,在一分一分地消失,手中的长剑,才举起一分,就再也无力地举起。冷月下,天地失色,下一个瞬间,那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子的整个人,都仿佛落絮一般地,向着黄土大地,直跌下去。 是谁,究竟是谁,在她的身上暗中作了手脚?是自己那个向来沉默的二徒弟?还是那个热情的顾兮若呢? 答案,自然是不得而知的,而陶心然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看那些近在咫尺的人的表情,她冷凝的表情缓和下来,然后,昏倒在地。 然而,就在陶心然身不由己地向地下跌去的时候,一只修长有力的,还染着鲜血的手,从虚空之中,适时地扶住了她。宛若空中折蝶,那个身影伸手一拢,再一揽,就将那个昏迷中的女子揽在了怀里。 望着那人已经跌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子,薛正直的年轻的脸上,忽地露出了一抹不明意味的笑来,要知道,陶心然所中的蒙汗药,本就是他做的手脚。而他的本意,是这个眼里只有徒弟的女子,不至于看到血腥和杀戮——当然了,还有他一直隐藏着的,真正的力量。 可是,这女子的意志力,是何其的坚强?那因为害怕暴露而只下了一半份量的迷药,那本来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应该发挥作用的当世最有效的蒙汗药,硬是被她撑到了两个时辰的现在,才慢慢地发挥了作用…… 薛正直微微地低下首去,望着那个已经昏睡过去的女子眉间流露出的那一抹说不出的狠厉的光芒,唇角微微地弯了弯,无声而笑。 师傅,你应该做的,已经做完,那么,剩下的,就交给我吧,只希望你一觉睡醒之后,一切,都已经结束…… 眼神温柔的薛正直,伸手抱着那个犹自昏迷在怀中的陶心然,年轻俊逸的宇眉之间,忽然露出一抹连自己都不明意味的温柔的笑出来。忽然之间,就想起了陶心然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来,他再一次的轻笑起来——嗬嗬,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又是多么奇怪的解释? 067——若有一天,你不再是师傅 可是,师傅,若有一天,你再是师傅,当然还有其他的身份,可以站在他的身边啊…… 只不过,到了那时,他的地位,在她的眼时,又或者说,在所有的世人的眼里,都会发生质的转变而已…… 冷月之下,杀机无声。只数把长剑,闪着灼灼的寒光,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朝着二人飞速地刺来。可是,完全不同于刚才的僵直被动,那个犹在敌群之中的男子,年轻的宇眉之间,忽然露出一抹凌厉得几乎可以对于拔剑的腾腾杀气出来。 无数剑光之中,那个一身月白的男子,那个只一个举手之间,便周散发着王者一般的霸气的年轻的男子,只是展眉冷笑,然后一手抱紧怀中的女子,长袖一挥,整个人,就仿佛白云升空一般的冉冉而起。 冷月清辉之下,一白一黑的两抹衣衫,就仿佛是黑与白的全新的诠释,仿佛是血海里的白莲,和黑色的莲花,正在岚霭渐起的绝顶之上飞舞飘扬。 巨大的力量,随着薛正直的挥动的衣袖,近距离地释放,那无数把剑,还有无数个人黑衣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只余下一片惨叫,还有兵器跌地的声音…… 陶心然的那个一向隐忍得几乎不言不语的徒弟,在陶心然昏迷之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清秀的眉目之间,都是说不出的孤清,还有凝重。 冷月将峦峰的影子放大,云天之间,杀机频现。那个年轻的二徒弟一手抱着自己沉沉睡去的师傅,身子轻飘飘地落在崖壁之侧,凝眸冷笑道:“你千里追踪,不就是为了今天么?怎么到了现在,反倒缩头缩尾,东躲西藏起来了呢……” 没有人说话。 然而,就是这沉默,仿佛是冰块一般的凝重,仿佛连流风,都吓得轻手轻脚起来。 薛正直小心地抱着陶心然,一手将自己的外衣除下,铺平,然后,将那个昏睡中的女子,小心谨慎地放在自己铺好的衣衫上,盖好——他在做着这一切时,专注而且耐心,仿佛眼前的,不单单是一个女人,而是他生命之中的,稀世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再小心翼翼。 耳听着身后传来的凄惨的叫声,还有顾兮若因为力竭和陶心然昏迷时的惊叫。那个向来沉默如冰的薛正直,却充耳不闻。他静静地注视陶心然片刻,这才缓缓站直身体。他转首,望着还在和巨蟒搏斗的那一群黑衣人,讽刺地冷笑道:“你若再不出来,我怕你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你的爪牙们了——他们的命,是死不足惜,可是,你还要用多少的心力,才能够培养出如此多的杀手出来……” “要知道,若没有他们替你垫底,你又怎么可能活得如此的自在?” 薛正直的话,暗暗的运用了真气,那样的冷绝的、充满嘲弄的话,仿佛坚冰落水,掷地有声。可是,这绝顶之上,除了杀气腾腾,除了云霭低垂,再也听不到哪怕是一声的声息。 忽然之间,有人冷笑起来,那冷笑,是如出一辙的冷,还有说不出的嘲弄。那个声音在虚空之中响起,却仿佛空气飘然一般的,远处不在。 那个声音冷笑:“怎么,你还知道先将她迷晕,才对我出手……” 声音转轻,有一种说不出的黯然神伤之意。那人还在冷笑:“你可知道,若是她看到自己的徒弟,原来并非她想像中的样子,她可有多么的失望……” 语调转轻,那人的声音在重重岚霭之后,忽然严厉起来:“你可知道,是你令她失望?若没有你,她还在过她的平凡日子,可是,就是因为你的出现,才将她带进了无边的漩涡,难道,你就不觉得羞愧么?” 那样的疾言厉色的指责,令薛正直眼神一凝,可是,也只不过一瞬间,他就微微地冷笑起来。 他的眼神,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冷冷地开口:“就只有我么?又或者说,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正是我想对你说的……要知道,她若知道,她的徒弟之中,有人陷害小唐,有人暗中无所不用其极,想必她的失望,更加的深重吧……” 薛正直冷然而笑,似刀锋,似冰块。他说:“又或者说,我们来设一个赌局,将我们所有的,在她身后做过的事情,全部都和盘托出,然后,看她的反应如何?” 那些陶心然背后的阴暗的算计,那些不为外人道的龌龊的手段,还有在陷害小唐时的不顾后果——若是那个女子听到这些,该是怎样的伤心欲绝,该是怎样的失望、绝望? 可是,是真相,总有大白的一天,就仿佛是磬石,终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一样,那些真相,也只不过是掩埋在雪堆之下的旧伤,只要云开雾散,只要雪融于野,一切,都会大白于天下,但是,在那之前,一切,都已开始,没有办法结束,一切,都握在他人的手心,再也没有办法停止…… 黯然地变了一变的眼神,透过云霭千重,最终落在了冷月之下,那个沉睡之中的一身湖蓝的女子的苍白得仿佛初绽白莲的脸上。那样的苍白得仿佛琉璃一般的光泽,在冷月之下,折射着淡淡的光辉。薛正直的年轻冷凝的眼眸之中,忽然泛起一抹异样的光彩来——怪他么?要知道,这女子并非平凡,相信没有他,没有他们,她仍然是一枝独透,笑傲苍穹…… 若她的命运因为他而改变,那么,他也不戒意,许她一个未来——但得一人心,白首不想离也好,权倾天下,万万人之上也好,这尘世之间,只要她要,他就能给得起…… 想必,也只有他一个人,给得起,而已…… 冷月之下,绝顶之上,血和死亡是唯一的风景。听了薛正直的话,有人忽地扬声冷笑起来。那笑声,仿佛鹰击长空,仿佛虎啸山林,令人觉得,有一种令人惊悚的力量,正从那笑声之中,潮水般地流泻——出来。 下一秒钟,一个一身黑衣的人影,疾风闪电般地从暗处闪出,那人的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人在虚空,手腕一转,就直直地朝着冷月之下的薛正直的身上刺去。 在那个人影还在虚空之中的时候,薛正直也蓦地动了。他足尖一点,整个人仿佛柳絮一般地毫无力度地飘然而起。两把闪着寒光的剑,在空中相遇,两个似乎有着巨大仇恨的男子,在空中相遇。气氛,仿佛是被拉到了极限的弓,仿佛只要随手一扯之下,就会弦断,就会天崩地裂…… 长剑如虹,气势如虹,两个同样带着浓浓的杀气的男子,同时地举剑而战,然后,你死我活…… 刀卷刃,剑长嘶,刀光剑影。巨大的力量,不停地从两个还在虚空之中的男子的手中发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只要有什么一触及到那个还在沉睡中的女子,力量就会蓦地收回——她的身边,仿佛有什么在无形之中,静静地守护着,不让这近在咫尺的杀机,影响到她…… 可是,这沉睡,又能多久?是真相,总要面对,而事实上,突如其来的痛,远比有预料的伤,更难以令人接受…… 花轻谢,人轻梦。冷风飘摇的绝顶的一角,重重的杀戮的背后,那个犹在睡梦之中,犹自在淡然微笑着的女子,可是梦到了花好月圆,可是梦到了她的徒弟们个个安然无忧? 068——殁 远处,传来顾兮若的惨叫,远处,传来那个怒极了的大蟒的怒声的吼叫。绝顶之上,阴风四起,飞沙走石,所有的杀机,在这一刻毕现,所有的力量,就在这一刻达到巅峰。而还站在绝顶之上的每一个人的每一秒,几乎都在面临着你死我活,不死不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我以杀戮止杀,以血洗血…… 陶心然是一被一记重击之下醒来的。鲜血,从她的喉咙喷薄而出,染红一地月光。而那个被硬生生地惊醒了睡眠的女子,甚至还来不及调一下呼吸,她的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向着虚空之中飞起。 千翠覆绝顶,秋风乍起凉。 她的身体,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仿佛失去了重心的落花一般,正在一股巨大的力量的推移之下,身不由己地朝着绝壁之侧飞去。 更多的血,不停地从她的口中流出,将她的衣襟染红,身在虚空,无从着力的她,在剧烈的痛楚和几乎窒息的重压之下,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然而,就在睁开眼睛的一个刹那,她却看到了令她心碎的一幕。 她看到,被巨蛇扫中的她,被碎石击中的她,正在朝着悬崖之下坠落。有风,托着她的身体,整个人,如在云端。 她看到,崖顶蓦地传来两声怒吼,一声含糊不清的哀鸣,还有薛正直的惊叫,正从头顶传来。 她看到,薛正直正不顾一切地追随而来,他的身后,那个一手持剑,杀气腾腾的男子,却趁着他一个失神之间,连续两掌击在薛正直的背后,连接两口鲜血,从薛正直的口中喷出,可是,那个眼里闪着寒光的薛正直,却更加不顾一切地对陶心然伸出手来,仿佛想要挽留她渐去渐远的身影。 有血雨,从虚空落下,落到陶心然的脸上,伴随着她的痛心疾首到几乎绝望的眼神,令薛正直的瞬间迷糊的神智,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无地伸手,想要拉住陶心然。然而,飞速的直坠,又是多么的快速,他无望地伸出的手,却只有冷冷的空气穿指而过,仍旧空空如也。 薛正直的眼神绝望极了。在下一个秒钟,他竟然奋力一跃,整个人,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朝着陶心然的方向掠去。 而薛正直的身后,有长剑正无声无息地刺出,方向,正是他的心脏,可是,因为他的一跃而下,那把长剑劈空,那个黑衣的男子,望着先后向下坠去的两抹人影,眼神之中的杀意慢慢地散去,渐渐地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痛楚,和说不出的迷惘出来…… 是非对错转头空啊——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却伤害了不愿意伤害的人。 清风过,风过无痕,而那个静静地伫立在崖顶的黑衣的男子,眼神望着崖下的千重岚霭,眼神,慢慢地变得失望、绝望,伤心欲绝…… 看到陶心然和薛正直先后坠崖,顾兮若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当她看到那个始作俑者还如此气定神闲地站在崖壁之侧,仿佛在欣赏一场死亡盛宴之时,无来由的心痛,还有绝望,瞬间将顾兮若的心浸染。她想也不想地“唰,唰”刺出三剑,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他们死?为什么,为什么,你竟然如此的容不下他们……” 男子返身后退,手中的长剑的挥,格挡住了顾兮若几乎是不顾一切的一击。他在冷月下回首,黑巾下的眸子,血红血红。冷冷地望着这个不顾一切,不知死活的女子,狠厉地说道:“在我还没有发火之前,给我滚……” 不必要的杀戮,已经太多,一个举手之间,他已经失去了他最不想失去的人,而此时,这个女子的出现,更令他的本来冷酷得早已结冰的心,再一次的,浓浓地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返手一掌,将顾兮若一掌击出。然后,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让她走,走得远远的,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你……”看到一向以女侠自诩的自己,简单被人视作无物,顾兮若怒极,然而,她更明白,此时,并非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还要去寻找跌落崖底的两个人,希望能赶在死神的面前,替他们哪怕是挽回一丝的生机…… 冷月下,顾兮若狠狠地跺了跺脚,然后长剑一收,从黑衣人之中,飞一般地向山下跑去…… 风,扬起她绯色的衣衫,仿佛一面充满希望的旗帜一般,在这绝顶之上,飘洒晃荡,而那个年轻的女子的脸上,则是焦急的,绝望的——他们真的跌落悬崖了么?那么,他们会不会,就此的死去? 又或者说,那个俊美、沉默得超出六道轮回的男子,那个清秀淡然得仿佛初绽白荷一般的女子,就在这个夜晚,轻易地让死神攫去了他们的生命? 一想到自己所钦佩的人,就此消失,一想到自己满心的爱恋,将就此划上句号,那个眉目之间充满忧色的女子,忽然之间,有眼泪一滑而出,随即消散在疾退的风里…… 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上天绝对不会这么快的带他们走的,要知道,唐方还等着他们救治,而自己的痴情,还没有真正的全部的说出来…… 上天,是绝对不会如此的残忍的…… 可是,那个站在崖前的男子,说不出为什么,顾兮若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可是,那又是谁呢?全身象是包裹着冰,就连眼神,都仿佛冰浸,她的生命中,何曾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 顾兮若急驰下山,用力地甩了甩头——还是快点看看陶师傅吧,在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比时间更为重要?还有什么,比挽救自己最尊敬的人,还有自己真心爱着的人,更为重要? 绝顶之上,冷月照亮一地。 人来了,人去了,不理是死亡,还是真正的离去,这个绝顶之上,除了血和尸体之外,又短暂地陷入了沉静之中。 那一条巨蟒,终于被一班绝顶的高手灭杀了,尽管代价是如此之大,可是,只有胜利,才是永恒…… 看到崖前的男子还在静静地站着,为首的黑衣人,慢慢地向前,然后,谨敬地跑了下去:“主子,寒风有辱使命,特来领罚……” 临崖而立的男子微微地动了动身子,却依旧一言不发。 他的身后,无数的黑衣的,都跪下去,仰望他的眼神之中,除了崇拜,还是崇拜。而身后的那个叫寒风的男子的话,还在继续,带着自责,带着内疚: “全赖主子出现,才能完成任务,是寒风没有用……可是,那一株还魂草,却被他们带下去了……”低低的语音里,充满内疚的声音,还在轻微地颤抖着,他真的是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无用,要主子亲自出马。而现在,不知道会不会因为那株异草的失去,而误了主子的大事…… 要知道,他和他身后的这一帮人,都是看不到未来的人,或者在死囚牢里苟活,或者在破庙之中,苟延残喘,又或者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在那个时候,在那个天人共弃的时候,是他们的主子,对他们伸出的援助的手,重新给了他们做为一个“人”的尊严。所以,他们的这一群人,都是甘心情愿地跟着主子,为他奉献一切的…… 可是,他却没有能完成任务…… 站在崖前的黑衣人的忽然发出一声轻浅的叹息。他的身子又再动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他就再一次地站定,下一秒钟,冷如磬石的声音,顺着流风,滑入所有人的耳中: “算了,由得他们去吧……”黑衣的男子完全无视身后黑衣的人仿佛仰望神祗的光芒,他颓然地挥了挥手,然后,终于转过身来,慢慢地向着崖壁之下走去。 冷清清的月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而他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云端一般,虚弱无力。 那棵异草还有她的身上,那么,是否能换回她的、抑或是他的哪怕一丝的生机?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是何其的低——jian,人来了,人去了,仿佛蜉蝣,朝生暮死…… 算了,算了,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那么,这一次,不论活下去的是他,抑或是他,都已经与他无关了……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慈悲…… 第二卷:初现端倪 069——失态 君山之巅,那一场杀戮,很快就消失在云天之间,连死神都不复记得,可是,那些人的日子,却还在继续…… 崖壁之下,云气千重,那样的连风都没有的空间,只有云气轻绕,掩盖云天。崖底,是一方无边的深潭,水流无声水波无声。这里,是一方寂静的天地,寂静得仿佛可以听得见时光流逝时的叹息。 然而,就是这个寂静的空间之中,却隐隐地传来人的说话的声音。 那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中气不足,体力明显的不支,可是,他此时的话语,却是痛悔的,仿佛犯了天大的错一般,无可挽回:“师傅,正直该死……都是正直的错呵……” 往前,再往前,是一个不太深的山洞,因为雾气的掩盖,所以看不到里面,可是,不停的说话的声音,还有伴随着奇异的钝响,却正从洞里,一声,又一声地传了出来。 往前,再往前,你就可以看到,那一声一声的,惊心动魄的响,是那个男子的头,深深地抵在崖壁之上,拳头,正用力地敲击着墙壁,仿佛要将心中的痛和悔,全部都发泄出来…… 额头和崖壁的碰撞,结果自然不得而知,所以,此时,男子的额头,已经沾满血红。有血丝,顺着崖壁顺流而下,而他的因为受伤而被包扎得好好的手的布条,也散开了,露出了深可入骨的伤口。可是,这些在男子的眼里,仿佛什么都不是,而他一心急切的,却是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 师傅身染剧毒,再加上五脏碎裂,所以,已经奄奄一息。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将师傅几乎用生命夺来的还魂草喂到了师傅的口里,想用来挽救师傅的正在渐去渐远的生命…… 可谁知…… “算了,是师傅命该如此,这原也不是你的错……”虽然知道徒弟误喂自己食了毒药,天下间无药可解,命,已旦夕,可是,陶心然还是不忍心责怪自己已经自责到几乎失态的徒弟。再想起之前种种,陶心然忽然之间有一种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己命的失败感。她一只手,轻轻地拉着自己的徒弟,另一只手,却按在他试图再一次撞击墙壁的额头上,眼里的痛惜,不言而喻。 有光线,从敞开的洞门口外直直地射了进来,照亮干燥的岩洞,也照在陶心然苍白得仿佛脱水莲花一般的素脸之上。那样的惨淡的色调,那样的强行抑制的痛楚,仿佛就象是在和某种突如其来的东西,作最后的,垂死的挣扎。 胸臆之中,疼痛仿佛是脱了缰的野马,不停地撞击着她全身的每一处大穴,那样的几乎是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巨大的力,正在身体之中,肆意攻击。没过多久,疼痛就蔓延全身,陶心然的整个身体里面,就仿佛有利刃在割,在什么在拉扯一般,疼痛得无以复加。 不知道,这叫不叫自作茧自缚呢?陶心然隐然苦笑起来。要知道,当初的当初,在她伸手采下那一株旷世奇有的还魂草之际,早就预料到了此后之劫。也就是那一刻,她按照神医薛方最后的吩咐,将那一株绝世之草用特殊的方式藏匿起来,然后顺手采下了生长在还魂草绝壁之侧的氹草,用来鱼目混珠。 所以,采撷完毕,那个一身湖蓝的女子,再一跃而上绝顶之时,手中拿着的,并非是旷古奇药还魂草,而是那株长在还魂草隔壁的氹草——异草之侧,定有剧毒之物,以鱼目混珠,这也是灵药保护自己的另外一种手段,所以,当陶心然手持氹草跃上绝壁之时,正好陷入了众人混乱至极的争夺中去。最后,顾兮若伤重坠崖,她为了顾兮若挡下了一剑,身染剧毒,薛正直不顾一切地抢回,身受重伤。那颗还魂草,也在那时,被他服下。因为陶心然依然需要还魂草做引,所以,手持氹草,引人视线,这才引起了薛正直为他误服之错…… “不,不……”年轻的徒弟单膝跪在地上,神色之间,全是令人心碎的自责,以及颓废。他握紧陶心然的冰凉的双手,有泪水,在这个一向隐忍内敛的男子的眸子里,长线般的滑下。伤心到,后悔到手足无措的男子,深深地低下头去,近乎喃喃地说道:“不是的,师傅,都是我的错呵……” 都是我的错啊…… 如果说不是心底里最阴暗的猜测,如果说不是他那个最隐秘的目的和算计,如果不是因为曾无数次在心里怀疑自己所存在的地位,如果不是嫉妒师傅如此的掏心掏肺的对待唐方…… 如果说…… 可是,这世上,哪来的如果呢? 要知道,那株灵药,终于被他服下,那株小唐用来救命的还魂草,师傅历尽艰难才得来的东西,到头来,却因为自己的自私我妒嫉,用在了原本不必要的,自己的身上…… 薛正直心中的痛悔,忽然无以伦比。要知道,他爱伤甚重,照理来说,应该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痊愈的啊,可是,却只在一夜之间,仿佛不药而愈,在那时,他就应该想起来的。 可是,在那时,他一心想的,却是陶心然的伤,忽略了。最后,陶心然因为他而中毒,而他,无奈之下,将那株草喂下给她,错已铸成,要怎么弥补? 薛正直单膝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师傅会在他受伤之际,将自己几乎用生命换来的灵药,将小唐唯一的活命的希望,给了他…… 所以,他痛,是因为师傅的心痛,他悔,是因为小唐的事情,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那样的事情,他本来可以阻止的,只要他出手阻拦,事情的结局,必然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可惜的是,当时的他,在选择了冷眼旁观之时,还在犹豫不决,患得患失,任由事态,朝着事情的另外一个方向发展,事已至此,也也已经无法挽回…… 宛若朝露沾衣,错已铸成,要怎么弥补?难道真的是亡羊补牢,也为时未晚么? 说不出的痛悔,宛若潮水一般的弥漫了薛正直的心。年轻的徒弟望着由自己一手铸成的大错,还有因为冷眼旁观而导致的直接后果,忽然之间觉得再也没有面目面对一心一意地希望徒弟们一世无忧的师傅…… 一定要挽回师傅的生命,一定不可以再由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年轻的徒弟眸子底下的暗色,仿佛是染了墨的云彩一般,暗彩涌动之间幻化出的各种色彩令人心惊…… 070——错 对啊,有一个办法,最起码,还有一个办法,是可行的,最起码,也可以尝试一下,可以挽救师傅的渐去渐远的生命…… 是的,最起码,还有这个办法…… 年轻的徒弟薄唇紧抿,剑眉深锁,眼神流连之间,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右手一翻,长剑忽地脱鞘,当铮亮的剑光晃花了陶心然的眼睛时,年轻的徒弟的眼里,忽在闪出一抹仿佛厉兵秣马一样的光芒。 长剑在空中划过一个长长的弧形,呼啸着越过利空,下一秒钟,就朝着薛正直横在当空的手腕,重重地斩去。 就在一刹那,年轻的徒弟眸子里的不顾一切的冷光,深深地震惊了年轻的师傅。陶心然悚然一惊,右手手腕倏地翻出,一翻再一转,一记擒拿手从近距离的陶心然的手里,完美地施出,一个眼神转动之间,就向着薛正直的手腕伸去——这个一向沉稳的徒弟,外面的沉稳老练,原来都是假的么?怎么回事?动不动就斩自己的手腕? 陶心然的眼里,浮动着心痛以及震惊的光芒,纤细的手,在空中一翻,就要按上年轻徒弟的手腕。然而,没有一丝力气的身体,又怎是薛正直的对手?薛正直猛然发力之下,竟然差一点斩上陶心然已经轻轻地按在他手腕上的手。 看到脸色苍白发如纸的师傅手腕正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一脸的急切。看到年轻的师傅眸子里浮动着的如此令人心惊而且心碎的光芒。薛正直的挥出去的手,仿佛力气全部消失一般,再也没有半分斩下去的勇气。他举剑的手,蓦地收力,另一只手,已经在一翻之下,按在了陶心然的手上,感觉着师傅紊乱的,不停地跳动着的脉搏,以及她的冰凉的手心,满是冷汗的手,还在轻微地颤抖,年轻的徒弟用一种自己都感觉不出来的复杂的光,望着第一些次和自己肌肤相亲的师傅,深得看不到底的眸子里,有一种几乎是颤栗一般的欣喜…… 只见他抿紧薄唇,按在陶心然手上的手暗自用力,不由分说地将那个年轻虚弱的师傅一手揽在自己的怀里,然后另一只手,朝着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腕,长划而下。 有血,不停地涌出年轻的脉络,只一个眨眼之间,薛正直的手臂之上,就血流如注,血流如珠。 “正直,你要做什么呢?”虚弱至极的陶心然,还窝在年轻的徒弟的怀里,疼痛,还在潮水一般地折磨着她,可是,她的神智,却是清晰的,也是心痛的。她连忙腾出一只手来,紧紧的按着徒弟自残留下的伤口。连忙出声责备起来。要知道,五指连心,她的五个徒弟,就仿佛是血脉相通的五根手指一样,不论伤到了哪一个,她都心痛的啊…… “师傅,血,血……”急切之下,薛正直的解释,也是语无伦次。他顺手拿过一只接了半杯血的茶杯,放到陶心然的鼻下,用一种几乎是命令的口气说道:“师傅,喝了它……” 陶心然愕然。她望着自己年轻的徒弟,浸满汗水的脸上,有一种不能理解的光芒——为什么,正直要自己喝他的血呢…… 薛正直向来沉默,此时,对着自己在意的人,更是辞穷,他的手,再往前送上一分,催促道:“你说我服下了灵药不是吗?我现在用我的血来解你的毒,一定是可以的,不是么?” 是啊,自己服下灵药不久,那些药,一定还没有完全的吸收,那么,按照医者一道路的说法,自己的血,一定是可以医毒疗伤了? 陶心然先是一怔,然后苦笑着微微摇了摇头。她吃力地在徒弟的怀中撑起身子,用力地撕下自己的一块衣襟,然后帮薛正直包扎、止血,这个徒弟,可真是傻得要命,这血,怎么可以解去如此霸道的毒呢? 虽然不忍心浪费徒弟的苦心,可是,陶心然还是苦笑着,然后实事求是地说道:“没有用的……” 没有用的…… 这一句话,仿佛是九月的流霜,只一个瞬间,就将薛正直眸子里的希望,全部都淋灭。他任由师傅按紧自己的伤口,一动不动。 而陶心然一边帮徒弟包扎着伤口,一边说道:“没有用的,此毒天下无解。不过,你能好好的,师傅也会开心啊……你和小唐,还有子青他们,都是师傅的徒弟,师傅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徒弟的命,而任意地牺牲另外一个徒弟的命呢……就好象是师傅的孩子一样,师傅怎能拿来相比,然后孰重孰轻呢……” “至于小唐,师傅已经尽力了,所以,就看他的命,他的造化吧……” 陶心然的声音并不高,语调也很轻,可是,她的语调里的关切,以及说起小唐时的力不从心,还是令薛正直还是就在他的这一番话里,痛苦写满了一向刚毅的脸颊。 怎么能都是命呢?这一切,都是阴谋啊…… 利用小唐,支开师傅,然后,还有其他的人,想要利用别人,将他的身份拆穿…… 有多少的阴谋,正对准他们,又有多少的人,想要得到这女子握在手中,自己却还懵懂不知的东西? 有什么从胸臆之中冲出,几乎要脱口而出,薛正直忽然之间有一种想要和陶心然坦白一切的冲动,他想,只要还来得及,那么,一切,还可以挽回,他们,仍然还可以选择其他的路,继续前行。 是啊,人非圣贤,孰能无错?趁着伤害还没有造成,真着一切还是未知。那么,前方的路,必定不会这么难行…… 眼神闪了又闪,眸子里的沉痛还有薛正直在想着要怎样措辞。要用什么样的方式,才能令这个敏感至极的女子轻易地接受…… 可是,就在这时,陶心然无意之中提到了轩辕子青的名字,那样的充满叹息的话,还有不能释怀的沉痛,霎时令薛正直清醒过来…… 原来,他们毕竟不是一种人,原来,他们之间,相隔着的,不单单是名为师徒的关系,还有早已盘根错节的,亦爱亦恨的剪不乱,理还乱的错纵复杂的无关恩仇的纠葛。 于是,那些本已到了嘴边的话,又生生地吞了下去,那些本来想要作出坦白的来龙去脉,也生生的被扼杀了,丽日之下,那个一向沉默如冰的男子眸子里的光和亮色一分一分地黯淡,所有的可能的,可以挽回的未来,最终化成一种叹息…… 告诉师傅,能改变什么?又能留住什么那些阴谋,还在进行,没有人可以看得到终结,而他们的师徒之间,又究竟有多长的路要走? 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啊…… 而眼下,他们最重要的是,要怎样离开这里,或许,随着那个女子的出现,一切,还有一丝转机…… 一想起那人在背后举起的剑,一想起那人在背后下的黑手,薛正直的眸子里,忽然有暗色,一点一点地流露出来。 什么是师兄情谊?什么是相濡以沫?他只知道,他们四人,都有着极其坚定的原则,还有立场,而那些不为外为所改变的事实,才是他们每个人,几乎都不得不遵循的真理…… “师傅,您吃些东西吧……”薛正直勉强地笑着,将手中的烤好的鱼,递了上去,要知道,这寒潭之中,多有肥鱼,而他,钓了好些,足以裹腹。 看到徒弟眸子里的坚持,还有他的额头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她几乎用心了最大的力气,才将那鱼拿在手中,然后清淡一笑:“好的,师傅早已饿了,还是你细心啊……” 可是,手还在颤抖,陶心然的拿起的鱼,才举到手边,就“啪”的一声音,跌在地上,有数口鲜血,又再一次的喷薄而出。要知道,氹草之毒,每过十年,就增加一倍,更何况,陶心然所服下的,是超过百年之毒,所以,此时的陶心然,已然是药石无效了…… 剧毒,在身体里蔓延,渐渐地将陶心然的神神智都烧去,她望着自己年轻的徒弟,再望一眼被自己的血染红了的、徒弟精心烤好的鱼,淡漠而苍白的唇间,慢慢地流泄出一抹说不出的苦笑出来……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才一张口,有鲜血再一次的喷涌而出,将她的神智,全部都带走。她无望地伸了伸手,然后,整个人,就直朝着地下,直坠而去…… “师傅……”薛正手另一只手里举着的鱼,也下子跌落在地, 071—绝望 浓雾缭绕的小小的、充满干燥气息的山洞里,到处都充斥着血的,还有令人窒息的痛苦的味道。 悲痛无声,绝望无声。有一种说不出的灰暗的音调,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就连流水都失去温度的世界里,静静地流淌。 有一缕跨越浓雾的阳光,轻轻地洒在裸——露的灰色的岩石上,也倒映要薄暮轻绕的深水潭上。水波无声,映衬着年轻的徒弟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因为极度的悲愤而变得血红、血红的眸子。 他颓然跪倒在地,早已无法出声。只有喉咙里发出单调的、嘶哑的声音。他单膝跪倒在地上,一双年轻的,暴露着青筋的手,因为内心的极度的悲愤而一手托着因为剧毒而逐渐昏迷的师傅,因为震惊和痛楚而变得铁灰的眸子里,仿佛全世界,都是因为悲愤而渲染的灰色的颜色。 心的苦海无边,想要回头,已然无岸。是他,因为私心和向来阴暗的内心,因为他的无时无刻的猜忌,才导致一步错,步步错,错了这次,再错下一次,错错重叠,最终无法回头。 都是他呵…… 是他,因为怕身份暴露,怕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一面,暴露在那个个他患得患失的师傅的面前,才蒙汗药下在了饮水之中,令师傅在昏迷之全,全无还手的余力。 是他,在遭遇对手之后,全力拒敌,疏于防范,才会令那条巨蟒盛怒之下的攻击中,令仿佛初生婴儿一般,毫无知觉的陶心然枉受了城墙失火,殃及池鱼之灾。 是他,因为天生的猜测和嫉妒,才故意将那株师傅本身为小唐用来续命的还魂丹,亲手喂师傅服下,他的本意,是想看到师傅悔恨的,以及惋惜的脸,可是,最终看到的,却是师傅因为剧毒,而奄奄一息的生命…… 师傅有徒四人,向来一视同仁。可是,又有谁知道,她的四个表面乖巧听话的徒弟的背后,有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身份,以及不为外人所道的阴暗目的?他们接近她,讨好她,却在背地里,利用着她,利用她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然后不动声色地全身而退。 错了,都错了——错误,就象是一条藤萝纠缠的老墙,每个人,都只看到他表面的郁郁葱葱的绿意,却没有人知道,这绿意的背后,究竟有着怎样的历尽沧桑的斑驳的伤痕还有无法消除的阴暗的猜忌——那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心路,那是每个人在生的漫长的经历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双刃剑,伤人,伤己。 错了,都错了……可是,又有谁能告诉他,这错,要如何的挽回?师傅的生命,又要如何的挽回? 浓雾环绕,水气氤氲。绝谷之下,在这个不为世人所知的角落,绝望象是只初长成的春蚕,将薛正直的心,一分一分地吞噬。他一手托着师傅,一直的,怔怔地跪倒在地上,视线一直、一直地留在那滩早已失去颜色的血液之上,仿佛亘古沉默的石雕一般,与世隔绝。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君山之巅,苍翠依旧,浓绿深黛,这些缭绕在云气千重里的绿意风景,仿佛一副天长日久的水墨画一般,孤独而骄傲在存在着,沉默如冰。 这里,是恒久的静,岁月蔓延无声。任何短暂出现的生命,都只是点缀,只是过客——就如这时,一个年轻的绯红的身影,正在云霭之间,辗转来去,就仿佛是初春的桃瓣,还未绽放,就已凋零,只给世人留下一抹惨烈的绯红。 那抹红影,形容惨淡,脸色憔悴,一张向来生气勃勃的、年轻的脸,因为长途的跋涉,因为极度的攀登,早已失去原本的颜色,仿佛脱水花瓣一般,毫无生气。 行到水穷处,跨越云起时。三天了,顾若兮几乎马不停蹄地踏遍了君山之巅的每一寸土地,几乎越遍了周围的每一个山谷,可是,此时站在山重水复疑无路的云雾之中,她的心,依然焦急不安,忐忑不安——三天了,三天的时间,足够死神地这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轻易地攫走任何一个灵魂,可是,迟钝的她,力不从心的她,还是没能在这千山云海之中,找到自己此时最想要找的人。 云山千翠,留少年足迹,顾兮若在这群山之中,在她可以想到的任何地方,在这巅峰的周围,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足足攀登了三日。 怎么回事?怎么还是找不到呢? 要知道,一山一峰,一峰一谷,可是,她却为什么怎么都找不到两人的所在呢? 年轻的女子、失去了全部的力量和信念的顾兮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何其的有限,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当然了,也是第一时间感觉到自己对于所在乎的人或者事情,都是多么的力不从心。 忽然,失去了全部力量的女子,颓然地跌坐在潮湿的地面上,任乱草的尖利的刺在身上狠狠地扎,任属于高原土地的潮湿,一分一分地隔着单薄得可怜的衣物,一分一分地侵入肌肤。她用手捂着脸,任温热的泪水透过同样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指缝之间,一丝一丝地落下。 怎么办?有谁能告诉她,她的下一步,要怎么办? 忽然之间,想起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想起了攀登绝顶之时,那个脸色一向苍白的女子微笑着伸出的手,想起那个冷漠得仿佛可以结冰的少年,在她疲惫不堪时,冷着脸递上来的一壶水…… 那样的点点滴滴,那样的朝夕相处,还有那样的无言的信赖,使顾兮若一向年轻得只看得到黑和白的心,第一次感觉到了说不出的,无言的温暖。 可是,这温暖却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得仿佛蜉蝣朝生暮死。短暂得她还来不及留下印记,那些人和事情,就早已消失。 坚持么?可是,目的何在?放弃么?可是,要这么遗憾地离去么? 少年的心,在一片只看得见深绿和潮湿的地面上,蓦地发出一声啜泣。泪水无声而下,浸——染少年的心,仿佛一根紧绷的弦,在极度的拉扯之下,终于断裂一般,紧接着,一阵凄惨的哭声,终于从云霭深处,仿佛穿云破雾一般而来。 少年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顾兮若的心里,先是由怀念和遗憾,第一次感觉到惆怅,还有酸苦,到了最后,变成一种说不出的痛,还有失落。 只能说,生死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没有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所以,就再也没有办法留住…… 哭声,一声一声地传来,在悠远的群山里回荡,失落的女子,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将泪水洒在这一征陌生的君山大地。 忽然,一个满是心疼的声音透过轻雾岚霭,爽朗在传入耳际。那个声音,豪爽,有力,仿佛原野初夏的飓风一般,隐隐地带着横扫一切的豪爽气息,在这群山之巅,悠远地回荡。 顾兮若的眼泪停止了。 072——各怀心思 初晨的落雾之间,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可是,那个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穿透一般,直过雾霭,直直地送达顾兮若的心底。 远处,浓雾之中,在绿得仿佛深黛的深幽山路之上,有一行人影,正快速地向前移动,最快的,应该数走在前前面的一个人。他一向的黑色的大氅随着身形的快速的移动而在空中飞扬,宛若一面永远不倒的旗帜一般,烈烈飞舞。 此时的他,身形如电,将一行人,远远地抛在身后,疾风闪电般的身形,直直地朝着那个正在无助地哭泣的少女,急驰而来。 突然之间听到了如此熟悉的声音,顾若兮仿佛在风雨之中,看到了可以挡风遮雨的屋檐一样,如水一般的眸子里,突然地生出几分的希冀出来——啊,是他来了,只要他还在身边,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以迎刃而解的吗? …… 抬起头来,顾兮若睁开泪眼朦胧的眼睛,望着轻雾之中,正向着自己渐行渐近的中年男子的身影,俏唇一撇,脸上的泪水更加汹涌而出。 “啊……”少女的哭声,仿佛一个特别的音符,在男子的宇眉之间,划过一抹深深的心痛。他飞步上前,将那个满脸泪痕的女子长手一伸,就拢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心痛地哄着:“哎哟,我的小祖宗,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是谁……是谁敢给委屈给我们的小姑奶奶受啊……你看看,这才多久不见,又瘦了这么许多,你可真想让你爹给心疼死?” 男子的品里,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关心和心疼之类的话,可是,顾兮若反倒哭得更加的起劲了,她一边哭,一边将眼泪抹到男子的穿着华丽的衣服上,口里因为委屈而含糊不清地说道:“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是啊,都怪你,都是你的错,都怪你将她保护得太好,保护得太过完美,所以,在暴风雨来临之时,她没有提前找到一个安全的窝。都怪你,都怪你的怀抱太过宽厚温暖,所以,在失去可以挡风遮雨的屏障之时,她才会手足无措…… 少女的嗔怪,听在男子的耳里,仿佛天籁。他一边搂紧了怀中的女子,一边忙不迭地点头,对女子毫无道理的责怪,一一照单全收—— “是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让我的小心肝宝贝又在外面受了这么许久的苦……” 是的,都怪我在你完全没有能力挡风遮雨的时候轻放手,所以,在你难的时候,没有找到回家的路…… 是的,都怪我…… 原以为,这充满自责的话,能得来女子的破涕一笑。可是,他的话音才落,就听到少女哽咽的,略显沙哑的声音,蓦地响起:“那,你得帮我做件事……不成,一件不成,得三件,要无条件的那一种……” “好,好,一件……不,三件,不,多少件都成……”男子的话,几乎是应声脱口,他认真的语气,发誓般的承诺,令站在他身后的众人,不觉莞尔。要知道,男儿到死心如铁,也只有眼前的这个少女,才是这男子的软肋,才能令他无所适从。可是,长大的小鹰,终究要飞出巢穴,所以,他放任她独闯江湖,可是,一看到眼前的伤心得无所适从的独女,那个独霸一方,声望日隆的铁血男儿,第一次,流露出心疼得无法出声的小儿女的神态。 “真的么?”少女离开男子的怀抱,用沾满泪痕的脸,望着眼前一脸英气的磊落男子,一脸的希冀还有期待。可是,一触到男子的写满沧桑的脸,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扯了扯唇:“兮儿不信,要知道,爹爹总是言而无信,上次已经骗过兮儿了,所以,兮儿再也不相信爹爹了……” 信任岂是可以任意践踏的碎雪?只怕跳碎了,雪融了,除了恨,就再也没有东西留下…… “不会的,爹爹不会欺骗兮儿的,绝对不会……”男子摇头,并立时的举起一只手来,发誓道:“若爹爹再敢欺骗兮儿,那么,就罚爹爹三天看不到兮儿吧……” “那……你帮我找日前跌落悬崖的那一男一女……”那样的请求几乎是脱口而出。顾兮若仰望着天人般的爹爹,清澈得仿佛只看得到黑和白的眸子里,充满希望。 只要爹爹肯帮她,只要爹爹肯出手…… 可是,男子的眉,忽然之间敛了起来。他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望着一脸恳求的女儿,吐出来的话,却是冰块一般的坚硬—— “不行……” “你不能和那两人中的任何一人扯上关系,这次就算了,下次若还再敢和他们在一起,你就别怪爹爹不客气……” “哇”的一声,哭再一次地响起,震耳欲聋。 “你骗我……” 带着哭腔的话,从顾兮若的噪音里吐出,她用力将男子一推,狠狠地跺了跺脚,怒嗔道:“兮儿就知道,爹爹是个大骗子,爹爹说话从来都不算数……哼,兮儿再也不理你了……” 跺脚,转身,一抹绯衣就在男子的身前,转身飞奔而去。 爹爹早就不疼爱自己了,自己想要做什么,在他的面前,也没有一样是对的,她不要这样的爹爹,她不要这样的生活…… 伤心之极的女子,转身就要离去,可是,才一转身,两个玄衣少年,联袂横向而出,挡了在了顾兮若的面前。看到女子痛哭流涕,两个少年的眸子里,同时地涌上一层心痛,此时,看到她归而复去,一心急,全部都涌了上来,对着她叫道:“师妹……” 三月不见,师妹出落得愈发的漂亮了,可是,这向来古灵精怪的师妹,怎么一见面,就开始哭呢,要知道,她的眼泪,将两个少年的心,都生生地哭碎了…… 然而,顾兮若绝对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看到有人上前,她脸上的怒色,再一次地蔓延开来,大声地叫道: “别拦着我……走开,讨厌鬼……”顾兮若一边怒吼,一边用力地推开两人,然后飞奔而去。 “师妹……”被推开的身子,岿然不动,两个少年的眼里,在听到“讨厌鬼”三个字时,不约而同地闪过一抹痛楚的伤感。可是,擦肩而过的瞬间,女子特有的馨香犹在鼻端。两个少年看到顾兮若不顾一切地离去,齐齐又惊叫了一声:“师妹,等等我……” “还不快去追?”褪去了温和表面的声音,在此时听来,格外的冷厉,隐隐的,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懊恼,看到女儿再一次的怒极而去,男子的眸中,蓦地闪过一抹疲惫的光。 两个少年一听,如获郝令,连忙一边高叫着,一边朝着顾兮若的身后,直追而去…… 师妹就是他们的宝,师妹就是他们心头的肉,只要师妹开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都是愿意的…… 三个少年飞奔而去,只留下寂寞同顶,还有一群磊落不群的男子。 那些男子,全部都身材颀长,相貌清峻,冷酷得仿佛坚冰一样的宇眉之间全部都是英气,还有杀气。 看到那三个身影渐渐远去,领头的男子,慢慢地转过身来,他身后的男子们,早已摆开架势,一双双鹰隼一般的眼睛,全部都望向了某一种,凝重十分的脸上,露出一种如临大敌的眼神出来。 男子冷笑,他跨前半步,冷冷地说道:“小女无知,但无意破坏阁下的计划,所以,还请看在老夫的薄面上,放过小女这一次,老夫定带小女离开,不再此地流连……” 男子的声音,有一种洞若观火的冷,还有了然……是啊,人生在世,个个只为利己,他又有什么理由,为了女儿一时的喜欢,而将自己,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送入到那个无边的阴谋的漩涡里面去? 然而,没有人说话,只有一吹而过的流风,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气,一拂而过。 气氛仿佛冻僵了一般的令人窒息,男子微微蹙了蹙眉,再开口:“既然阁下没有开口,那么,顾某就当阁下默许了……就此别过……” 还是没有人说话,然而,就是这样沉默的初晨,所有的黑衣人,都带着一种凝重的,如临大敌的表情,交替着,互相掩护着,慢慢的后退…… 只希望,那个人,还自顾不暇,还没有将心思动在自己的身上,没有将自己的幼稚得可笑的小女放在心上,若非如此,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而对方又是以心狠手辣而称著与世,男子是真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招来灭顶之灾——有更多的时候,我们并非没有勇气面对危险,而是,因为我们拥有着心底最在乎的东西,所以,言行之间,才会有所顾忌……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喜欢那个薛正直,可是,那几人当中的爱恨纠葛,岂是她这种小女儿便可以明白的?要知道,更多的时候,我们的人生,是充满遗憾的——不是喜欢,便能留住,不是不想失去,便真的不需要失去,我们的这一生,总在取舍和失去中长大,不是不想挽留,而是挽留通常是伤心的开始,伤心,而且未必有用…… 073——人人都想做渔翁 男子的身后,蓦地传来一声冷笑,下一秒,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浓浓的云霭之中,淡淡地响起:“顾三爷言重了,顾小姐年幼无知,倒也是值得原谅的,只要顾三爷能做到方才所承诺的,那么,你我之间,仍旧一如以前一般,井水不犯河水……” “只不过,上次的建议,还请三爷您好好地考虑一下。” 淡淡的字眼,好听得几近完美的优雅,在这个绝顶之上,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清雅感觉,可是,就是那样的完全没有任何情绪的话,也没有令顾三爷放下戒心来。 听得对方旧事重提,他双手抱拳,冲前方微微一笑:“如此多谢了……” “至于上次的事情,还请阁下勿再提起——要知道,顾某早已隐退,不复争雄之心,想来,要令阁下失望了……” 顾三爷笑意谦逊,言语之间也颇有分寸,拒绝也是措辞得当,一番话说完,便以追寻小女为由,转身离去了。 寂寞山顶,再一次地陷入长长的沉默。仿佛刚才的人,还有刚才的事情,只是一缕飘然而过的淡烟一般,烟去人无踪,并未留下丝毫的踪迹。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被浓雾环绕的身影,正渐渐地从山的一角,慢慢地走了出来。那个人一面银色的面具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水眸,他衣着华贵,举手投足之间,更是带着令人难以形容的优雅还有高贵。此时的他,虽然站在高山寂寥地,可是,身披一身浓雾云霭,倒映满眸的苍翠碧绿,看那身形,看那感觉,更象是漫步在云端一般,每一个眼神流转之间,都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严,还有王者般的冷酷冷定。 此时的他,负手而立,仰望高天的某一处,眼里,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他的身后,是一群黑衣服饰的随从,看到那人一走出暗处,那些训练有素的侍从们,随即一字散开,然后开始分布警戒。 高山漠漠,轻雾掩盖一切。那个人就站在这视野极其有限的山顶,怔怔地望着某处,仿佛在等待,又仿佛在怀念着什么。 “钧,你说说,在顾三爷的心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仍然清淡优雅的声音,带着几分了然般的熟悉,男子甚至是微微地笑着的,望着薄暮云霭,淡声问道:“那么,你说说看,若是要令顾三爷俯首帖耳,我们要从何处入手?” 是啊,大名鼎鼎的顾三爷顾誉,雄霸边关,在黑白两道,都拥有着绝对的说服力,更重要的是,他的胞弟,是镇守边关的三大名将之一的顾参。再加上他家财万贯,财大气粗,所以,就成了皇子们的必争之人。 可是,顾誉早在三年前,便已金盆洗衣手,声言不入政,不入黑白两道,所以,他虽然数次争取,并以重利诱之,可是,却始终都没有打动这位西南枭雄的心…… 可是,向来不出西南的顾誉,此次因为独女外出,所以,对于他来说不啻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有弱点,就有被他争取,或者击败的一天。 因为,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耐心…… 听到戴着面具的年轻的男子的话,一个极其低沉的声音,在人后缓缓响起。那个人,仿佛在担任着谋士一般的职责,他的话一出,带着面具的年轻的男子,便是微微的一笑。 一个低矮人的影,从人后慢慢地走上前来,先是对着年轻的男子鞠了个躬,然后在他身后半步左右站定,定定地说道:“殿下说的极是,要知道,顾参向来忠直,对唯一的兄长却是言听计从,再加上顾参人在边关重地,长年来甚少入关,所以,若想要争取顾参和他手上的兵权,就必定要在顾誉的身上着手……” “哦?”仿佛对于那个矮小的人儿答非所问的话,极其感兴趣,矮小男子的话音一落,那个年轻的男子便淡笑着转身,似是无意地问了句:“可是,我们已经被顾誉明言拒绝……” 是啊,三顾顾府,七请八劝,可是,顾誉的答复并未比第一次多一个字。有志者当然不会轻言放弃,可问题是,他们又要从何处着手,才能令那个向来眼高于顶的顾誉俯首称臣呢? “学生以为,可以从他的独女处下手——顾三爷对此女溺爱有加,想必殿下是知道的,只要从他的独女处下手,那么,顾三爷必定手到擒来……” “从他的独女处下手?”男子仔细地回味着矮小男子的话,轻轻地咀嚼着,然后忽然笑了一下:“可是,要怎样下手呢?世人皆知,那个女子对于那人情有独钟,你可是要本殿下与人争夺一个女人——抑或是和一个可能死去的人,争夺一个女人?” 更何况,是一个他不喜欢的女人? 向来善于察颜观色的矮小男子,一看到男子蓦地变冷的语气,还有微微地散发出的冰寒气息,一双手开始乱摇起来,他一边摇,一边摇头晃脑地说道:“非也,非也……子堑的意思是,要殿下从那个人的身上下手——他不是跌落悬崖了吗?你只要能骗过那个女子,那么,也就是牵制了顾三爷,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个叫子堑的谋士一边说,一边还做着各种手势,仿佛在用一种别人不能明白的语言,在向那个银色面具的男子传递着什么。 银色面具的男子眉头蹙了蹙,然后慢慢地回味着莫子堑的话,眸光不停地流连变幻,到了最后,才微微地点了点着:“也好,就依你所说吧……” 是谁说的?江山如画,江山为棋,而你,是想做棋手,还是棋子,就要取决于你的心态,还有就是手段……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那本来是平凡人家的涅槃。他们身为皇子,拥有着至高无上的血脉,所以,也理所当然地捍卫自己的作为万万之上的权利。 可是,权力的巅峰,向来是白骨堆积,所以,在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攀登过程,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殿下……”看到年轻的皇子点头,莫子堑的宇眉之间,却隐现忧色。他上前半步,忽然之间低低地说了句:“陶家那边,都已经准备就绪了……” 要知道,邺城陶家,向来为当今的圣上以及各位尔虞我诈的皇子们看重,所以,他早在陶家安下眼线,以期在最后的一击之中,为自己的主子取得先机。 可是,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那个女子和那个人,双双坠崖——失去了目标的猎手,随之也会失去捕猎的兴趣,所以,张子堑想要知道,接下来,关于陶家,他的主子想要怎样处理…… 果然不出所料,在“陶家”二字甫一被莫子堑吐出之时,银色面具的男子,微微地顿了一下。他的眼前,云气千重忽然散开,有一个年轻的女子的面容,静静地浮在虚空之中,正慢慢地对他俯下身来,仿佛想要细细地叮咛什么。 虚空之中,那抹仿佛淡雾凝结成的白色的影子,那样的淡然得仿佛初绽莲花一般的温和笑容,令人一望之下,便凭空地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安然,以及信任。 那个人,就是他的名义上的师傅,就是那个愿望简单,身世复杂,注定要一生和他纠缠不清的人。可是,那个人,却因为他而坠落崖底,生死未卜。忽然间想起薛正直的不顾一切的跃而下,还有生死相随,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眼神微微地黯了一黯,他生生地别开眼神,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说道:“迟一下吧,要知道,皇弟他已经抵达邺城,所以,在此时,我们不宜有太多或者太大的动作——蚌鹤相争,通常渔翁得利啊……现在,可是人人都想弃蚌鹤,而转做渔翁呢……” 蚌鹤相争,渔翁得利。每个人都想做渔翁,每个人都想得利。可是,是否每一个人,都绝对地拥有做渔翁的手段,还有特质呢? 074——困局 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的话,在这流风四起的绝壁之顶,有一种刀兵杀伐的狠厉,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孤寂之意——虽然他并不承认,可是,他更想确定那女子是否安在,是否可以平定地回到陶家…… 没有人说话。 事实上,当年轻的主子开口之时,他就已经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去,不敢有丝毫的逾越。要知道,年轻的主子最忌讳的就是别人猜测他的心意,又或者是独断力行,自作主张。 所以,伴随在年轻的主子身边数年,向来老谋深算的莫子堑,也早已习惯将自己的骄傲永远地埋藏在某一个阶层,不让那刺眼的锋芒太过毕露,可是,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聪明才智深掩黄沙…… 又或许说,上天是公平的,聪明的人,知道自己的卓尔不群,可是那些生性尩直的人,也觉得自己超然卓然,所以,聪明人会聪明地保持沉默,而尩直的人,则会高谈阔论,大展宏图,聪明人只需要在旁边提点一下,适可而止…… 年轻的银面具男子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望着那个跟随自己数年,始终兢兢业业地辅助自己的谋士,清淡地开口:“好了,先派人跟着顾三爷父女吧,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收获也不一定……” “谨尊殿下令……”莫子堑更深地低下首去,然后倒退两步,去了。 飘摇的冷风,吹去他飘飞的衣袂,也渗透他的每一个毛孔,可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衣衫,就在刚才对话里,已经尽湿…… 天意莫测,上意莫测,莫子堑知道,在刚才的那一番并不算长的对话里,自己错就错在不应该提那个“陶”字……事实上,虽然陪伴在年轻的主子身边数年,自己也颇得主子信赖,可是,也只有莫子堑自己知道,随着年轻的主子年龄的渐长,他几乎和主子的每一次见面,都会有一种汗湿衣背的感觉。他知道,那叫天威,那恰如其分地说明了他的年轻的主子,从一个年轻单纯的皇子,正在逐步完成一个完美的政治家的转变…… 可是,什么时候,那个陶家,又成了自己的向来空负大志的主子的软肋了? 有了软肋,也就是有了弱点,看来,他要好好地留意近期出现在主子身边的人了…… 莫子堑,身高三尺,相貌丑陋,可是,却足智多谋,而他对于年轻的主子的忠心,却是因为自己的母亲曾受过主子母妃的活命之恩,所以,在莫子堑长大之后,就要莫子堑发誓,要将这一生,都奉献给这个年轻的主子…… 那个向着浓雾深处的人,正在渐行渐远,年轻的皇子,望着莫子堑的小小的身形,幽深莫测的眸子里,忽然之间流露出一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复杂表情出来——女人,但愿你没有就此逝去,但愿路的前方,我们还有再见的一天,要知道,只要那个秘密还在你的手中,你就注定生无宁日…… 风起,吹动云霭千重,男子的白色的袍角,在这远来的凉风里,被吹起,又落下,仿佛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风风雅雅。他的眼睛,再一次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崖壁之侧,然后,就地转身,直朝着远处走去。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为师的只希望你们一世无忧,快乐无比……”有谁的话,正在耳边轻轻地重复着,仿佛梦的深处,轻轻地呓语一般,一遍,又一遍…… 呵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呵…… 陶心然是在年轻的徒弟的怀中醒来的。 那个年轻的徒弟,依旧仿佛石雕一般,一只手,紧紧地搂着她,另外的一只手,还按在岩石之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怀抱里,坚硬得仿佛岩石一般的怀抱里,只有心脏还在有一下,没有一下地跳着。 陶心然猝然一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强自坐了起来。徒弟的怀抱,怎么还这么的冷?徒弟的身体怎么会这么的僵硬?可是在她昏迷的这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于是,虚弱的女子,想也不想地手腕一翻,就要按上薛正直的手腕。指尖触及之处,只感觉到对方脉搏混乱,跳动之间,颇为动荡,陶心然知道,那是因为大喜大悲所致,幸好的是,只是混乱,却没有错乱,想来薛正直的情绪一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可是,再看看自己身处的崖洞,陶心然不由地再叹了口气,眼下,最重要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吧,想来一日不离开,自己身上的毒,便会加深一层,等自己毒发死去之后,那个年轻的徒弟,又要如何走他接下去的路呢? 于是,年轻的师傅伸出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轻轻地晃了晃薛正直的手:“正直,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要知道,她两度昏迷,只隐约记得自己从崖顶坠落时,正是夜晚时分,所以,到了此时,连时间都不复记得。 “我也不记得了……”年轻的徒弟双眸无神,唇色苍白,他望着刚刚醒来的师傅,神色也是茫然。他摇头,然后点头:“好象是辰时了吧……” 薛正直的话,带着几分犹豫,其实,在他的心里,不理现在究竟是辰时,还是午时,都不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名义上是他的师傅的女子,可以安然无事,那个女子身上的毒,是否可以迎刃而解。 听得出徒弟话里的茫然不知所措还有空茫,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因为剧毒腐蚀的身体,早已变得遥遥欲坠,体内的疼痛,也在一分一分地增加。 要知道,但凡世间最剧烈的毒,并非在只手之间就可以夺人性命,致人死地。它是无解的,也是慢性折磨的,那种毒,先是侵入心脏,侵入身体的每一寸角落,然后,慢慢地腐蚀你的每一寸肌肤,将你的全身都变成毒的温床。那样的剧痛,那样的可以乱人心神的折磨。可以令你在无望的挣扎之中,痛不欲生,在每每面对死神晃动的身影之中,就连最后的一丝忍耐还有理智都最终散尽。 陶心然知道,氹字的解释,有水塘之意,通指南方将所有的垃圾等放入一个水池,通过发酵之后变成可以使用的肥料,而此氹毒,也有此意,先是将你的身体变成毒素的温床,然后,你的身体就会变成一个毒的合成体。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则是痛不欲生。 可是,身体的疼痛,相对于内心的折磨还有无望,是否更容易忍受一点呢…… 陶心然的眼睛,越过年轻的徒弟,望着山洞之外氤氲的水气,还有这只有一方小潭的小小天地,眼神最后落在了那方平静无波,连游鱼都不曾浮出水面的小小潭水上面。 她知道,山峰通常是由于地壳的变动,或者火山的爆发,才形成的高低不平的存在,而山与山的之间,由于并非一个整体,而往往形成一个低凹的存在,那些低凹的存在,浅则几丈左右,深则永远都不见底,就如他们身处的这个山谷一样——山的四壁如万刃林立,头顶是云霭轻绕,笼罩上空。她犹记得,自己坠落之时,用了相当长的时间,那么,如果想要从这直立的山峰上攀登上去的话,是不可能的了。 075——困顿 那么,若真想越出此谷,想来就只有在这一方水潭处打主意了。一念及此,陶心然有些艰难地坐直身体,将自己身下铺着的薛正直的外衣拿在手中,抚平,然后帮他细心地披好,穿上,然后拉着他来到山洞之外。 此时的薛正直,早就失去了平日的睿智以及沉着,他的眼神里,是永远都不可以原谅的哀伤以及痛楚,怔怔地望着师傅淡淡地失去血色的脸,只任由年轻的师傅帮他将外衣穿好,然后又用一双冰凉却柔软的小手,一直地拉着他,引导着他,向洞外走去,而他此时的表情,是麻木的,也是机械的,每一步的行动,都仿佛是牵线木偶一般地亦步亦趋。 洞外,是一方小小的天地,云雾在头顶萦绕,遮盖遥远的云天,不知何处透来的光线,将这片天地照亮,而那一方小小的水潭,虽然清澈,却深不见底,偶尔可以看到有鱼儿游弋来去,动作缓慢,涟漪闪闪。 陶心然的目的地,就是那一方小小的水潭,她在碎石堆积的岸边停下,这才放开薛正直的手,她弯下腰去,想要在潭中掬一捧水。平静的水面,泛着轻微的流动的气息,映照着是容色苍白的女子的一脸平静的倒影。她正慢慢地伸手,正要触及水面,她的手,却被另一只大手,快如闪电般地拦住了。冰凉的小手,包裹在同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大手里,男子心里的惶惑,通过手心的传递,由此及彼。 陶心然诧然回首,却只看到年轻的徒弟写满焦急的脸。薛正直挡住师傅欲要下水一探的手,冲她摇头:“师傅,不要去摸,这潭水太冷……” 眼下已经是初秋时分,虽然山谷之中,潮湿而毫无冷意,可是,独独这潭中水,却寒如冰,胜过冰,那样的寒凉,仿佛可以比拟千年深潭里流动着的冰块一般,要将无意地侵入的外来者,生生地冻僵。薛正直犹还记得,他第一次伸手触及之时,那冷意深入骨髓,令一向身体强壮的他,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更遑论身中剧毒,身体虚弱不堪的师傅? 看到徒弟终于有了反应,陶心然听话地缩回手,望着徒弟焦急的脸,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说:“正直,这水如此的冷,那鱼,你又是怎样捉到的呢?” 薛正直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要知道,寒潭有鱼,因为是世人无法涉及的净土,所在,那鱼儿并不惧人,而薛正直只要在看准鱼儿浮上来之时,用手中的利剑一扎而下,那鱼儿,自然就手到擒来了。 看到薛正直脸红,陶心然也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转开话题,再问道:“正直,你想过要离开这里么?” 山谷被困,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终究都要回到自己原来的生活里面去,更因为小唐还在等她,她的年轻的徒弟们,还在等她,她所关心的人,也还在等她,所以,她怎能任由时光蹉跎,将自己死死地困在这里? 陶心然的话,显然很快地引起了薛正直的共鸣,听到师傅问,他便想也不想地回答: “想啊,当然想……” 是啊,怎么会不想呢?只要离开此地,只要利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就可以将师傅身上的毒解去——至少,也可以缓解,从而寻找新的生机吧。 可是,他的心,早已停止的思考,此时,却恰恰忘记了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陶心然将自己的手,覆在年轻的徒弟的手上,望着他,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道:“正直,能不能出得此山谷,就靠你了啊……” 山谷潮湿,因为没有风的侵袭,所以并不觉得寒冷,按照道理来讲,这潭水,虽然寒凉,却也不至于寒入骨髓,可是,刚刚陶心然在一探之下,指尖还未触到潭水,却发现潭水的寒气,已经快速地深入肌肤,令她寒毛倒竖。所以,她相信,这潭水,一定另人源头,而那源头,说不定就是出路。 可是,这潭水究竟多深,却没有人能说得清楚,要想知道究竟,必须要下水一探,陶心然是不戒意下手一探的,可是,一来她身体虚弱,深恐未及潭水的深处,便已窒息;二来,向来固执的徒弟必定也不会允许。 陶心然的充满信赖的话,令薛正直猝然一惊。他望着师傅,点头:“是的,我知道了……” 男儿到死心如铁,岂会为小小的挫折而打倒?只要能出得了这山谷,只要能离开这里。以后的路,一定会顺畅许多。 顾兮若一口气跑下山顶,自然没有看到绝顶之上的那一场剑拔弩张。 再一想起翻脸快过翻书的爹爹,想起那个自小疼自己好象眼珠子一样的爹爹,在片刻前流露出来的坚定还有冷酷,这个向来任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少女顿时觉得心里难过无比。她一边跑,一边任委屈的眼泪飞速而落,消失在疾退的风里。说什么千依百顺,说什么言听计从——自己的爹爹向来最会出尔反尔,口说一套,另外再做一套,她发誓,再也不想听他的话,再也不想看到他的脸了——哼,他说三天看不到自己,这一次,自己要走得远远的,让他三个月,三年都看不到自己…… 可是,那个人,已经随着他的师傅,在万仞绝壁之侧一跃而下,此时,还被困在山中,生死未卜呢…… 顾兮若泪水涟涟地回头凝望,只见群峰林立,沉默如冰,再想起自己遍寻不遇的那两个人,顿时更加的难过起来。 一个回首间,两个一脸焦急的少年已经由远处飞速而至。乍一看到顾兮若沾满泪痕的俏脸,两个少年顿时觉得呼吸一滞,连忙围了上来,忙不迭地开始问道:“师妹,你怎么了?” “走开,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来管……”任性的顾兮若,对于两个平日里喜欢围在自己身边转的师兄,可以说是态度恶劣。她挥手,将两个少年赶开,又越过他们的身侧,飞速地朝着山下跑去。 看到师妹又再跑开,两个少年却不敢生生地阻拦,此时看到佳人远去,两人对望一眼,交换了一个颇为无可奈何的眼神,拔足,又再追了上来:“师妹,别跑了,师傅还在等我们呢——” 然而,少年的话,对于伤心至极的顾兮若来说,不啻是对牛弹琴。所以,盛怒、伤心之下的顾兮若脚下生风,对于两个少年的话,置若罔闻。 奔跑,仿佛是唯一的渲泄,耳旁呼啸闪过的风,是唯一的挽留。顾兮若在风里疾跑,一身的绯衣仿佛天际的红云一般,将所有的风景都抛在了身后。 转过一个弯,再跨过两道崖,山下的路,已经遥遥在望。顾兮若放慢脚步,用力吸了吸鼻子,认准山下的路,这才向着山下奔去。就在这时,一把长剑横空而出,直朝着顾兮若的心口刺来。 那长剑破空而来,疾如风,闪如电,寒光闪烁之际,仿佛秋水涟漪一般,无声无息。惊慌之下的顾兮若大惊之下,连忙疾闪,可是,那把长剑仿佛长了眼一般的,如影而至。身为西南枭雄顾誉的女儿,顾兮若的武功修为自是不凡,即便在陶心然的手下,也可以过上百招。可是,此时的她,在转眼之间,一口气接连用了三种身法,竟然无法摆脱困境那把始终直逼自己心窝的长剑。 076——救命之恩 两个少尾随而至,本意是劝顾兮若回头是岸,不要再惹顾誉生气的。可是,才追至山腰,却恰巧看到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要知道,师妹就是他们的天,师妹就是他们的心头肉——看到顾兮若遇险。两个少年再也顾不得多想,均是大叫一声,长剑“唰”的一声抽出,从那个黑衣人的左右两侧,齐齐地攻了上来。一时间,剑光灼灼,带来杀气无限,两个少年举剑格挡,只一上来,就使出了全力。 可是,那人的武功,竟是奇高,芳草翠绿之间,三个少男少女集全力一拚,竟然都非那人的对手。 而那人的目的,显然是直指顾兮若的。因为,看到两个少年前来,他只是挥剑格挡,将两人逼退,然后,闪着冷光的雪亮剑尖,始终直指顾兮若,时刻不离她的心脏三寸处,剑光挥舞之间,招招全是杀着。 顾兮若堪堪而退,长剑如影随形。苍茫翠绿之中,黑衣和绯衣互相纠缠着,仿佛绽放在原野之上的一场盛世之舞。 长剑如蛇,杀意横生,只一个转眼间,就将两个少年再一次远远的逼退,然后又将顾兮若逼到了一个死角处,再也远处脱身。死神就在眼前,黑衣人泛着铁灰的眼眸,就在眼前,那样只看得到杀戮和血腥的眼神,闪着不顾一切的冷光,仿佛只一剑挥动之间,就可以将眼前的女子碎尸万段。 可是,身为名满西南的顾誉的女儿,顾兮若从小就接受的教导,自然是不惧死亡的,就在顾兮若手中的长剑被黑衣人一举击飞,长剑横空直刺心窝之时,她却不退则进,只一个返手之间,手中已经摸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向着黑衣人的心口刺去。 然而,黑衣人下手更快,在顾兮若的匕首还没有接近他的肌肤时,他就凛然折转,一掌疾风闪电般地击出,将顾兮若手中的匕首击落。然后手腕再一翻一转,止不住身形的顾兮若的纤腕,竟然在一扯之间,被他生生折断。 骨头折断的声音,在这荒野之中,清晰入耳。看到向来娇滴滴的师妹竟然被人如此的辣手摧花,两个少年悲愤填膺,均大叫了一声:“师妹……” 只听“嘶”的一声,顾兮若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身的冷汗,也随之涌出。就在黑衣人持剑逼近,想要冷眼旁观这个向来娇贵得养尊处优的大小姐鬼哭狼嚎之时。顾兮若银牙一咬,在刹那间转身,未受伤的左手探手入怀,将一把白色的粉末从手心“唰”的甩出。白色的粉末,还带着淡淡的,馥郁的香气,在初晨的暮霭之中淡淡地飘散,那样的仿佛幽灵游弋的姿态,顺着流风激荡的方向,直朝着那个黑衣人逸去。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刚才还在跳脚的大小姐竟然有如此的忍耐力,还有如此沉着的应变能力,远远地闻着那淡淡的,类似花香的味道,黑衣人却是一惊,挥剑舞动之下,身形,也是如箭矢一般地疾退。 这才喘过一口气的顾兮若,白色的粉末一洒而出,她已经作势掩鼻,趁着那个黑衣人疾退的时候,这才狡黠一笑,手抚右腕,踉跄后退…… 长年捉老鹰,此时却不料被小鹰啄了眼睛,受此挫折的黑衣人暴怒不已。看到烟雾散尽,他身形一转,手腕一翻,长剑一横,再一次地,直直地朝着顾兮若刺来。流风携着剑尖,穿云破雾一般呼啸而来,仿佛还带着即将饮血的兴奋还有暴戾。 一尺,半尺,三寸,一寸。 仿佛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那个年轻女孩儿的如花瓣初绽的生命,就会如淡烟薄暮般地消失。可是,两个被击倒在一旁的少年,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双眸欲裂。 此时有顾兮若长剑已失,也早已没有了还手之力,她干脆眼睛一闭,想要迎接死亡。 就在这时,只听“叮叮”两声,那人剑尖被打偏,只见一抹黑色的锦衣一闪而过,只一个转首之间,就将顾兮若带离了现场。 一击未中,先机已失。万万没有想到这年轻的女孩儿如此强悍的黑衣人眼睛已被顾兮若洒出的药粉模糊了眼睛,此时看到顾兮若有援兵来到,当下毫不犹豫地身子一转,只几个起落,就消失在那一片苍翠林海之中。 “姑娘,你没事吧……”一手扶住顾兮若的年青男子逆光而立,染一身苍翠碧绿,顾兮若在此时抬着,只看到头顶有一张光芒四射的脸。 那是一个极其年青的男子,最多不过二十岁左右。温文儒雅,亲切温和。此时,他一击之下,就击退了如此强敌,挽救了顾兮若的性命,可是,神色之间,言语之间,却没有一丝的居功,还有倨傲。此时的他,正微微地低下首去,望着顾兮若疼痛得隐隐变形的脸,当下剑眉一蹙,手腕“倏”地伸出,看似白净的手腕一翻一转,顾兮若大叫一声,被折断的手腕,已经生生地接了上去。 “师妹……” “师妹……”看到顾兮若脱险,两个倒地的少年强自挣扎着站起身来,将那个刚刚帮顾兮若续骨接筋的年轻男子一推,连忙凑了上去:“师妹,你没事吧……” “有没有事,关你们什么事……若要靠你们,我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虽然还在疼痛之中,顾兮若却没有忘记数落两个不成器的师兄。她一手抚着右腕,冷冷地瞪了一眼两个争着上前献殷勤的师兄,转而对着那个如玉一般的少年点头致谢:“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还望留下姓名,容兮若他日拜谢……” 救命之恩,当以涌泉相报,这是顾兮若自然知道的道理,所以,她一开口,便是询问对方的姓名。可是,令她意外的是,男子竟然拒绝留下姓名。清晨的暮色之下,阳光正慢慢地透过云层,空茫得仿佛云深雾处的山腰,金色的阳光正斜斜地倾下,那个男子,就在这轻云淡雾之中,温和地淡笑,摇头,他说:“路见不平而已……” 看到顾兮若即便到了此时,还保持着应有的风度,男子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温和和赞赏之意,他望着顾兮若的手腕,还有额上渗出的清汗,眼神动了一下,从怀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地覆在顾兮若的手臂上,然后淡笑道:“姑娘的腕骨虽然接上了,可是,还需要注意治疗啊,以免会留下后患。” 男子说完,就在紧随而至的随从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青山含翠,满目生辉。而那个男子的颀长的背影,就在众随从的簇拥之下,渐去渐远,空自乱了顾兮若的一池春水——这人是谁呢,为什么在救了她之后,却又如此匆忙地离去呢? 而那人,随从成堆,个个谨言慎行,怎么看,都不象是平凡人家可以培养出来的侍人,而且,再看那身形,那架势,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相对于父亲的十三鹰,丝毫都不觉得逊色。 如此卓尔不群的随从,如此高贵文雅的主子——那个在她危急之时,毅然出手的年轻男子,当真是恰巧路过,又或者是刻意为之? 不得不说,顾兮若生长于与众不同的家庭,又因为耳濡目染的关系,所以,不论对任何事情都不会只看表面,都会更深地想上一层。刚才她询问那人的姓名,也就是想在事后令人查上一查,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可是,想不到的是,那人却毫不犹豫地表示拒绝,这令人捉摸不定的态度,更令顾兮若的心中,惊疑不定。 轻风过,吹云开雾散,初晨的阳光,透过越来越淡的薄雾,照在这一片青绿之上,映衬着顾兮若少年俏丽的脸,她怔忡地望着那一行人消失的方向,忽然之间,感觉到心里渐渐迷惘起来。 远处的远处,顾誉携着他最为得力的十三鹰大踏步而来,顾兮若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望着那一行渐行渐近的身影,俏唇冷冷地扯了一扯,再一次的,掉头就走。 要常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不论她做什么,爹爹都会觉得是错的,那么,就让她一个人离开,然后走到爹爹看不到的远方去,一个人独闯天下。 遥望山下,惨黄一片,那是一个秋天即将代替夏天的先兆,那是一年的丰收在望,还有冬季荒凉的开始。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人来了,人去了,时光如水,淡痕如梦。 077——出路 一连几天,薛正直都在那方小小的潭边苦思冥想。他时而划地为图,时而踱着方步围着潭水四处转悠——总之,陶心然每一次因为毒性发作而昏厥,再一次醒来时,都能看到年轻的徒弟一身水淋淋的站在她的面前,表情凝重。 陶心然知道,自己的徒弟在心里难过——是啊,这从上天的手里赎出来的命,还真不知道还有几天,有时,在自己昏迷的瞬间,陶心然甚至怕自己就此死去,自己年轻的徒弟,会永远都走不出这个地方。 身上的缓解疼痛和缓解毒性的灵丹,全部都服用完了,可是,疼痛仿佛重得包裹蚕蛹的厚茧一般,折磨得陶心然依然是痛不欲生。 甚至,她的眼前开始模糊,渐渐不可视物。于是,她知道,那是毒性已经蔓延到了眼部,再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侵入到脑部,然后,渐渐地走近死亡。 她不怕死,可是却渐渐地害怕要一个人停留在那无边的黑暗里,仿佛光明会变成遥远的神话故事一般。这害怕,陶心然虽然并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可是,向来敏感的薛正直还是感觉出来了。也是从那时起,年轻的徒弟便时刻将自己的手,放在陶心然的冰凉得仿佛冰坨一般的手里,再也不肯放开。 “师傅,以后,我就是你的眼睛……”耳边,无数次传来年轻的徒弟的坚决得仿佛誓言一般的声音,陶心然总是微微一笑,也不作答。 要知道,薛正直想要做的,何止是陶心然的眼睛?只不过,被困此绝地,他只是言尽于此,溢于言表罢了。 眼看陶心然双眸失明,一双向来清澈如水的眸子变得暗淡无光,薛正直的心里,更加的焦急起来。于是,他开始利用更多的时间,来勘探崖壁,然后,深入水潭。 这天,当陶心然再一次醒来时,忽然听到潭水之中有巨——物跳出水面的声音。紧接着,陶心然的耳边,就传来薛正直欣喜若狂的声音。 “师傅,师傅,我找到出路了……”薛正直的因为喜悦而略为颤抖的声音,在空茫的山谷里,显得特别的清晰,陶心然摸索着起身,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徒弟怎样找到的路径,可是,脚下乱石林立,她才一站起身来,脚下一个踩空,整个人,就身不由己地向着地下扑去。 一听湿淋淋的手,拦腰而过,适时地抱住了她,这才免得她和大地亲吻。 “师傅,我找到出路了……”薛正直的脸,近在咫尺。他望着年轻的师傅唇角泛起的开心的微笑,由衷地说道:“师傅,我们终于都可以出去了……” “好,我听你的。”陶心然点头,然后抚过徒弟湿淋淋的手臂,问道:“怎么,找到出路了么?” “找到了……”薛正直一边扶着陶心然向前,一边开口:“果然不出师傅所料,这出路原来还真就在这潭水之下。要知道,我数将下水一探,终不得要领,潭水深不见底,可是,我却始终无法接近潭底。可是,越是接近不了潭底,我就越不甘心,最后,我心一横,干脆抱了块大石下潭,这一次,一直潜入潭底,谁知潭下水流甚急,我下了潭底随着漩涡急流浮出,才知道此间,原来别有洞天。” 听了薛正直的话,陶心然微微一笑,叹息道:“正直,辛苦你了……” 听了陶心然的话,薛正直忽然无法出声。要知道,薛正直虽然将找到出路的过程轻描淡定,可是,也只有他知道,这探索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 原来,自从那日陶心然言说出路可能就在潭底之后,向来沉默心细的薛正直,就暗暗地留了心。可是,潭水极为寒凉,初下潭水的他,才坚持不过一柱午的时间,便冻得几乎结冰,到了最后,他干脆每隔两个时辰,便下潭一次,一直到最后慢慢地适应了潭水极为寒凉的温度。 可是,人体因为浮力有限,薛正直下潭数次,却只能潜到一定的程度,然后又被水流慢慢地推了上来。如此几次三番,就连薛正直自己都怀疑陶心然的话,是否有用。 那一日,陶心然又再毒性发作,昏迷之中,喃喃责怪自己,责怪自己不能救小唐于病危,责怪自己不能助薛正直脱困——自从那一霎那开始,薛正直,这个拥有着极为尊贵身份的男子,这个向来沉默得仿佛冰块一般的男子,忽然之间,泪流满面。 在他的有限的生命之中,要么是忠诚,要么是被逼,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好,可称,可量,可预可测——那样的几乎是对等的交换,那样的几乎是可以看得到尽头的存在,便薛正直对于人生,另外有一种昏暗十分的注解。 可是,他遇到了陶心然,遇到了那个一心对他们好,一心想他们一世无忧的赤诚的心。 男子被风霜磨砺得仿佛磬石一般的坚硬的心,仿佛被三月的清雨淋湿,湿到几可滴出水来。 也就是那一日,薛正直独坐潭边半日,呆呆地想了半日,他望着石洞的地下,师傅咳出来的血,还有师傅那微微合上的,犹自沾满泪痕的脸,终于下定了决心,即便牺牲自己,也要将这个年轻的女子带回到小唐的身边,交到其他的师兄弟的手上。因为,他知道,即便是因为不同的,阴暗的目的,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女子的身边,他们师兄几个,最起码有一样东西是相同的,那就是,对于这个女子的维护,以及感激…… 这个女子,就仿佛是一缕冬日里的阳光,照在洒满青苔的石面,使他们师兄弟几人早已被冰雪封锁的内心里,所感受到的,这个世界的第一丝温暖…… 也就是那一日,薛正直抱着巨厂从水面一跃而下,任巨大的水压逼得他几乎透不出气来。然而,他没有退缩,直至找到了另外的一个洞天…… 而今,终于都可以脱困而出了,可是,薛正直的心里,却蓦地有了几抹说不出的眷恋之意——山路有限,缘分有限,他的和师傅独处的日子,终于都要划个句号了么? 薛正直望着双眸暗淡无光的陶心然,泛着喜悦的眸子慢慢地冻结,到了最后,慢慢地浮出一抹说不出是惆怅,还是欢喜的色泽出来。 他俯下身来,望着那个眼前早已是一片黑暗的师傅,轻轻地说道:“不过,师傅,这潭水极是寒凉,您可能在先适应一下,然后我们再想办法潜到另一处去。” 崖底相通,潭水极深,若是陶心然受不了这寒凉的潭水,那么,即便薛正直找到出路,也是惘然。 “好的,现在你就扶我下手吧。”陶心然明白徒弟的意思,当即点头,然后伸手除下外衫,就要一步一步地摸到水里去。然而,一只手更快地伸了过来,帮她将外衫除下,系到自己的腰里,这才扶着陶心然,慢慢地向着潭水里走出。 似流冰一样的潭水,带着说不出的寒气,扑天盖地而来,那样的寒凉得几乎可以冻结一切的冷意,令陶心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薛正直见状,连忙将失明的女子拢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体温,将她一分一分地温暖。可是,陶心然却轻轻地推开了他,然后,将整个人,整个身子,都浸入到潭水之中,然后,开始默默地运功抵抗寒冷。 知道师傅向来要强,被推开的薛正直只是薄唇微微地抿了一下,然后,牵着师傅的手,任由她的身体在这寒潭之中,瑟瑟发抖。 一分钟,十分钟…… 半个钟过去了,一个钟过去了,当陶心然的身体几乎被冻僵,手脚都不太听使唤时,薛正直这才抱起师傅,然后坐在岸边,替她驱除寒气。可是,那个固执的女子,那个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的陶心然,待身体稍微一暖和起来,就再一次的下到潭水之中,将自己浸到那简单可以冻结心脏的寒潭水之中去,一分一分地感受,一分一分地抵抗。 “正直,我想,我们可以下潭了。”第三次,整整坚持了半个钟有余的陶心然不顾自己湿淋淋的身体,用几乎冻僵的嘴唇,对薛正直说道。 “好,师傅,那么,我们就要离开了。”薛正直一拉陶心然的手,将事先准备好的布条搓成的绳索一头绑在陶心然的腰间,另外一头绑在自己的腰里,然后拉了拉,对陶心然说道:“师傅,那,我们准备走了……” “好,我们走。”陶心然按了按薛正直递给自己的石块,然后拉紧了薛正直的手:“我们终于都可以回去了……” “是的,我们终于都可以回去了……”薛正直再回头,看看两人已经整整栖身了七日有余的山洞,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向来心细的他,一直都记得自己来到这里的时间的,可是,也是因为怕陶心我会焦急的缘故,他故意隐瞒了她,不让她知道,一朝跌落崖底,世间已是十日有余…… 078——爹爹是个大英雄 “师傅,你放心好了,我必不会放开你的手的。”薛正直的声音,在陶心然的耳边,再一次地轻轻地响起,带着令她心安的宁静气息。她深吸一口气,点头:“我也是的,正直,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的手。” 薛正直怀抱大石,用手一拉陶心然的手,然后两个人就顺着这看似平静的潭水,一投面下,安静的水面,泛起深深的涟漪,仿佛在做无声的道别,而潭水之中,有两个人影,正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到达彼岸,想要到达那纷扰的尘世间去…… “爹爹,你放开我,你放我出去……”顾兮若一边无望地拍着木门,一边跺着脚,不停地叫嚣。可是,门外的顾誉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的,只顾自己喝着杯中的残酒,不言不语。 那日在君山脚下,顾兮若不顾一切地想要离去,可是,顾誉一听到她片刻前的际遇,还有她几乎断掉的手腕,立时发起怒来,强行将她带离山下,然后关地客栈之中,不准她离开半步。 要知道,顾誉虽然名满关外,可是,在关内,却是甚少与人结怨。顾兮若站路被袭,他忽然直觉没有那么简单。于是,他收起了想要女儿自己去历练的念头,不顾她的强烈的反对,要将她强行带回家去。 然而,心系陶心然和薛正直的顾兮若哪肯答应?于是,她先是又叫又跳,到了最后,干脆连杀手锏都使出来了——一哭,二闹,三上吊。 可是,向来对顾兮若宠爱有加的顾誉此次却是出人意料的强硬,不便由不得她半点的分辩,更是令人严加看守,以防她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出来。 顾兮若的拳头,一拳一拳地击落在厚厚的木门上,包裹着伤口的绷带断开了,露出了红肿得象馒头一般的手腕,可是,全然不顾的她,依然用自己已经受了伤的手,一下又一下地捶打着木门,哭闹不已。 此时的顾誉心里十分烦恼。要知道,在这个世上,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独独就怕家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是顾夫人许伶,另外一个,就是他的宝贝女儿顾兮若。 又因为顾夫人前年沉疴去世,独独留下一女,所以,在顾誉的心里,顾兮若便成了全世界一般的存在了。 此时,听到她的声声哭闹,听着她用受伤的手一下一下地捶到门上,顾誉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要碎掉了。 可是,这个固执的丫头,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要知道,皇子之中,已经有两位来到邺城,正在各种办法渗透到那个四方闻名的陶家去。阅历深厚如顾誉,自然知道事不寻常。此时的邺城,早已成了一座危城,陶家,更是成了一处不可接近的处所。 要知道,王法大过天,皇子之争,不外乎为了皇权利益,这些,本来是和寻常世人沾不到边的事情,可是,此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邺城,同时对陶家虎视眈眈,那么,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二十年前的那个传说,是真有此事…… 阴谋的中心,必定暗涌急流,尔虞我诈,可是,这个就连顾誉都想退避三舍的地方,他的唯一的宝贝女儿,却要凑着上前,还要和陶家的人扯上关系——顾誉自然是不怕麻烦的,可是,他最怕的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无意之中,踩进了别人事先设好的陷阱,到了那时,就神仙难救了。 “主上,小姐刚刚接好的骨,又裂开了。”顾誉的身后,水鹰段三上前两步,小心谨慎地禀报道。 因为跟随段誉天长日久的关系,十三鹰中,大家都非常明白这个小姐在主子心里的位置,所谓的伤在儿身,痛在爹心,看顾誉表面不为所动,心里早不知道心痛成什么样子了呢…… 顾誉的眼神,微微地变了一变,可是,也只是一下,他的敛紧的眉又再松开,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入下,他冷哼一声:“哼,断了再接,由得她再断,若她此后不想再用剑的话,也由得她去……” 顾誉的声音很大,听在顾兮若的耳里,更加的失望起来。是啊,如此此后不能拿剑的话,那么,她还用什么来独闯江湖,还用什么扬剑立威? 失望,仿佛潮水一般,弥漫了顾兮若的心。她看看自己更加红肿起来的手腕,再看看被自己丢在地下的,包裹着手腕的布条,蓦地痛哭起来:“爹爹是大坏蛋,爹爹不疼兮若了,娘亲啊,你说说,没有人疼的兮若为什么还不去死呢……” “我这么伤心,爹爹都不管我,我不如死了算了……”顾兮若泪流满面,颓然伏在冰凉的地面上,哀哀地哭泣着,语无伦次。 小儿女的心里,总是柔软而且倔强的,用尽各种的方法,想尽了各种伎俩,想要父母对自己小小的要求妥协。 而父母,明明知道,这是小儿女的诡计,可是,十指连心,又有谁,可以忍受得了那仿佛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的撕心裂肺的一般的哀号? 顾兮若当然知道,在顾誉的心里,即便全世界都加起来,都比不上她逝去的娘亲的半条头发。本来,她也是想用娘亲来威胁顾誉的,可是,触景伤情,一想起自己早逝的娘亲,顾兮若的向来爽朗得仿佛夏日花开的心里,陡地浮上一丝的阴霾。 结果,伤心变成更加伤心,哭泣变成泣不成声。那个一手扶着木门的女子,眼睛里满是泪花,更加的大声痛哭起来。 “好了,好了,我真是怕了你……”被紧锁的门,陡然地打开了,门外的阳光,顷刻之间涌满整个屋子,于是,一屋子的阴暗潮湿,随之烟消云散了。 顾兮若跪倒在地上,望着那个正大踏步而来的的魁梧男子,如水的眼眸之中全是泪水,她一把推开他上前想要拥住自己的手,愤愤地说道:“若娘知道你这样关着我,你想一下,她会怎么想?” “若你娘亲知道你如此的不听话,又会怎么想呢?”看到一脸泪痕的女儿,顾誉本来满心怜惜的,可是,一想起她的固执己见,还有油盐不进,这个向来宠爱女儿的豪爽男子,再一沉下脸来:“知道错了没有?” “我没有错……”顾兮若也是倔得厉害。她抬起仍旧有泪水不停地流下的小脸,倔强地说道:“我就是没有错嘛……” “好好,你没有错,错的是爹爹好不好?”看到女儿俏唇一扯,眼泪又要流出来。再一看她酷似妻子的容颜,顾誉在心内暗中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一把将自己任性的女儿从地上扯起:“起来吧,去洗把脸,我们要回去了。” 没有了平日的威严以及高傲的姿态,顾誉的眉角之间,隐隐地有几分连顾兮若都看不出来的担忧。 于是,她下意识地顺着顾誉的牵引的手站起身来,下意识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要知道,滇南之地,都是顾家的地盘,而她,自从爹爹金盆洗衣手之外,就再也没有出过滇南,可是,这一次因为她的关系,却不惜千里跋涉。顾兮若想了想,忽然侧过头来,小心地问了一句:“爹爹,莫不是滇池那边,又有什么新的动静了不成?” 滇池之于滇南,地处交界,又因为滇池的托里木和父亲向来不睦,所以,此时乍一看到父亲忧色隐现,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哈里木和托里木两兄弟,又蠢蠢欲动了。 顾誉望了一眼开始一脸担忧的样子,心知女儿一定是想想了数年前,他和托里木的一场较量,那一场较量之中,他虽然险胜,可是,却也断送了深爱着的妻子的生命。而托里木兄弟的代价,则更大,不但失去了大片的土地,三万精兵,均被顾誉所灭。 一方是夺地之恨,一方是杀妻之仇敌,虽然这几年大家都在养精蓄锐,可是,这仇,却算是结下了,所以,都在暗中摩拳擦掌,想要再找机会,一较高下,不死不休。 要知道,两地之间的尔征我伐,原本都是寻常事,可是,顾誉却在近期收到消息,二皇子日前曾派人潜入滇池,似是和哈里木兄弟达成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协议。 而根据滇南这几日传来的消息看来,哈里木兄弟正在暗中调兵,并开始对滇南一方,明言挑衅。 要知道,任何的地方势力,只要一掺杂了皇子之争,其后果必定是两败俱伤。而一将功成,通常都是狡兔死,猎狗烹。可笑的是哈里木兄弟全然不知道自己在饮鸠止渴,引狼入室…… 滇南的情况不容忽视,所以,顾誉开始归心似箭。不过,这些事情,是不能为顾兮若知道的,听她到细声询问,一双酷似爱妻的眸子里,流露出和爱妻当日一般的关心和担忧出来。顾誉不由地牵唇一笑:“不怕,万事有爹爹在……” 一听到顾誉如此胸有成竹的话,顾兮若的心里的小小担忧霎时烟消云散。她一扯顾誉的衣角,展颜一笑道:“是啊,爹爹是个大英雄呢……” 爹爹是个大英雄呢…… 079——脱困 就好比我们儿时,觉得父亲的形象高大无比,觉得他无所不能。可是,时光流逝,岁月洗衣去韶华,可是,只有那一句:不怕,万事有爹爹在呢,仍旧言犹在耳。 看到一向不会记仇的女儿一下子就忘记了片刻前的委屈,顾誉对立在一侧的飞鹰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吩咐出发。于是,看似无意的顾誉一边用话引诱着顾兮若,另外一边,有意识地向着马车走去。 “女儿啊,你可还记得哈里木家的哈萨儿吗?当年,因为他浙人抢了飞鹰叔叔送你的小马,你可是被他气哭了好久呢……不过,我顾誉的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过一年的时间,就在骑术上超过了他,然后一连抢回了几十匹马……怎么样?这一次,若哈里木兄弟前来进犯,那个哈萨儿,可一定会出现的啊,你想不想再一次打他个落花流水啊——要知道,你可是三年多没有和他较量过了啊……” “当然啊……”一提起自己之前的丰功伟绩,顾兮若的小心眼里,立刻就开始了摩拳擦掌:“如果他真敢来的话,我就打他个落花流水,落荒而逃……哎哟……” 已经开始做着攻击动作的顾兮若,一边做着动作,一不小心,就碰到了自己受伤的手腕,一看到顾兮若受伤,段誉立时就紧张起来,连忙托起女儿的手查看:“怎么样?怎么样?” “没什么。”顾兮若任由爹爹抚着自己的手腕,小心地查看,再抬走头是,小脸上盛满了担忧:“爹爹,怎么,哈里木兄弟还是贼心不死么?” “当然啊,哪有不想着偷羊的狼呢……”顾誉查看女儿的手腕,发现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随口应了一句:“可是,爹爹已经老了,剩下的,就要靠你了……” 并不想女儿知道目前的形势对自己有多么的不处,顾雀顾左右而言他在敷衍塞责着依旧单纯得仿佛一张白纸的女儿,写满沧桑的眉间,却飞快地浮过一抹忧虑。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个远来的二皇子和哈里木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但是有一样,他是肯定的,那就是,凑到一起的群狼,除了想要偷袭正在谋食的小羊之外,是不可能有什么好的事情发生的。 再一想起仍在边关的胞弟,顾誉从胸臆之中,轻轻地出了口气,仰望天宇,一向锋锐如刀锋的眼神,蓦地闪过一丝的疲惫。 权利,国政,九五至尊,一方霸主。这些是他们本身的血管里就流着的东西,为了这些,他们不惜与恶魔为伍,到了最后,什么手段都用上了,总觉得事情永远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总觉得自己可以,可是,到了最后,却发现这所有的一切,却不过是换来又一场的山河永寂…… 顾兮若一听到哈里兄弟进犯,一想起可以再一次的将那个向来专横跋扈,有其父必有其子的哈萨儿,心里又开始愤愤然起来——哼,还敢随着他的爹爹前来进犯,想来上一次的几十鞭子,真没有将他打醒呢…… 秋日的阳光,仿佛被过滤了一般的纯净,秋日的雁群,正在哀鸣着,向南飞去,秋水长天一色,令人心旷神怡。 此时的顾兮若,因为心神被暂时地分开了,也就暂时地忘记了此刻还困在山中的陶心然和薛正直师徒俩,她顺着顾誉的视线仰望长天,却在看到顾誉的鬓间的白发时,眼神微微地黯了起来。 父亲,老了…… 不过年过四旬的父亲,在数年前母亲逝去之后,但以加倍的速度,快速地老去,而今的他,已经两鬓斑斑,老态毕现了……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可是父亲,您能不能在女儿还未真正长大的时候,再陪伴女儿多走一程呢? 羊羔跪乳,乌鸦反哺,可是您的女儿还未长大,还没有拥有可以担当起一切的勇气啊…… 忽然之间,陶心然的淡然却神仪内敛的脸,仿佛轻云一般地,静静地浮现在顾兮若的面前,再想起那个向来沉默如冰的男子在她坠落绝壁之时,陡然暴发出来的绝望,顾兮若的向来明朗的仿佛轻云蓝天一般的心里,不由地窒了一窒。 那个男子,是喜欢着自己的师傅的吧,也是的,也只有那样的女子,外柔内刚,内外兼备的女子,才可以配得起他吧…… 可是,自己的一腔痴情呢,是不是终究要落空了呢? 寂寞花冢,花落千瓣,又有谁知道,那一地的绯红,究竟是因为谁才洒落的思念? 洁净雅致的小院之内,红叶飒飒而下,有一个年轻的背影,正对着这叶落深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的身后,有两个疾行着的劲装黑衣人,正急步而来,可是惊,在一步入年轻男子的十步开外时,急促的鞋底石子路摩擦的声音,蓦地变得缓慢。最后,仿佛怕惊忧了什么一般地,渐不闻其声。脚步停止,灰色的人影,一寸一寸地上前,跪倒在男子的十步之外,谨声说道:“殿下,翅他回来了。” “嗯,让他来见我。”年轻男子的声音,在秋风微凉的午后,显得空洞而且寂寥。秋日的阳光,照在他的挺直的脊背上,清晰地映出他的绣工精致的衣衫纹理之上,若隐若现的兰花的印记。此时的他,就坐在花榭之前,手里执着一枚白玉做成的棋子,认真地思考着,仿佛落手无着。 仿佛有他极为关切着的人来了,乍一听到“翅”归来的消息,他将手中的棋子一扔,冷冷地抬起头来。 明丽的阳光之下,万物如洗。那个年轻的男子,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年轻俊朗,气质出众。可是,此时的他的眸子,却也是极冷的,不是寒冰覆盖的冷,而是一种说不出的幽冷的气息,仿佛从一个尘封千年的角落,卷席而来。你若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个气质出众,却令人感觉到压迫力极重的年轻男子,正是在君山之中,救顾兮若之后,又固执地不肯留下姓氏的男子。只是,此时的他,卸下温和的面具,幽冷深邃的眼神,犹如寒潭。 此时的他,静静地望着铺满落红的小径,一双沉得仿佛黯夜幽灵的眸子,正静静地视着前方的路,抿紧了薄唇。 眼神微闪,年轻男子的眸子里,有薄薄的怒意出现:这个翅,真是枉作为主子的他一向的信任有加了,连一个弱女子都无法制服,这事儿,若是传了出去,那么,他的那个“刺客第一”的称号,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了? 思忖不过方寸,脚步声已再一次响起。年轻的男子望着那落红小径之上,如海一般深沉的眸子里,写满阴沉,阴鸷。 “殿下,翅回来了。”一身黑衣的男子跪下了,本来挺得笔直的背,轻微地弯曲下去,低下的头颅的背后,露出了横背在背后的长剑,黑色的剑柄,包裹在破败的棉布里,仿佛许久未弹奏过的古琴,令人在霎那之间,想起了流浪四方的艺人。 此时的他,在接触到年轻的殿下颇为不悦的眼神之时,就开始沉默不语。 “你还知道回来啊?”年轻的殿下一手扶在栏杆上,斜斜地睨着那个深深地垂下去的他培养出来的最得意的刺客,言语之间,虽然没有轻责,可是,都是说不出的仿佛碎冰一般的冷意。 翅的头,更深地垂了下去,对于自己的行为,还有对主子失望的缘由,不加解释。 要怎么和年轻的殿下说,七年来,不论任务如何的艰难,他从来都不曾退缩,不论对手时如何的强悍,他也不曾怯懦,可是,此次的任务,却是一个不过十七、八岁的花龄少女,他却罕见地手下留情了。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没能在举手之间取下那个女孩儿的性命,就如没有人知道,他隐藏在内心角落里的,最温暖的回忆一般。 剑之翅,所向披靡,可是,他却第一次,亲手打破了自己保持了七年的不败的战绩,放过了那个女子一命,于是,他知道,做出了什么样的事情,就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可是,我们的这一生,最起码有一次,要不计后果,不计利益地去为某一个人,却做某一件事,不为承诺,甚至不为目的…… 看到翅的头低得更深了一些,年轻的殿下的眸子里,这才有怒意,似火一般地蔓延开去。要知道,在君山之上,他的皇兄没有取顾兮若的性命,是因为站在她背后的顾誉,可是,他更知道,若他在君山之上取了那女子的性命的话,那么,皇兄的如意算盘,就会彻底的落空。 本来,他以为,他争取了滇池的哈里木兄弟,就可以对付顾誉,可以牵制皇兄,可是,派去的人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这一次走了一步多么失败的局——那个外表强悍,其实内心怯懦的哈里木兄弟,比起名满西南的顾誉来说,简单是不值一提。 080——尔虞我诈 他当然知道,他的皇兄已经更早一步的想要抢在他的面前,经过多方的努力,想要和顾誉结盟成功,可是,他同样知道,伤了心,淡了雄心的顾誉当然既然执意退出江湖,那么,就绝难再卷土重来,或者说会对他的皇兄俯首帖耳。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他事先令人埋伏在君山之中,侍机刺杀那个因为失意而从君山之巅准备下山的女子,然后嫁祸给那个一心志在夺取那个人姓名的大皇兄身上——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到,日前,他是怎样的和那个女子厮杀拚打,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计划没有变化快,计划没有人心变得快。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负责此时暗杀的翅,本来只是冷血杀手一枚,是他培养多年的,最犀利的杀人武器。可是,当日的翅却一反常态,处处留情,最终使他不得不改变计划——毅然出手救了那个女子一命——当然了,他是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的,更不可能永远地隐瞒。所以,他干脆笑而不语,留下一个悬念,他相信,若在下一次重逢,那个一看就知道单纯得不得了的女子,一定会被他引入局中,然后,为他所用。 虽然临时改变了计划,不使自己损了夫人又折兵,可是,对于这个临阵起义,悲悯之心泛滥的翅,他的语气,依旧是一种永远都不会原谅的冷:“翅,你可知罪么?” “你可知道,你今日的一仁之念,将对本殿造成多大的困扰……”语气并非严厉,可是,却冰冷至极。这也是他一向对待下属的手段,功则奖,过则罚,绝对不会偏听偏信,偏私一方。 “翅知罪,但求殿下发落。”仿佛对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后果十会的清楚。树的阴影下,翅很干脆地跪在地上,两手撑着地面,用力地磕了两个响头,这才站起身来,眼睛仍然望着地下:“翅这就去寒牢之中,面壁思过……”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去。 身后,年轻的殿下的眼神变了再变,最终出声叫住了他:“去吧,寒牢之中的凉气,应该可以将你的致命的热情冷却,然后,为下一次的任务,作出最好的准备状态……” “谢殿下。”仍然是没有一丝表情的字眼,翅就地转身,踏着一地的红叶,朝着前方的石崖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寒牢,由千年玄冰堆积而成,平日里度数极低,即便是内功深厚的人,也没有办法在里面呆足二十四个时辰。可是,翅知道,这对于他来说,已经是最轻的重罚,要知道,私自放走刺杀的对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悲悯之心,所以,他就不配再做一把剑,不配再做为一个极其完美的工具…… 当翅的身影,慢慢地消失在小径的尽头时,年轻的殿下忽然扯了扯唇,冷冷地唤了一声:“去吧链叫来吧……” 翅的心里,已经有了感情,不再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完美的杀人机械,那么,这出戏的下半场,他就要考虑换人了…… 翅,链,商,碎,是他倾尽多年的心力培养出来的四个绝顶的杀手,冷血冷酷,只认得主人和命令,可是,翅已逐渐恢复了人的本性,那么,他只好忍痛弃之。转而另寻他人了…… “殿下,这翅……”要知道,年轻的主子,绝非仁慈之人,即便是手足兄弟,都是物尽其用,或者弃之如鄙履。可是,翅的武功,几乎是暗卫之中,最好的一个,即便是剩下的链或者碎,都没有办法击败他,可是,他这一次的失误,说明了他已经不甘再为一把剑,那么,他此后的下场,又会如何呢? “先留着他吧——本殿自有用处。”懒洋洋的话语,从年轻的殿下的口中吐出,依然带了十二分令人莫测的冷意。他望着路的前方,望着不停地落下的红叶,伸手,拈起一枚,然后在手心里,轻轻地握碎,过了半晌,才冷冷地说道:“我相信,这结局一定是翅想要的……” 希望所在,是一个人的活力的源泉,既然在翅的心里,那个女子重过一切,即便知道回来之后还要接受如此重的重罚都要放过她,那么,他也不在乎让翅眼睁睁地看着,他所谓的“希望”一点一点地碎在自己的面前…… 仰望长空,年轻的殿下忽然微笑起来。有了感情,就是有了软肋,最终,要么是痛不欲生,要么就是彻底地毁在别人的手里,那么,翅,作为你忤逆本殿的代价,就毁在本殿的手里吧…… “据大殿下身边的人传来消息,那样东西还是没能到手,而大殿下已经由君山撤出,目下直奔邺城,请问殿下……”聪明的人,永远知道将事情交给主子决定,自己的建议,也是适可而止,所以,那个一直垂着头的人,几乎是细声地问道:“请问殿下,您是否也要奔赴邺城?” 邺城,作为一个帝王的心病所在,作为陶家的存在,作为那样东西的存在,很快就会掀起一阵漩涡,将所有的人都席卷在其中吧…… “去……怎么能不去呢?要知道,这十年盛会,本殿怎样错过?更何况,大皇兄已经先行一步了呢……” 年轻的殿下望着手心里碎得仿佛一坨碎屑一般的红叶,接过手下递来的白巾,轻轻地擦拭着,然后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不过,在去之前,本殿倒要先去一个地方——而且,本殿想,本殿的皇兄怎么都想不到,本殿会在这个时候,却那个地方……” 年轻的二殿下轻轻地将手中的布巾抛出,然后倒背双手,冷冷地吩咐道:“传令下去,我们先去滇池,然后再去邺城……” 滇池之去邺城,不过八百里路程,即使是快马加鞭,也要差不多十天左右,而殿下此时要去滇池,又意欲何为呢? 没有来由的猜测,永远都不及现实的服从,站在一侧的侍人立时更深地低下头去,然后低低地应了一声“是”。转身准备去了。 要知道,二殿下渐渐年长,杀伐也是越来越重,几乎每一次离京,都能掀起一场杀戮。而此去滇池,却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的腥风血雨…… 陶心然是真的没有想到,这潭水的压力是如此的大。而她在黑暗之中,又是如此的令人恐惧。 自从抱着石块一跃而下,那冷得几乎透骨的水,立即将呼吸都淹没。在这无边的黑暗里,在这看不到过去未来的深水潭里,陶心然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石块,然后想要将被薛正直牵住的手松开。哪怕是永远的要留在这里,她都希望,留下的是她,而不是她年轻的徒弟。 可是,黑暗之中,薛正直一手抱着大石,另一只手,紧紧地拉着陶心然的手,仿佛要给她力量,给她勇气。 一冲而下的冲击力,终究有限,十沉到十余丈的距离时,整个身子都开始浮动,水底的压力无无声无息地涌上,妄图将两个不速之客驱赶。感觉一手抱紧的巨石开始逐渐下沉,可是,整个身子,却仿佛是风中的柳絮一般,想要跃然浮起。 身子慢慢地呈倒立的形式。发丝在深水之中,蔓藤一边地冉冉浮起,掠过薛正直的脸颊。薛正直握着陶心然的手紧了又紧,然后干脆地一手揽着她的腰,开始运起内力,想要稳定两人的身形。可是,已经迟了,因为剧毒而内力逐渐枯竭的陶心然手中的巨石蓦地滑落,而她的整个人,都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地,直线地向水面浮去。 薛正直大惊,连忙将手中的巨石塞给了她,然后,使尽全力,想要挽留陶心然的身形。可是,陶心然已经力竭,更加不想拖累自己的徒弟,看到薛正直不顾一切地前来,她连忙推开他的身形,想要独自一人浮出水面。可是,薛正直手下用力,两个人的身体,无可避免地交缠在了一起。 “……”急切间,陶心然竟然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水底,她想提醒薛正直不用管自己,可是,才一开口,冰凉的水,就急灌而下,呛得她险些窒息。 于是,再也屏不了呼吸的她,一边挣扎着,想要摆脱水底的压力,想要更快的浮出水面,而另一边,却还在剧烈地咳嗽着,一不小心,再一次将冰冷的水灌入了肺中。窒息,仿佛潮水一般,扑天盖地而来,陶心然第一次感觉,身在水中,无处不在的压力,还有没有空气的空间,竟然是如此的难受。她一禁不住又喝了几口水,然后忍受着更大的压力,想要尽早地浮出水面。看到沉在水中的女子胡乱地挣扎起来,再一看她即将溺水的样子,薛正直心下一急,连忙拉住她不停挣扎的身子,然后将自己柔软的唇,贴了上来,帮助陶心然渡气。 呛在肺里的水,非常的难受,可是,那个同样冰凉的,却泛着丝丝温暖的唇一贴上来,陶心然顿时觉得肺里的压力少了不少。 081——出困 虽然看不到,可是,她却感觉到,那是自己的徒弟,正在以口渡气,然后帮她呼吸。心中压力一松,再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也再顾不得伏在自己唇上的,原来是自己的徒弟,清新的空气,顺着男子的唇牛引渡而来,陶心然不同地顺着那唇的牵引,仿佛要将肺里的难受,全部都排除出去…… 薛正下将大石再一次的,强行的塞到陶心然的手里。然后,他抱紧了陶心然的腰,暗暗运起内力,两个身影,随着巨石,再一次的,顺着迅急的水流,顺流而下。 沉入水底的速度,仍然是极度缓慢的,就在陶心然觉得水底的压力越来越重,重得她就要承受不住时,一股更加强的水流,仿佛飓风一般,迅雷不及掩耳地而来,将两人的身形全部都卷入。 “不要怕,师傅,我在的,一直都会在。”薛正直的唇,贴紧了陶心然的耳根轻声地说道。 陶心然下意识地抓紧了薛正直的手腕,然后仿佛浮萍落叶一般地,顺着迅急的水流,翻滚来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飘向了什么地方。就在陶心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要停止跳动,感觉到来自水端的压力难以承受时,只听“哗”的一声,陶心然只觉得心口一轻,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 清闲的空气,顺着流风而来,吹在身上,虽然冰凉冰凉,可是,在忍受了那么长的时间的窒息的情况之下,陶心然还是觉得空气是如此的清新,能够再一次呼吸到空气,又是多么的美好…… “师傅,到了。”薛正直虽然觉得筋疲力尽,可是,却仍旧小心谨慎地扶着眼前一片空茫的陶心然,然后开始生火,准备将衣服烤干。 要知道,薛正直是一个极为细心的人。长年的在外漂泊的生活,使他早就养成了照顾自己的习惯。于是,早在下水的前一刻,他就将身上的炎镰用油布另外收起,此时,山中已是深秋,飞花枯枝,遍地都是,所以,他毫不费力地拾拣了一堆,然后生起了一簇温暖的篝火。 远远地,感觉到火堆的温暖,听着身后细碎的声响,陶心然不由地移了移身子。 身后,年轻的徒弟放下才支了一半的衣服,连忙上前,扶住陶心然的肩膀:“师傅,小心一点。” 要知道,他们浮上来的地方,是一片小小的山谷,无边的峰顶,向着四处的远山蔓延,火红的枫叶,正从树端,轻轻地落下,染一地灿烂,此时的,陶心然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正在帝一地的嫣红之中,渲染得仿佛二月初绽的黄花一般,纯净美丽,皎皎如月。 望着陶心然温和的面庞,薛正直不由地说了句:“师傅,您真美……” 听了薛正直的话,陶心然的脸,微微一怔。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片刻之间,在深水里的那一个吻。于是,微微难堪的她,不由地侧过头去,听着山谷之外的流风一拂而过的声音,苍白得仿佛初绽莲花一般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师傅老了……若论美的话,若兮才算是真的美吧……” 和谐的局面,被蓦然说出的话打断了。薛正直扶着陶心然的手陡然一僵,他抿紧了唇,却不再说话。 还是不一样呵…… 师傅会对小唐负责,可是,却不愿意接受他哪怕是暗示一般的示好…… 再想起片刻之间,两个人如此的贴紧的身体,还有几乎粘在一起的唇,薛正直不由地伸手,抚上自己的仿佛还带着陶心然余香的唇边,忽然唇角弧形上弯,静静地笑了起来。 毕竟,他们曾经挨得那样的近,他们都曾经接触过对方的身体的余温,都曾经将对方作为全心的依赖,唇齿般地相依。 那是其他的师兄弟们,到此时为止,都无法和师傅所达到的近距离。 年轻的唐方独自坐在床的角落,尽量的将自己的身体缩起,再缩起,固执地不肯看站在床前的轩辕子青一眼,也固执地不去看他亲手端来的,热气腾腾的饭菜。 他微微地侧过头去,正好看到了床边的木柱上,用手指刻下的印记——一条,两条,一共十八条了。 十八条印记,就代表了十八天的时间。嗬,他在这里苟延残喘了十八天,可是,自己真正清醒之后,却再也没有看到过年轻的师傅的影子…… “你放心,师傅会对你负责,会一辈子对你负责。”那个女子的满含无奈的话,还在耳边不停地响起,可是,说这话的人,却早已将他抛下,然后不知道去了何处。 若知道,誓言能修改,誓言能敷衍,是不是他的心,就不会这么的痛? 可是,师傅,你在哪里?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究竟在哪里? “师傅为了你,去君山找灵药去了……”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的话,从轩辕子青的口里,再一次的轻淡的吐出,不同的时,这一次的语气,微微地带了些怒意。 要知道,师傅离开之前,千呆万嘱,要他照顾好这个脾气乖戾的师弟,可是,自从师傅离去的第二天起,这个一朝醒来的小子,就保持着现在的模样,一语不出,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将自己缩在墙角,任他怎样的拉,都不肯向前半步。 “ “我要等师傅回来……”依旧是一成不变有回答,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之意。是的,师傅,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然后,等着看你,怎样的对我负责——而今的我,身体残了,武功也没有了,不配再做您的徒弟,也不配再做你的小唐,那么,师傅,你可以告诉我,要怎样对我负责么? 又或者说,你是干脆的躲了出去,从此都不想再看到如此肮脏的我了么? 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却倔强地不肯滑出,唐方躲在床的阴影里,躲在墙的阴影里,就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不允许任何人靠近一分…… 哪怕生命就在等待中消失,哪怕,热情就在等待中冷却,可是,师傅,你给了他希望却不该来一个消失不见,然后,将他一个人抛在黑暗的阴影里,永远的不见天日。 “小唐,我想,你应该听他的话,先把饭吃了,要知道,师傅若回来,看到你这副鬼样子,不知道要多么伤心呢——你不是一向最怕师傅伤心的么?” 看到有些恼怒的轩辕子青,再看看依旧油盐不进的唐方,一向对师兄弟们保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的朱英武,不由地上前两步,试图劝说这个固执的小唐。 可以说,相处的几个月以来,几个师兄弟之间,虽然在暗中尔虞我诈,暗中对立,可是,却无可避免地在这不得不相处的日常生活之中,将其他几位师兄弟的脾气,摸了个透。 要知道,唐方仿佛天生就是一副牛脾气,油盐不进不说,若真是决定了什么事,就是九头牛都拉不加来,可以说不论是在陶家,还是在终南山上,除了陶心然能轻易地令他臣服之外,朱英武还真没有看到他舍得对哪一个假以辞色过。 可是,师傅远去,兄长必定要担当一切,朱英武当然也不想陶心然他日携带灵药归来,可是,她想医治的人,早已不需要她的医治…… 听了朱英武的话,唐方的小小的身子,微微地颤抖了一下。可是,也只不过一下,他就恢复了常态,身子还是紧紧地靠在墙上,然后用手抚着自己用指甲扣出来的每个小小的印痕,空茫得什么都看不清的眼里,有说不出的绝望一闪而过。 君山之于此处,不过五百里余,来回不过三日,可是,十八天过去了,师傅还是没有出现,若说君山难以攀登,或者说灵药难求,那么,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又难道说,她是真的不知道,在此时,他需要的,不是什么灵药,而是她的用心的陪伴? “TNND,我说小唐,你小子究竟吃不吃啊……你就是要死,也等到师傅回来再死啊,别TNND给个黑锅给我背啊……” 一向沉默的轩辕子青,一向在人前人后,都斯文有礼的轩辕子青,看到不温不吐,不言不语的唐方,终于都恼怒起来——说不得,长到二十多岁的今天,他还真没有怎样侍候过哪一个人,低三下四不说,还得低声下气。低声下气也不怕,毕竟小唐又是伤,又是毒的,说不定哪天连命都没有了…… 可是,他这低三下四,到了最后,到了小唐的面前,却面了对牛弹琴。不论人说得多么的诚恳,不论他付出多少的努力,那个要命的小唐,不但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就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你说说,你说说,这都什么跟什么嘛,早知道这样,他就是撞破头,都要将薛正直那小子拉回来,然后,抢着和师傅一起去…… “好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吧,你也知道,他这个样子……”朱英武拉住轩辕子青的手,再望了一眼瘦得几乎皮包骨的小唐一眼,想说什么,却终于还是吞了下去。 有知道,有些话,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比如说小唐此前的遭遇,再比如说他此时的伤…… 082——归来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伸出,将右臂按在轩辕子青的肩膀上,想要对这个难得发一次脾气的大师兄,作一次苦口婆心的规劝。 可是,他即将按上去的右臂,却被一下子甩脱了。轩辕子青几乎在朱英武的手,准备搭上自己的肩膀时,就略一抖肩膀,然后游鱼一般地向着另一个方向滑了出去,朱英武的手,被甩脱了,紧接着,一个冷得仿佛坚冰的声音,在朱英武的耳边,沉沉地响起:“我跟你很熟悉么?” 明言的拒绝,还有鄙视,从轩辕子青片刻之间,仿佛要结冰的眼眸里,明显地透出,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将手中的饭碗往桌子上一扔,然后身子一转,扬长而去。 相信不论是谁,在经过这样的鄙视之后,都觉得难过。可是,向来脸皮厚过城墙的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他的手转了个圈子,然后放在自己的鼻子上摸了一下,喃喃地说道:“你又不是女人,摸一下怎么了嘛,干嘛要做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阳光透过窗棂,洒落满地的明丽光线,朱英武看到轩辕子青离去,再望一眼依旧沉默得仿佛一块坚冰一般的唐方,忽然之间又喃喃了一句:“唉,闷葫芦不在的日子,可真是闷啊……” 明明是调侃的话,可是,从朱英武的口里吐出,却带了十二分的杀意和冷意。有什么样的光,从朱英武的年轻的眸子里一闪而过,随即化为平日里的懒洋洋的笑意。 他抬脚,向着门外走去,在门口处再回望一眼依旧一动也不动一下的唐方,微微地摇了摇着,然后转身离去了。 没有人看到,在轩辕子青我朱英武先后离去之后,一直缩在墙角,默不作声的小唐,忽然冲轩辕子青离去的方向望了一眼。 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颤抖,颤抖得仿佛风中落叶一般——怎么,怎么,刚才轩辕子青的那声调,那语气,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仿佛在噩梦的尽头,曾经无数次出现过一样…… “将他手筋挑断一半,然后扔到怡红楼里去……”那个同样的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使唐方的身体又在再颤抖起来。 会是他么? 不会是他么? 身子怕冷似的缩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向后缩去,仿佛要缩成一个点,或者更小的存在,不让对方觉察到自己的存在一般…… 心内,有谁在隐隐的哭泣,有谁,在不停地呐喊:师傅,怎么办?怎么办?这遍地都是阴谋,遍地都是伤害,师傅,怎么办?我的心已经绝望了,绝望得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师傅,你又在哪里? 门外的阳光,在唐方的眼前,仿佛是一片迷蒙的存在,他抬起头来,用蓄满泪水的眸子望着眼前一片空茫的虚无,忽然之间,用力地吸了口气,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摸索着来到桌前,抓起轩辕子青准备饭菜,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干涸的喉咙,仿佛没有雨水滋润的稻田,没有一丝的生机,可是,唐方还是不顾一切地塞着,忽然之间,胃里仿佛翻江倒海一般,他连忙别过头去,用力地呕吐起来,直到呕得胃里空空。 然后,他摸索着,坐在一侧的椅子上,摸过茶杯,狠狠地喝了两口,然后,又抓起桌上的饭菜,狠狠地吃了起来。 有泪水,仿佛长线般地从唐方的几近失明的眸子里划下,落在那早已冷却了一半的饭里,可是,他却仿佛不觉一般,仍旧狠狠地吃着,仿佛要将这一段时间没有吃到的饭,全部都要吞到肚子里去一样…… 窗外的阳光,照在狼吞虎咽的削减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唐方的脸上,也照着他满脸的泪痕深深,可是,几近失明的少年,却似乎不觉,,只是发泄似地,狠狠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狠狠地,吃了又吐,吐了又吃……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哐”的一声音,从桌上落下,传来的清脆的响声,仿佛是惊醒什么的醒钟一般,将正在硬塞的唐方的神智惊醒。那个手上还有一手的饭,另一只手里还抓着一把菜的少年,那个干净得几近有洁癖的唐方,忽然将满手的饭,还有只手的油,用力地捂在脸上,然后,仿佛受伤小兽一般地,号啕大哭起来…… 绝望是什么滋味? 绝望就是你精心编织了一个美丽的梦,可是,却被人在一个举手之间,无情地撕碎了。他撕碎了你的梦不单止,还要告诉你,此后的一生里,都不准做梦…… 此生无梦,即使有梦,也是噩梦…… 薛正直一手扶着陶心然走进屋里的时候,正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那个向来高傲得仿佛天鹅一般的小唐,就站在一堆狼籍不堪的剩菜剩饭堆里,正在绝望地掩面哭泣…… 他抬起头来,望着那个瘦弱得不成样子的少年,在听到他的脚步声之后,空茫得可怕的眸子里蓦地暴发出来的冷意,他竟然觉得呼吸都滞了一滞—— 要知道,师兄弟四人,只有小唐,是不带任何目标的,来到陶心然身边的。而且,不知道是因为在陶心然的身上,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还是贪恋陶心然一贯的对他的宠溺,虽然看似心机深沉,却其实最无害的他,一直都是最依赖陶心然的一个。 薛正直甚至知道,那种依赖,更甚于一个孩子,对自己父母的依赖。 可是,此时再看到小唐,薛正直却觉得,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什么正在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而那个少年一向精灵的眸子,此时虽然满眸空茫,可就是那种空茫,令薛正直这样的人,在一望之下,都觉得猝然心惊。于是人,他在一霎那爆发出来的想法就是——小唐他,可是知道了什么真相了么? 薛正直摇了摇头,不让自己再继续猜想下去,其实,人本善良,所以才有了“人之初,必本善”之说,可是,生活就象一个大大的染缸,每一个人,都是干干净净地进入这十丈软红,到了最后,却要五颜六色地出去。 就如受伤,伤的多了,即便疼痛,也会变得麻木…… “小唐,你怎么了?我怎么听到你在哭呢?”眼睛几近失明的陶心然,一听到小唐几乎是隐忍的哭声,只觉得心都碎了一地。 他的最小的徒弟,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劫难,本来是最需要她的时候,可是,她却离开了,虽然名义是为他寻找灵药,可是,到了最后,灵药没有拿来,更加的赔了一双自己的眼睛…… 倔强的唐方,在听到陶心然急切的声音时,固执地抿紧了唇,却不说话。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师傅的样子。可是,视线是如此的模糊,眼前是如此的白茫茫的一片,即便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都无法看清师傅的一脸的急切,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情绪。 有泪水,再一次的模糊了双眼,唐方将满是油腻的手,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心,另一只手,捂在口上,不让自己在这个时候,发出挫败的哭泣。 陶心然一脸的急切,她一到门口的时候,就固执地摆脱了薛正直的扶持,然后不顾一切地循着唐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摸索着向前走去。 有一张木制的椅子,就摆在当场,是刚才轩辕子青一怒而去之,扔在那里的,薛正直看到陶心然离他而去,直奔小唐,一向沉默的眸子微微地黯了一下,却抿紧了唇,不作声地上前,将那张椅子扶好,然后,站在陶心然的左首边,小心地看护着她,防止她跌倒在地。 要知道,在未进门时,陶心然就要求薛正直暂时不要对唐说说出自己失明的事情。更加不要说出是因为帮他寻药而导致今天的这个样子——要知道,这事情是始终瞒不住的,可是,此时唐方的情绪并不稳定,所以,也只能瞒一时,是一时了。 看到一个白茫茫的影子一步一步地上前,唐方的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陶心然的一贯的,苍白的,温和的微笑。说不出的辛酸,还有自卑,使唐方不敢再面对这个自己最尊重的人,所以,在陶心然慢慢走近之时,他却毅然转身,向着床铺走去,一上床,就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任泪水毫无顾忌地落下。 “小唐,小唐……”陶心然的焦急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令唐方的一向感觉到冷的心,仿佛晒在了太阳底下一般,顿时有说不出的暖意。 可是,师傅,你怎么能丢下小唐?你怎么能在小唐最需要你的时候,置之不理?师傅,你可知道,你有多么的残忍…… “小唐,小……”急切之间的陶心然,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可是,脚下的小唐刚刚因为饿得太久的胃不适而吐出的饭菜就在地下,而只顾着留意旁边的薛正直在失神之间,也没有看到,所以,陶心然一脚踩上去之后,就一滑,然后整个人,失去重心一般地跌倒在地上。 “师傅……”薛正直的声音是震惊的。他连忙伸手,将那个跌了一身污渍的女子抱在怀里,跟着去查看她的双手。 083——错了,就是错了 可是,已经晚了,整个人跌在地上的陶心然额头磕在椅子的腿上,双手刚好按在被唐方打翻的碎片上,划伤了双手,撞伤了额头,血,毫无顾忌地流出,瞬间就浸满额头,可是,陶心然却还是固执在摸索着上前,口里唤道:“小唐,小唐……” “师傅……”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失去常态的师傅,薛正直的语气,有隐忍的怒意。他用力一扯陶心然的手,冷冷地说道:“师傅,你的身上脏了,应该先去沐浴更衣。” “放开我……”有血,正从陶心然伸直的手心里,慢慢地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那一线的嫣红,仿佛是落在地下的红叶一般,还带着凄艳的,触目惊心的味道。 “小唐,你别躲起来啊,你让师傅看看,现在怎么样了啊……”陶心然的语气里,满是急切,说不出的惶惑,渐渐地弥漫了她的心,她是真的担心,这个向来偏激的孩子,会真有想不开的一天——五指连心啊,哪一个徒弟,不是她陶心然的掌心的肉? “小唐,你给我出来……”看到陶心然一步一步地上前,一脚一脚地踩在自己边珠般地滴落的血线上,向来沉默的薛正直觉得自己的眸子里简单有火在烧。 他大踏步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将唐方拎起,望向陶心然的方向,用力地晃着:“你看看啊,你看看啊,我们师傅她,为了帮你采药,中了剧毒,瞎了眼睛……可是,你却还缩在被窝里……唐方,你还是人么?” 充满怒气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薛正直有些惊讶地提着轻得仿佛一只小狗一样的唐方,一眼就看到了他瘦得只剩下下巴的脸。 “正直……”听到薛正直语无伦次,陶心然连忙阻止,可是,已晚了,薛正直已经将她想要隐瞒的真相,和盘托出。 看到泪水横流的小唐,薛正直狠了狠心,将他一提往陶心然面前一扔,恨恨地说道:“师傅,你看吧,这就是你的宝贝小唐……”说完,丢下两人,大踏步地去了……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拼命地扯,在拼命地撕,胸口仿佛堵了一块大石一般,压得薛正直几乎喘不过气来,可是,他还是快速地走着,想要将自己带离这里,带离这一对别后重逢的师徒最远的地方去。 可是,不管怎么说,那株师傅几乎用生命换回来的灵药,是被他服下了,而师傅又因为他下的蒙汗药而跌落崖壁底——一切都是他的错啊…… 可是,错了就是错了,要怎样弥补?那么,就让他将时间留给他们吧,自己只在一侧,小心地守护…… 可是,这心又是这样的痛,痛且绝望,就好象有什么正撑破心脏,向着身体的外面碎裂,蔓延,最终,万劫不复…… 屋子里,陶心然终于都拥着唐方,拥着她最年轻的徒弟,喃喃:“小唐,你一定是怪师傅没用吧,你看看,丢下你,走了那么远的路,不但没有将灵药带回来,还丢了一对眼睛……” “小唐,师傅真是没用呵……”陶心然的语气里,满是自责,她想起了在薛正直遇险之时,她心内的挣扎,她想起了自己被薛正直误服下的致命的毒,一时间,心内百感交集,陶心然的泪水“唰唰”直流。 都是她没用呵,她没能在自己最小的徒弟受到伤害之前,阻止悲剧的发生,更没有在他受伤之后,为他及时地找回灵药,而今,就连自己的眼睛,都瞎掉了,那么,此后,她又要用什么,却抚慰这个身心俱疲的徒弟的心? “小唐……”陶心然的口再一次张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可是,她的刚刚张开的口,却被一只沾满饭粒的手,堵住了。小唐伸出犹自沾着饭粒的手,对着陶心然微笑:“师傅,你说过,要对小唐负责的,那么,这一辈子,都要对小唐不离不弃哦——你看看,现在你中毒,工也中毒,你看不见了,我也瞎了,那么,师傅,就让我们用一根拐杖,用四只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 就让我们用一要拐杖,,用四只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那样的含笑带泪的话,令陶心然的心里说不出的酸楚。她将唐方的手,从自己的唇边扯下,一边帮他将手上一饭粒清掉,一说蹙眉:“怎么回事,用手抓饭吃的?你不用筷子?” 唐方乖巧地站在陶心然的面前,任由她微凉的小手,将饭粒轻轻地脱掉,想象着女子此时微微蹙起的眉,还有满含嗔怪的语气,他还在噙满泪水的脸上,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我想师傅了,可是,师傅不在,所以,我就忘记找筷子了啊……”唐方用一贯的,娇嗔的语气,一边靠着陶心然的身体,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道:“要知道,师傅不在,小唐睡不着觉,师傅不在,小唐也吃不下饭——小唐还以为,师傅嫌小唐脏,所以不要小唐了……” 再想起自己日前的自暴自弃,唐方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虽然明明知道陶心然看不到,可是,他还是微微地侧过了头,喃喃说道:“师傅,你可知道,小唐每天都在想你……” 师傅,你可知道,小唐每天都在想你…… 所有的思念,都化成用手指刻度进木屑的线条,那一条一条的深深浅浅的印痕,有血,有泪,有憎恨,可是,那刻得最深的,却还是忘记不了的爱恋,还有深情…… “师傅知道,师傅都知道……”没有人更比陶心然知道,自己最小的徒弟这外表老成,其实内心软弱的个性,此时,将他的整个人都搂在自己的怀里,陶心然像是搂着自己的孩子气一般,忙不迭地说道:“师傅都知道……真的,师傅都知道的……” 师傅都知道,师傅知道你一个人在黑暗时,有多么的恐惧,师傅知道,你一个人,在面对噩梦和黑夜时,又是多么的难受,所以,师傅回来了,回到你的身边来了,不管是瞎着,还是痛着,都要回到你的身边,然后,伴随着你走过这黑暗的岁月…… “师傅,你不会再扔下小唐了吧?你真的以后不管到哪里,都会带着小唐么?”唐方仰起脸来,望着近在咫尺的那一团灰色的影子,却依旧目不转睛地,执拗地望着,仿佛要透过这一层迷雾,直接的看到陶心然的心里去。 陶心然点头,用力地点头,用依旧不停在流血的手,抚在唐方的头上,低声地,温柔地说道:“不会了,永远都不会了,师傅不管走到哪里,都会带着小唐,然后,一直一直的带着小唐……” 是啊,如此无助的小唐,如此脆弱的小唐,怎么能再一次的一个人,被留在黑暗里? 有什么从陶心然的眼眶之中,一滑而下,她坐在床边,一只手,还放在唐方的手里,让这个自己一向最疼爱的徒弟在自己的臂膊,沉沉地睡去。 均匀的呼吸,说明唐方睡得很沉,而他的瘦弱不堪的脸上,也难得地带了一抹释然的笑意——有师傅在身边,真好…… “师傅……” “师傅?” 轩辕子青和朱英武先后进入门口,乍一望去,就看到了一脸温柔的陶心然正累轻轻地抚着小唐的背,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唇边,依旧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听得轩辕子青和朱英武呼唤,她连忙将手指放在唇边,然后作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感觉唐方睡熟了,她才轻手轻脚地起身,然后手臂伸开,对着轩辕子青作了一个要扶的手势。 轩辕子青沉了沉眸子,抿紧了唇,然后上前,轻手轻脚地避开这一地的狼籍,慢慢地向门外走去。 才一转过屋角,向来嘴快的朱英武就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劈波斩浪地说开了:“师傅,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你身上的毒,可有什么东西可以医吗?还有,您不是上君上寻灵药了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还有那个什么顾兮若呢?怎么不见她和你们一起回来……师傅,你身上的毒,不是她下的吧……” 是啊,师傅不是带着薛正直那个闷葫芦,上君山之巅寻找灵药了么,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 还有那个什么顾兮若呢?怎么不见她和你们一起回来?师傅身上的毒,不会是她下的吧…… 朱英武的疑问,就是轩辕子青的疑问,他抿紧了唇,然后望着陶心然,想听她说出个至所以然来。 要知道,薛正直武功不弱,陶心然更是当今一流,两个人怎么会搞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是啊,怎么会搞到如此狼狈的境地呢? 面对两个徒弟的疑问,陶心然隐然苦笑起来。和风之中,她微微地摇了摇头,言简意赅地说道:“灵药找到了,可是,又遗失了……至于中毒,是我自己不小心,并不关兮若的事情,而她,是在我和正直坠落崖壁时,不小心和我们失散了,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还在君山之巅上找我们呢……” “……” 轩辕子青无语了,朱英武一时也无话可说。 084——错了,就是错了[二] 要知道,陶心然中毒,眼睛失明,还有坠落崖底,这中间,一定有着许多惊心动魄的过程,可是,师傅只是轻描淡写,于是,轩辕子青和朱英武知道,无论自己如何的问,陶心然都是绝对的不肯说了。 于是,两人对望一眼,然后开始说起小唐的救治情况,还有他不肯吃饭等等。 要知道,这周围的名医,又先后请来了几个,可是,每个人看了之后,都一个劲地摇头,说是数毒齐中,再加上筋骨断了一半,能从床上站起,已是奇迹,至于其他,则无药可医。 听了轩辕子青措辞小心的话,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不知怎地,就想起了唐方的那一句:“你看看,现在你中毒,工也中毒,你看不见了,我也瞎了,那么,师傅,就让我们用一根拐杖,用四只手,慢慢地向前走吧,一直到老……” 可是,真的要一直到老么? 师傅和徒弟? 看到陶心然微笑起来,苦涩里满是说不出和复杂,就连一向快嘴的朱英武都识相地住了口,然后,扶着陶心然慢慢地向她的房间走去…… 没有人知道,在陶心然一行离去之后,那个本来已经睡熟的唐方,却慢慢地睁开了空茫得仿佛云深暮霭一般的眼睛。 而此时,他的眼睛显然是毫无焦距的,可是,那样的散淡的眼神之中,却有一种近乎针芒一样的东西。 他望着虚空的某一处,冷冷地说道:“怎么,跟了我这许久,看到我这又瞎,又残的样子,不敢来见我了?” “那么,我受难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不会是老爷子又说,不论我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袖手旁观吧……” 冷若冰霜的话里,已隐隐隐约约地带了说不出的杀气。唐方甚至还是冷冷地笑着,说不出的悲凉绝望:“他不是不要我了吗?又要你跟着我做什么……要你跟着一个废人做什么?” 是啊,虽然少年曾经雄心万丈,可是,现实却无情地打碎了一切。他的父亲,他的主宰,令人一路跟着他,却又一路的袖手旁观,不论他发生任何的事情,都要置之不理…… “不是这样的,不是的……”仿佛沉默了许久的人,终于说出一个字来,生硬,生硬,生冷,生冷。那样的急切的分辩,仿佛被冤枉的,不是他的所谓的“主子”,而是他自己一般。 紧接着,一个灰色的身形,从梁柱之上,一跃起而下,随即跪倒在唐方的面前,依然不忘记分辩道:“少主,请你不要这样想啊,主子他真的没有交待……” “算了,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听的就是解释。”唐方颓然地摇了摇手,止住男子的话,然后靠在床着,勉强地坐直身体,脸也抬起,忽然冷冷地说了句:“我知道,即使我全身的筋脉都废了,唐家也有的是本事养活我三辈子,甚至是十辈子。要知道,唐家缺少的,不是毒,不是人才,也不是金钱,缺少的,只是一个听话的牵线傀儡而已……” 是啊,他接掌唐门,天下闻名,然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三护法,四毒使,还有唐门七杰来搞掂,而他,充其量只是一个被锁在黄金座位上的牵线木偶,只是按照他们的要求发号施令,然后领导唐家就是了…… 可是,他就是不甘心于这样的生活,不想永远地将自己锁在那一个黄金的牢笼里,这才不顾一切地抗拒命运强加给自己的东西,不顾一切地逃出那个遍地奢华,却没有一丝温暖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他,身体残了,眼睛盲了,怕再回到唐家,不用锁链,都可以轻易地固定在他们想要将他固定住的位置上吧…… “少主……”听着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主,口里说出的却仿佛是几十岁的老人的叹息,唐山的心里一阵难受。他想劝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始终无话可说。 要知道,主子和少主之间的隔阂,是早在三年前,夫人去世的时间,就已经存在的,那样的日益渐深,仿佛就是一道因为地震而裂开的鸿沟,随着地壳的变动,正一点一点地变深,变深,变得深不见底,变得无可挽回,无可补救。可是,他却知道,少主是误会了主子的了。要知道,在少主任性出走的数月中,他经常看到主子孤单的身影,出现在夫人的开满海棠花的坟墓之侧,又或者是少主的房间长久久待。 而今,少主房间的炭,还在燃烧着,他的被褥,也经常换洗,就连他的衣服,也还在按季添加着……一切的一切,都表示主子不但在意这个孩子,而且是非常的在意。 而他,奉命跟在少主的身边,一晃数月过去了,接到的命令却是不管不问,不论唐方发生什么,都不允许出手,然后任由其自生片灭的消息。 于是,他开始冷眼旁观,然后细心地记录,然后,将唐方的一言一行变成文字,然后用鸿雁传书的方式,传给唐家,让自己年迈的主子,可以清楚地了解到唐方的一举一动,甚至是一言一行…… 那日唐方被劫,他情急之中,便要出手,可是,主子却出人意料地沉默,然后令他暗中监视,只要唐方的命还在,就不允许他出手。 他听从了命令,可是,却在暗中喂唐方吃下了一粒丹药,所以,才令唐方毒不攻心,可是,却也无法根治…… 身为一个下人,唐山是不可以置疑主子的命令的,正如他不可以违抗一般,所以,一直以来,虽然对主子的严苛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出口。 “只有磨难,才可以令人长大,只有从九死一生里成长起来的人,才是我真正的唐家的子孙——身体残了算什么?只要智慧不残,武功尽失算什么,要知道,统领一个庞大的家族,单单靠武力是不够的,我要的是,绝对的威严……” 唐山犹还记得,在唐方被劫,他心急火燎地去禀报那个恰巧来到邺城附近的主子时,那个主子的手心虽然握得很紧,可是,他的口里吐出的,依然是如此冷酷无情的话…… 那一刹,唐山被彻底地震惊,震惊于主子对于少主的狠,以及对于少主的苦心…… 可是,用罂粟的毒汗浇灌出来的花朵,真的可以绽放长久吗? 这些,唐山并不知道,当然了,也没有人知道…… “唐山,你回去和老爷子说吧,我答应接任唐家掌门一职,条件就是让他拿他那棵宝贝得不得了的血灵芝来换……” 是啊,既然注定他的一生都要生活在那个牢笼,那么,就让他离开之前,为师傅做最后一件事吧…… 没有人知道,这个如此心细的徒弟,在师傅轻轻地揽着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帮她号脉,知道她所中的中具着着百年以上的氹之毒,而这种毒,普天之下,只有原本一起长在君山之巅的血灵芝,才可以克制…… , 师傅,这已经是小唐可以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请原谅小唐不能一直的,一直的陪着你…… “可是,那棵血灵芝……”一听到少主一张口,主洒唐门至宝血灵芝,唐山只觉得呼吸都滞了一滞。要知道,唐门至宝血灵芝。已经存放百年,而现在,就是克制唐方身体的毒的唯一的灵药,可是,唐山看自己年轻的少主的神色,怎么都不象是要讨来为自己医治的啊…… “去吧,将我的话,一字不漏地说给老爷子听,然后,把那血灵芝带来给我……”唐方冷酷得几乎结冰的脸,冷冷地望着眼前只是一团黑雾一般的唐山,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要么是我,要么就是血灵芝……” “唐山知道了,唐山这就去……”唐山叹息而退,空荡荡的房子里,就只剩下那个寂寞少年。只见唐方静静地望着虚空的某一处,神色慢慢地由空茫变得忧伤——是不是,他在意的东西,始终是留不住的?以前,是他深爱的妈妈,而现在,又是他最爱的女子? 他知道,那灵芝,老爷子是一定不会给的——既然当初母亲逝去时,他自私地不肯拿出来医治母亲,他也不认为,那个向来吝啬的老爷子,会因为他的愿意妥协,而将这至宝让出…… 而他,就用这一条缓兵之计,就这么拖着,顺便在这里了结一些事情…… 仿佛真的疲惫了,少年唐方重又闭起了眸子,靠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原谅我,师傅,我并不想这样的,可是,只要那个人一天还在,只要那个人还在你的身边,那么,你的命运,就只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万劫不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是,又有谁知道,邺城陶家,已经因为那个早已不是秘密的秘密,早已背负了面年的黑锅呢? 眼前又出现陶心然那张带着温柔笑意的,冷冷清清的脸,唐方的绷得紧紧的唇角,忽然之间泛出一抹连自己都感觉不出来的温柔笑意出来——师傅,只要知道你好好的,那么,我也一样会好好的…… 085——谁在谁的局中 看破三千世界,惊醒一夕清梦,分别,然后遗忘,便是一切。 独立的院落,秋风轻轻地吹过,枯黄的秋叶,萧萧而下,轻轻地落在地面上,仿佛在秋风里轻轻地呜咽着,眷恋不舍。 院落的深处,那一树一树的海棠花,也开始凋谢了,深紫深紫的颜色,开到了荼靡,有一种凄凉的美。 院落深深,有谁的声音,正在从那一地一地的紫色深处,静静地传了出来。威严的,疲惫的,冷醒十分: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一个高大的背影,静静地伫立在这遍地的落叶之中,他的一身的黑色锦衣上,用金色的丝线,绣满了着彼岸花的图案,极其传神,随着他衣袂的轻轻摆动,在秋风里,抖落一地的金黄,仿佛花叶在轻风中微微地吹拂着,花开万千。 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彼岸花,这长生在黄泉路上,代表着生死和轮回的花朵,就是他们那个庞大的家族里专用的徽章,当然了,其中包含着的意义,也是他们家族最坚信的信条。 男子的身后,跪着垂眉敛眸的唐山。此时的他,正将唐方这一段时间的一言一行,细细地禀报着,事无巨细。 男子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他慢慢地转过身来,来到一侧的锦凳上坐下,刚刚换过的茶水,散发着氤氲的热气,就那样的持在手中,模糊了他的一张写满沧桑的脸。 他轻轻地抿了一口,早已花白的头发,在微风之中,轻轻地飘动,他想了想,唇角之露出一抹深刻的笑意来:“唐山,你去告诉他,他的要求,我准了……” “嘎……”饶是向来沉稳如山,一向忠心的唐山还是被自己的主子轻轻吐出来的字眼,深深地震惊了…… 如果说少主提出这个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要求,是为了某一个人的话,那么,主子呢?又为何会答应这个简直可以算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将这个在唐家人人避讳,根本就不可以实现的目标? 看到这个向来忠心的下属如此惊讶的表情,唐家家主,那个事事出人意料,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唐一剑忽然微微地一哂,转过头来,冷冷地说了句:“怎么,本座的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听懂了,听懂了……”看到主子薄怒的脸,唐山明白自己已经触到了他的忌讳,于是,忙不迭地收回眼神,点头:“奉主子令,唐山现在就去禀报少主……” 要知道,自己侍奉的这一对主子,可真是一对怪胎。完全不能用常理衡量的那一种,通常,你觉得明明轻易而举的事,他偏偏就不答应,你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反倒他还会答应。而且,极其的爽快…… 唐一剑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再一次地别过身去,不再理会唐山已经快速地离开的背影。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答复,不但唐山意外,相信就是唐方那个小子,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爽快地答应他的要求。 事实上,那个所谓的唐家之宝血灵芝,远远没有世人口耳相传的那般好。而且,用一棵死物血灵芝,换来一个不世出的唐家掌门,对于唐家,对于唐一剑来说,他是赚得翻了。 想像着唐方那小子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惊愕万千的样子,唐一剑的身子后仰,然后抬头望天,眯起眼睛,微微地笑了起来。 要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天生就是喜欢和自己对着干,你让他向东,他偏偏要向西,你让他上山,他偏偏要下河。所以,他就假装放他游荡江湖,让他去历练。可是,他却又令人,只要那小子不陷入极度的生命危险当中,跟随在他身边的唐家四保,绝对不可以帮他…… 所以,在唐方被寻欢楼盯上时,他没有帮他。在他又一次被自己的师兄陷害,手筋脚筋齐断,武功尽废时,他也没有帮他,因为,唐一剑深信,只有在彼岸花开,只有在黄泉水里泡过,只有在生死攸关里频频来往的人,才会知道生命的重要,才会更加珍惜握在手中的权利,以及明白生命的真正意义。也只有那样的人,才配站在唐家的权利的巅峰,配执起唐家的权杖…… 唐方,你小子一生下来,就是唐家的家主,就是毋庸置疑的,这是宿命,是你生命最张的归宿,而你,是逃不过的。 “来人啊,回蜀中。”唐一剑悠然站起身来,任身后的花木萧萧而下,那一身的栩栩如生的彼岸花,就在他的身形转动之间,犹如花落一地。 他这一次是算准了,唐方那个小子,一定会惊讶这个决定,然后一定会要唐山回来问自己为什么。可是,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所以,他现在启程,在唐山没有折返之前,回归唐门,让唐方那个小子,来个措手不及——至于他自己身上的毒,是死不了的,而他究竟想用那一棵血灵芝拿来救谁,那也是唐方自己的事情了。 认为值得的事情,就去做,这是唐一剑向来的信条,也是原则,当然了,在做的同时,一定要前后思量,未雨绸缪也就是了…… 所以唐方,我在唐门等你,千万可别令我失望了…… “是么,他真的这么说么?”因为陶心然的归来,唐方的气色好了许多。此时的他,斜斜地倚在床头,望着垂眉敛眸的唐山,忽然之间,微微地冷笑起来:“那么,血灵芝几时送来?还有就是,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接我回唐门?” 那个老爷子,早知道他不安好心,可是,这一次,他绝对想不到,自己却也早已料到了他爽快答应。血灵芝,当然会在不日内收到,事实上,相对于一个死物,那个老头子最想得到的,就是一个合格的唐家掌门人。 从前,唐方曾经一力抗拒,认为那是束缚自己自由的牢笼,对于自己既不喜欢权力,也不喜欢财富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浪费,若真如此,还不如交到别人的手上去。 可是,经此一事,他总算明白了,权利,虽然可以束缚一个人的自由,可是,若没有了权力,能力出众充其量只是一个武夫,而自己已经深受被陷害的荼毒,所以,从那时起,他的观念就变了,变得开始想将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开始想要凌驾于众人之上。 而现在,这个正中下怀的要求,想必在令老爷子欣喜若狂吧——也是的,他的要求,正中对方的下怀,而他,在取回自己本该得到的一切时,也顺便替陶心然解除了后顾之忧,这不是双赢的事情吗?何乐而不为? 而现在,生怕他反悔的老爷子,想必已经踏上了回去唐家的路了吧——那么,就让他放手一搏,用一份厚礼,来回报一下那一个害得自己身残毒深的所谓的“师兄……” 要知道,身为唐家嫡子,那些尔虞我诈,还有阳奉阴违,是他在娘亲的肚子里就开始学的东西,他当然明白四个师兄弟之中,除了他之外,个个都是心有所图。 可是,本着你不犯我,我不犯你,你走你的阳关大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的处世原则,他一持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眼旁观的姿态。可是,那些人,不应该将自己算计在内,更不应该,将那个女子算计成那个样子。所以,从此时开始,唐方就要学习保护自己,保护那个他的年轻的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 “怎么?你就没有问问老爷子,那血灵芝什么时候才能送来?要知道,他还没有做到我所要求的以前,我可是随时都能反悔的啊……”唐方倚在床头,冷眼望着这个向来忠心的下属在刹那间就想冒出来的冷汗,漠然地冷笑。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暗淡无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眼前根本就看不清而的唐山,隐然地苦笑起来:“唐山,你什么都不问好,怎么就这样来回我的话呢?” 是啊,主子不象是没有原则,空口说白话的啊,可是,这一次为什么只是一个笼统的——你和他说,我准了……的答复,然后就让他巴巴的来回复呢? 这不符合常理,也不是他的风格啊——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被他的主子坑了,又或者说,他的老谋深算的主子,想坑他的仿佛小狐狸一样狡猾的少主…… 嘿嘿,老狐狸和小狐狸的对峙,他这个中间人,会不会变成夹心饼呢? “这……”唯一的猜测,唐山是绝对不敢说出来的,他只好摸摸着,讷讷地说道:“这个,属下也不知道呢……” “哼哼,你当然不会知道的啦——”唐方微微地扬起了头,薄薄的唇,微微地扬起,冷笑道:“唐山,你被你的主子骗了……如果不信,你现在返回,看看你的主子是否已经返回唐门?” 086——冷血老爷子 唐方微微地眯了眯眼,用力甩了甩头:“他一边让你来回话,一边就开溜了,为的就是让我没有办法反对。可是,唐山,你也给我听好了,不看到血灵芝,我是不会和你会唐门的,若是老爷子敢玩什么花招,那么,你就让他等着给我收尸吧……” 是谁说过的? 不讲理的,最怕不要命的。这老爷子的这一手真是够狠,狠毒,够给力——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寻欢楼掳去,不理,毒性发作之时,恰巧被陶心然救到。上一次,也就算了,也是老爷子的纵容,才令他遇到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 可是,这一次,他不得不对老爷子写个“服”字了。再一次的被掳入寻欢楼,被人糟蹋,被人下毒,下媚药,挑断手筋脚筋的一半,眼睛也瞎了,那个狠心的老头子也还是放任他和陷害他的仇人住在一起,只是冷眼旁观,却充耳不闻。 好,你狠,我绝对可以比你更狠。你若拿不来我想要的,那么,我就让你真的给我收尸,我倒要看看,你是否真的能放过那些陷害我的人…… “不要啊少主……主子他,必定不会骗你的……”唐山一听唐方的话,彻底的慌了。憨厚的汉子的脸上,有冷汗开始慢慢地渗下。这个少主,虽然性子乖舛,可绝对是一个说得出来,做得到的主儿,他若真放下狠话,怕是连主子都拿他毫无办法的…… 要说这个少主的性子怪戾,没有人比和几乎是和唐方一起长大的唐山最清楚。可是,小主子对他,那可真的是好。要知道,在唐家,资质好过他的少年,多如过江之鲫,可是,就因为唐方的看重,所以,他得以受到最好的调教,然后一直的呆在少主的身边——在其他的同伴,都在经受着严厉的淘汰和磨难时,只有他,跟在少主的身边,接爱唐家新一代暗卫的最后培训。 唐方因为掌门人的遴选一事,负气外出,他就负责跟在少主的身边,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可是,接到的家主的命令,却令他疑惑不解。 在寻欢楼,他就在暗处,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主子被人欺负,可是,却不能动,不敢动,舌头都被生生地咬烂——就是老爷子的那句话:“这是他必经的劫,也是他一定要走的路,若没有这么磨难,他要拿什么,来统领我唐家?” 唐家,又是唐家。可是,在唐山的心里,少主的心里,是真的苦呵。当年,夫人中毒,危在旦夕,少主跪在书房门外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希望主子能拿出那株血灵芝,来解救母亲。可是,唐一剑漠然置之,任唐方昏倒又再醒来,醒来,又再昏倒,只是在他再一次醒来之后,冷冷地说了句:“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一求就能得来的东西,求人,通常不如求己……” 就是这一句话,那个小年唐方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站起,然后,走进已经垂危的母亲的房间,再也不肯出来。 那时,是少年唐方,第一次接近死亡。连续七日水米不进的他,被人抬着从母亲的尸体旁边抬出,唐山看到,那个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少年男子,眼角连一滴泪都没有。 从那时起,那个自小就身体不好的少年,开始变得沉默而且冷酷,不论唐一剑要他做什么,他都会对着来,永远不会顺着他的唯一的父亲…… “真的不会么?”唐方冷冷的眼神,仿佛包裹着针尖的轻棉一样,冷酷藏匿在温和之下,他忽然笑了起来:“唐山,你说说,你的主子,是希望我死,还是希望我顺利登上唐家家主的位置呢?” “……”这个问题,唐山几乎没有办法回答。 唐方自嘲地笑,摇头:“唐山,你知道么?你的主子一定在想,若我死了,唐家[家主的位子,就要落入他人之手了——他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唐家,而我,甚至我的母亲,他的结发妻子,在他的心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算不上的……” “所以说,站在他的私人的立场,我若死了,倒也干净,可是,站在唐家家主的立场,则是得不偿失。” 那样的满含失落的话,从向来空负大志的少年的口里吐出,唐山忽然之间,无法出声。他知道,在唐方的心里,他的母亲的死,是一个死结,也是一个分界线,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就开始排斥他的唐家家主嫡子的身份,排斥宿命附加给自己的一切。 “所以,唐山,去吧,去和他说,如果说他不能达到我的要求的话,那么就让他,代表唐家,来为我收尸吧……” 仿佛累了,疲惫不堪的唐方对着唐山挥了挥手:“去吧,将我说过的话,原原本本地告诉老爷子——我知道,你是你的职责。所以,去吧……” 生活里,陷阱无处不在,算计无处不在,本来以为到了师傅的身边,就可以远离一切,放下一切,可是,却原来离开了一个漩涡,又跳进了另外的一个漩涡里。 既然他的这一生,都逃不开阴谋算计,那么就让他站在风头浪尖,劈波斩浪,为那个女子铺一路坦途。 是谁说的——那三生七世的相许,只为祭奠一次曾经的相遇? 唐山刚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陶心然的声音:“小唐,你在么?”想来是薛正直在她身边的缘故,还在低低地说道:“哎,前面要过门槛了……哎,师傅,您慢一点……” 秋末的寒气,越来越重了,因为身体不好而一直惧怕寒冷的唐方的脸上,仿佛春风破开冰层,仿佛春花瞬间绽放。唐山看到,乍一听到那个女子的声音,他的刚刚还一脸落寞,一脸冷酷的少主的脸上,顿时泛起一层粉色的,眩目的光彩来。他一边用手势催促唐山离去,另一边,已经扬高声音答道:“师傅,在呢,小唐在呢……” “……”看到少主瞬间如沐春风的脸,再看看远处正在薛正直的扶持之下,一步一步地向院内走来的年轻的失明的女子,唐山蓦地明白了,原来,那血灵芝就是为了这女子求的…… 眼看那人影越来越近,良方催促的手势,也越来越急。唐山在心里暗叹一声,然后就地转身,手按窗台,轻轻地一跃,就离开了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 身后,女子的声音还在响起,隐隐的带着嗔怪:“小唐,大夫抓来的药,又没有吃是不是?又叫人倒掉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药不吃,饭也不吃,我才离开多大一会儿,又要我这么担心……” “……” 耳听着女子连珠般的责怪,再想起自己的不可一世的少主在那个女子的面前,一副俯首帖耳,乖巧伶俐的样子,唐山,这个在唐家人人敬而远之的暗卫之一,不由地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直向着院外奔去。 屋内,陶心然的含着薄责的声音,还在响起:“小唐,你又不好好的看大夫,不好好的吃药,你这是想做什么呢?” 要知道,唐方的毒,虽然未及攻心,可是,眼睛上的毒,却始终无法解去,他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而且,只要陶心然一不在身边,他是药不肯吃,病不肯看,就连饭,也吃得很少。而陶心然在帮他遍寻名医之时,他也是一样的无动于衷。 陶心然此刻想像得出自己的小徒弟耷拉着头,一副无精打采,却又委屈至极的样子,她忽然隐隐地叹了口气:“小唐,师傅希望你的眼睛,能重见光明,希望你能和以前一样,可以跳,可以跑,你知道吗?” 唐方忽然无法出声。 师傅希望他能和以前一样,他又不是希望师傅能和以前一样呢? 好了,正直,把药碗给我。”看到自己的最小的徒弟一声不响,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从薛正直的手心拿过药碗,向着唐方,摸索着走了过去。 “师傅,我喝……”感觉到师傅言语里的失望,唐方连忙站起身来,也摸索着走上前来,从陶心然的手里,接过了药碗。 仰脖,一口气喝下,小唐还不忘记用衣袖拭了拭唇,一扬手中的空碗,象往常一样的炫耀道:“师傅,你看看,我已经喝完了……” 忽然之间意识到什么,少年的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一抹难堪的红晕。师傅怎能看得到呢?师傅的眼睛,已经因为他而瞎掉了,就算此时还在责备着他不肯服药,其实,她自己同样是剧毒缠身。 看不到的这个世界的精彩,又是怎样的一种缺失?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秋雨夏风,春花冬雪,又是怎样的一种遗憾?此念一起,唐方的模糊得仿佛九天云端的心里,不由地掠过一抹说不出的苦笑——所谓的同病相怜,也不外乎如此吧…… 可是,再一想起师傅的手臂,就握在薛正直的手中,一起起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三个身世复杂的、而又怀着各种阴暗目的的师兄弟,不知道又在用一种什么样的莫测的眼神在算计着师傅以及自己。 087——再次的暗算 唐方的眼睛,不由地一凝,可是,他的眸子里的光,很快地掩住了,有决心,在心里,慢慢地扎根,然后生成—— 那就是,他要以最快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好起来,他要令师傅,快一点好起来——虎狼不会因为你无法躲避而不向你攻击,狂风也不会因为小树的柔弱而放弃横扫,只有人的自强,才能在灾难来到之时,有力地保护自己。 所以,他一定要令自己和师傅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到了那时,最起码,他还可以用自己身后的力量,助师傅一臂之力。助她度过那惊天的一劫。 “师傅,小唐真的已经喝下了。”一直小心地扶着陶心然的薛正直看到唐方怔忡,连忙垂下头来,低声对陶心然说道:“他喝得很干净,几乎一滴不剩。” “嗯,那就好。”陶心然点头:“小唐一向最乖。” 唐方的心里,忽然泛起一抹说不出的苦涩——小唐一向最乖。抑或在师傅的眼里,即便答应了要对他的一生负责,也只是拿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或者说是徒弟? 他要的,可不是这个啊…… 没有人看到,在唐方喝下那碗药时,薛正直的眸子里,有莫测的光,一闪而过——小唐,不要怪我,既然你已经被人害过一次,也不戒意再被人害一次吧,虽然我知道所有的过程和缘起,可是,请原谅,我却不能提醒你。 因为,我同样是行走在刀尖上的人,同样的自顾不暇…… “那,小唐,你休息吧,明天一早,邺城过来的邱大夫就会帮你把脉,不能再拒绝了啊——” 在站起身来的时候,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唐,你快一点好起来啊——要知道,你一天不好,师傅的心里……” 接下来的话,陶心然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她身边的薛正直,还有唐方,却都听明白了。陶心然仍然是在担心,她担心,就算自己死的那一天,还是看不到这个最小的徒弟的痊愈。 唐方的眼神,再一次的凝了一下。他不自觉地垂下头去,转而微笑起来,朝着陶心然的方向,微笑:“师傅,请你放心,小唐一定会好起来的,师傅你,也会好起来的……” “是啊……”听着唐方故作欢快的声音,陶心然也隐然笑了起来:“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誓言和安慰,只存在于我们生活的某一个阶段,明知道是谎言,明知道是安慰,可是,我们却听进去了,去表示信了——不是因为我们轻信,而是不愿意伤了那颗在乎自己的心…… 人生百年,百年后,有谁会在你的墓前,葬下一生的诺言?秋日长空,看落花满天,悲伤在流转,却掩不住斑驳的流年。 夜幕,深深地垂下,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将整个世界,紧紧地包裹。 一更,两更,三更,当轻点的更鼓,从寂寥的秋夜里,轮番地响过,就连门外的气死风灯,都逐渐地安静下来。 小小的院落里,有一间房间的灯,还有亮着,一声一声的呻——吟,仿佛角落里的秋虫的悲鸣一般,正隐约地传来。 透过雕花的窗棂,可以看到有一个身着中衣的身影,正在在地上痛苦地打滚。他逐渐扭曲的面容斜了过来,他的额上,有豆大的汗珠,正在不停地滑下面颊。若你再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具正在不停地挣扎着的人影,赫然就是下午服下那一碗药的唐方。 唐方正在不停地打滚,不停地在地下挣扎着,然而,因为怕惊忧到住在同一院落的师傅,不论怎样的疼痛,他还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他从床上,跌落在地上,再从地上,滚到桌子底下。打翻了凳子,掀翻了桌子,最后,整个房间都是“乒乒乓乓”的重物跌地的声音。 满身满身的汗水,粘在衣服上,满身满身的灰尘,被汗水糊住了,然后再以泥状地粘在地上,回归原位。 疼痛,正仿佛利剑一般地穿脊过髓,又仿佛巨兽一边地在身体内乱窜,乱跳,冲击着脉搏,撞击着心脏,那感觉,仿佛是轮回和奈何桥边的再三徘徊,回去,又再过来,过来,又再回去。几次三番,三番几次。 感觉到有热热的液体从鼻腔之中流出,神智开始模糊。耳朵开始轰鸣,有重机械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仿佛刀剑的碰撞,仿佛是飞速的下坠。头也开始晕眩起来,整个人,如堕烟雾。忽然之间,眼前的千重云气散开了,眼前一直灰白色的东西仿佛萦绕在浓雾里的远山一般,渐渐地由模糊,变得清晰。唐方惊讶地望着自己的双手,令人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他看到了,他看到了…… 可是,耳边的世界变得寂静,当陶心然在薛正直的扶持之下匆匆忙忙地而来,在看到跌坐在地上的他满身满身的汗水时,那个神色急切的女子连忙对着他伸出手来:“小唐,小唐,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啊……” 可是,唐方却听不见。无论陶心然的充满焦急的声音重复多少次,无论她多么的大声,唐方只看到她微微动着的嘴唇,还有越来越焦急的神色,耳边,仍旧是寂静无声。 陶心然的身后,是神色间难以置信的朱英武,还有神色莫测的薛正直。可是,唐方却没有看到轩辕子青的身影。 自己听不到了? 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了么?听不到师傅温柔的声音,感觉不到她话里的开心和悲伤,从此以后,不论她的伤心或者是难过,在他看来,只是一副毫无意义的表情? 是谁,是谁如此的残忍? 仿佛有什么从喉咙里倒灌而下,将唐方的喉咙哽住。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只发出“呀,呀”的声音…… 那一刻,唐方望着朱英武的眸子里的震惊,还有陶心然更加的焦急的呼唤,他这才发现了一个更加令他震惊的事实——他已经耳不能听,口不能言…… 有什么“咔嚓”一声,在心中碎裂,心中的支柱,瞬间倒塌,他伸出双手,不由地抱紧了头,痛苦地、浑身颤抖地向着地下跌去…… 不得不说,自从听出上一次的声音之后,他就开始一直的非常的小心,每一次的食物,若没有经过唐山的肯定,他即便是吃下去了,也还会重新的呕吐出来。 可是,昨天陶心然猝然来访,唐山又刚巧离去,而他,恰巧又喝下了那碗药——那一碗由陶心然亲手递上来的药。 一碗的药汁倒灌而下,再一觉醒来,他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一霎时,向来心计深沉的他,甚至忘记了去猜测这是谁下的毒,是在什么地方下的毒,还有就是这药,究竟经过了几个人的手——薛正直,还有谁?煎药的人? 是谁说的?绝对的信任,一定会带来绝对的背叛。 可是,他宁愿相信,师傅是不知情的,可是,又是谁,又是谁要将他和师傅彻底地分开? 是啊,一个目不能视,一个不能言,不能听,那么,两个活在两个世界里的人,将从此被决绝地分开——就仿佛鱼和飞鸟的距离,一个高飞在九天,而另一个,深潜在深海里。那才是唐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小唐,小唐,你在哪里……”头顶,那个女子还在焦急地呼唤,可是,任她再急切的呼唤,也唤不醒那个正沉浸在只有一个人的安静的世界里的孤独少年。 一旁的薛正直终于看不下去了。 她上前,扶紧陶心然的手臂:“师傅,小唐她只是昏了过去,三师弟已经将他抱到床上去了……已经在帮他把脉……是不是,三师弟?” 薛正直一边说,一边对着朱英武丢了个警告的眼神,朱英武抿紧了唇,上前不费一点力气地抱起那个仿佛神游方外的唐方,然后“小心”地将他放到床上,回头说道:“师傅,小唐因为火气攻心,再加上你给他服下的药药力过甚,所以,暂时地晕了过去了,不过,不碍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朱英武一边说,一让开了地方,让神情急切的陶心然上前,然后将指尖轻轻地按在唐方的腕上。 朱英武试过了,这一次唐方被人所下的毒,和上次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掺了其他分量的毒,所以,剧毒冲击之下,导致耳失聪,口不能言。 陶心然的手按在了唐方指尖的一霎那,唐方的神情,仍旧是怔怔的。他一反手,用力的握住陶心然的手腕,仿佛要将对方,深深地嵌入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万千念头,如风呼啸而过,刹那间将他淹没——师傅,我要怎么办?小唐要怎么办才好?而今我的,口不能言,而你,目不能视。小唐的绝望要说给谁听?小唐的思念,又要怎样的告诉你呢? 上天,不要对我如此的残忍,上天,我宁可不在眼睛,我只想要听师傅的声音,我只想用自己的声音,令师傅安心——上天,我不要一个人沉浸在这个寂静无边的世界里…… 088——惨不忍睹的试探 “好了,师傅,你让三师弟帮小唐看看,您该吃药了。”薛正直的声音,仿佛穿透云雾的微光,透过日暮的晨曦,浅浅地穿透而来,可是,不论是谁,都能听到他此时的话里的虚弱,还有无能为力。 他的眼眸垂下,掩去了极其复杂的神情,师傅啊,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一次,小唐的这一次,我是真的,不能帮他。 “不要,我要去看看小唐,我看着他醒来,没有我在身边,他会害怕的……”陶心然的声音,已隐隐地开始烦躁,她一手推开薛正直扶持的手,蹙眉:“你去把药端来这里就是了……” “好——吧……”薛正直的声音,近乎艰难。他看了一眼正垂手立在一侧的朱英武,这才回过头来,又再叮嘱道:“师傅,你就坐在这里,我去把药拿来啊……” “……”陶心然已经顾不上薛正直了。她一坐下来,就将自己的指尖按在小唐的腕上,探着,探着,神情也开始变得奇怪。英武和正直都说小唐是因为气血而昏迷,可是,此时的他,虽然脉搏极乱,可是,却并不虚火上升的表现,又难道说,他已经醒了? 心里一动,又一喜,陶心然试着轻轻地唤了一句:“小唐,你可是醒了么?” 手下的人,微微地动了一下。那个本来眸光呆滞的唐方,在朱英武的示意下,慢慢地转过了头,正看到了陶心然的轻微翕动着的唇。他下意识地将师傅的另一只手握得更紧,可是,却仍然没有办法发出任何一丝的声音。 他转过脸来,有泪水顺着脸庞轻滑而下。他的眼神,却是望向了坐在一侧的朱英武。虽然处于极度的震惊之中,可是,在眼神一闪而过之时,他还是发现了,薛正直的眸光是闪烁,可朱英武的眼神,却是震惊。于是,唐方知道,这件事,朱英武并不知情。而他或许是自己现在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朱英武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他上前,拉过陶心然的衣袖,轻轻地说道:“师傅,小唐他是在闹小脾气呢,你在怪你,怪你在他昏迷的时候却不在他的身边,他不开心了……” “师傅,我们走吧,让他静一下,而且,看他的样子,也困得很……你也知道,叶大川的那副药有多么的厉害,小唐没有事,师傅,你就放心吧……” “那……”陶心然犹豫不决。可是,在感觉到手心里的手,正颓然垂下之时,她想了想,终于有些无奈地转过了身:“英武,你今晚就辛苦一点多起来几次,照看一下小唐啊……” “好的,师傅,你就放心吧……”朱英武摇了摇头,然后又望了一眼眼里不停地有泪水落下的唐方,又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扶着陶心然,离去了。 是夜,唐方一人坐在灯下,他的神色,是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的痛,还有绝望,灯的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俊美得仿佛超出六道轮回的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却凄艳的光辉。此时的他,静静地坐着,无所谓喜,也无所谓悲,只是坐着,静如磬石。 桌上的灯,还在不停地闪着,照亮这一屋地黑暗,可是,唐方的心,却仿佛停止在另一片说不出一黑暗之中,再也无法解脱。 不得不说,天下之毒,不外乎出自内陆的唐家,还有苗疆的热土。这两个地方的毒,有着根源的相似,却随着年月的变化,有着质的不同。 内陆唐家的毒,几乎包罗万象。他们可以从任何一样东西之中,提取不同分量的毒素,然后加以混合,然后,以混合的程度还有成分,决定这一种毒的效力还有解药的制成。 那已经是一种极为高端的制毒方法,最起码,在内陆,还没有人,能真正地将唐家的毒,视若无物。 可是,苗疆热土的毒,却是以纯粹的植物提炼而成——这也是因地制宜。内陆物阜人丰,人杰地灵,自然是包罗万象。可是,苗疆之中,遍植草木,所谓靠山吃山,有些苗人,可能终生都不会走出苗疆,从而终生和各种植物为邻,所以,他们对于四季气节,乃至于每一样的草木花卉的生长变化,自然就了然于胸。所以,苗疆的毒,自然或用植物提炼而成,或是以盅毒制成。又因为盅之一道,要以自身的精血来养母盅,再加上苗疆气候多变,母盅又极难养成,所以,到了今天,毒药多以植物万分而成。 植物之毒,自然解于植物,可是,苗疆多山水树木有的地方终年人迹罕至。所以,那里的草木之龄,自然异于其他,渐渐地,苗人发现,不同年分的奇药,制成的毒药,分别有不同的效用,所以,解药自然也不同以前。 而此时,唐方所中的毒,就是苗缰的一种,他的名字叫做木提香温和了月花蛇的毒。 木提香,是长在苗疆深处的阴暗角落里的花卉。此化极为艳丽,若移植入室,则花香满屋。而且,此花原本无毒,还有提神宁神的作用。不过,万物相生机克。你若将此花和长年长在岩洞之中的月花蛇的毒液混合在一起的话,那么,就成了一种非常霸道的毒药。而这一种毒药,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做:那提提香。 那提提香,苗疆音,翻译成中原语言,就叫做百日夺命散。 夺命散,因为炼制极为不易,所以,甚少流入中原,十年前,有人自苗疆来,曾经携带此毒,和唐一剑比毒试毒,唐方的母亲毅然救夫,就是死在这一种毒药之下。 当日,年轻尚小的唐方,就是从唐门的长老的耳中,听到了这一种极其霸道的毒,而今,有人心怀叵测,又将当年致他母亲于死地的毒,植入了他的身上,自然有着双重的意味,或者是唐方并不知道的,更深一层的含义。 唐方为自己把脉,在知道了这一种毒,当想通了这一种毒可能导致的所有的后果之后,就明白了对方是在一步一步地,一点一点地毁掉他心中最珍贵的东西…… 百日夺命散,百日夺命散…… 要知道,唐方虽然体弱,可是,唐门子弟,哪一个不是尝遍百毒,然后在毒药里打滚,在药水中泡大的主儿,所以,唐门的人,也是自小开始,就对于普通的毒药,有了异乎常人的抗体。所以,此毒虽然被人加以一倍以上的分量,植入了唐方的身体里,可是,唐方却不会好象常人一般地,随便地死去。 他的器官,因为毒药的腐蚀,会慢慢地衰竭,先是耳,口,眼,再接下来就是手,在死之时身体缩小,变成同婴儿一般大小的形状——对方甚至连最后的尊严都已不给他啊……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唐方仍旧坐在灯下,一动不动,要知道,他的眼睛,已经看得到光明,可是,他的耳朵,却永远地失去了听力。就好象一个孤独的旅人,干渴得就要死去。曾经很渴望得到一杯水。可是,得到了一杯水,他的喉咙,已经没有办法再吞下去。 夜静更深,寂静非常。唐方还是静静地坐着,枯木一般,了无生意。 朱英武来了,送来了晚餐。他望着那个坐在灯下,仿佛蒙尘的白玉石雕一般的少年,不由地摇头,微微地叹了口气:“唉,真是惨呢,真想不到,那个人会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看来,以后还是离他远一点,有多远走多远算了……” 放下手中的饭菜,朱英武围着唐方转了半圈,然后冷笑:“要说说,我们四人中,就数你最无辜了,可是,谁叫你总是聪明外露呢——忠心于师傅倒也罢了,还要来一个处处维护。最后还要跳出来管陶家的事……你知不知道,那个人,在师傅的身上,究竟下了多少的功夫,在陶家,又下了多少的功夫?你啊,这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撞,活该呢……” 朱英武一边冷笑,一边望着将整个世界都隔绝在外的唐天,摇了摇头:“你自认倒霉吧,不过,你这样也好,可以不用再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要知道,若你小子看到了此后的事情,我怕你啊,连活不下去的心都会有了……” 朱英武一边说,一边摇头,然后,径直地去了,谁知,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顿住了脚步,对着窗外,冷冷地说了一句:“我知道你在那里,这屋里,就是一个聋子+哑巴,想做什么,来就是了……” 没有人说话,只有冷风吹过窗棂的声音,呼啸而过,然而,朱英武的神情,却更加的戒备起来,他慢慢地后退,退向那个正呆呆地坐在床边的唐方的身后,冷笑:“我知道是你回来了,该现身的时候,不现身,你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我既不装神,也不弄鬼,我来,也不是为你,只是为了他而已……” 随着低沉的话音,仿佛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蓦地凭空出现在屋子里。 089——令人惨不忍睹的试探[二] 他的身形,高大,颀长,有冷风,顺着他的出现,拂动了桌子上的蜡烛,飘摇的灯光之下,那个男子的身上,仿佛天生就包裹着一层深深的寒气。他就那样的站在屋子的中间,凭空地,令人感觉到屋子里的温度,都低了几度。 “为他?”朱英武挑了挑眉,眸子里有一闪而过的光芒,他冷笑:“如今的他,还能碍着什么什么呢?又聋又哑,废人一个……又或者说,从什么时候开始,你竟然连个废人都开始忌惮起来了?” 充满挑战性的话,从朱英武一向玩世不恭的口里吐出,带了十二分的冷意,还有不屑。他冷笑,然后抱起肩膀,仿佛在看笑话一般地望着那一抹黑衣,再看向依旧耳不能听,口不能言的唐方之时,依稀地带了几抹怜悯。 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来,怕是要证明什么吧…… 可是,唐方的脉,他是探过了的,中了什么样的毒,他们都已经心知肚明,若说那人唯一不放心的,便是唐方的身世——生在唐方,对毒药有天生的克制,那人怕的是,唐方并未中毒,又或者是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吧…… 果然不出所料。朱英武的话音才一落,那个自从一进屋,就一直关注着唐方的黑衣的轻淡地接口,却带着隐隐约约的肃杀,他说:“你应该知道他的出身,生在唐家,对于普通的毒药,或者毒物,都有着天生的克制力,此时,你敢保证,他的一切,不是装出来的?” 朱英武的眼神闪了闪。心道,那人行事向来谨慎,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看来,以后,他要更加的小心才是了…… 于是,朱英武扯了扯唇:“可是,要怎么试呢?打他两掌?还是踢他两脚?要知道,小唐可不是纸糊的,泥捏的啊,他的自制力,你应该是知道的……” “哼哼……”那人对朱英武的话,表示嗤之以鼻。左右望了一眼,来到桌旁,径直拿起朱英武拿过来的,刚刚烧滚的开水,然后放在手心里温了一下,只见类似蒸气的东西,正从人的手心,慢慢地散发出来,那水,瞬间沸腾起来。他掀开盖子,看了看,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调转壶嘴,对着唐方的脖颈,慢慢地淋了过去。他一边淋,一边神情悠闲地说道:“若在之前,你这话我一点也不怀疑,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在经过寻欢楼的‘调教’之后,你真以为,他还是当初的那个小唐……” 黑衣人脸上残忍的笑容,令朱英武心惊,再想起小唐初回来时,全身上下布满着的交错纵横的鞭伤,烫伤,以及无数的,说不出名目的伤,朱英武的眸子,再一次地凝了起来。 散发着滚烫气息的热水,一触及唐方的肌肤,就烫得皮肤发红。还在怔忡中的唐方蓦地抬头,惊骇地发现头顶悬空着的茶壶。还有那不停地流下的,正流到他脖颈里的滚水。 秋末的衣衫,已经厚重起来,刚刚淋上肌肤的滚水,被冷风一吹,蓦地变凉,可是,那淋到衣服上的水,却保持着原有的温度,在纯棉制成的衣上,极为保温。 唐方吓得惊叫起来。他一手摸着脖颈,一手胡乱地想要甩开衣服,可是,那里甩得及呢?更多更好的肌肤裸——露了出来,滚水的更多地淋了过来。一时之间,仿佛想起了什么的唐方,连忙双手抱头,然后连忙向桌下钻去,一边钻,一边抖着衣服,口里发出“呀呀”的叫声极为凄惨。 朱英武只是眼睁睁地看着,手心在手掌里狠狠地握紧,却始终抿紧了唇,不置一词。 唐方仿佛极为恐惧这滚烫的开水。他一边往桌子下躲,一边几近崩溃地一手拉着衣服,另一只手紧紧的抱着头,不停地,不停地向着桌子的底下的另一头,钻去。 然而,那滚水仿佛如影随形。不论唐方躲向哪一处,黑衣人手中的水都可以准确无误地淋到他的身上,任唐方的惨叫,变得渐渐惨不忍闻。 而那黑衣人的脸上,则始终带着一抹残忍的温和笑意,他一边笑,一边欣赏,用一只手极其缓慢地,极其悠闲地,将那比开水更加滚汤的水,长线般地淋到唐方的身上,将这滚烫的折磨的时间,长线般地拉开,然后,看着唐方在他的滚水的滚烫之下,将那一段最不堪忍受的回忆追寻回来,慢慢地接近崩溃…… 唐方慢慢地躲进桌子的另一处,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滚烫的水,又从他的背上,一淋而下。 他又一次“啊”了起来,发出更加绝望的嘶吼。他用力地摇头,仿佛想要摆脱什么一般,可是,黑衣人残忍的话,却在他的耳边,静静地响起,带着隐隐的欣赏的味道:“怎么,想起来了,是不是?你被掳去寻欢楼的第一晚,你被灌下毒药,然后被挑去了一半脚筋的第一晚,他们也是这样对你的吧……怎样?都想起来了么?” 残忍的话,从黑衣人的唇边一点一点地响起,他的只露出下巴,还有一又仿佛冰浸过一般的眼睛,在冷笑:“挡我的路的人,向来就只有一条路可走,唐方,对于你,我已经是十分的仁慈了——可是,这仁慈,你也得付出代价的不是?” 壶中的水,足足淋了一盏茶以上的时间,那样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的内心的,阴暗的回忆,全部都唤醒。唐方的嘶吼,渐渐地变成几不可闻,最后仿佛一只受伤的小兽一般慢慢地贴着床底的一角,再也不肯出来了。 空了的水壶,被轻轻地,极其温柔地放回到桌面上。那个人只是轻轻地伸足,又再一次地踩踏在唐方的露在床外的手掌上。 脸上甚至还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可是,他的脚尖,却在用力,更加用力。身上的冷汗,又一次的流满全身,因为奔逃,早已筋疲力尽的唐方,又一次地在男子的脚下,发现近乎野兽的嘶吼。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力地摇头,可是,黑衣人脚下的力度,却在慢慢地加重——是的,他就是要将这个少年逼得崩溃,将这少年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仿佛终于忍受不住了。 唐方从床下钻出,然后一把推开黑衣人的脚,“呀呀”地叫着,就要向门外冲去,可是,却被什么挡住了,他惊恐万状地抬头,正看到了朱英武的写满不忍的脸。 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唐方用力地抱紧朱英武的身子,然后,整个人,都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地,颤抖。 看到唐方那样的满身肮脏的身体就这样扑了过来,朱英武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推他离开。可是,在他用力之际,却发现了唐方那张虽然泪流满面,却依旧祈望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大,清澈无比。那样的仿佛在溺水之时,捉到了稻草般的祈求的眼神,就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寻求人的庇佑一般。 仿佛有什么终于触动了朱英武那一颗冷漠得几乎已经不再跳动的心。他一把将小唐拉在身后,冷冷地望着那一抹渐行渐近的黑影,蹙眉,冷冷地说道:“够了……” “够了么?”黑衣人冷笑。他再上前两步,指着唐方:“你确定,他真的已经陷入疯狂?你敢担保,他真的不是在装?要知道,相对于嗜血的老虎而言,毒蛇的毒性,才是最可怕的东西,这些,你是真的不明白?” “或者说,如果陶家庄之内的事情再一次重演,你担当得起吗?”要知道,当初的陶家庄,他精心布置,想逼陶心然退出家主之位。那时,他暗中种在陶心然身的毒,已经渗入身体,再加上祠堂的迷重的味道,陶心然已经渐渐失支了平日的自制力。可是,就是这个小唐,破了他的毒阵不说,还救陶心然于危急,令他的计划不得不再一次的推迟,或者改变。 所以,此时之对于唐方,那黑衣人依旧的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朱英武的眸子沉了一下,要知道,对方毕竟是皇子,未来或者是君临天下,或者是成为一方亲王,而他,不过是一江湖人,靠帮人取人首级,然后苟且偷安。可以说,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看来,小唐的事情,还真不是他的能力范围之内…… 可是,一感觉到他的迟疑,仿佛知道失去了朱英武的庇佑之后,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身后的身影更加的颤抖起来。他一边揪紧朱英武的衣衫,另外,浑身更加厉害地颤抖起来了。 寂静,更加的寂静,就连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朱英武迟疑之间,那人已经伸出手来:“把他交给我……” 朱英武再一次的迟疑了一下,任由那人上前,生生地将唐方从他的身后扯出,然后一把摔在地上。 唐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他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然后恐惧地望着那个一身黑衣的人,绝望至极。 那个黑衣人几乎优雅地微笑着,然后,用另一只脚,又慢慢地踏上唐方的方才受伤的手:“乖啊,若你早一点崩溃了,疯了,便不用受这般的罪了……” 090——意外的救恕 唐方恐惧地望着他,已经无法出声,就在他的手狠狠地踏了上去,骨折的声音将再一次的传来之时,身边的朱英武,忽然说话了:“慢着……” “你又想说什么?”黑衣人显然已经开始不耐。他并不回头,只是冷冷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最讨厌别人从中作梗——说吧,如果说你的话不能引起我的足够的重视的话,你知道后果的……” “你这般对小唐,你就不怕师……她知道了,会怎样的看你?她就住在这附近,说不定这动静已经惊动起她了,而且,她向来偏心小唐,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是啊,所有的争斗都在地下,所有的阴谋都是瞒着那个女子的,若真是被那个女子知道,这个如此虐待小唐的话,虽然不能拿他怎样,可是,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再也无从得知了吧…… 虽然只是以“那个女人”相称,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说的是陶心然,可是,这威胁显然无力,因为,朱英武的话才刚刚落音,那个黑衣人,就开口了: “你以为,我会让她醒么?” 几近冷酷的话,从黑衣人的口中吐出。那表情,令朱英武知道,他早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不要说陶心然今晚不会醒,即便是她醒了,也没有办法走到这个房间里来…… 看到朱英武无语,黑衣人的脚,已经再一次地、重重地踩踏上了唐方的放在地上的手。寂静的夜里,骨头折断在脚下的声音,仿佛梅枝轻脆一般,“咔嚓”一声地,在这一刻传来,黑衣人伸手一点,惨叫,仿佛一只攫住喉咙的大手,将一切的声音,都生生地扼在唐方的喉咙里,唐方的一双带泪的眸子,静静地望着朱英武,仿佛在向他求救一般。那样的眼神,看得朱英武的心里又是一动。 说不出和窒息的感觉,刹那间攫住了他的心,情急之下,他再一次的不顾一切地大叫起来:“慢着……” 黑衣人的脚停了下来。他几乎是恼怒地望着朱英武,冷冷地说道:“你的上一个借口真的不怎么够好,怎样,现在,准备好其他的吗?” 朱英武神情一凛,准备好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若是她明日知道了呢?若是唐家的人知道了呢?要知道,唐方的身边,一直有暗卫跟随的……” 黑衣人再一次用极其轻视的眼神,冷冷地望着朱英武,仿佛对他的表现极度的不满。他冷冷的扯了扯唇,伸指,指着朱英武:“这已经是你的最后的机会,可惜的是,你仍旧落空了——我也不怕告诉你,那个什么暗卫,正在赶赴唐门,而其他的,被我的人,早就放倒了……至于明日她会发现……诸葛英武,你不会是白痴吧,那个瞎了眼的人,如何可以看到他身上的伤……” 朱英武,诸葛英武——统领西北黑道,以暗杀为生,有名的杀手集团离岛的主人……他曾经在竹林阵刺杀陶心然,可惜的是,却被人从中所阻拦,凭空地折损了排名第五的离天…… 可是,在那之后,金主莫名的撤去了杀人状,并愿意以一半的酬金赔付,又再赔偿离天的所有损失。这才将事情平息下来,却不料,这个最大的杀手集团的主子,却只是一个以徒弟身份,潜伏在陶心然身边的人…… 当然了,这也是离岛因何会对陶家的一切,隐然于心的原因了…… 看到自己的真名被喝破,诸葛英武并不惧怕。他就在黑衣人的面前,慢慢地站直了身体。这个作为杀手集团最大的首领,长年在死人堆时打滚,做的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死在他手心里的人命,多如过江之鲫。久而久之,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气势,以及杀气,平日隐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的杀气,此时扩散了出来,令那个气焰嚣张的黑衣人,都为之一凛。 “我当然知道那个理由并不成立,事实上,在当朝的大殿下袁烈的眼里,人命如草芥,想来能入得殿下眼里的人,也没有几个,就算某人也不能……” 淡淡的语气,却仿佛是紧绷的弦,仿佛在前方的某一处,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伸到极限,然后,断裂。 黑衣人袁烈的眼神微微地怔了一下。要知道,离岛之中,以消息灵通称著,诸葛英武知道自己的身份,当然不足为奇,可是,他用这样的语气和自己说话,那可是太奇怪了…… 于是,他凝眸,抬头。倨傲地说道:“好,说下去……” “可是,即便真是没有几个,二殿下袁直算不算一个呢?”那样的静默的话,从诸葛英武的口里,静静地吐出,带着十二分的戏谑的味道。 帝王年迈,却未立太子,所以,皇子们之间的争斗,自然是无法避免。要知道,皇之间,就数大皇子袁烈最具势力,身后有张丞相还有一班老臣支持,可是,二皇子的生母则是李皇后,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能占一部分先机,再加上三皇子袁慎,为人少年老成,深得人心,所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皇位之争,就看这三人,花落谁家了。 果然不出所料。诸葛英武此话一出,袁烈的眼神就变了。仿佛有一团火,在他的黑眸之中,静默地燃烧。他的眼神变幻莫测,冷笑,然后冰寒至极地说道:“我不认为你有让袁直那小子欣赏的本领——若要杀手,他的手下,优秀过你离岛的,比比皆是……” “可是,没有负担,也不用有后顾之忧的杀手呢?要知道,二殿下日前就曾经约见过我……”针锋相对的语气,毫不相让的气势,再一次地,令袁烈的眼神,成功地眯了一下。 然而,诸葛英武的话,却令袁烈成功地愣了一下,可是,他却不得不承认,诸葛英武说的是实话。 要知道,政局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其中的关乎利益,更是千丝万缕,所以,在铲除对手时,要做得丝毫不露破绽,不让人有所防备,用横行江湖的杀手集团,确实好过用自己豢养的杀手。 前者,只会令人联想到他得罪了某人,又或者说命该如此,可是后者,却会引来朝野的纷争,甚至是众人的仇视,而眼下在江湖之上,具备这样的能力以及条件的,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奈何天之外,就数“人命用钱数,”“一切向钱看”的离岛了。所以,二皇子袁直找上诸葛英武,还真的是不足为奇…… 事实上,袁烈一心的对诸葛英武忍让,也不过是想要拉拢或者争取他手中的势力。 袁烈冷冷地望着诸葛英武,诸葛英武毫不相让,两双眸子就这样隔着无数的风烟,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他们就这样对望着,同样的黑色的眸子里,仿佛有暗涌在闪,黑色的波浪在风暴里翻滚着,山雨欲来风满楼。 “你可听过狡兔死,猎狗烹的话——要知道,袁直平生多疑,而且,你我曾在同门,你以为,他会完全的相信你……” 是啊,他为烈,二皇子为直,三皇子为慎。可是,个个都是名不符实:他阴沉内向,沉默自敛。二皇子生平多疑心肠百曲。三皇子,为人爽朗大方,颇得人心。 “我当然知道。”淡然地收回的眸光,诸葛英武令袁烈明白,他刚才的话,只不过是挑衅而已。诸葛英武望着倒在地下,已经昏迷过去的唐方,冷冷地说道:“三位皇子的性情,诸葛某人,都一清二楚。在下如此说,只不过是要大皇子殿下明白,世间万物,并没有绝对的制衡,都是相生相克。如果说有选择的需要,诸葛某人当然是当仁不让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可是,若大殿下相弃,相信二殿下的手中,也正需要一把利器……” 眼神变幻再变幻。仿佛针芒,仿佛深潭,最后,在遇到诸葛英武同样的分毫不让的眼神时,袁烈的眼神,再一次地微微地凝一下。衡量之间,已经明白得失取舍,孰重孰轻。 踩在唐方手背上的脚,蓦地松开,袁烈冷冷地睨了一眼神色依旧冷漠得如同花谢一般冷清的诸葛英武,冷笑:“好,今日本殿就如你所愿,只是,你别忘记了,你欠本殿一个人情,他日,本殿一定会加倍的讨要回来……” “他日,诸葛某人,定不负殿下之托……”从容地说完这一句话,诸葛英武就退开半步,以示自己的退让。 袁烈蓦地冷笑起来:“本殿绝对会如你所愿……” 高大的身影,如风一般地飘然而过,仿佛云霓一缕。只是,在越诸葛英武身子而过的时候,那个年轻的殿下,忽然之间冷冷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要帮他……” 在转过身之时,袁烈忽然状似无意地默然问了一句。要知道,在杀手的生涯里,冷酷是最犀利的武器,六亲不认,却是必备的素质。所以,他对诸葛英武的表现,觉得奇怪,而且排斥。若是诸葛英武受命于他人,而帮助唐方的话,那么,他是否要衡量一下,这个在离岛之中排名第一的杀手,是否有留下的必要了…… 091——孰轻孰重 袁烈的话,显然有些突兀,正在静静地望着唐方的诸葛英武明显地愣了一下。他顿了顿,用力吞了一下口水,才沙哑着嗓子,有些艰难地说道: “因为,他令我想起了我的弟弟……”他的弟弟,在八岁那年,在那个几乎是滴水成冰的冬天里,因为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被那些有钱人家的家丁,活活地打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年的冬天,甚至没有下雪。到处都是惨黄惨黄的颜色,灰暗,灰暗的天气,天地万物,四海八荒,就连哪怕是一点点的生的生机都看不到。 那时的他,就被人按在不远的地上,口里塞满了土,身上沾满了土,有血,从他紧紧地抠着土地的指缝里,不停地流出,染红了面前的土地。泪水,混合着血水,将眼前的这一片土地浸透。将他的少年的、还没有真正能分出善恶的心,都生生地浸透。 那个时候,他没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可当有一天,他可以站在人之巅峰,一令动四方。他可以笑傲四方的时候,只手翻云,所向披靡的时候,他可以生杀予夺,可以保护或者随意的取走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的时候。可是,他身边,已经没有亲人需要他来保护—— 矛盾就象是首尾相接的鱼,在这个世界,长久地存在着,就好象我们有钱时,没有时间,有时间时却没有钱,有了智慧,未必有美貌,有了美貌,却命如纸薄,上帝啊,从来不会令人任何人得天独厚,赋予了你一样东西,必定会从你的身上,取走另外一样东西。只可惜,那时候,你不懂,我也不懂…… 多少年来,他一直都还记得,粗重的棍棒,不停地落在弟弟的小小的,单薄的身上,弟弟的唇边,口鼻之中,都开始流血,可是,那些人的棍棒,还在不停地落下,任他怎样的哭喊和求饶,却始终不肯饶恕。 那时的他,只有哀求,只有哭泣,只有无望的哭泣,可是,喊叫不能令暴虐者动容,他的眼泪,也换不来那些人的哪怕是一丝的怜悯。 那时,他的弟弟,已经接近垂危,有血,从他的不过六岁的弟弟的穿着单薄的身上,不停地流下,落入尘埃。被人打了太久,或者已经忘记了疼痛,或许,这具身体的所有的感觉都已经逐渐消失。他只是在如雨般落下的棍棒底下,用一双如此清澈的,如此祈求的眼神望着他,仿佛在说: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可是当时的他还小,没有能力,也没有能救回自己想要救的人。只是在那些恶奴离开之后,挣扎着爬了起来,然后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弟弟痛哭了半夜,就在当晚,他的还在忍受着饥饿的弟弟,就在他的怀中死去,而他抱着弟弟已经冰冷的尸体,眼里,没有一滴的泪水。 不久之后,他遇到了离岛之中的上一任令主,从此以后,踏上了一条和以前完全不同的路,虽然,在他艺成之后,就回到原来的地方,将那一群恶奴以及他们的家人屠杀殆尽,并且斩草除根。并一把火烧了那家大院,可是,血可以平息杀戮,可以平息怒气,却不能唤醒已经逝去的生命。而他的在多年前的那个冬天里,他的那个因为一个馒头而被活活地打死的唯一的弟弟,却只能永远地活在他的记忆里,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人生不能复制,生命不能重来。 很多遗憾,少年的我们是不能回首的,可是,当我们回首的时候,却只看到那已经淡色的沾满血色的一幕,惨烈而又绯红,只有痛是永久,伤是永久…… 不得不说,来到陶心然的身边,他同样怀着极其阴暗的目的,可是,就在刚才的一霎那,他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就看到了唐方的在那一霎无助的眸光。那样的交织着希望的,还有绝望的光芒,触动了他心底的最柔软的某一个地方。也令他在瞬间神差鬼移地想起了自己早已死去了多少的弟弟,于是,向来以冷血,冷酷而称著于世的诸葛英武,罕见地对这个名义是自己师弟的男子,伸出了救援的手…… 冷风飘摇而过,吹动窗棂“沙沙”作响。如豆的灯光,照亮一室的光影,而两个一直奇异地对立着的男子,就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用自己的方式,彼此沉默。 诸葛英武的解释,袁烈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冷嘲。第一次的,他只是冷冷地垂下了眼眸,也不知道在听到这些解释时,想到了什么。要知道,对于袁烈这一种事求完美,事求十分的人来说,诸葛英武的解释,或者说并不算是完美。 可是,久浮在人世如袁烈,自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除了谎言,就是梦幻,而真相,却永远是丑陋的,是这个六道轮回里,最残缺的痛。 冷冷的秋末的风,已隐隐地带了些刺骨的味道,从袁烈进门时,刻意没有关紧的门扉里,丝丝缕缕的涌了进来。那风,吹到脸上,仿佛我们年少时,遗留在故乡的最久远的那一缕思念一般,冰冷,却带着畅快淋漓的痛。每一次的想起,都伴随着一次涅槃。 诸葛英武的眼神是苦笑的,苦笑之中,隐隐约约地有一些说不出的悲凉的味道,那感觉,就仿佛是看到他恶人的暴行施加到了亲人的身上,他却没能阻止的苦痛——在他想要阻止之时,他没有那个能力,可当他拥有了那种能力之后,已经没有人需要他挽救…… 诸葛英武的话,听在袁烈的耳里,他的眼神看在袁烈的眼里,袁烈选择了相信。 要知道,杀手也有杀手的骄傲以及自尊,他们从不撒没有必要的谎,就如从来不作没有金钱的承诺一样…… 可是,他们若承诺的,便会竭尽全力地去做,当然了,以银子的名义…… 谁人没有阴暗得仿佛被青苔覆盖千年一般的阴凉的回忆?谁没有被掩埋在心底的最柔软的地方? 袁烈的眼神微微地变了变。他脚下不停地转身而去,身后,淡淡的,微冷的话,顺着流风,再一次地飘入诸葛英武的耳里:“不过,你得记得,他并不是你的弟弟,你这是在养虎为患……” 错位的怀念,感情的移植,都是一种极为危险的事情。前者,只是将思念转移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或者一件事物的身上,就仿佛是罂粟之毒,虽然错位,虽然令人沉溺,若硬下心来,却还可以纠正。可是后者,却会令你痴迷,然后渐成依赖从而将想象和现实重合,再也无法摆脱——这,对于他们这些没有明天的人来说,依赖,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致命的事情…… 冷哼了一声之后,袁烈的一袭黑衣渐渐的融入门外的黑暗里,他的黑色的眼眸之中,有什么阴暗的光彩在流动——诸葛英武,你的软肋已经握在我的手心,那么你的此后,将由我来主宰…… 人去了,人远了。只有沉沉的声音,依旧清晰地传来:“诸葛英武,希望你今晚所做的一切没有错,毕竟,本殿他日要你做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 “好自为之吧……”声音渐渐地低了,人也去得远了。 诸葛英武在灯下苦笑。 他摇头,眼光在触及仍然昏睡在地上的小唐时,再一次地无声无息地叹息了一声,然后,罕见地弯下腰来,将不顾污秽地将地下的唐方温柔地,甚至是小心翼翼地抱上了床铺。然后开始动手除去他的衣衫,开始帮他治疗。 唐方的身上,被袁烈以比一百度还要滚烫的水,全部烫过了一遍。当诸葛英武打开他的衣衫时,这才发现,唐方的旧伤纵横的背上,全部都泛起了一层的水泡。晶莹剔透的水泡,均匀地铺在唐方的后背上,只要轻轻地碰触一下,就会痛入心痱。昏迷中的唐方隐隐的呻——吟了一声,诸葛英武连忙放轻了手,再一次,更加小心地将他的衣背除下,然后,帮他敷上治疗烫伤的药膏。 而唐方的手骨,已经被袁烈踩断了,诸葛英武又是一番折腾,最后干脆地点了唐方身上的睡穴,这才止住他惊恐不已的嘶吼。 这个孩子,怕是被吓坏了吧,看他的满头满头的汗水,看他一看到自己就紧拉着不放的手,诸葛英武不觉有些黯然。 他忽然之间想起自己当时还年幼的弟弟,也是这样整天跟在自己的身后,再想起幼弟惨死时的样子,诸葛英武竟然微微地失了神。 是谁说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得失荣辱,只有类似的经历,才可能产生隐秘的共鸣——他不顾一切地救下了这个孩子,可是,这此后的路呢?是否真的是一路坦途? 再想起自己,早已达成金主的协议,令那个人生不如死,不能生,也不能死——既然他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他的目的也达到,那么,这个地方,是否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可是…… 092——一念之仁 可是,这心里,终是有什么,仿佛堵在喉咙里一般,一想到这单纯的徒弟生活,这可以为所欲为地将自己性格的另一面毫无顾忌地展现出来的生活就此划上句号,诸葛英武的心里,忽然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迷惘感觉。 窗外的天色,由深黛变成灰暗,有灰暗变成苍白,到了最后,淡淡的微光,从天际微微地泛出。晨曦微露。 当眼前的烛光一分一分地暗淡,最后变成豆大一般的闪点一般的存在,诸葛英武这才发现,他在小唐的房间里,已经整整地呆了一夜。 天色,已经黎明时分,屋子里的一切,已经不借助于灯光,就清晰可见。诸葛英武望着一地的狼籍,还有自己救治了半夜的唐方,隐然苦笑起来。 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唉,一念之仁啊,一念之仁——我还真是越做越回去了——为了你,我可是欠下了袁烈一个天大的人情啊……真不知道,值不值得——” 喃喃的话,渐渐地低了下去。诸葛英武揉了揉眼睛,这才转身,向着门外走去。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他得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若非如此,不论被谁碰上他在这里,都绝对不是好事一桩…… 黎明的天光,透过雕着繁复花纹的窗棂,屋内的灯光,渐渐地暗淡下来,院外,早起的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随着车马辚辚而过的声音,那些街坊邻里的相熟的人们,带着惺忪的话语,也逐渐地响起。 最是幸福平凡人,而这些平凡人的幸福的一天,也在此时,即将拉开帷幕,即将开始…… 没有人看到,在诸葛英武和袁烈先后离去之后。那个还静静地躺在床上的,那个明明被诸葛英武点了睡穴的唐方,却在所有的脚步都慢慢地消失之后,在厚被覆盖的一角里,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再一次睁开眼睛的唐方,眸子里已经没有了昨夜时的茫然不知所措,还有绝望痛楚。此时的他,眼神锋利,眸光冰冷。在触及放在桌上的、已经空无一人的茶壶时,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的,甚至不全是愤恨,或者憎恶。 那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掺杂着释然,还有厌恶,复杂得仿佛九天云霓一般的各种色彩的交织。嘲讽、决绝,冷酷,不顾一切…… 疼痛,从全身各处,抽丝剥茧一般地传来,潮水般起伏,一波跟着一波,那样的几乎可以摧毁意志的痛楚,在这个特殊的时段,却变成了一层近似于变色龙一般的保护。保护他可以进行另外一个阴暗的,不为他人所知道的目的…… 唐方微微低首。他凝眸,望着被诸葛英武细心包扎好的右手,还有一动就痛处得无法呼吸的后背上传来的隐隐的清凉,再侧耳听了听寂静门外的轻风掠过的声音,阴郁覆盖的眸子里的表情,终于变了变,他心口起伏,忽然无声无息地、长长地吁了口气…… 这第一关的试炼,他总算是通过了。要知道,自小就知道应该怎样保护自己的他,在众师兄的心目中,甚至在陶心然的心里,都只是一个拥有着小聪明,鲁莽的,不知进退的轻狂少年——那恰巧是他用来遮盖真相的面具,事实上,今年不过十七岁的唐方,本身就拥有着一颗三十七岁的人的心,充满沧桑,可以在任何时候,接受任何的心的试炼——只要你对自己,足够的残忍,那么,无论你处在何种的位置,都足可以将这个世界握在手中…… 自小接受的教导,他一直牢牢地记得,就好象他永远地记得自己的生命永远都不可以一帆风顺一般…… 那么,昨晚的事情,过了就是过了。只要他拥有足够好的演技,相信那个人因了对于诸葛英武的忌殚,再加上对他的意志力的轻视。从此以后,会更加的毫无顾忌。而他,终于争取到了时间,可以暗中,进行他想要进行的事情。要知道,昨晚的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可是,独独有一件事,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也是他始料不及的。那就是——那个向来冷血的杀手之最,诸葛英武会帮他,他可真是没有想到呢…… 看来,此后,以及此后的此后,他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诸葛英武,如果说,你因为我,而欠下了袁烈的一个天大的人情,那么,你之于我呢,是不是又一人天大的人情?、 人情债难还不假,那么,我是不是应该在日后送上一份“大礼”,在谢你今日的援助之恩呢?相信“大礼”在手,一定会更加的出乎你的意料之外。 那么,请你拭目以待。 苍白的天光,照在地上,那样的视线内的惨白,就仿佛是霜花满地,荼靡残叶,那,一定又是一个看不到希望的明天—— 袁烈,袁烈…… 仔细地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唐方的苍白得仿佛刚刚渲染过的白纸一般的脸,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 虽然在失明之中,陶心然还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几个徒弟的异常。 首先,大徒弟轩辕子青这两天总是往外跑,不见人。通常,陶心然还没有起床,就听到他已经出门,而且,不到她睡熟之后,从来都没有看到她的大徒弟回来过。 若是大徒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话,那么,二徒弟薛正直,可完全是另一个极端的表现了。自从君山归来,薛正直除了睡觉的那几个时辰之外,对于陶心然则是须臾不离。事无巨细地帮她打点一切,大到行出行入,小到端茶递水。通常陶心然还没有起床,她的年轻的二徒弟已经候在厅中,不到她睡着,那个固执己见的二徒弟,也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当然了,若说这两个徒弟行为奇异之后,她的向来调皮得唯恐天下不乱的三徒弟朱英武[诸葛英武],更是不同往日。首先,朱英武变得乖了许多,不但不再四处捣乱,惹是生非不说,以前,整天喜欢有事没事就说个停的他,最近也变得沉默了许多。 他不但对于陶心然言听计从,即使是一向不对板的薛正直,也通常只是冷眼以待,却未再挑衅。最令人奇特的是,他开始和唐方几乎是日夜粘在一起,渐渐地,就连陶心然都发现,在这个院子里,只要是能看得到薛正直的地方,唐方必定就要他的身边。 当然了,那个因为中毒未解的唐方,表现得更加的沉默,因为毒已入肺,所以,他言语艰难。可是,他却只粘着朱英武。几乎每天一起床,就吵着要和朱英武一起,刚刚开始时,朱英武也是烦不胜烦。可是,只要小唐一拿出之前粘陶心然的本事,用一对大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欲说还休之时,朱英武就水得不举手投降,任由这个小自己不过两岁的师弟,“跟 ——屁——虫”一样地紧紧地跟着他。 按理说,徒弟个个表现乖巧,陶心然应该开心才对。可是,她的心里,却时常有一种说不出的,几欲窒息的感觉,仿佛有什么压在心头,呼吸都变得艰难,再者,她的向来敏感的心里,总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沉闷感觉,仿佛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一般。 这一日,陶心然几人来到了镇甸之上,去见从远处邺城而来的师兄萧隐。 要知道,陶心然出门之时,萧隐恰巧外出,所以,未能成行,当然,在陶心然看来,自然也免了累赘之苦,可是,日前萧隐飞鸽传书,说陶家发生了大事,而他不方便在信中说明,所以,已经启程,直奔陶心然暂时落脚的平安镇而来。 今日,是萧隐到平安镇压的日子,所以,除了同样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轩辕子青之外,陶心然带领其他的三个徒弟,一大早的去镇中最大的平安茶楼里等候。 平安镇,是一个非常大的镇甸,又因为地处南北交通的枢纽,所以,极其繁华。南来北往,车马辚辚,飞驰而过,直奔下一个站点。行人涌涌,各有各的归处,就只有这师徒四人,在街的一边,沿着这繁华古道,慢慢地向前。 遥望他们以前住的那家客栈,早已变成一片废墟。老鼠在上面飞快地奔跑,谁家的猫儿迅速地追赶。有风,掠过黑色的尘埃,仿佛有谁在轻轻地呜咽。 此时的陶心然,自然是看不到的,事实上,自从上次小唐出事之后,她就在近镇的地方,租下了一个不大的院落,想要小唐恢复之后,再继续前行的,可是,事情接二连三而来,一切都措手不及,所以,到了现在,他们依旧还住在原处。 风,吹来陈灰的味道,仿佛久远的灰烬,正在慢慢地风化。不知想到了什么,陶心然忽然停住了脚步,侧耳听了半晌,才静静地问了一句:“正直,这里离我们之前住的客栈不远吧……” 是啊,灰烬的味道,不同于这时的果实的香气,还有落叶的苍凉,而陶心然在眼睛失聪之后,耳鼻,又变得非常的敏感,所以,在一闻之下,就闻出了常人通常不会留意到的焦糊的味道。 093——故人东来[一] “是的,师傅。”听了陶心然的话,薛正直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去,静静地答:“这就是我们原来住的客栈的原址。” “哦,原来我们已经到了。”陶心然隐然苦笑,手指也不由自主地握紧。她犹还记得,当日的那一场大火,生还者极少,也就是在那一晚之后,他们师徒几人,才变故迭生,人心离散。 再一想起唐方的伤,还有自己身上的毒,她的心,禁不住又黯然神伤起来。 “师傅……”薛正直的写满阴郁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样的流光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陶心然的手,想要和她分担她心里的苦楚,可是,陶心然却很快地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塞翁失马,焉知福祸?正直,不要替我伤感……” “是的,师傅……”薛正直微微地垂下头去,将眼神投在了一直缠着朱英武,要糖吃,要别人什么小玩意儿的唐方的身上。此时的唐方,已经口不能言,他只是一个劲地扯着朱英武的手,一个劲地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而朱英武的耐心,也是出奇的好,不论唐方想要什么。他都会慷慨解囊,绝对不会吝惜。可是,当唐方满足地拿着到手的玩具,一边开心地咀嚼着糖葫芦,一边对着玩具晃来晃去时,朱英武的眼神,又变得迷惘而且恍惚。 薛正直发现,每到了此时,朱英武便直直地望着小唐。眼神里,仿佛看到了儿时的堤岸杨柳一般,哀伤而且怀念。可是,甫一回头,再看到薛正直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时,朱英武的眼神,就会蓦地变得冷漠,然后,直拉着一直“咦咦呀呀”的小唐,径直朝着一边走去。 薛正直发现,自从唐方喝下那碗药之后,性情又在一夜之间,变了许多,如果说,当日的唐方,就仿佛是一只被人伤到了的小兽,不论对谁,都充满了戒心,不论对谁,都张牙舞爪的话,那么,今日的唐方,就仿佛是一个懵懂小儿,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陌生,以及好奇。 “正直,师傅想来就到了,我们走吧。”仿佛感觉到了身边的二徒弟神游方外,陶心然轻轻地扯了扯薛正直的手臂,忽然说了句。薛正直微微一愣,连忙应了一声:“是。”然后扶着陶心然,径直向前去了。 一行四人,盲的盲,哑的哑,还有两个互相仇视。四人的行为,落入其他人的眼里,自然别有一番滋味。 远处的高楼之上,旗幡高挂,白色的底面,黑色的字体,旗幡之上,“凌氏茶楼”几个大字龙飞凤舞,在这秋末冬初的荒凉之地,有一种别样的飘逸味道。 而茶楼的顶端,则静静地独坐着一个男子。那个男子,有着仙一般的飘逸,有着道一边的脱俗,你若再近看,更有一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清高。相信如果陶心然此时见了,就会认出,这男子原就是当晚在平安客栈所见的,那个神秘的男子。 此时的男子的手中,正静静地持着一个茶盏,当高山云雾茶的香气,渐渐地由浓郁变得清淡。当那白玉杯中的淡色的液体失去温度。当氤氲气息后的脸,由模糊变得清晰,那个男子才轻轻地放下手中的茶盏,不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唉……” 男子倚栏而坐,浅色的衣袂在高天的秋风之中,轻轻地扬起,随风飘荡。此时,随着他的一声轻叹,就连上前准备帮他续上茶水的侍人的手,都抖了一下。茶水,泄到了台面上,只差一点,就要沾上神仙一般的男子的衣服,侍人更加的惊慌起来,手一抖,手中的茶壶一侧,就直向着桌下跌去。 然而,有一只手,更快地伸上前,接住了,一身黑衣的珏,手里拿着滚烫的茶壶,那表情,却仿佛是拿了一件平常的物什一般。他狠狠发瞪了一眼那个早已手脚发抖的侍人,吩咐人拿了一条布巾过来,轻轻地将桌上擦拭干净,然后,再将开水续满,轻轻地注入杯中。 一切的动作,都变得无比的轻柔,仿佛要将声音都紧紧地锁住。此时的珏,又从那一个冷然拔剑,怒向天指的侠客,变成一个细心地侍候主子的合格的侍者。 当云雾茶的香气再一次在空气中轻轻地飘散,那个凭栏而坐的男子,终于都回过头来,静静地望着珏,微微地苦笑道:“珏,你看到没有,而今的她,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啊,多少年前的邂逅,变成心中永远都不能磨灭的清晰影像,可是,那影像里的两人,而今却在渐行渐远。看到陶心然在年轻的徒弟的扶持之下,静静向前,男子的眼里的苦笑,终于变成一种不能释怀的悔恨。他微微地叹息:“珏,你说说,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在上一次,就应该警告她,要小心身边的人,小心陶家所有的人啊……你说说,她有今日,是不是都是我害的?” 年轻的男子的话,充满了自责,是啊,如果说上一次在陶家,他告诉她皇兄的阴谋,还有她的四个徒弟的真正来历,那么,她是不是就会免去今日之劫? “不是您的错的,三殿下……”望向来睿智、聪颖的主子如此深的自责,珏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变得轻柔,他俯下首去,静静地望着那一行人的背影,摇头:“没有一个人,都想预测到未来,都想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我的殿下,您知道吗?未来在您看到他时,就已经改变了,所以,从来都没有人能真正地看到,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珏,你学范先生的语气,倒是越来越象了——不过,这些话,倒象是我说过的……”年轻的殿下无可奈何地摇头,然后苦笑:“我何尝不知道,若我真的在上一次将大皇兄的计划和盘托出,她自然是有了防备,可是,大皇兄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快速地改变计划,而我们所事先知道的情报,则会分文不值——她有今日之劫,当然是吃了不少的苦头,可是,怎么说都有我还在一旁,怎么说,都不会让她真的出什么事的……” 微微地叹了口气,年轻的殿下再一次将头转向了珏:“珏,可是,我是真的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呵……从来,我都只能看着她受苦,从来,我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可知道,寻滋味,又是怎么样的……” 是啊,没有什么,比对于自己在意的人一无能为力而变得更加的痛苦,事实上,当我们在意的人陷入某种困境,我们宁愿身受,宁愿调换位置。可是,从来没有可以调换的位置,也没有可以同时身受的劫。所以,从来,也没有谁,可以真正帮得了谁,正如我,正如你…… “殿下,珏知道的……”珏的眼神微微地变了变,他低声说道:“殿下,所以您得更加地为了她而保重身体,要知道,若不是您,陶姑娘她……” “珏……”珏的话,显然是触到了某种忌讳,一向温和如三月明庶风的男子,忽然在这时,微微地变了脸色:“我早已说过了,那件事,从此以后,不可再提起……” 是啊,那件事,早已成了禁忌,可是,今日的珏,为了能让自己好好地吃药,才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吗?他可知道,那件事情若一旦公诸于世,那个女子,又要陷入怎样的危险当中去…… 珏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起来。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垂首跪倒在地,几乎是艰难地说道:“都是珏的错……殿下,请您处罚珏的失言……” 是啊,一念成魔,一念成佛。他怎么能因为紧张自己的主子,而将那件几乎被遮盖得完美无缺的事实再一次的暴露在所有的居心叵测的人面前?那样的话,危及的,不单单是那个女子,就连他的主子,也会因为牵连,而万劫不复…… 因为,那本来就是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若一旦被披露出来,遗祸千年。 “好了,你起来吧……”似是有些疲惫了,年轻的殿下轻轻地挥了挥手,让珏站起。他的眼神,依旧在望着远方,望着那个早已不见了身影的女子。 四个徒弟,四种身份,每一个人的身份,都足以震惊天下。那本是长啸于山林的虎,博南于长空里的鹰,还有就是翱翔在九天里的凤凰。每一个人的骄傲,都可以惊动天下。可是,这个女子,就是这个年轻的女子,却待他们如子,并努力地想要教会他们平凡人家的道理。 可是,这世界上,理想总是丰满,现实,却非常骨感,他真希望,到头来,这女子不要成了鹰的食物,虎的血食…… “殿下……”珏再一次地退到男子的身侧,深沉的眸光,注视着高楼之下,那些平凡而又忙碌的生命,望着那些寻常人家的茶饭之乐,含饴之乐,一时,竟然有些痴了。 他的主子,有着这个世上最高贵的血统,可是,却有着比平凡人家更多的遗憾。母妃早逝,一个人身处在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更是步步如履薄冰。逐渐长大成人,却不幸身染沉疴,以致于成了今日这个样子…… 094——093——故人东来[二] “珏,去,令跟在她身边的人加紧戒备,我怕大皇兄这几天会有行动……”沉沉人话,从优雅的嗓音里吐出,竟然在霎时之间,带了十二分的冷意。 皇兄这次真的是太过份了,明明知道他就在左,可还是如此的对这个女子下手,不遗余力。那么,他是否真的应该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女子的身边,然后好好地陪她应付一切? 大殿下会有行动吗? 珏的眼神微微地一凛,却默然低下了头,应了一声:“遵殿下令……” 传令完毕,珏重新站在年轻的主子的身后,顺着年轻的殿下的眼神望去,却看到一个小儿不小心被急驰而来的车马惊吓了一下,“哇”地大哭起来,他的父母连忙上前,一边轻声地抚慰,一边细心地将他的衣服整理干净。那一瞬间,母亲的眼里的温和的宠溺,还有小儿宇眉之间的调皮撒娇,令年轻的殿下,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痴了。 “殿下……”珏压低声音,再低低地唤了一次。要知道,主子的行为,在近日总是出人意料,所以,他想问的是,年轻的主子,是否真的决定要去到那个女子的身边去。要知道,那个女子,已是众矢之的,若殿下此时出现,自然能解去她的一半之围,可是,若真那样的话。主子自己便会完全地暴露在大殿下,还有二殿下,甚至那个人的眼皮之底下去。那不啻是断了自己的后路,令自己,举步维艰。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年轻的殿下转过头来,望着在自己的身边长处久待的下属,微微地蹙了蹙眉:“珏,凡事不要总往坏处想,要知道,虽然我们的一切,都暴露在两位皇兄的眼皮子底下,可是,向来多疑的他们,更会因为更加的小心戒备,不敢再一次的轻举枉动——要知道,我本来就不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的人……” 珏忽然无法出声。他的年轻的主子,就是在用这种方式在为那个女子争取时间,而不惜暴露自己。可是,他这样做,真的是值得吗? “我也不知道,是否值得,我只是想,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再一次的帮她一把而已……” 年轻的三殿下,那个在外人的眼里,在朝野之间,向来以宽厚待人,与世无争的袁慎,忽然之间,也开始问自己,真的值得吗? 可是,这世间的事,岂是一个值得或者是不值得,就可以概括的吗?我生待世人,有得必有失。就好象自己一样。母妃早逝,皇后扶养,表面上如同亲子一般,百般呵护,无微不至。可是,就是那个表面和善的李皇后,因怕他少年聪颖,危及二皇子之位,所以,从他七岁起,就暗中令人在他的饭菜里长期的下毒,那种慢性的毒,可以摧毁最强壮的身体,甚至是意志,所幸的是,有人暗中相助,药的分量被人适当的控制了,他才可以苟活至今,可是,也令他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李皇后以为,这些事情都做得天衣无缝,事实上,少年的他,就已经知道了。只不过,他的聪明,向来在于忍耐——如果说,他有一副好的身体为人所忌的话,那么,他宁愿将这个身子变得破败无比——身体不好,还可以调养,可是,若真为人所忌,若真连命都没有了,那么,你还剩下什么? 于是,年轻的皇子,还在少年时的皇子,就在李皇后的面前,在她的温和的微笑面前,喝下一碗又一碗的毒药,然后,在回去之后,小心在吐出一半,只留一下半,在自己的身体里…… 说他颇有心计,也是对的,更多的时候,为了生存,我们可能会做出自己都无法想像的事情,只是,若你做了,就一定要等到最后,等到他可以体现出,他所有的价值…… “珏,他们已经进了平安茶楼了吧,你帮我安排一下,我要尽早走到她的身边去……”袁慎微微在蹙了蹙眉,然后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心口,要知道,三日来,他一直拒绝服药,就是在等待今天。他知道,那个向来热心的女子,是绝对不会允许一个身染沉疴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轻易地倒下的——以前,她不会,现在,他深信,她也不会…… “珏,知道了……”珏再一次深深地俯下首去,然后,向着楼梯之下,快步地去了。既然殿下心意已决,那么,就让他,帮主子尽早的了了此事,若说去到那个女子身边的千般不好,可是,最起码,有一样,却是好的,那就是看到女子的无助,自己的主子,会尽快的让自己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虽然,其目的一定是为了那个女子…… 袁慎望着高楼之下,依旧来去匆匆忙忙的人们,想像着红尘蹉跎,浮生无奈,又静静地叹了口气。 可是,明天还在继续,我们的生活,也还在继续,所以,为了那些关心我们的,还有我们始终都放不下的人,我们一定还要,不动声色地走下去。 走下去,陪你走遍天涯,然后,看繁花落满地…… 一行四人,慢慢地走在街头,又有多少双眼睛,正透过这浮生迷雾,将四人在这茫茫人海之中,生生地锁定? 转角处,高楼林立,有一个蓝衣的女子,正百无聊赖地望着远天浮浮,墨云沉沉。她的眼神,一会儿望向楼角,一会儿,又俯视地下,眼神之中,颇不耐烦——要知道,她不远千里而来,就是为了找到那个人,可是,此来平安镇,有黑衣蒙面人,夤夜来访,不但清晰地道出她的名字,并知道她此行的目的。而且,那个人在离去之时,冷冷地提醒她,她要找的人,就在这平安镇中,而非南朝都城。而她,只要今日午时之前,在这望角楼上等待,便会看到那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人,近在咫尺。 少女出身华贵,自幼看遍人心险恶,所以,那人的话,她自然是不信的,她不但不信,还在试图留下那人——要知道,一入南朝境内,她就用尽办法将所有侍人摆脱,一路辗转而来,才经过此地,而那人,喝破她的身份不单止,甚至还道出她心中所想——什么时候,她被人如此的彻察,什么时候,她又被人看得如此的清楚? 然而,黑衣人的武功明显高过她许多,看出她的企图,那人只是冷笑。他说:“我对你,并无恶意,我的本意,只不过想尽早地赶那人回到自己应该去的地方而已……” 说完,那个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只十招之内,就击败了向来骄傲的蓝衣少女,此时,她方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而自己,竟然被一个看透自己来历,而自己对他一无所知的人,在瞬间,击得一败涂地…… 于是,她信了那人的话,就在这望角楼上等候,可是望尽了千帆,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人的影子…… 是那人故意耍自己么?此念头一出,蓝衣的女子便摇头否定了,可是,若不是耍自己,却为何到了此时,也不见那人的影子?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而等待的心情,更是迫切,年轻的蓝衣女子,倚在栏杆之上, 开始了又一轮的等候。 “嘿,小妞,在等人呢?是不是在等大爷我呢?”几个横行于市的地痞无赖看到一个年轻明丽的女子一个人在这里几乎坐了半天,而那眼神,仿佛在急切地寻找什么。再看那个女子的衣着,华贵无比,纯真里透着高贵,可是,显然的,并非此地人士,所以,几个人观察了半天,越看,便越觉得这女子与众不同,是他们爷们想要的菜。于是,垂涎三尺的他们,便联袂走上前去,想要将这女子调戏一番,又或者顺带拐骗回去,供他们玩弄。 几个男子环侍在侧,恰巧挡住了蓝衣女子正在俯视的视线。她心里一急,连忙伸手一推,急道:“让开,你挡住我啦……” 女子的声音,如娇莺初啼,水落冰泉。在这寂静茶楼听来,娇嗔十分。再加上她有几分急切的表情,看在几个无赖的眼里,更是觉得欲迎还拒。 “哟……小娘子,你这是在等谁呢?你说出来,这平安镇,我就是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小娘子找出来……”单单听了几个字,就酥了半边身子,那个站在最前的,一脸垂涎的男子,此时伸过脸来,将女子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细细地摩挲着:“小娘子,你得相信爷的本事……” “真的?他叫……”一听到有人可以帮自己找,蓝衣女子的眼里,登时闪过希望的光芒,可是,自己的小手,还在人家的手里,好象被什么在轻轻地摩擦着。蓝衣女子蓦地回首,只看到那人一副色迷迷的神情,还有一张令人一看之下,就觉得讨厌的脸。于是,这个一向不出远门的女子,再蠢,也登时知道了,自己正被人占尽便宜。 于是,她脸一冷,将手一抽:“不用了,你们走开。” 095——完颜月 “哟,真想不到,小娘子人美,发起脾气来,更美,还边带这样烈的性子……爷喜欢……”为首的男子一边说,一边又上前,想将女子的另一只手捉在手里,可是,女子的动作更快。她俏脸一冷:“好了,别惹我动手打人……”昨晚的黑衣人,她是打不过,可是,她若连今天的这几个地痞都打不过的话,那么,她完端月这十八年的功夫,不是白练了? “哟,你们听到没有?要知道,这打是亲,骂是爱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那个无赖一边说,一边执起完颜月的手,往自己的脸上贴。一边做出一副处我陶醉的嘴脸来:“你打啊,打啊……” “放开……”看到自己的手,再一次的被执入那个无赖的手中,再看他一副令人作呕的样子,完颜月俏脸一绷。怒道:“滚……” “哟哟,这小娘子发脾气的样子,可真惹人爱啊,若是能再打爷一下的话……”那人话音一落,只见完颜月已经挥起纤腕,只听“啪”的一声音,一记清脆的巴掌就挥到了那人脸上,她厉喝道:“滚……” 此时,差不多是午时时分,楼上宾客满座,看到那个地痞上前欺负一个孤身女子,早有人看不下去了,可是,那地痞的老子,在这个地方,却是颇具势力,所以,所有的人,这才敢怒不敢言。此时,看到那女子怒打了那个地痞一巴掌,这才知道这女子并非一般的弱女子,再看看那个地痞脸上五个清晰的手指印,所有的人都觉得解恨,有几个大胆的,已经忍俊不禁的笑出声来。 那个地痞叫张坚,在平安镇向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此时,被人生行地打了一巴掌,旁边还有人敢笑。顿时觉得失了面子的他,连忙一手捂脸,一手挥舞着,怒道:“谁敢笑小爷,滚……” 旁边的人,连忙低下了头,然后故作不知。张坚转过头来,望着完颜月还在不停地向下张望,一张麻子脸终于沉了下来:“怎样,小娘子,小爷已经被你打了,接下来,是不是你应该给小爷好好爱一下了……” 说完,他双手一张,就向着完颜月扑了过去。完颜月轻轻一闪,就闪了开去。她的一直留意着街道的眼睛,就在此时,捕捉到了那个刚刚进入眼帘的影子——霎时,她就睁大了眼睛。看来,那个黑衣人,还真的没有骗她,皇天不负有心人呵,而她,终于都等到了那个苦苦地寻觅了半年之久的人…… 眼角余光,看到那个讨厌的人再一次地扑了上来,她的身子顺势一闪,然后伸手抓住挂在楼角的幡帐,在围栏上轻轻地按,一抹淡色的身影,便顺着那幡帐向下飞快地滑去。她的一头的黑发,迎风飘扬,就仿佛是空中流动着的墨云,飘逸来去,风,吹起她的衣衫,她的一张光洁如玉的小脸,微微地侧了过去,迎着秋日乍现的阳光,泛着一层淡色的光辉。而她的几乎是完美无缺的跳跃姿势,还有急速而下的身姿,仿佛一只蓝色的蝶儿,在这楼宇之间,翩然起舞。 哪里看到过如此完美的姿势?哪里看到过如此的与众不同的女子?张坚的兴趣顿时被勾了起来。他直直地望着那个迎风而落的年轻女子,不觉叹息道:“若真能得到这个小娘子,真不枉了此生啊……” 此时,那个女子已经迅风般地落下,刚好落在了一一行人的面前,伸手拦住了一个手扶着一个失明女子的男子,正在恨恨地说着什么。 张坚从楼上望去,五层的高楼,足够他走上好半天的,可是,就此错过了,真不甘心。于是,他一边抚着被打肿了半边的脸,一边遗憾地摇头:“真可惜呀,早知道这女子会跳楼,而且跳得如此的好看,就叫人提前把那幡帐拆了不可……” “怎么,你是真的想得到那个女子么?”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可是,那阴恻恻的语调,怎么听,怎么令人觉得不舒服。被打断了思绪的张坚眉头一蹙。想也不想地回首:“哪一个王八羔子,在打扰爷看美女啊……” 身后,寂静无声。 身后,有一束冷冽的眼神,正剑一般地射来,令张坚有一刹那的惊悚。他蓦然回首,只看到楼上空荡荡的,而他的那些个随从们个个都被打倒在地,最后的一个,手脚被人压在桌子上,另外一个手下的脚正顶在他的口、鼻上,姿势可笑,十分奇特。 从来没有看到过自己的手下保持这样的姿势过,张坚嘴唇一裂,刚刚想笑,可是,再一看到那个站在他的那一般手下的黑衣人,他的脸上的笑,蓦地凝住了。 那个黑衣人,黑巾蒙面,容色冰冷,而他的露在黑巾之外的一双眸子,就仿佛是流动着的冰一般,几乎可以冻结一切的活物一般。张坚望望黑衣人,望着早已空空如也的楼顶,这才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楼顶上的人,早已走得光光了。 “我再问一遍,你是不是想得到刚刚的那个女子……”黑衣人的话,更象是冰块,一个一个地丢了出来,仿佛要将张坚砸死。张坚用手抚了抚心口,这才回味起那个男子的话来——他用力地眨了眨眼睛,如果说他没有听错的话,那个人的意思竟然是在问他,想不想得到那个女子? 想啊,当然想啊,想得不得了的说…… 张坚向来心直口快,口无遮拦,此时,一听到黑衣人问,连忙点头,巴巴地说道:“你能帮我……” “想,还是不想?”黑衣人的话,更加的简炼起来,那语气,仿佛是高高在上的主宰,正在俯视着泥污里的卑下族类,鄙夷而且嘲弄。 “想啊,当然想……想得不得了……”张坚再一次地点头,一手拍着胸脯,以表自己的决心,临了,觉得决心貌似不够,他再补上一句:“只要不上刀山,下火海。其他的,什么都行……” 当然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听来是不错,可这真要是上刀山的,当然……不去,下火海?为了一个女人,也似乎不值…… “那,你就乖乖地听我的安排……”可是,黑衣人已经没有耐心再听张坚的语无伦次了。他一句话说完,身子车转就大踏步地向外走去,冷冷的话语,仿佛惊雷一般地,在他的身后响起,直达张坚的耳际:“我会找你的,会让你如愿……” 长长的背影,随着那一抹黑衣冉冉而去,那人的步伐极稳,速度也看似不快,可是,只一个低首之间,他就从厅的中央,来到了楼梯口处,下面的楼层,传来茶客们的喧嚣,直达楼顶,他就在这隐隐约约的喧嚣声中,向着楼下,举步而去。 空荡荡的楼顶,就只剩下那个被天上的馅饼砸得晕了头一般的张坚—— “会让我如愿?”不愧是头脑简单,只看眼前的地痞,呆在当场的张坚仔细地回味着黑衣人的话,开始幻想起佳人在怀时的得意来。可是,难得地,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这才蓦地想起,对方并未留下姓名,也没有问他的姓名,那么,那人去哪里找他?他又要去哪里“如愿”? 一念之下,张坚顾不得那些还在地上打滚,呻——吟的手下,连忙向外走去,高声说道:“哎,我叫张坚,你知不知道去哪里找我啊……” 然而,没有人说话,空荡荡的楼梯间,只有浅风掠过的声音,楼下喧嚣依旧,只有张坚一个人站在楼梯口处,用力地甩了甩脑袋,自言自语地说道:“刚才,不会是在做梦吧……” 再说完一身蓝衣的颜月,摆脱张坚的纠缠,从高高的楼顶一跃而下,蓝色的幡帐到了尽头之时,那个女子蓦地松手,然后在空中的时候,一个漂亮的折转,正好落在了那个小心地扶持着一个年轻女子的男子面前。那样的蓝色的身影,乍一看,仿佛是天际劈落的云霓,又仿佛是湛海的怒波,一个转首之间,已经落在地上,待真看清眼前的男子模杰,那个众里寻君千百度的女子俏眉一蹙,扬声叫道:“端木阳,你别走……” 凭空而降的女子,有一张爽朗明丽的脸。俏丽,活泼,仿佛春花初绽。她乍一落地,手臂横向一伸,伸手拦在那个举步安详的年轻的男子的面前,冷冷地说道:“端木阳,我还以为你能躲到天涯海角去呢。这不还是给我找到了……” 清脆得仿佛冰落寒泉的声音,在冬日的阳光下回荡,那样的清脆十分,令人恍然在这一个瞬间,看到了春的脚步,年轻的女子甚至还带着一脸的淡然笑意,眸子里的神情,在打量着这个年轻俊朗的男子时,则是得意十分。 是谁说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端木阳,只要我完颜月想,即便你躲进阿拉神祖的神殿,我都敢扯你出来…… 完颜月的蓝色的衣袂,拂起冷意四起的风,将那个女子的一身的浅色的衣衫吹拂。挡在鬓前的发丝被扬了起来,露出了一张素如初绽白莲一般的脸。 096——完颜月VS端木阳 那个女子,算不上多美,说不上多媚,可是,就是那样的一张英气勃发的,干净得仿佛超出六道轮回的脸,却有一种令人震惊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浅色的衣衫,墨染般的发丝,那个年轻的女子就这样静静地站着,却仿佛可以留住所有的人视线…… 完颜月的视线,从那个女子的脸上收回,再望向女子身边的那一个一脸沉静,英俊而且沉默的男子的脸时,眉色之中,已经颇有怒意。 她纤指一伸,怒道:“端木阳,你悔婚,可就是为了她么……她……她究竟有哪里好了……” 是啊,这个女子,怎么看,都不是倾城倾国,再怎么看,都不是狐狸媚子,可是,却为什么偏偏勾了她的未婚夫的魂,令他失了心呢? 要知道,在他们的国家,待嫁的女子被人悔婚,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事,任何时候,任何人,只要男未婚,女未嫁,他们都可以达成协议,另觅新欢。 本来,她艳色远播,倾慕者不计其数,在这之间她也是没有将这个沉默内敛的未婚夫看在眼里的,可是,他却抢先悔婚,于是,被伤了自尊的女子丢不起这个人,于是跋涉千里,要找他问个究竟。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另外一个女子,而且,这个女子,还是个盲女…… 可是,良好的修养,以及女子特有的善良,使完颜月没有将那女子盲眼的事实脱口而出。可是,她的心里,却更加的难受,甚至不甘心起来,为什么,这个男子宁愿选择一个盲眼的女子,也不要她? 于是,完颜月怒极,直指着那个男子,说道:“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啊……” 男子的脸色冷了下来。 他的眼神,他的表情,都是对于这个女子的话,表现出一副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的表情,他冷眼旁观女子的委屈表情,好看的眉,紧紧地戚着,过了半晌,才冷冷地说道:“姑娘,你是否认错人了……” “嘎……”万万没有想到男子竟然不认识她,还说她认错了人。她这才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她完颜月长到十八岁的今天,还真没有正式看过她的所谓的未婚夫一眼。两次正式的见面,都被她负气推了,第三次,她只是从旁看了一眼,就负气而走,所以,她未婚夫的样子,完颜月还真没有认真地从正面看过…… 可是,画像她是见过的啊,莫非这人真不是她的未婚夫? 只一个迟疑之间,那一男一女,已经擦肩而过。流风中,传来女子的温柔的询问:“正直,怎么回事啊?” “没有什么,师傅,是一个女孩子,错将徒儿认做她的未婚夫……不过,徒儿已经说过,不认识她了……”男子的声音,一反刚才的冰冷还有不耐,此时,在回答女子的话时,显得温和非常,听在完颜月的耳里,又是泄气非常,原来,他们只是师徒啊,可是,听那男子的声音,还真好听,这中原,个个男子的声音,都是这么的好听吗?可是,自己的未婚夫又在哪里,刚才的那个男子,如此陌生的眼神,还有说不出的拒人千里之外的不耐,相信他是真的不认识自己吧…… 完颜月怅然若失,讷讷地回头,再望一眼那一男一女慢慢离去的背影,俏丽的眸子里,忽然有光一闪而过。对啊,阿帕里说过的,端木阳的身上,是有一种印记的,而那印记,也只有本族的人,才能识别…… 对啊,那人究竟是不是她的未婚夫端木阳,只要她试探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平安茶楼之中,陶心然刚刚坐下,就听到身边一阵急急的喘息声。她听出来了,那是肺里有问题的人,在遇到心力衰竭时,所发出的重重的喘息。而那个人,还在咳,那咳嗽,并不象是单纯的喉咙不舒服,而象是从肺里面咳出来的。每一声,每一声,都扯人心痛。 身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音,还有男子的催促声音:“怎么,药还没有找到么?我明明是放在这个包裹里的啊……” 顺着男子的话音,一个女子的声音也响起了:“是啊,是啊,我也看到的……可是因为我们出六在外时间过长,所以,药服完了?” “嘎……”男子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用力地瞪着那个女子,手臂挥舞着:“公子的药服完了,你竟然不知道,你知不知道,这病若没有吕神医专门开下的药,可是要人命的?啊……”、 女子跪下了,神情隐色委屈。她哭泣道:“这药,并未过过奴婢的手,一直都是管家您负责的啊……” “你……”男子怒极,可是,在看到不停地咳着的年轻公子时,脸上的怒色,但瞬间换成了焦急之色。他急急地唤道:“公子,公子,您怎样啊……” 重重的喘息声,清晰可闻。男子一双暴露着青筋的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然后,一口痰卡在喉咙里,男子的双手,渐渐地软了下去,呼吸也开始断断续续。 陶心然侧耳听着,脸上渐渐现出焦急之色。遥远的记忆之窗被打开了,一直安静地坐在一侧的年轻的女子的脸上,脸上忽然现出一种令人莫测的哀伤出来。 粗重的呼吸,还有无望地伸出的,暴露着青筋的手,在陶心然的眼前,不停地晃荡着,她永远都不能忘记,她的同伴,就是因为哮喘突发,急救不支,才枉送了姓名,然后,她也因为寡不敌众,而在死亡的瞬间,穿越到了这个没有历史设定的年代…… 唉…… 心里重重地叹息一声,陶心然神色惨淡地伸出手来:“正直,扶我过去看看……” “师傅……”一直冷眼旁观的薛正直,几乎是用一种几乎是阴冷的光,注视着半躺在软架上的男子,神色冰冷,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感觉到徒弟神游方外,陶心然心里一急,扬声说道:“那个谁,扶我过去,看看你家公子……” “哎……”似是怔了一下,那个管家模样的人这才忙不迭地上前,想要去扶陶心然的手。可是,下一秒,却被一束冰冷至极的眼神挡住了。薛正直冷冷地吓退那个管家模样的人,然后伸手扶过陶心然:“师傅,这边……” 急急地上前,把上了已经几近窒息的年轻男子的手腕,陶心然的神色,隐然严肃起来。这个男子,在现代医学上来说,得的是哮喘。而哮喘多是环境或食物中过敏源引起的,如接触尘螨、花粉或霉菌引起的。又或者说烟雾也可以引起,进食鱼、虾、蟹、水果或坚果、孩子进食牛奶、鸡蛋或药物也可引起的,当然也有与内分泌或精神有关的。 而这个男子,如果说陶心然猜测不错的话,他是因为服食了什么食物过敏的。看到一个盲者上前,年轻的男子的随从的眼里,都流露出不信任的光芒。可是,在听到女子将自己公子的病,说得有条有理之时,他们却不得不信服了。 陶心然知道,哮喘,在现代医学,通常又叫做支气管哮喘,哮喘的症状为阵发性气急、胸闷、呼吸困难、哮鸣、咳嗽和咯痰。 而在现代,如果哮喘临时发作,呼吸困难者予给氧,遵医嘱给予鼻导管持续吸氧,注意湿化后给氧。可是,在这古代,哪有氧气可给呢? 陶心然先握紧年轻男子的手,一边细声地安慰,指导他不要急着讲话,只令人拿了一杯清水候着。那是因为,她前生的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曾患有此病,所以,她曾经细心翻看医书,并在电脑上查找询问,所以知道临时的护理方法。 陶心然自己动手,为病人调整舒适的坐位或半坐位,用手帮他在心口慢慢地顺气,鼓励他放弃急促的呼吸,而变故缓慢的深呼吸。 病人多痰。她帮助那人坐好,然后身体前倾,轻轻地帮那人拍背,并细声地鼓励他,引导他将痰咳出。 要知道,呼吸是人的命脉,一个人,如果呼吸不顺畅的话,再淡定的人,都会失去章法,所以,此时陶心然慢慢地教着男子的每一步骤,然后,帮助他,将痰液慢慢地排出。她侧过头来,细心地询问着痰液的粘度,然后在感觉痰液粘稠时,就让人拿水过来,然后慢慢地饮下肚去。 不得不说,经过陶心然的这一番护理,那个男子的呼吸,渐渐地顺畅起来,然后,呼吸终于顺畅起来。他这才靠在那名管家的怀里,细细地喘息。就在陶心然擦了擦手,想要离开时,那个管家将那位少年公子交给了其他的下人。他起身来到陶心然的面前,一下子跪下了,求陶心然救救他的主子。 要知道,他们此次,是要返回邺城,然后取道京城,可是,这药已经服用完了,而他们没有陶心然的如此的急救措施,所以希望陶心然能好人做到底,然后救他的主子一命。 097——哮喘病人 那个家丁的话,说得非常的诚恳,而且话一说完,就开始磕头不断。陶心然有些为难了。可是,她想了想,就令人扶起管家,然后令人取来笔墨纸砚,将自己所知道的,哮喘的护理方法,以及注意事项,还有可以替作药品的食物,一一诉说完毕。 其实,哮喘的食疗之法,也是相当的简单的,他的主料,则是用核桃。核桃发球坚果类。 在中医上来说,核桃仁味甘、性温,能补肾助阳、补肺敛肺、镇咳祛谈,润肠便,可用于肺肾两虚型咳嗽、肠燥便秘、肾虚腰痛,小便不利等病的治疗。以下4种食疗方可用于辅助防治哮喘。 而陶心然所说的第一个办法,就是红糖拌核桃。办法呢,就是取用核桃8个,红糖适量。核桃放火上烤熟去壳,取核桃仁压碎,与红糖拌匀服食。每日1剂,于晚上用开水分次冲服,能补肺肾纳气、通便平喘,治疗哮喘发作有效。 当然了,哮喘随时会复发,而有的人,未必喜欢红糖的味道,所以,陶心然干脆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古脑地说了出来。 白蜜拌核桃仁——核桃仁、白蜜各50克。将核桃仁捣烂,加蜜拌匀,隔水炖熟,开水冲服。每日1剂,具有补肺肾、润肠通便、平喘的作用,用于支气管炎哮喘的治疗。 核桃仁大米粥,核桃仁30克,大米100克,洗净后加水共煮成粥。每日1剂,分早、晚二次温服,能温阳健脾,纳气归肾,可用于脾肾阳虚哮喘。 核桃仁生姜片核桃仁1~2个,生姜1片。每晚睡前同嚼吞服,可补肺肾纳气、止咳平喘,祛风和胃,对哮喘有辅助治疗作用。哮喘主要靠预防,避免接触一些过敏的东西 当然了,那个男子究竟是支气管炎,还是呢,陶心然并不能十分的肯定,事实上,现在医学之发达,任何一个时代,都难望其项背,可是,陶心然将所有的办法都说了,算是未雨绸缪也好,算是多方尝试,然后对症下药。 然后,她又细心地叮嘱了各种预防方法,以及平日饮食起居所需要注意的,这才放心地将那写满字的锦帛,递给了管家。 看到管家千恩万谢地离去,陶心然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之旁,开始静静地等待,要知道,和师兄约定的时间,就在午时,可是,现在看来,那时间明显地过了,可师兄仍然是影迹全无。 几人正在翘首以待之时,一个年轻的小二拎了一壶茶过来,帮陶心然他们回茶水,彼时,薛正直直低着头,向陶心然讲着什么。那个小二一看到他们如此的亲密无间,神色间一愣,此时,宾客正多,到处吵着加茶加水,那个小二忙不迭地应着,然后一边向着陶心然和薛正直这边偷看,一边加了过来,可是,不巧的是,在经过他们的这一桌时,不知道被谁碰了一下,脚下一滑,一不小心之下,整个人,连同他手中的大茶壶,都要跌倒在地。 因为惊吓,那个小二一边:“哇哇”地叫着,却刚巧不巧,朝着陶心然的方向扑来。陶心然因为目不能视,自然无从防备。可是,坐在她身边的薛正直,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个正在朝着陶心然疾飞过的小二。可是,那个小二仿佛被吓傻了一般,衣领被薛正直提着,他手中的水壶长长的嘴儿斜了,滚烫的热水,全部朝着薛正直的手臂淋了过来。 因为中间隔着陶心然的缘故,所以,看到滚水一泻而下,薛正直的手臂还是直直地伸着,任由那滚烫的热水,全部都淋在手臂上。轻轻地“嗤”的声音,弥漫在整个空间。氤氲的气息,携着潮热扑面而来。令人有一刹那的窒息,可是,那个面不改色的薛正直,甚至顾不得看一下自己手臂的烫伤的程度,手腕一转,连忙拉着陶心然的手,上下打量着,忙不迭地问道:“师傅,你没事吧……” “我没事,可是,你呢……”忽然之间感觉到身边的炽热,陶心然惊呼:“哎呀,正直,你怎么让滚水淋了手臂呢?”再侧头一想,陶心然忽然觉得心中难过,要知道,以徒弟的身手,怎么会避不过那壶滚水呢?一定是因为自己看不见,所以他才硬生生地挡了上去。一想起徒弟被滚水灼伤了的皮肤,陶心然连忙摸着他的手臂:“正直,快,快把这湿衣服解开……” 要知道,被棉质衣物包裹的热水,就仿佛一个保暖的温水瓶子一般,温度不会在瞬间降温,而那种灼痛,依旧还在。 被滚水烫到的时候,薛正直眉头都没皱一下,可是陶心然的手一伸过来,摸到了滚水烫过的手臂,他的剑眉,微微地蹙了一蹙。 可是,他的口里却还答道:“我没事。” “哎呀,怎么会没事呢?”一侧的小二连忙从地上爬起,顺手扶了扶自己的小二帽,忙不迭地上前,就要挽起薛正直的手臂:“哎,让我看看,这肯定是烫坏了……你说说,这滚水……” 看到小二上前,薛正直冷眼旁观。在看到他不停地将自己的衣袖掀起时,也不置一词。衣袖被掀开了,一直掀到臂膀的位置。所有的人都看到,手臂被烫得通红,有几处,甚至起了水泡,可是,那个小二既不是在望水泡,也不是在看伤瘀,她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薛正直的手臂上,那一片早已发红的皮肤。那眼神,奇特而又失望。 “没有……怎么会没有呢?”他放下薛正直的手臂,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却是望向了薛正直那张没有一丝表情的脸。 这时,掌柜上来了,一边严厉地喝斥着那个粗心的小二,一边点头哈腰地对着薛正直和陶心然二人,不住地道歉。 然而,那个小二,对于掌柜的话,直接的无视,他一边茫然地走开去,一边喃喃地重复着之前的话:“不对啊,明明是说这里的,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没有呢?” “好了,掌柜的,不关那小二的事情,他也不想的,再说了,你别吓到他了……”看到薛正直沉默不语,陶心然连忙接过话头,然后扯了扯薛正直的手臂,示意他说句话来。 要知道,他们师徒本是多事之秋,所以,她是真的不想,再节外生枝。 可是,一向对陶心然言听计从的薛正直,这一次却意外地对陶心然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眼睛,一直冷冷地停地那个正地失魂落魄一般的小二身上,眸子里闪着旁人看不懂的暗光。 然后,他沉沉地开口:“站住。” 那个小二站住了。虽然是站住,可是,他却依旧没有回头,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有什么在隐隐地闪动。 薛正直轻轻地扯开陶心然的手,上前两步,围着那个小二走了两圈,忽地伸出,一把抓过那个脏得早已看不出颜色的小二帽。 当大家都不明白这个被滚水烫到的年轻人想做什么时,下一刻大家都开始目瞪口呆起来。 随着薛正直的手的抬起,那个年轻的小二一头如墨染的长发,蓦地披散开来,保养得极好的发丝,还泛着淡淡的光晕。再看那个年轻的小二,虽然依旧是一张脏兮兮的脸,可是,她的遮盖在帽子下的肌肤,却晶莹剔透,宛然若玉。 薛正直冷笑起来:“我就知道是你,怎么,拉起我的衣服,究竟想看什么?看到没有?我早说过了,我不认识你,可是,你却如此的纠缠,是何居心?说……” 阴沉的声音,蓦地变得严厉起来,可是年轻的小二却垂头,不言不语。薛正直正待逼问下去,却看到年轻的女子蓦地抬起了头,有泪水,正从她的涂抹得画儿一般的脸上,长线般地划下,那个女子,一直地,一直地望着薛正直的眼睛,倔强地抿紧了唇,不说话,也不求饶。 看到事情闹大了,掌柜连忙挤上前来,似对着薛正直,又似对着那个女子说道:“哎呀,我的小姑奶奶,我早说过这样是行不通的,可是,你非做不可,现在,知道错了吧……我说你是木头人啊,还不快给这位爷道歉……” 那女子,正是完颜月,她想起她曾经听起过,凡是凌国的皇子,手臂上都刺有狼头的刺青,可是,这个薛正直的手臂,却什么都没有…… 若真是伪装,那么烫的水淋了上去,想来也会原形毕露,可是,完颜月却没有在他的手臂上看到一丝伪装的痕迹。 错了么?真的错了么? 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抿灭的女子,向来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丝毫委屈的完颜月只觉得天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她怔怔地望着薛正直,俏唇一扯,便要哭出声来。 “算了,正直,不要为难这女子,又或者说,你真的很象她的未婚夫呢……”身为女子,自然知道女子的心是伤不得的,陶心然在众人让开的通道上,摸索着上前,扯住薛正直的手臂:“我们先回吧,顺便找一下小唐还有英武,他们两个,不知道又去哪里疯了……” 098——纠缠不清 薛正直此时气极,怒极。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陌生的女子竟然会如此的纠缠不清,可是,他再一回头,却发现陶心然忧色隐现的眉,还有那轻轻地扯着他衣衫的手,他知道师傅担心自己,于是,一脸的怒意收敛了。他回头,连忙握紧师傅的手,点头:“好,我听师傅的,我们不怪她,我们走……” 说完,他看也不看完颜月一眼,推开众人,扶着陶心然,转身而去。他的身后,只留下那个眼泪儿直掉,一脸委屈的完颜月,站在众人之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没有人看到,当陶心然和薛正直的身影消失在茶楼的门口时,楼上的一间雅座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那个管家模样的人,那个早已去掉伪装的珏,就站在门口,轻轻地对门里说了句:“公子,他们已经走了……” “好,我知道了。”里面,袁慎的声音,静静地响起,在珏以为主子没有别的话说,正在离开时,袁慎又在屋里加了句:“帮我备份礼物,明日,我要登门拜谢……然后,你知道怎么做了……” “是的,属下知道。”珏的声音,忽然变得小心翼翼。屋子里,良久再无声息,珏这才小心地下楼,然后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屋子里,袁慎的手中,正是方才按照陶心然所说的方法,而细心撰写下来的手稿,上面,详细地介绍了对于哮喘病人的日常的护理,以及饮食起居,等方方面面的注意方式。袁慎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抹奇异的笑,将那一份手稿,看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知道,那个女子虽然目不能视物,那样的对于向来事求完美的她来说,或者是一种缺憾。可是,她的那颗善良而敏感的心,却始终未变。他就知道,那个女子,一定会上前看他的。因为……因为,那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七年过去了,可是,他却还永远都记得,她曾经在那样的一个夜晚,和他说过,曾经的曾经,她的一个至亲的人,有一个对于她来说,十分重要的同伴,就是死在这一种剧烈的咳嗽之下的,那一种咳症的名字,叫做“哮喘”…… 我无论何时,都会记得你的样子,就如我无论何时,都会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一样,可是违睽数年,可是,而今,能记得那一段往事的,却只有我一人,而你,却选择了遗忘,选择了就连当初的一切,都交付给倥偬而过的岁月风烟,不复记起…… 岁月苍茫,牵住时光哀伤,弯眉间,命中注定,成为过往。 如墨般的深夜,因了冬初的清冷,显得更加的寒凉以及黑暗起来。那样的几乎可以覆盖一切的墨色,仿佛渗透了寒气的海棉,只要轻轻一挤,澈骨的冷意,就扑天盖地而来,仿佛可以冻结一切生意。 夜深了,人寂了。只是澜安客栈看大门的钟叔,在关上客栈的大门时,仰望黑如墨染的天际,忽然自言自语地喃喃了一句:“这第一场雪,怕是要在今夜下了。” 可是,冬日寒凉,这南北古道之上,这破庙荒野之中,怕是又要有多少衣食无着的旅人,有多少长年在生死线的挣扎着的,饥寒交迫的人们,怕是看不到明春的花开了…… 客栈里,完颜月正在灯下独坐,一双剪水般的眸子,在此时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她不远千里而来,想要找到自己的未婚夫,想要问一问他,为什么要悔婚。可是,那个人明明就近在咫尺,却不肯认她,而她,明明觉得那个人就是她曾经的良人,可因为苦无证据,却无从说起…… “我不认识你……” “我就知道是你,怎么,拉起我的衣服,究竟想证实什么?看到没有?我早说过了,我不认识你,可是,你却如此的纠缠,是何居心?说……” “够了吧……”那个男子的冰冷得仿佛三月坚冰一般的话,再一次地回荡在耳边,每一个字眼,都狠狠地砸了过来,令她几乎不能呼吸。 真的不是他么? 完颜月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追逐了一半的梦,就象是风筝一般,生生地断了线,而她,是要继续循着一条断线,继续无望地追逐下去,还是悬崖勒马,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 可是,一想起父王在被悔婚之后的震怒,以及族人的嘲笑,这个向来要强的女子,忍不住咬紧了下唇——就这样回去么?出来时,雄心万丈,誓要找到心中的答案,可是,归去时,却依旧两手空空,甚至连那个人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得到? 她在十五岁时,被许给了三皇子端木阳,无论她多么的不愿意,也要等到她满十八岁那年,让对方的一袭花轿接走。虽然,她对于这一桩长辈通过无数努力得到的联姻并没有一丝的兴趣,可是,却早在心里过早地认命了。可是,现在的她,那个曾经骄傲得仿佛白天鹅一样的女子,要怎样归去?最起码,在她没有得到那个解释,又或者是令那个人回心转意之前,她要怎样的回到自己的之前的生活里去? “唉……”一声低低的叹息,从女子的喉间低低地发出,年轻的完颜月,那个一向被捧在众人手心的完颜月,在她即将年满十八岁的时间,第一次尝到了愁的味道。 黯夜之中,只有孤灯在静静地亮着,可是,这微弱的光,却照不到那个人的心里去,只留下她一个人,在这漫长的黑夜里,守着最后的一点温暖,生怕它就些熄灭…… 寂静更深,只有少女的轻愁,在这寂静的夜里,无处不在。 “唉……”又一声叹息,从女子的喉间发出,她静静地站起身子,向床前走去…… 夜深了,应该休息了,明日愁且待明日休,现在,是休息时间…… 冷风,轻轻地吹过窗棂,带来远处的故乡的乡愁,完颜月用力地甩了甩着,这才静静地向着床前走去。 飘摇的夜风之下,那座唯一的亮着灯的屋子里的光,在这看不到边的黑夜里,是唯一的亮。 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所以屋子里的女子并没有看到,在离她的房间的不远处,有两双眼睛,正望着她的窗口的方向,虎视眈眈。那两个人,都是一袭的黑衣,不同的是,有一个人的蒙面的面巾拉下来了,露出了一张苍白的,一直滴溜溜转的老鼠眼。此时,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那一抹桔色的光,色迷迷的眸子里,流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人的际遇真的不可想象,就如他无法想像,有一天,真的可以拥有那个仿佛白天鹅一般的女子一样…… 那个人,赫然就是张坚。而他身后的那个,则是当日在茶楼里 “一会儿,你过去,后面,之后的事情,由我来……”黯夜之中,黑衣蒙面的男子凝望着那一束逐渐微弱的光,还有那个女子消失在窗纸上的身影,蒙在黑巾之下,刀削般的唇,角,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 “好……可是,刚刚的那个人。”刚刚两个人到来的时候,看到一个人影鹰隼一般地从屋顶掠过,那身姿,那速度,在从未看到过高手的张坚看来,恍若天人。 当然了,他更怕那个人的目标,就是屋子里的那个女人,若真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白忙活了? “那,你回去吧……”身后的黑衣人冷冷地哼了一下,对张坚的胆小如鼠表示嗤之以鼻。难怪只能在这个小小的镇甸上做一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地痞,这个张坚,还真是入不了他的眼睛…… “好,我去,我去……”张坚一边举起手来,一边从隐身的暗处站起身来:“那个人的本事,肯定是比不了你的,所以,我不担心,一点都不。” 虽然嘴里说着不担心,可是,张坚的眼睛还是左右瞄了一眼,看到没有什么陌生的、可疑的人影出现,这才缩头缩脑地来到完颜月暂居的客房的窗前,然后用手拈湿了窗纸,这才从怀里摸出一支竹管,顺着那个不大纸洞,轻轻地插了进去。 淡淡的轻烟,顺着张坚手里的竹管,慢慢地向整个房间内飘散。最后,仿佛空气一般地消弥在这个不大的空间之中,无声无息。 淡烟散了之后,完颜月并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在窗口处伏了下来,然后,开始默默地计算时间。 床上的完颜月想是累了,才一上床,就觉得倦意慢慢袭来,一阵散淡的香气袭来,令她在瞬间闻到了大草原上草长莺飞的茁壮气息。 而她,仿佛回去了儿时,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神色安然而且甜蜜。 过了少倾,张坚听到房间内毫无动静,这才蹑手蹑脚地轻轻撬开窗子,然后,一个轻盈的翻身,就翻了进去。 熟睡中的少女,有一张完美得仿佛三月春花的脸。此时,她的脸正对着床外,呼吸均匀,睡意安然。 温和的灯光,将女子的脸上照亮,那样的泛着温和的、光洁的气息,看在张坚的眼里,就仿佛是汀上的木兰花一般,一望之下,就令人神往无比。 099——夜幕下的阴谋 张坚的口水,在瞬间流了出来。他连忙上前,用略微颤抖的手,从女子雪白的腕上抚过,然后,开始紧张地,一粒一粒地解那个女子扣紧的纽扣。这其间,他一直一直地望着那个女子绽放如春花的脸,欣喜若狂。 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身上游走,可是完颜月太累了,所以,只是用手一推,嘟囔了一句:“讨厌”,然后就身子一转,再一次的沉沉的睡去。 知道自己的药已经开始发生作用,张坚的脸上蓦地泛起一抹喜色。他手下更快地解着女子的衣服,另一只手,开始伸进完颜月的衣服里,乱摸一通。 好滑的肌肤啊,仿佛是涂了奶油的水蜜——桃一般。只不过轻轻地一触,张坚就开始心驰神往。他胡乱地解着女子的衣服,然后更快地脱着自己的,急慌慌地爬上床去,仿佛迟了一刻,就会失去机会一般。 睡梦里的女子,做了一个甜甜的梦。她梦到她在百花丛中轻舞,梦到那个狠心拒绝她的男子,正手持美丽的那兰花,正在诚心地恳求她的原谅。 乱花迷人眼,少年得意时。年轻的女子的脸上,泛着轻微的光辉,她微微地笑着,只觉得生活甜美无比。 身上的衣衫,被解开了,露出了鲜红的肚兜。年轻的女子的身体顿时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感觉到冷意的她,一边伸去去拉不知道被自己踢到何处的背子,另一边转过身去,想要再变换一下姿势。 可是,正在转动的身子,被什么止住了。睡眼惺忪的女子无意识地张开眼睛,却看到一张可怖的男子的脸,正一边流着口水,正在自己的身上乱啃。 被惊醒的少女“呀”的一声叫了出来,然后用力一推。可是,一个修长的指尖凌空而过,点了她的睡穴,于是,那个一脸的惊恐还没有褪去的女孩子,就在指风点中的瞬间,再一次地睡去。 “谢啦,谢啦……”张坚手下不停,一边对着黑衣人道谢,可是,黑衣人只是冷冷一哂,然后举步,快速地向窗外逸去。 最后的危机,也被解除了。张坚更加的肆无忌惮起来。他把抱着完颜月的身体,在手中细细地抚摸着,另一只手,开始解去身上的,最后的一层束缚。仿佛恶狼一般地,对着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再一次地扑了过去。 这一刻,就连风,都失去了声音。那个如花儿一般的年纪的年轻女子,仿佛一朵正在迎风开放的花朵,可是,却遇到了凄风苦雨,不得不过早地夭折。 张坚的心里,欣喜若狂,他没有想到,如此佳人真还有在怀的时候,而且,还有一个本领高强的人,在自己的身后,无条件地帮助…… 心愿得偿,不枉此生,心里高兴得几乎发狂的张坚几乎在下一个瞬间,就想要急急地占有这个女子。至于以后如何,他还真的没有想过。 是啊,登徒子们在意的,只是一时的欢悦,至于此后要怎样,这个女子此后的路要怎样的走,都不在他关心的行列。 哪怕这个女子在下一刻死去,他的心里所关心的,也不过是自己此刻的销魂而已…… 眼看女子的清白就要被玷污,眼年那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儿,就要在此后的一生,陷入无边的黑暗,就在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说道:“你敢……” 那样的冷漠的声音,仿佛是山泉里的冰块,每一块的落下,都伴随着惊心动魄的凉,还有沉重,张坚在这一刻,几乎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窒息。 身上的欲——念霎时消了一半,他蓦地抬头,却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正在不算明亮的烛光下,冷冷地望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生地凌迟…… 那个黑衣人扬手,一道闪亮的光,快速地向着张坚飞去。明明看到那人出手,明明看到寒光已经飞近,可是,张坚的身子,却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 那一抹寒光,是一枚小小的匕首,此时,正在空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那个正在毁人清白的张坚飞去,锐不可当,锋锐无比。那一击,仿佛就可以令张坚,血溅当场。可是,有一把长剑横空而过,一抬之下,就击飞了匕首,只是眼前一花的当儿,另外一个黑衣人,仿佛从天而降。 “只是一个你不要的女人而已……他怎么不敢?” 男子的声音,从虚空之中响起,那个持剑挥开匕首的黑衣男子,从容地还剑入鞘,站在灯光的另外一处,冷笑:“怎么,抑或你转了性了,想要重新的认回这个已经被你拒绝的女子,又或者说,连你不要的女人,都不允许别人碰一下么?” 冰冷却戏谑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冷意,令人一闻之下,猝然心惊。一眼就认出对方就是一直在帮助自己的人,张坚本来开始忐忑不安的心,忽然之间就安定了下来。他连忙从女子的身上爬了下来,也顾不得自己只穿着内裤,连忙跑到黑衣人的身后,心惊胆战地说道:“刚才,就是他……” 可是,黑衣人已经不理他了,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个被自己认可的对手,神色之间戒备非常。 看到自己手中飞出的匕首被打脱,那个意欲染指完颜月的地痞依旧安然无事。那个黑衣人抿紧了唇,冷然转身,来到床前,将那个全部都裸——露在空气中的女子轻轻地包裹好,然后拿起桌子上的茶碗,蓦地泼在她的身上。然后,凌空就要解开完颜月的被封住的穴道。 可是,一个黑影快速地上前,一把银色的长剑横向而出,生生地阻住了。灼灼的剑光,仿佛是白色的赤炼一般,灼灼地对着那个正欲对完颜月施救的同样的一身黑衣人的身上。 那人临危不乱,他只一反手,铮然拔剑,在一个回首之间,已经有三招横向递出。凌厉的格挡剑式,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带起剑风缕缕。 他的身后,冰冷的冷意,在女子的脸上凝起细小的水珠,可是,那个长年驰马草原的骄傲女子,并不谙解穴一道,此时,穴道被封,只有干着急的份儿,头上急出了一头的汗水,全身依旧动弹不得。 那个护着张坚的黑衣人且战且退,大有要将后来者引出房门之意,在飞掠出窗门的一霎那,对手抱衣物,站在一侧的张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女人,我已制住了,你此刻不去,更待何时? 斜倪间,看到了黑衣人和张坚之间的猫腻,那个一心想要挽救完颜月的黑衣人在正在跃出窗口之是,蓦地返身,先是对着张坚挥出一剑,然后瞬间来到完颜月的面前,想要解开他的穴道。 谁知道,就在黑衣人乍一来到床前的时候,那个明明已经跃出窗门的黑衣男子却在刹那间返身,看到那人一心都放在完颜月的身上,他手中长剑一挥,趁着那人躲避之时,右手一掌击出,堪堪地击在那人的心口。那人急闪,可是,长剑早在另一个方向守候,他一咬牙,伸指点开完颜月的穴道,然后身子一个腾空,身子呈九十度转弯,直向着窗外的方向闪去。 可是,就是解穴的那一刹,他已经失了先机,在下一秒,他的身子还没有跃起起之时,一把长剑横空而过,直向分的腰间斩来——急闪之下,长剑深入皮肉,点点血线,顺着他的黑色的衣衫,点点滴在地上。那人身子一滞,生生地跌落在完颜月的身上,身后两掌又到,因为施救而失了先机的男子,就在这个瞬间,已经受下重创。 略为昏暗的灯光之下,那个向来骄傲的女子由茫然不知所措地四顾,到蓦然醒转,被男子的身形重重地压着,下意识地伸出的指尖,全部都是血。冷风,在下一秒袭来,吹凉指尖的殷红。吹得衣衫不整的女子蓦地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低首,这才看到自己的身上的衣衫,是被人临时披上去的…… “你该死……”生在大漠上的女儿,自然有着自己得天独厚的骄傲,和常人无法企及的敏捷,乍一看到这人因为自己受伤,那个穴道初解的女子一手抱紧那个受伤的男子,身子微微一侧,另一只伸长的纤手,已经自枕头下抽出随身带着的马鞭子。如蛇的长鞭无声无息而来,仿佛卷着杀气风云。仿佛知道这鞭子的厉害,那个本来剑尖已经接近受伤黑衣人的男子,蓦地向后空翻,生生地躲过了这一击。电光火石之间,一把长剑破空而来,斩在疾退中的男子的腕上,他连忙手抚手腕,连连后退。 “你的伤……”看到黑衣人急退,完颜月也不追赶,指尖的血,令她暂时地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她望着自己染血的手,惊呼道:“血……” 大漠上的女儿,最重恩义,此时,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受伤,情急之下的她,就要俯下身去查看。 然而,下一秒,她的手,却被推开了——那个眸光铁灰的黑衣人,只冷冷地推开完颜月试图要帮自己疗伤的手,冷冷地别过脸去:“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 100——身份与真相 “啊……”短促的惊呼,再一次人女子的喉间发出,那个立时明白了自己处境的女子,连忙松开拖着男子的手,包裹紧自己的衣衫,眉色之中,已经怒意勃发…… 若不是这个黑衣人相救,此刻的她的一生的清白,就要毁在那个登徒子的手里—— 再想起片刻之间的噩梦,女子浑身一震,乍一看到那个躲在黑衣的人背后,正抱着一堆衣服的猥亵男子,她的脸一下子因为怒气而涨得通红。湖蓝色的衣衫,被女子披在了身上,草草地束好。盛怒之下的女子一伸手,拔出放在床头的剑,对着张坚一指,怒吼道:“拿命来……” 张坚一看到那个女子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强悍,心里一个哆嗦,手里的衣服跌落在地。他连忙一扯黑衣男子的衣衫,示意他救命,可是,那个男子只是冷冷地望着那个早已失去理智的完颜月,冷冷一哂,不置一词。 挥舞的剑光,向着张坚斜斜地斩去,她的衣衫,被喷出来的血染红。而那个甚至连呼救都来不及的登徒子,在惨叫一声之后,以三百六十度转弯的方式,跌倒在地。血流满地,染红一地尘埃。 临死之前,他的眼睛犹自在望着那个近在咫尺,却从未试图出手挽救自己的黑衣人,逐渐混沌的眸子里,闪过不甘,以及不解的光芒——为什么,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血,喷薄而出,洒了一地,也溅上了完颜月的脸颊,那个手里还持着带血的长剑的女子,在看到侮辱自己的始作俑者死去之后,手中的长剑“呛”的一声跌落在地,然后,她手捂脸颊,开始大哭起来…… “怎么样?端木阳,看到自己的未婚妻被人如此的欺凌,你的心里是什么滋味?羞愤?愤怒?还是……”黑衣人的眼里,仿佛就只有那个站在床前的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而那个在片刻之间死在面前的人,在他的眼里看来,仿佛凋零的残花,连多看一眼,都不值…… 同样一身黑衣的男子,冷冷地笑了一下。既不不论,也不承认。 可是,站在一侧的完颜月,却在黑衣男子的这一番话里,蓦地抬起了头——就是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虽然完颜月并不是一个过耳不忘的人,可是,那个人所说的话,那样的令人震惊,那样的真相,太过令人惊愕,她记得,就是那个声音,就是那个冷极,寒极的、不疾不须的语调,将她的一切,以这样平直的叙述方式,解说殆尽。 她吃惊,“霍地”起身,伸指指着那个男子,惊叫道:“我认出来,是你,就是你……是你告诉我,端木阳就在平安镇,然后一路指引我来的……” 是啊,记得啊,怎么会不记得呢? 男子冷冷地回首,望着这个衣衫不整理的,几近失态的女子,冷冷一笑:“怎么?我指错了么?端木阳不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吗?” 端木阳? 完颜月的耳边,当“端木阳”那三个字,响起的时候,她就再也不能容纳其他。她转身,望着那个犹在站地床边,神色冷漠,却稳如磬石一般的黑巾蒙面男子,喃喃:“端木阳……” 有泪水,顺着腮边一落而下,那个跋涉千里,只为伊人的女子,蓦地上前,也不理自己衣衫不整,也不理自己的手上依旧沾满鲜血,她飞奔上前,紧紧地抱着那个仿佛违睽千年的男子,蓦地大哭起来:“是你救了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是不是?” 冷风飘摇的夜里,女子的哭声,传出很远,那样的饱含着无奈和辛酸的哭声,仿佛要将心中的委屈全部都渲泄出来。 氤氲的灯光下,端木阳的身子笔杆一般地直直地挺着,任由女子的泪水,将自己的衣衫,全部都打湿。有人说,女子的眼泪,是软化男儿钢铁心意的最有效的软化剂,可是,这个女子的哭声,却并未打动端木阳的心。起码,在一直冷眼旁观的另外的一个黑衣人的眼里,那个一直面露不耐的端木阳,怎么看,都不象是要对女子的哭泣想要表现出一点点的抚慰的样子。 黑衣的男子,有些不屑地扯了扯唇,摇头表示惋惜,要知道,他一路指引完颜月而来,本来是想在适当的时候,对那个向来冷血冷情的端木阳一个致命的打击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似乎是落空了。 端木阳是出手救了那个女子不错,可是,他去知道,端木阳至所以会出手,只不过是不想这个女子的一生毁掉——当然了,这只是其中之一的理由而已…… 哭泣良久,完颜月才抬起头来,她的眸子,因为泪水的浸染,而变得晶亮,她的红红的瑶鼻,也微微地发红。她抬头,从男子的臂弯之中向上望去,只看到那个用黑巾蒙面的男子,有一又冷如灿星的眼睛,可是,就是那双眼睛,却仿佛有着奇异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就好象此时,她伏在他的臂弯,却仿佛可以避开一切的风风雨雨…… 感觉到女子的注视,头顶的端木阳扯了扯蒙在黑巾下的薄唇,淡淡地说道:“公主,你的手,可以放开了么?” 蓦地一惊,完颜月的手,倏地从端木阳的腰间退出,少女的因为失望和羞愤而变得通红的脸上,仿佛有粉色的云彩在闪。她才后退两步,还未站定,端木阳已经再次开口:“还是请公主先整理好衣物吧……” 两朵云霞倏地飞上脸颊,又急又愤的完颜月低首,这才看到自己的领口的扣子还没有扣好,于是,她连忙转过身去,慌乱地开始整理衣服,刹那间,那个一向骄傲得仿佛白天鹅一般的女子,只觉得手都开始发抖起来——他看到,了,他什么都看到了…… 也是他救的自己是不是?看来,他并非完全无心啊…… 这边,完颜月还在忐忑不安,那边,端木阳的声音,已经又再一次地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话,是对那个黑衣人说的。语调冰冷,没有一丝的意外:“你如此的费尽心机引我出来,说吧,究竟意欲何为……” “你终于都露出狐狸尾巴出来了吧……凌国三皇子端木阳?”蒙面的男子的声音,在这黑夜里听来,带着令人心惊的力量。他说:“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了,可是,苦无证据,不过,天助我也,这完颜月公主竟然自投罗网,” “我知道,你和完颜公主,曾有婚约,可是,你并是喜欢她,更不喜欢她身后的完颜王的逼迫再加上威胁。而且,有太多的人,不欲你得到完颜王这股力量,所以,在明里暗里的算计之下,在你的皇兄们的逼迫之下,于是,你只选择了悔婚。可是,完颜王势力极大,而你,这逼不得已的悔婚,也有多少是无夺的成分,而完颜王,是你最不想撕破脸皮的人,所以,虽然没有办法对完颜月履行婚约,可是,你也不能任由完颜月在你的眼皮之底下出事……端木阳,不知道,我说的可对……” 那个黑衣的充满冷静的话,在这个黑夜里,以层层剥茧的方式,一一地娓娓道来,仿佛那样的阴暗的,令人触目惊心的真相,在他看来,只不过繁花落地是的浅浅的惆怅,一现即逝。 可是,就是对于那样的话,端木阳却罕见地没有反驳。他甚至并不关心,身侧的那个不跋涉大江南北来寻他的女子,那个他名义上的未婚妻在听到这些不欲为人知道的事实时,心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感想。 事实上,权利,国政,土地,这些是他们这些天之骄子们血液里本身就带来的东西,那些东西,将随着他们的每一分呼吸而存在,直到他的生命存在的最后的一秒…… 当那些荣耀,渐渐地变成负累,当那些角逐,逐渐地变成生命血液一般的存在,他们就只能遵循着命运安排给他们的一切,一直一直的向前,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你可看到,困局里的棋子,除了突围,还有别的去看其他棋子是否会伤心的闲情? “就算你说的都对,就算你说的都是事实,那又怎样?”端木阳在黑夜的另一端冷笑。令人不寒而栗。他说:“袁烈,可笑的是,你竟然在这里和我说这些无用的话……政治和婚姻,从来都息息相关,这是你和我都知道的事情,若非如此,千灵姑娘怎么到了现在,都还只是一个侍妾的身份……你知我,我同样知你,只是,有些话还是留一些分寸会比较好……” 冰冷的语气,蓦地变得傲然,端木阳冷笑:“我凌国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口,而你国中之事,也统统和我无关,我此番东来,只是为了一样东西,得之,即走,不得,却不放弃……” 表明立场的端木阳,就站在黑夜的尽头,冷冷地,冷冷地望着那一个同样隐没在黑夜里的人,冷笑:“如果说,我要的,恰巧是你想要的,那么,我们就各凭本事吧……恕不奉陪……” 101——完颜月的心 黑夜中,有什么急速地后退,迅雷不及掩耳。只一个瞬间,那本身还停留在黑暗中的声音,已经倒退了八丈之远,全力的急退之中,完颜月的耳边,有谁的声音,在轻轻地说道:“看到了,吧,中原,是一个到处充满阴谋的地方,你不是对手,我也不是,所以,回去吧,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然后,开始新的生活……” 那声音,是用传间入密的方式,穿过无数的风烟,静静地传入完颜月的耳边的,直达心底。完颜月听着那语气里的沧桑,还有无奈,忽然之间,静静地笑了起来。 他还关心自己的……他还关心自己是不是…… 如果说,初来中原的完颜月,只是凭了一股气,想要知道端木阳抛弃她的目的的话,那么,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是,就在方才两人短短的对话之中,就在端木阳在她最后的叮嘱中,她的少女的从未因为任何人波动过的心,无可抑制地动了一下,仿佛一根喑哑的弦,蓦地被国手弹出了第一个天籁之音一样…… 有什么,从内心里滋生,有什么,不停地从她的心底里涌出——那是爱。是这个异地来的女子,在那个擦身而过的瞬间,真正地爱上了那个从未真正谋面的男子,那个一闪而过的生命之中的过客…… 少年的心易变,爱上一个人,通常一秒都不需要,可是,我们的只能装得下一个人的心底,要忘记一个人,通常却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爱的时候,个个固然地怨无悔,可是生活,是否真能承受那么多的离别辛酸? “我不爱你,以前不,以后也不,离开吧……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端木阳的声音,还在穿透流风的屏障,直达完颜月的心底,想要苦劝这个固执的少女就此离开。可是,完颜月在听完这些话的时候,反倒一下子追了出去。 外面的冷风呼啸,仿佛要将她撕裂,可是,她的心,却仿佛有火在烧,要将她的所有的热情都释放。 她跑到屋外,大声地说道:“不,我不回去,我要等你一起,我要等你一起回去凌国,一年,我等,十年,我也等,我要等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放弃……” 我要等你,一年,我等,十年,我也等,我要等到天荒地老,永远都不放弃…… 纯真的誓言,是否可以抵得住岁月风霜的磨砺?这,没有人知道。就如没有人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又会照到哪一个角落一般…… 黑暗的夜色里,没有一丝的光。只有风在疾退,冷风拂过脸颊,就象是情人的叹息,入骨。完颜月在夜风之中追逐良久,这才停下脚步,可是,空旷的夜里,除了冷风飘摇,却空无一人,显然的,那两个武功高过自己不知道几何的男子,早已去得远了。 完颜月顿住脚步,听着荒野里来去自如的冷风,一时之间,有些痴了。 脸上,有泪的冷意,可是,有什么正在轻轻地飘落,将这冷意覆盖,完颜月下意识地伸手,却感觉到有什么轻如羽毛的东西落下了,却又瞬间消失在冰冷的指尖里。 无边黑夜,空茫人生,茫然不知所措地抬头,却看到天际有无数的碎羽正在漫天而落,就仿佛她的被撕裂的心一般,再也无法凝聚。 透过无边的黑夜,完颜月看上去,冬天的第一场雪,就在这时,萧萧而下,将她的还未及流出的,和已经跌落尘埃的眼泪统统都冻结。而她,就在这不停地飘落的碎雪之中,一个人承受着仿佛高山夜寒一般的痛楚,心如死灰…… 萧隐是在当晚才来到平安镇,然后找到陶心然他们的。 一见之下,一看到陶心然已经失明的眼睛,还有唐方已经哑掉的喉咙,这个向来游戏江湖的落磊男子,竟然落下泪来。 因为朱英武早就和他说过,小唐哑掉的事情,不能让师傅知道,所以,萧隐在望着坐在厅堂之中,神色安然的陶心然时,积握紧了她的双手,向来玩世不恭的眸子里,流露出说不出是伤感,还是欣慰的表情出来。 阳光,洒满屋子。冬天的第一场薄雪,正在这明丽的阳光之下,散发着晶莹剔透的光芒。陶心然一身的狐裘,静静地坐在厅堂之内,向来怕冷的她,手里还捧着细心的二徒弟薛正直准备的暖手炉。雪和盛阳的光辉,倒映在她的脸上,她的微微垂下去的睫毛,还有虽然苍白,却依旧安然的神情,仿佛是一尊玉石的雕像一般,令人一望之下,悠然神往。 “师兄,你可来了,让我们好等……”要知道,此时看到师兄,和平日在陶家时不同,因了心性的转变,因了对亲情的怀念,陶心然乍一听到师兄的爽朗得仿佛冬日暖阳的声音,就感觉心里踏实了许多,安然了许多。一抹浅淡的笑,浮上了陶心然苍白得仿佛白莲初绽的脸,她微微地笑着,开始微微地嗔怪。 冬日的第一场雪,在昨夜时开始落下,到了此时,出去迎接萧隐的朱英武依旧在蹉着手,跺着脚,说外面好冷。陶心然见状,连忙将自己的暖手炉递了上去,然后开始细细地询问陶家的事情。 一提起陶家,萧隐的眸子便暗淡下来。见些情景,徒弟们识相地掩门离去,将整个空间,留给了这一对久别的师兄妹。 萧隐既然已经来了,就是来日方长,所以,陶心然的话题,先从师傅那里问起,再问萧隐的沿途所见,到了最后,才问起小柳那个丫头。 一说起小柳那个小丫头,萧隐的写满沧桑的脸上,这才浮出一抹若有若无的笑,他告诉陶心然,就因为此次遣那小丫头先行归去,那小丫头到了现在,还是满心的不服,所以,当那个小丫头知道他是出来找自己的主子时,先是急得又跳又叫,到了最后,干脆急得哭了起来。 脑海中浮现出小柳的娇憨的模样,陶心然隐然微笑,却在想到自己已经瞎掉的眼睛时,神色黯然起来。 “最近,陶家庄发生了很奇怪的事情。”萧隐的眼神有些奇特,然后,他才从陶家二小姐归来受阻,被人挡在某处三天三夜。然后就是陶家流言四起,说是陶公子和二小姐争权,然后,二小姐怒囚陶家公子,陶逸飞。再就是关于陶心然的了—— 当萧隐说到有关于陶心然的传言时,神色蓦地变得奇特起来。他上下打量着自己的的师妹,有一抹狡黠的笑,在他的唇边,慢慢地浮起。 “陶家说我什么?说我瞎了眼,成了废人一个?”陶心然语气淡泊地接着萧隐的话,静静地说了下去。要知道,她失明的事情,虽然没有公诸于世,可是,身为陶家人,耳目又是如何的聪颖?想来这一段时间之内,她失明中毒的事情,陶家早已人尽皆知了。 “这当然是瞒不过众人的,可是,我要说的,关于你的传言,却不是这个……”萧隐诡异地笑着,望着自己的师妹,蓦地笑了起来。 “师兄,什么事情,你说嘛……”陶心然的眉,蹙了起来,语气里,也渐渐有些不满起来。要知道,师兄这人,就是喜欢在关键时刻掉链子,而且还特别会吊人胃口——越是你想知道的事情,他越是不会说,等得你急了,一顿发脾气,他才会和盘托出。 “关于你的流言就是——你就要进宫了……”萧隐的话说得特别的慢,几乎每一个字眼的完成,都带着诡异的窃笑。话一说完,他自己先笑了起来:“师妹,陶家有传言说,你就要进宫为妃了……” “我?进宫为妃?”陶心然指指自己,哑然失笑。她摇头,问萧陶:“师兄,你有没有听过瞎子进宫为妃的呢?” 是啊后宫粉黛三千,都是倾国倾城颜色。一个盲女,能进宫为妃么?更何况现在来选秀女,她也算是超龄的啊!再加上身体残缺,是没有资格进侍君的啊。 可是,就在陶心然以为萧隐也会和自己一样,认为这是笑话一场时,萧隐却没有笑。他望着陶心然暗淡无光的眼神,眼神微微一变,低声说道:“有的,师妹,在陶家,就曾经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先姑祖辈的女子,眼盲入宫,是为瑕妃……” 白璧有瑕,瑕不掩瑜。那个瑕妃自从入宫之后,由一个才人,一步一步地步步高升,一直坐到贵妃之位,权倾六宫,傲视天下…… 那个女子,不但是深宫里的一个传奇,也是陶家的一个传奇,多少年过去了,那些陶家人依旧在津津乐道,他们陶家的先祖,有一位如此出类拔萃,傲视世人的皇贵妃。冠盖满京华,曾经风光无限…… 但传奇毕竟只是传奇,当传奇流传久远,一些东西,便被神化,或者被无限量地夸张,所以,到了此时,连流传者自己都不知道,这传说之中,究竟有几分是假,有几分是真…… 102——旧事 可是,瑕妃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如此的熟悉,仿佛在很久以前,曾经有人对她提过一般。可是,那人的提示里,却不是这样的荣光无限,那只是一个凄惨女子的充满悲哀的一生…… 一种说不出的莫名的心酸,使陶心然不由地脱口喃喃:“瑕妃……” 那样的熟悉的字眼里,使她不由地想起什么。雪与暖阳的光辉的辉映之下,脸色苍白到几乎透明的陶心然的脸,仿佛剔透的玲珑一般,熠熠生辉,她侧过头,暗淡无光的眸子凝了一下。有什么样的灵光,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可是,待她正要捕捉之时,却无从追寻。 想不起来的事情,陶心然是从来不会强求的。所以,她转而一笑,对萧隐说道:“师兄,入宫为妃,要的是手段,要的是本领,可惜的是,你师妹我命浅福薄,而且生在草莽,长在草莽,没有那福份,也没有那本事……” “唉……”萧隐微微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该要从何说起。不过,说真的,师妹这看似温文,其实却是火爆火爆的性子,若真入了深宫,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听人说,宫里的女人,个个都是千锤百炼的角色,若是师妹这个人精进了宫,对于那些个女人们来说,又是怎样的一种威胁? 虽然知道那些个传说,不过是空穴来风,可是,若真无穴,又何处来风?再想起最近陶家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还有那件对于陶心然来说绝对坐不下去的事情,萧隐微微地摇了摇头,开始沉默不语。 “师兄,你不是说,陶家发生了大事吗?怎么又不肯说呢?”陶心然微笑,她侧过头去,静静地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呢?说来听听……” 陶心然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安静而且平淡,只是静静地听着,就会感觉到一种由心到神的安宁。可是,萧隐的额头上的汗水突然落了下来。大冬天的清晨,那个一向洒脱不羁,笑傲江湖的萧隐,竟然觉得汗湿衣衫。他讪笑着,接口:“哪有什么大事?我这不是白吃白喝来了么?要知道,没有你在陶家的日子,那可是太闷了,所以……嘿嘿,我这不是来找你了么?” “哦……”陶心然手捧暖炉,再一次微笑起来:“其实,师兄不说,我也早就知道了,不就是心兰她要染指掌门之位么……她若真想做,我给她,便是了……” 想像着萧隐霎时睁大的眼睛,轻轻地扯了扯唇——师兄,你不说,难道我就不会知道,是陶心兰得知她眼盲之后,擅自招集陶家所有的主事人,妄图要染指掌门之位么? 再者,就是她强行囚禁了陶逸飞,并对外封锁所有的消息,防止陶心然知道。可是,陶心兰不知道的是,陶心然在陶家的眼线,从来都不是他们认为的那几个,所有的消息,也不是从那几个人的口里传出来的。陶心然的手里,有几条特别完善的情报来源,相比于现代的情报机构,丝毫都不逊色。 而这一次陶家发生的事情,在发生的第二日,陶心然就知道了。可是,她并没有立即赶回去的打算。要知道,陶心兰在做这一切时,一定是做了万全的准备的,即便她现在回去,扳回了局面,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还不是盲人一个,剧毒未清?那样的摆明事实的出现,不啻给陶心兰多加了几分的胜算。 再者,即便陶心兰再心狠手辣,陶逸飞都还是她的兄长。而陶家向来重视男丁,陶逸飞至所以被囚,应该是因为苦劝陶心兰不要擅自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而惹恼了她。可是,两人一母同胞,陶心兰是断然不会做出危及陶逸飞性命的事情的。所谓血浓于水,陶逸飞被囚,二夫人都不急,她一个外人,又急来做什么? “啊?你早知道了?”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苦心想要隐瞒的事情,原来陶心然早就知道了。 “是啊,知道又怎样?我早说过了,若是心兰喜欢这陶家家主之位,就让给她算了——如果说,她有本事可以将这个位子坐稳的话……” 陶心然安然而坐,一点都不象是为了些事恼怒的样子。而她的——波澜不兴的表情,生生地迷惑了萧陶——那个从来将承诺当成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的师妹,在什么时候开始,悄然无声地开始转变了? “师兄,你听过前一段时间,在邺城广为流传的那个传言没有?”陶心然微微地抬起头来,冷笑:“他们说,陶家家主,原来是一个年方双十的年轻女子,所以,那一段时间,求婚者络绎不绝的事情?” 要知道,陶心然上任陶家家主,不过半年,这其间,她一直鲜少露面,即便是不得已的场合,她也是一身的男装,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邺城之内开始传言,说陶家家主原来是一个年方双十的美貌女子,只要能上门求亲,只要能得到她的心,整个陶家,所有的权势荣誉,便可以唾手可得。 那一段时间之内,这个传言仿佛生了翅膀一般地,在邺城之内,在街头巷尾风一般地流传着,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津津乐道。于是,先有心动,再有行动。紧接着,来陶家求亲的武林世家,各界名流,甚至是商贾富豪,文墨书生,真是络绎不绝,几乎踏破门槛。 初时,疲于应付的陶心然极为恼怒,谢拒一切上门求亲的人,可是,世人之心,越是不可得,便越加神秘,越加追而逐之。一时间,邺城之中,求亲之风更盛。可是,无风不起浪,求亲之风,一定是有心人在扇风点火,操纵一切。于是,早已焦头烂额的她,细一思量之下,便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第二天,邺城之内,谣言依旧被传得人尽皆知,只不过,内容被修改,意思变得完全不同。那一番话变成了:“陶家家主,有妹两人,貌美如花,若有人求得,那么,陶家家主愿以厚礼嫁之,并委以主事人之位……” 霎时,邺城之内,个人调转头来,同誓求陶家家主而转变为向陶家家主求亲,求娶家主之妹,并询问传言是否为真。当日,陶心然一身黑色男装,站在陶家门口,郑重地重申,说家主独独两妹,若陶家小姐出嫁,绝对不会草率行事,并请众人放心,可做主事人之说,也绝非乌有……陶心然此言虽然半真半假,可是,听之却无不雀跃。 要知道,即便陶家家主真为女子,也只得一人,若百人求婚,成功率是百分之一,或者不止。而且,说什么便可以得到陶家——那陶家,家大势大,若真想凌驾之上,可真是轻易而举的吗? 可是,若娶家主之妹,便不同了。因为有妹两人,若有百人求婚,那么,成功率几乎多了一倍,再说了,陶家主事人的地位,在陶家已是颇高,非是陶姓人则不可得,可是若娶了陶家女,可不是成了陶家人? 于是,目标成功地被转移,二夫人三夫人,还有二小姐三小姐,开始应接不暇,个个头痛起来。 最后,始作俑者鸣金收兵,谣言自然也不攻而破。可是,陶心然的这无声一击,倒令对方吃了个哑巴亏,有苦说不出。所以,此次陶心兰以己之力,想要夺得掌门之位的话,那么,就得看她的手段够不够高明了…… 至少到目前为止,陶心然还没有看到她胜过自己的……眼下,陶心然威逼众主事人以自己马首是瞻,统领陶家,那是因为听说自己中毒在身,而且眼盲,几乎不治,便以分担、还有为了陶家以后大局着想的言辞,可是,夺权心切的她,却暂时地忘记了,抑或是有人的暗中作用,将那个“陶家家主即将入宫为妃”的传说,忽略了。可是,越是被人忽略的事实,越容易对人造成更大的打击。所以,陶心兰现在陶家越是得势,那么,她之后的路,就会更加的难以应付,甚至是举步维艰。 当然了,这些东西,有的原在陶心然的意料之中,或者布置之中,而另外的,则是推波助澜,尽早促成而已。只不过,一切的计谋,一切的算计,都只为了最终的目的,只为了能赢得最后的胜利,就好比是陶心然,又好比是陶心兰…… 师妹威武,师妹不可一世,不得不说,若论心计,师妹真是太可怕了,据萧隐所知,和他的宝贝师妹作对的人,向来没有什么好下场——还好,他不是她的敌人。 而萧隐,恰巧当时就人在邺城,也曾经亲眼目睹了那一场街知巷闻的、哄动一时的求婚闹剧,可是,听到陶心然此时旧事重提,他蓦地明白,陶心然这是在说,即便陶心兰可在夺得掌门之位,也是盛世黄花,转眼即逝。 “你准备怎么做?”萧隐望着自己师妹在片刻之间流露出来的狡黠表情,忽然间微微地笑了一下,自己在担心什么呢?以师妹的智慧,不论她到了何时何地,都只有令人有苦说不出的份儿啊…… 103——旧事[二] “准备什么?准备她将所有的事情揽下以后啊……”陶心然微笑:“那个传言是说,陶家家主即将为妃吧……若我不是陶家家主了,那么,谁为妃,又关我什么事情呢……” “哦……”萧隐恍然大悟。怪不得听到陶心兰兴风作浪,师妹也是处惊不变,想必是她早就知道关于邺城的种种传言,所以以不变应成变,等陶心兰应下所有之后,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 萧隐望着隐心然似若有所思的表情,悄无声息地抹了一把冷汗,他决定了这一辈子,都要跟着师妹的步伐,绝对不会倒戈——那是因为,他最怕师妹的手段。 日影,无声而动。慢慢地照到正厅,师兄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道,竟是从未有过的和谐,而陶心然在萧隐的面前,第一次地变得顺从还有依赖,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知道,师兄这人,是绝对不会做半点不利于自己的事情的。 说完关于陶心兰的事情,两人又一起说了不少未出师门时的那些趣事,以及萧隐,以及他们的三师弟,曾被陶心然不动声色地恶整的事情。那时的陶心然,在陶家那个大染缸里,浸染半年有余,知道人心难测,再加上保护自己的心,也是极强,所以,对人的防备心也是极重,只要有人敢对她做一个初一,她就会立马给你一个十五,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毫不含糊。 到了现在,萧隐还记得,当日,他们的三师弟不小心绊倒了师妹,而那个小心眼之致的女子,竟然当晚在他的饭菜里扔了一把沙子。偏偏他们的师傅,又是一个极其讨厌浪费的人,陶心然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将一碗混合了沙子的饭,一口一口地吞下肚子去。 第二天,当那个师弟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时,陶心然却“一不小心地”绊倒了一位同门的脚,在所有人的惊呼中间,将那一碗掺了沙子的饭,又换回了那个师弟的面前,当所有的人回归原位,开始吃饭时。他们的三师弟,再一次地,对着那一碗掺了沙子的饭,目瞪口呆…… 往事如烟,往事难再回首,即便你回得了过去,也回不了当初,就好象他们师兄弟四人,出师之后,各奔前程,到了此时,也只有陶心然和萧隐,感情极好。 “师兄,我们有客人来了,你准备一下,我们一起迎接吧……”话题说到一半,师兄妹两个不由地神往怀念,在忍俊不禁之时,陶心然隐然微笑,眼睛却是望向了大门的方向。萧隐侧耳倾听,却声息全无。他疑惑回首,却见陶心然手持茶盏,淡然而坐。 过了一会儿,门外,有朱英武的声音,在下一刻响起:“哦,找我师傅啊……那,我先去禀报师傅啊,几位稍等片刻。” “那,就有劳了。”男子的声音,温文有礼,措辞之间,也极有分寸,虽然面对陶心然的徒弟,却依旧是不亢不卑,波澜不惊。 朱英武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而来,他的手里,还拿着那个人的名帖,上写:“袁三郎”二字,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注解。而那个人的衣着,也如同他手中的名帖一般,简单,简洁,令人一望之下,耳目一新。 “师妹,你怎么知道有客人来访?”疑惑地侧过头来,静静地望着陶心然的萧隐,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师妹的话音才落的时候,就有故人来访,而师妹,又是为了什么,能将时间掐得如此之紧呢? “没什么,只是昨天遇到的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而已。”陶心然的语气,有些奇怪,她在说这些话时,唇边的笑容,渐深,渐深。 很有意思的人? 萧隐想不明白,正在这时,朱英武已经推门而入:“师傅,有人来访。” “好了,师兄,贵客临门,我们出去吧……”两师兄妹相视一笑,萧隐上前,扶起陶心然,一起向门外走去。 说不出为什么,师兄在侧,陶心然的心,但安定了许多。仿佛是亲人,仿佛比亲人更亲,那种发自内心的信任,就仿佛回到了未出师时,萧隐对他的,明里暗里的呵护…… 门外,年轻文雅的男子,正立在大门之外,阳光照在他的身上,照着他的一袭白衫,也照在他的因为了雪的辉映,而愈显苍白的脸上,而他的显得更加完美的五官,就在一地的雪的逃映之中,仿佛是雪月的光辉,无以伦比。 他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门口,望着那个一身浅色衣衫的女子,正在别一个男子的扶持之下,朝着自己所站的地方,一步一步一走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曾经是那么,那么的近,仿佛只要一个触手,就可以达到的距离,可是,时空变幻,两人不得忆地转身,他们之间的距离,又变得很远,很远,遥不可及。而现在,他终于再一次地循着她的足迹,跨越千里而来,一想起那么远的距离都被自己变成了零,两个隔了无数的风烟的人,又再重聚,年轻的男子的眼里,忽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温柔光彩。 碎雪,在脚下轻响,寒气仿佛是渗在空气中的微粒一般,随着她的每一寸呼吸,慢慢地吸入肺腑。陶心然一手抱着暖炉,脚踏碎雪,向着门外,一步一步地走去。 走过的,是一段过去,迎接的,是一种未来。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风尘尘烟里的过客,每一段的时光,都需要用心的注解。 人来了,人去了,没有永恒,也会变成永恒。 邺城,陶家。 当冬天的第一场雪,飘摇而下,整个大地,在一夜之间,都变成了一晶莹剔透的洁白。墙角的梅花,静静地开始绽放,那样的暗香轻来,几乎融于雪色的洁白里,使人根本就感觉不到花自何处开,香自何处来。 冬日的空气,是寒凉的,滴水成冰。当所有的主子们都坐在梅轩之中把盏赏梅之下,所有的下人们,都还在小心翼翼地做着手中的细活,望向天色的眼睛,却是忧虑的——冬日漫长,什么时候才可以再看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只不过一夜之间,陶家长女,陶家家主陶心然身中不世剧毒,双眸盲,时日无多的消息,就像是长了翅膀的鸟儿一般,疯一般地传遍了整个陶家。 这个消息,遑论有几分真,几分假,可是,却依然如同东窗梅花绽,碎雪覆满地一般,有人欢乐,有人愁。 心兰苑里,静悄悄的。仿佛有什么,笼罩在这座精致院落的上空一般,整个空间,就连呼吸,都变得缓慢。于是,向来只管小心侍候主人,不插手任何陶家事务的下人们,都在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说不出的压抑气息的时候,都小心地放缓了脚步,以免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很旺,一身紫衣的陶心兰此时端坐在她平日所坐的暖炕上,正细细地品着丫头莲儿冲上来的热茶时,二夫人沈月蓉来了。幽冷的气息,随着二夫人的身后,无声无息地扑来,炉前的火,微微地滞了一滞,陶心然兰蓦然抬头,却发现是她的娘亲来了。 当然了,娘亲的身后,毫无例外地跟着她的表哥沈天籁。 “娘,表哥。”陶心兰动了动身子,算是打了招呼,于是,在二夫人坐下之时,开始令人冲茶,送上手炉。 相对于二夫人沈月蓉的满面欣喜,沈天籁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淡淡地叫了声:“表妹。”便在一侧的、丫头莲儿事先准备好的凳子上坐下了。 陶心兰的屋子很暖,因为是向东的关系,朝阳。所以,此时的日光,新糊的窗纸上,也照着陶心兰的英气勃勃的脸上。 相对于一向温和淡然的陶心然,那个一向心机深沉却不形于色的陶家家主来说。陶家的二小姐陶心兰,更倾向于言辞锋利,语出惊人。当然了,这样并非说她没有心机。事实上,在二夫人沈月蓉的细心调教之下,陶家的二小姐陶心兰为人圆滑,极富心机,不论何时何地,都可以很好地因地制宜,看清自己的立场,并做出必要的调整还有改变。 当然了,二夫人在陶家,一生不得志,不得意,不行夫君心。再加上她本身的狭小的气量,导致了她的对某一些人,或者某一些事务的极其偏见的想法,还有看法,而陶心兰,毫无例外地将这些一一继承,然后逐渐发挥。 所以,在陶家,那个生性淡泊的女子,可以说是掌控大局于无形,运筹帷幄于手心的家主的话。那么,陶心兰充其量只是一个耍着小聪明,投机取巧的好高骛远者。 可惜的是,陶心兰向来只看得到自己的长处,对于自己所欠缺的那些,要么是淡而化之,要么是不加理会。 明白陶心兰的性格使然,再加上沈月蓉的从中提拔,沈天籁只要一来到陶心兰的面前,就聪明地保持沉默,然后,任由她一个人,全部地发挥。 104——陶心兰的心事 不得不说,长长久久的一直以来,在陶心兰的心里,都是很看不起沈天籁。她看不起他那看似和善,其实空洞的微笑。看不起他在母亲的面前所表现出的那一种明明不服,却竭力装作赞同的样子。当然了,她更看不起的,是沈天籁只不过是一个庶出的孩子,却竭力保持着一个文人雅士一般的高雅姿态。 人常说,喜欢一个人,毫无理由,可是,讨厌一个人,却有千般的解释——就如陶心兰私下里对沈天籁的注解一般——附庸风雅,装腔作势,阴奉阳违,一无是处。 当然了,她对于沈天籁的排斥,最讨厌沈天籁的地方,除了因为他曾经靠自己的母亲而一力长成之外,再就是他对陶心然的明里暗里的维护。 当然了,陶心兰也很看不起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姐姐。虽然,陶家积重难返之时,陶家在多事之秋之时,就是那个长姐,力挽狂澜,使陶家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是,她还是看不起自己的同父异母的姐姐。陶心兰总觉得,陶家,在邺城已经是首屈一指。而陶心然的行事作风,又太过小心翼翼,还有就是患得患失。 当陶心然坐在家主之位上,细听各主事人的意见,或者要求,经过考虑,从而做出决断时,陶心兰就坐在一侧,已经在听到这些事情之前,就已经对对方的要求,或者意见做出了相应的处理方法,然后,在对比之下,她总是觉得自己的方法更好一点,或者是说,更加的简单,快捷,直入主题,甚至是行之有效一点。 可惜的是,她并非陶家的当家人,所以,当日的陶心兰,位置也只在母亲的旁边,作为陶家的二小姐,作为陶家的一分子,陶家的大事,她只有旁听,无法插手。所以,从那时起,她就在心里暗暗的发誓,要将陶家握到自己的手里,要将那个位子上人的推下去,然后,由她自己,高坐其上。 可惜的是,陶心然在最短的时间内,就收买了所有的人心。而她的行事风格,还有处事方法,更快地被人所认可。 那时,陶家历尽沧桑,人心求安,所以,虽然并不十分服气于这个远归的陶家大小姐执掌陶家大事的各主事人们,也在经过了陶心然的各方的举措,并保证自己的利益无损的情况之下,全部都默认了。 可惜的是,他们默认了,并不代表陶心兰也默认了。 上一次,山谷被困,令陶心兰失去了先机,到了现在,她仍然耿耿于怀。当时,如果说她在场的话…… 不过,皇天不负有心人。狼狈而归的陶心兰,在陶心然南下不久,就听到了一个令她振奋十分的消息——陶心然亲上君山,却身中剧毒,而且又眸已盲,目下正在平安镇中,苟延残喘,朝不保夕。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她的本来就不甘的心,就开始了蠢蠢欲动——真是天不负她,天助她也——陶心然,既然天都站在我的这一边,那么,你就认命吧…… 于是,一边串的措施施展开来,陶心兰利用二夫人沈月蓉手中的权利还有人脉,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就控制了陶家的整个大局——当然了,她至所以如此的顺利,和陶心然暗中的令人按兵不动,也是分不开的。 陶心兰终于如愿以偿。踌躇满志之间,却忽然发现,陶家的家主,原来远非她想像之中那么简单。首先,陶家事务颇多,多而繁杂。陶心然在时,通常习惯放权于属下,令他们自行处理份内之事,有建设性的意见,或者是超出权限范围之事,才可以上报。这样做,给那些主事人们了更大的施展空间,令他们可以在自己的领域之内,施展才华,有归属感。 可是,这也是当初陶心兰对于陶心然最不满意的方法,要知道,在陶心兰的心里,一家之主,就要凌驾于众人之上,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这样才能显示出家主的威严。 可是,不过三日,那样的通报方式,那样的被各家主故意留难的事无巨细,就令陶心兰开始焦头烂额起来。当然了,陶心兰同样是一个遇强愈强的人。她是不会因为这小小的挫折而退缩的,所以,此时的她,正坐在自己的屋子里,细细地想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想要尽快地找到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法。 陶心兰的心结,二夫人沈月蓉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望着自己不过短短数日,就已经憔悴了一大圈的女儿,心痛之情,不言而喻。 可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站在为人之母的位置,沈月蓉虽然忧虑,却好无能为力。 沈月蓉母女能看清的事实,沈天籁当然也是知道的,可是,单单知道,并没有什么用,他的话,沈月蓉可能会信,可是,陶心兰,却一定不会买账。 于是,看到沈月蓉安慰了陶心兰数句,沈天籁却一直低着头,不置一词。他的心里在担心陶心然。 听说她深入君山,在巅峰遇刺,到了最后,因为身中不世剧毒,就连眼睛,都已经失去光明。只有沈天籁知道,陶心然是一个多么要强的人,那么,此时的她,是谁陪在她的身边?又是谁,给她安慰?事实上,自从数年前一劫之后,陶心然对于众人的防备之心,已经日益深重,而随着登上家主之位,单单是为了陶家的兴衰,就已经耗费尽了她所有的心力。所以,更加无暇的顾及其他。 虽然知道陶心然不是一个对什么都没有准备的人,可是,沈天籁还是担心,此时的陶心然,究竟情况如何。 手中的茶盏,已经渐渐地失去温度,被沈月蓉细声地安慰了一番的陶心兰,不但心里更加的郁闷,此时的她,竟然要赶走母亲的冲动。要知道,她累了,很累,此时需要的是休息。而她更烦,很多事情,也要静下心来,仔细地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做。 可是,明显的,沈月蓉并没有给她这个空间。想要赶走母亲,却没有办法说出口,正在此时,她微一侧脸,就看到了神游方外的沈天籁。 眸子里有暗光闪了闪。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转过头来,对着沈天籁微微一笑:“表哥——你在想什么呢?” 陶心兰故意拿捏好音调,声音适中,所以,沈天籁听了几次,都没有听到。看到沈天籁神游方外,沈月蓉也觉察出来了,她微微地蹙眉:“天籁,你在想什么呢?” 要知道,沈月蓉独爱其女,对于沈天籁向来赞誉有加。在她的私心里,自然是希望两个人能够团结一心,在这个陶家占有一席之地。可是,陶心兰心比天高,沈天籁心有所属,到了现在,两个人一到了一起,仿佛成了水火不容一般的存在,这令沈月蓉十分的为难。 可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当有些事情,我们强求不来,要么就是放弃希望,要么就是另择他路。当然了,沈月蓉也不是容易妥协的人,她也一直在制造机会,可以令二人部释误会,然后知道对方的好外。 “哦……没什么,没什么。”看到两束眸光全部都瞟了过来,沈天籁这才收回眼神,刚好对上陶心兰的说不是讨厌,还是鄙夷的眸光过来。丝毫不以为忤的沈天籁冲着陶心兰微微一笑,看到她有些赌气地别过头去,这才转过脸来,冲沈月蓉一笑:“姑妈,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要去看一下逸飞……” 聪明的沈天籁,怎么知道什么才是沈月蓉母女最忌讳的,只听他话锋一转,两母女的脸上,都显出一些不自然的神色出来,都掩饰一般地低下了头去。 要知道,当日,陶心兰声讨陶心然,陶逸飞是当众反对的。他甚至不顾向来对他冷淡的母亲的仇视,当众苦口婆心地劝阻陶心兰,想要她改变这个可笑的想法。然而,陶心然兰哪里是容易改变主意的人?她被陶逸飞说得恼羞成怒,一怒之下,令人将陶逸飞软禁在房间里,不准他走出门口半步。 当日,沈天籁和沈月蓉均在场。沈天籁身为外人,自然无法插手陶家的事务,可是,沈月蓉看到陶心兰发威,竟然听之任之,不予过问。 当日,陶逸飞一怒而去,最后在望着沈月蓉时,那眼神失望而且冰冷,仿佛要将十八年的母子情,都生生地冻结。 一想起当日陶逸飞的表情,沈月蓉仍然觉得好不自在。 如果说,一提起陶逸飞,沈月蓉只是不自在的话,那么,陶心兰就是咬牙切齿了。她犹还记得,当日,她好不容易稳定局面,眼看人心所向,可是,偏偏陶逸飞不知死活地插了一杠进来,搞得她又是大半天忙活。 再一想起那个唯一兄长的方辞,句句都是偏着那个所谓的“长姐”陶心然。陶心兰的心里,就更加的不爽。她甚至怀疑,陶逸飞的脑子里,是不是被人灌了浆糊之类,他的心,都让人糊住了,分不清远疏,自然也不知道,哪一个对于他来说,才是骨肉至亲。 105——伤 失望,愤怒,还有说不出是嫉妒还是羡慕的感觉,在一瞬间弥漫了陶心兰的心,她望着沈天籁,仿佛又看到了他和陶逸飞一般竭力地维护着的那个女子,本来清澈如冰的眼神里全是令人心颤的冰冷和怨毒。伤人的话,在下一秒钟,脱口而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啊,不过是寄人篱下的穷亲戚而已,你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你又有什么资格来管我们陶家的事情,来管我们兄妹的事情?” 从来都没有听过如此恶毒的话的沈天籁,顿时愕住了。 应该说,他一直都知道,陶心兰并不喜欢他,可是,却从来只是冷眼以待,冷若冰霜,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说过什么过分的,或者说是不尊敬的话。所以,他在表面上,也从来都对陶心兰保持着应有的尊敬,为了沈月蓉,也为了陶心然。 可是,此时的陶心兰的话,却仿佛一把利剑一般,穿透了沈天籁的心。失望,仿佛冰冷的潮水一般蔓延。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感觉到那令人心冷人冰冷,要将自己生生地吞噬。 他冷下脸来,冷冷地望着自己的姑母,冷冷地望着那个一心想要栽培自己的人,眸子里,是永远都解释不清的失望,还有说不出的空洞。 空洞而且茫然不知所措,茫然而且无力。那眼神仿佛在说:姑母,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表妹,这就是你培养出来的想要得到陶家一切的人,可是,她却连保护应有的风度的自制力,都还没有。那么,若他日大劫到来,她又拿什么,却应付一切? 有一句话说得对: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同伴——只能说,沈天籁从此时开始,但感觉到了失望,甚至绝望,那本来在心里来去浮荡的念头,到了此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说出口了…… 沈天籁抬起头来,不看陶心兰,只是对着沈月蓉,那个他一向依赖的姑妈微微地一笑,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转身,沉默而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陶心兰从内心说来,是如此的看他,那么,他又何必要勉强自己为她奉献上自己的力量?更何况,他的本心,并非如此啊…… 看到沈天籁落寞地转身,陶心兰在瞬间知道,她是伤了这个表兄的心的——要知道,沈天籁虽然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因了母亲的关系,因了血脉的关系,一直对着保持着必要的礼貌,以及温和。那,仿佛是人与人之间的一个平衡点,他存在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他有多么的重要,可是,一旦失去了,你才会感觉到,自己原来,并不想失去…… 可是,话已出口,如落叶飞花,如覆水出盆,是再也没有办法收回的,再说了,再一想起他的对于陶心然的无微不至的关心,以及在人前人后,看着陶心然时沉默而又温柔的眼神,陶心兰的心,又一次地刺痛起来。 她不去看沈天籁的落寞而出的影子,只是倔强地别过了头,不去看那抹高大,却显得凄凉十分的影子。 要知道,在陶家,沈天籁对于沈月蓉来说,是亲厚,是感恩,可是,对于陶心兰,却是亲情,而今,她因为一时抑制不住妒嫉,用嫉妒之火,将这亲情的链融碎,那么,从此他们山水不相逢,相逢也无亲…… 再也不相信自己自小教导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沈月蓉望着被伤了心,也死了心的沈天籁落寞而出,心里,是抑止不住的一阵刺痛。 不得不说,经过长久以来的相处,她早已将这个聪明又不张扬的孩子,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她在沈天籁的身上,甚至于相对于陶逸飞来说,灌注了更多的希望。本以为可以帮助心兰,可是为她铺一路坦途。可是,陶心兰却将这希望,宛若刚刚点燃的火苗一般,用冰冷的冰雹,生生地砸碎了,淋熄了。陶心兰的伤人的话乍一出口,她愕然回首,就捕捉到沈天籁的眸子里的受伤,还原剂失望——那是一种长久存在于心底的屏障的碎裂,那是希望的泡沫的生生破碎——乍一看到那个一向温柔和善的孩子的眸子里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心凉还有绝望,沈月蓉的心里,仿佛刀割一般的难受。 心痛和失望交织,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用了无数的心血浇灌的、培养的女子,原来如此的没有容人之量,没有想到那个即将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女儿,会有如此狭隘而怎么的想法,有失望,在这一个刹那,仿佛潮水般地弥漫了胸膛。 心痛混合着失望,痛楚夹杂着震惊。那个对陶心兰一向宽容有加,甚至连厉斥都舍不得的沈月蓉想也不想的起身,来到陶心兰的面前,右掌扬起:“啪”的一声音,打在陶心兰的脸上。清脆的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清脆刺耳,宛如竹帛破裂。手起手落,沈月蓉也被自己的动作所震惊,她望着自己的打了女儿的手,再望望陶心兰的霎时红肿起来的脸颊,还有五个清晰的手指印,忽然之间,无法出声。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抚摸女儿的脸,可是一手捂脸的陶心兰,却快速地闪开了。屋子里霎时寂静起来,仿佛只要落根针,都可以清晰地听到。沈月蓉——那个从来舍不得动自己的女儿一根手指头的沈月蓉眸子里含着泪水,失望无比地说道:“心兰,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天籁他,他可是你的亲表哥啊……” 那样的一巴掌,打在了一向心比天高的陶心兰的脸上,就仿佛一下子打到了她的心里。她愕然抬头,望着一脸的痛心疾首和母亲,再望望从母亲的眸子里几乎就要滑落的泪水,因为疼痛而抚上脸颊的右手,慢慢地放下了。 “心兰,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对你的表兄?你可知道,在这陶家,在这陶家,只有他,才是真心想我们母女好的人……你可知道……”眼泪,连珠般地从沈月蓉因为震惊而扭曲的脸上落下,落在陶心兰的衣襟。她的充满失望的话,还在不停地响起:“你可知道,若没有他,你我将如何的被人踩在脚下?你可知道……” “不,我不知道……”陶心兰在母亲的面前,一点一点地站直了身体。她的眸子里的,甚至没有泪水,只有交织着失望的,还有愤恨的,怨毒的,嘲讽的眸光,冷冷地望着自己的母亲:“是的,从小,你就告诫我,能帮我们的,只有自己,母亲,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开始将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了?” 陶心兰的脸,依旧通红,可是,她的红肿的脸,在此时看来,却是那样的冰冷。她说:“你总是说我的表哥有多好,我的表哥有多么的厉害——那么,母亲,你尽可以将一切都交给他,你还要我们兄妹来做什么?” 自小生在偏房,母亲又不得宠,所以,从小就会看别人的脸色的陶心兰,并没有逆来顺受。她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论是谁,只要敢给她一分颜色,她就敢还你十分颜色,那样的不屈的性格,那样的大家族的夹缝里找大的孩子,有几个,不是有着一颗自傲而且自卑的心? 于是,她努力,但凡是别人会的,她不但会,而且做得更好。即便是别人不会的,她也可以做到最好——可是,她的努力,母亲从来都不看不见,她的成绩,母亲也不觉得骄傲。从小开始,那个表哥就占据了母亲的大部分的心。从来,她只听到,母亲会对她说,她的表哥,是多么的,多么的优秀,又是多么的,多么的聪颖——可是,母亲,你可看到了,我正在竭力地做着的一切? 于是,她想,好,你说表哥聪明是吧,你喜欢分是吧……那么,我就偏偏要聪明过他,偏偏要你看到他的不足。让你看到他狼狈至极的样子,我就要让他,败在我的手下,永远都无法胜出。少年的决心,就仿佛是信念扎了根一般的,飞速地发芽,成长。于是,此后的每一次的相见,都变成了表哥和表妹之间的角逐和角斗。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的心里会有如此的怨愤,沈月蓉的眸子里的泪停住了,她怔忡地望着逐渐感到陌生的女儿,嘴巴张开了,仿佛再也合不拢一般。 陶心兰的话,还在继续,带着声讨,带着说不出的怨愤。她说:“你偏心他,倒也罢了,你将他和我比倒也罢了,你喜欢他,不喜欢我和哥哥,倒也罢了——母亲,你做什么要将他时时的带到女儿的身边来,让女儿看到我的母亲对他是如何的言听计从,让女儿看到,他又是如何地对我们陶家的事情,对我们兄妹甚至是母女的事情,评头论足——母亲,你好叫我失望……” 冷若冰霜的字眼,坚冰似的,一个一个的砸了过来,真砸得沈月蓉晕头转向。原来,女儿是这样的看她的吗? 106——巧合 那么,她的二十多年的努力,是为了谁,她的苦心栽培沈天籁,又是为了谁?她放弃自己的儿子,转过来培养自己的女儿,又是为了谁?可是,她的女儿的心眼,却是如此的小吗?或者在她的心目中,母爱变质,亲情被替代? 呵呵……沈月蓉忽然苦笑起来。是她的方法错了,还是她的心错了?而今,苦心栽培的孩子,身心离向,唯一的令她骄傲的女儿,却在痛斥她的不公…… 这天,是如此的疯狂,还是她,从来都没有看透过这个世界?陶心兰的话止住了。她的冷得仿佛冰浸一般的眸光,令沈月蓉觉得,这个女儿,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即便此时站在她的面前,她都从她的身上,再也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的熟悉的痕迹。 不想再听女儿的痛斥,不想再看她悲哀而倔强的眸光,沈月蓉微微地摇了摇头,一张仿佛苍老了十岁的脸上,忽然现出一种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出来。 然后,她开门,掩门而去,窗外的薄雪,闪着晶莹剔透的光泽,在她走出门口的一刹那,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微微地眯了眯,然后,一步一步地踏着那被下人打扫过的,若有若无的白,一步,一步地向着远处走去。 冷风,飘摇而来,吹散她的头发,可是,她的心里,却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地,窒息般地难受…… 是这世界变得太快,还是她已经落后? 陶心然和萧隐站在门前,微微地笑着,目送袁慎一行远去。 两行人的告别,简单,简洁,只是一声再见,再加上两抹发自内心的淡笑,然后,该走的,飘然而去,送客的,也慢慢地回头。 “师妹,你是在哪里认识这个姓袁的呢?我总觉得他的脸,有几分的熟悉。”是啊,那五官,那眉眼,甚至是那抹令人如沐春风的和善的笑,都令萧隐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可是,他望着那个男子,望着那个从容微笑,举手投足之间,都优雅天成的男子,却始终都想不出,这男子,他究竟在哪里见过。和陶心然一样,若真是暂时想不到的事情,萧隐也是不会殚精竭虑的。所以,一念之间闪过,他侧头再想了想,可是,却依然无法分辨出这个男子,究竟在哪里见过。 “你还好说……”陶心然隐隐的撇了撇唇:“还不是怪你吗?又说约在什么平安茶楼,害得我们好等,那个男子身患哮喘,所以,我就出手帮了他,如此而已。” 想那事实,是如此的简单,可是,陶心然却知道,这男子的哮喘,并非先天疾发,而是长期补人下毒所致。只是,那毒药的成分极少,用量也是微妙,所以,到了现在,他还能行走从容。可是,陶心然同样知道,若再长此下去,这男子心肺受损,这命,是断断长不了的。 原来,她是想告诉这男子的,最起码,也要告诉她防治的办法。可是,再回首一想,她却作罢了——要知道,这世界上,有谁,是真正能帮得了谁的呢?每个人的路,都要自己走,每个人的辛酸痛苦,心路漫长,都要自己去体会。而那男子,一听之下,就知道玲珑剔透,无论对人对事的见解,抑或是对于人心的探测,都是十分通彻的。所以,陶心然相信,自己被人下毒的这件事,他必定是知道的,知道是毒还能从容地喝下,还有从容地行走世间,陶心然相信,那个下毒之人,要么同他的关系匪浅,要么,就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权衡利弊。陶心然还是保持了沉默。 可是,无法否认的是,那个男子给她一种极基强烈的熟悉感,那感觉,就仿佛是她在数年前丢失的一抹记忆一般,打碎了,消失了,却依旧有碎片在心里,只要微微牵动,就洒落一地的回忆。 可是,她却没有办法想起更多。事实上,自从八年前进入这具身体,身体的另外的一半的记忆,连同她的最初一年的,都仿佛被什么封印了一般。有时,半夜三更,午时梦回,总觉得有许多人在向她大声地说着什么,可是,待她要想起时,却又消失不见。 记忆的缺失,并不能影响正常的生活,所以,如此三番之后,陶心然也就放弃了再要追溯的念头,只是想到了,便记得了,想不到的,也由得他去…… “昨天啊……”一想起自己的爽约,萧隐挠了一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呵呵”地笑了起来。 要知道,按照行程,他于昨日午时前,就可以赶到平安茶楼,可是,有一匹奔马,陷入了疯狂,在官道之上,狂飙急驰,又因那马的速度极快,常人无法追及,所以,萧隐这才横起而拦之,然后在马路之侧,等候马的主人。 过了多时,那马的主人才急急而来,对着萧隐千恩万谢之下,说是此马来自塞外,因为受惊,所以跑上了官道,还伤了路人,而他的主人,已经叫他酌情赔偿了。 本来就是想为这无辜受伤的路人讨回公道的,听那人说得客气,萧隐再一看旁边真有人在发放银两,知道那人确实是无心之过,所以,就作罢了。可是,这来回的一折腾,已经过了时间,他紧赶慢赶,也只在晚上才赶到了约定好的地方,幸好朱英武在等他,要不,还真难找到陶心然他们。 萧隐一边说,陶心然就在一旁笑,说凑巧,还真是凑巧了,不过,知道他能平安到达,她也就放心了。 “是哪,我也奇怪呢。”萧隐一边扶着陶心然过门槛儿,一边笑道:“不过,师妹,你也是知道的,我这人啊,看到闲事,若是不管上一把,心里就会不舒服呢……” 陶心然“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拉长声音,说道:“知道你啦,又没有怪你——” 是啊,自从萧隐来到陶心然的身边,俨然扮演了家长的身份,事里事外,事无巨细,都由他接手。而且,有了他在侧,薛正直那小子半天都开始不见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这老半天的,不见大徒弟,也不见二徒弟,就只有三徒弟朱英武,正在哄着小唐在玩雪,在堆雪人。 而年轻的师傅,则静静地坐在窗前的位置,冷风,从阳光下吹过,吹动新糊的窗纸。而那个一脸温柔的师傅,手捧暖炉,仔细地倾听着两个徒弟的细碎的声音,眸子里,盛着阳光,仿佛有什么,盈盈而动。 雪,在冰冷的阳光下,泛着晶莹剔透一般的光泽,那样的几乎是全部式的覆盖,将整个世界,都装点成一个雪装玉砌的世界,那样的远远近近的,满眸触及的洁白,令人耳目一新,琉璃剔透。 “师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没有?”萧隐望着陶心然,忽然低声问道。 “能有什么打算呢?”陶心然隐然苦笑。想当年,未出师门之时,她也是有着诸多打算的,比如说,做点小生意,数数钱,然后有空周围去逛逛。 又或者说,找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嫁了,然后相夫教子,不问世事——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想想而已,她最想的,就是找一个年年有雪下的地方,然后红炉煨酒,把盏言欢。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改变了一切,而她,也最终身不由己地被带走陶家的那个大漩涡,随波逐流。 “可是,只要能完成那个承诺,你不就可以功成身退了么?”萧隐的语气,依旧低沉,有什么担忧的情绪,正一点一点地泄露出来。可是,那情绪,他却竭力地掩饰着,不让他泄露出来。不让近在咫尺的陶心然发现。 “师兄,要知道,想像总是丰满,可现实呢,却总是骨感。你也知道的,很多事情,我根本就是身不由己。” 想起这么多年的际遇,陶心然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且不说自己现在身中剧毒,又目失明,亦不知道在这个世界还有多少的日子。 每天,都是喝药,再喝药,每天,都是医治再医治,明明知道,那种毒,是无药可医的,可是,还是有许多珍贵的药材,每一天,都从各方,汇集而来。 陶心然曾经苦笑,曾经叫他们不要再枉费心力。可是,那些深夜出现,天亮离去的人们,都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不解释,也不说话。 再想起陶家这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陶心然更觉无力。现在的她,主仿佛是一个用丝线连接着各方希望的牵线木偶一般,牵一发而动全身,动全身,则四方动。 不知哪里的雀儿,从屋檐前飞过,掠起碎雪飘散,萧隐从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只看到年轻的小唐,正在用手比划着,咦咦呀呀地指挥他变幻着雪人的无数形态,而那个向来调皮捣蛋的朱英武,则乖乖地按照分的要求,左右摆弄来去。 萧隐望着,望着,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生活,向来是用五味浇灌,酸苦,或许多过甜蜜,可是,只要开心还在,只要希望还一,一切,都会过去。 那些开心的,难过的记忆,终成为过去,就好象是岁月尘沙,被吹起时,纷纷扬扬,跌落尘埃时,了无声息——而你的,我的,他的,甚至是无数人的一生,就仿佛这尘沙一般,终会消失地岁月的长河里,终会成为过去。 107——故人旧事[一] 一行人慢慢地走在冰雪覆盖的小路上,袁慎的神情,一直非常的沉静,马车,从身后驰来,嘀答,嘀答的马蹄声,在浅雪上踏过,浅起碎雪点点。 不知谁家的梅香,远远地飘出,落一地暗香,袁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也只看到那无数的灰色的屋脊,还有那暂时地隐藏在一抹雪白里的峥嵘气息的飞檐兽角。 四周,都是洁白的世界,仿佛看不到一点龌龊和不洁,只是,这样的银装素裹又能有多久呢?只要气候转暖,冰消雪融,那一地的洁白,就会化作泥泞,肮脏不堪。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生活,当你在欣赏着花开花落,潮来潮去的风景时,你也得迎接夜的黑暗,还有凄风苦雨一般的洗礼。 冰雪覆盖的小路上,早被人践踏得惨不忍睹,而袁慎,甚至放弃了马车,只是固执地要一路前行。当珏将手中的狐裘展开,披在他的身上,却看到他的一直淡若秋水的眸子里,陡然地闪过一抹厌恶。 忽然省起这狐裘时李皇后所赐,再想起那个外表温和,内心阴毒的李皇后对主子所做的种种,而年轻的主子,又是怎样的站在年轻的皇后的面前,面不改色地将那一碗又一碗的毒药喝下,想着年轻的主子自从少年起,又是如何的糟蹋自己的身体,生行地由着自己原本健康的身体,变成今日的病魔缠身——再想起二皇子袁直对于主子的明嘲暗讽,字字句句流露出来的优越感,以及强盛感,珏就为自己的主子感到难过。就如他不知道,那个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后宫奢帏之中,那些充满着阴暗算计的女人中,都是从容地微笑着的主子的那样的不惊不怒,不骄不躁的的温和笑容里,究竟有几分是酸涩,有几分,是淡定。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累其筋骨,饿其肌肤,累其心智,空乏其身……所以,珏相信,受尽了百般苦楚的主子,他日一定会凌驾于众生之上,好象是神一般的存在。 可是,每当他如此说的时候,年轻的主子,却总是摇头,他说,他志不在凌云,唯想求一世偏安。和心里的那个人,安度一生。 可是,在这个世界是,越是简单的理想,便越难实现,而主子,将注定一生都要在这深宫华帏之中,和奢华相伴,倥偬一生。 失神间,这个向来最忠心的下属的冷淡如水的眸子里,陡然地掠过一抹说不出的难过。他退后两步,将手中的纯白的、不夹杂一丝瑕疵的狐裘移开,收回。然后重新去车上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小心谨慎地帮袁慎披上,一边抖开,系好绘着金丝的带子。又帮他整理好风帽,这才退开两步,跟随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飘摇的冷风,携着冷风的冰凉气息,吹起他的黑色的大氅,露出了包裹在里面的,月白色的长衫。人如玉,长身玉立,年轻的俊雅公子丰神隽永,即便微笑,也如淡墨一缕。而他的从容优雅的气度,更惹来行人艳羡的眸光无数。微风吹拂,碎雪被吹离树端,仿佛轻雾一般地,在那明丽而冰冷的阳光之下,如缕一般地飞过。而那个脚踏轻雪,仿佛踩在云端的年轻公子,却无视各种复杂的眼神,他只是沿着自己的路,身形飘然,风风雅雅。 知道自己的主子有心事的时候,是喜欢信步漫游,而一段路走到了尽头,那么,他的心中疑虑,就会迎刃而解。早已习惯了主子的生活习性的珏,看到主子的眸光若有所失,就放缓了脚步,令马车远远地跟着。而自己,则警惕地望着左右,生怕有什么,威胁到了年轻的主子。 “珏,你可曾经记得,在宫里头,曾经有这样一位主子……她姓陶,天生盲疾,可是,却以残缺之身,被辚选入宫。可是,就是这样的她,最后却由一个小小的才人,一直登上了皇贵妃的高位?” 印象中,好象有谁曾经讲起过这位皇贵妃的生平,说她的这一生,仿佛黑与白的极致颜色一般,一面荣光无限,另一面,却极其凄惨一生共有三女一子,可是,两女均被人毒杀,一子夭折,到了最后,只余一女,还流落民间,不知所踪。 不知道想起什么,袁慎的眸子里的光,逐渐的暗淡下来。向来负责收集情报的他,仿佛想起了宫里宫外那个经被人私底下里已经许久之前的传闻,也想起了那个传闻中的主角,在那些传说中扑朔迷离的悲惨的往事。可惜的是,那一段真相,却被人用血腥的手段掩盖了。到了如今,只变成了一段无可追溯的前尘往事。虽然线索错综复杂,可是,向来记忆力超群的珏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点头:“主子,你说的,可是那一位出自陶家,然后由才人一步一步地坐上贵妃之位,位同皇后尊的瑕妃……” 要知道,那一位瑕妃,在那个埋葬女人一生的后宫深苑之中曾经享荣宠无限,可是,每一个人在提起她时,都不由地微微叹息。那一位主子,只活了三十七岁,然后但神秘地死去,她身故之后,便被人禁言,不论是谁,都不能谈起她的生平,此后的十年间,整个宫廷之中,对于这个人的一切,都仿佛是一种禁忌一般,人前人后,没有人敢提起。 “是的,我说的就是她。”仿佛在瞬间理清了什么思绪一般,袁慎微微一笑:“珏,去,找人查一下这位皇贵妃的生平,特别是刻意被人隐瞒的那一段——我想要知道,父皇和两位皇兄如此关注陶家的真正理由……” “可是,宫里传来消息说,要宣陶家家主入宫……”珏想了想:“属下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说是圣旨不日就会下达陶家,然后,迎新主入宫。”要知道,宫里的消息,以及那个人的动静,都是以极快的速度传达过来,然后,再由主子加以分析,想出对策,其实,对于陶家来说,连珏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亦商亦武的陶家,上无高官,下无暴吏,却如此的惹朝廷注意? “陶家家主?哦?这么说,并未道其名,言其姓么?”袁慎的眉,微微地蹙了一下,有什么样的疑虑,一闪而过,可是,问出来的,却是另外的一层意思。 陶家家主——那个统领陶家的女子? 有意思,有意思,不是宣陶氏长女,陶心然进宫么?怎么才一转眼,就变成了宣陶家家主进宫呢?陶家家主……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为外人道的内幕么?又或者说,又是哪一个人想要混淆视听,来掩饰什么吗? “主子,陶家家主身中奇毒,双眸失明,二小姐大张旗鼓,誓要夺掌门之位,目下,已经在邺城控制了整个陶家,并囚禁了她的兄长陶逸飞……”珏低下首去,将近日所知道的情报一一禀报,末了,才若有所思地加了句:“那么,现在的陶家,究竟哪一位才是家主呢……” 袁慎微微地笑了起来,那笑容,仿佛是雪后绽放的第一束寒梅,醒眸刺眼,暗香无声。 他笑,微微地摇头:“那么,这些消息,她应该都知道了吧……” 是啊,正因为知道,所以沉默,然后,可以再找个时机,诏告天下人知道,那个而今掌控陶家的二小姐陶心兰,就是陶家的家主? 嗯,这的确象是她的性格,是否正因为这样,她才沉默不语,任由陶心兰将整个陶家搞得乌烟瘴气,人神共愤? 再想起那个向来不可一世的陶家二小姐被人困在山谷之中连续三日,想来,那个向来未雨绸缪,思谋千里的女子,将这一切,都算到了吧…… 微微地摇头,再摇头,年轻的俊公子的脸上,有一抹淡得几乎看不清的失落——你呵你,人心,世俗,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风起云落,都被你算得清清楚楚,可是,你可曾算透过自己的心,算透过自己的未来? “在陶家,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她,想来,她知道这个消息,应该早过属下……”虽然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她”的称谓,可是,珏已经知道主子的话里所指,他的头,还是微微地垂着,语气,却变得随意起来:“要知道,在陶家,除了那些吃干饭的,可遍在都是她的眼线……” 带着几分戏谑的话,从一向板正严肃的珏的口里吐出,带了说不出的调皮,袁慎再一次微微地笑了起来:“你对她的了解,可真是见微知著啊?” 珏微微地抿紧了唇,不再出声。 风起了,雪散了,阳光照耀大地,却没有一丝的温度,袁慎望着长天湛蓝如洗,深且黑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沉思出来——究竟是谁在帮她?又是谁,在帮她刻意地隐瞒着什么?正在做着这一切的人,又究竟是什么目的呢? 又或者说,在她的背后,又或者陶家的背后,真的还有另外一股力量,正在推波助澜,操控一切? 108——故人旧事[二] 可是,除了大皇兄和那个人之外,除了“她”的本身的力量,还有谁,在陶家安插了一股不为人所知的力量?而那个人的如此的苦心潜伏,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和他的皇兄,还有那个人一样,都是志在陶家的那一样东西? 事情本来已经呼之欲出,可是,却在他们想要追溯时,变得扑朔迷离。袁慎微微地摇了一下头,用手抚了抚额头,无声无息地长叹了口气。那个女子身上的毒,早已毒入膏盲了吧,可是,她却还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真不知道,在她的心里,究竟什么时候,才将自己的生命,放在所有的第一位上去。 她就是那样的一个女子,事事设谋周全,样样想得全无漏洞。可是,她为了承诺,为了几个徒弟,也为了身边的每一个人,可独独不会为了自己…… 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将自己置身于所有人的后面,然后完全地忽略自己?可能,这就是别人无法理解的奉献精神,可能,这就是“她”的所谓的人生原则…… 腊梅的香味,依旧随着冷风飘摇而来,可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年轻公子,就在这耀阳高照的冰天雪地里,渐渐远去。 我们的这一生,有很多人,空活了一世,却不知道活的意义,可是,有的人,却一直地为别人活着,不问功名,不为利禄,只求开心一生,只求问心无愧…… 华丽深宫,深宫不知时日长。 华丽的宫帏之中,明灯映辉煌。透过装点华丽的装饰,宽大的绘着牡丹花开的巨大屏风,将这个空间分隔成两个绝对的空间。前者,是接受众妃膜拜的威严光辉。而帷幕之后,则是埋葬一个女人最美年华的华丽的牢笼。此时,前厅的灯火淡淡暗淡,闪着五星芒的淡淡印记,仿佛黑夜苍穹之中的闪闪点点一般,虽然明亮,却仍旧无法将黑夜照亮。仿佛只屏风之后的红色光晕,才会令人感觉到放松的意味。 屏风之后,幔帐低垂,都是些将一生的年华都交付这寂寞深宫的女人。此时,一身华衣的李皇后静静地坐在明黄色的锦凳之上,在翻看着太监递上来的彤史。 十一月十三日,如意宫,如妃。 十一月十四日,星澜殿,钟美人。 十一月十五日,如意宫,如妃。 十一月十六日,星澜殿,钟美人。 ……李皇后神色阴沉地翻着,一双散去了和善的眸子里,充满了令人心颤的戾气——今月初,这十余日来,皇上停留持有地方,除了如妃,的如意宫,就是星澜殿的钟美人。此外,除了午时例行的问安之后,就连她,也都没有多余的机会再再见过皇上。 要知道,后宫专宠,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情啊,最近,皇上这是怎么了?竟然流连在如妃的如意宫里和那个新封的钟美人的星澜殿里,而其他的妃嫔三千,就是想见他一面都难了? 手中的彤史被“啪”的一声,扔在桌子上,那样的敲响深夜暮色的脆响,令下在守夜的宫女兰儿的手,都颤了一颤。本来已经到了眼皮的瞌睡,瞬间烟消云散了,兰儿用手揉了一下眼睛,将身上的衣衫重新包裹紧了一些,然后,重新坐直身体。开始望着面前的朦胧黑夜,没有一丝希望的眸子里,全是空洞的茫然不知所措。 要知道,李皇后表面和善,内心却是暴戾,而她,向来最是记仇,只要谁有稍稍的假以辞色,她必定会借机重责,还以颜色。 可是,寂寞深宫时日长,那样的寂寞得足以令以发疯的漫长岁月里,那样的风起花落,岁月日长,足以将一个女人的心里的最后的一丝希冀都消磨殆尽,于是,争斗还有臣服,便成了她们的生活的最后的内容——若是生活里最后的一点乐趣都失去的话,她们又将何以为继? 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如果说李皇后的狠毒还包裹在和蔼可亲的外表之下的话,那么,又有哪一宫的嫔妃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要知道,和兰儿一起住的小月,就有昨晚,只是因为不小心失碎了一个烛台,就被她所侍候的谨妃打了个半死,到了现在,还在她的破旧的小床上,昏迷不醒。 冷风,飘摇而来,十一月初的天气,不知为何在第一场雪落去之后,却没有继续再下,所以,此时的天气,是清冷,清冷的。 兰儿站起身来,轻轻地跺了一下脚,借以缓解因为冰冷和长时间的固定而逐渐麻木不仁的腿的压力。院外,明白迟迟而来,照亮整个华丽宫宇,也照亮花叶落尽的,斑驳陆离的枝干树叉,那样的奇异的图形,仿佛是来自九天外的奇异的图腾,长久而沉默地存在着。 明月,照在残留的冰雪碎屑上,仿佛寂寞时光,正在这冷月之下,慢慢地消逝…… 一边搓着手,一边轻轻地跺着脚的兰儿,遥望冷月,忽然怔忡起来。那些时光,那些流年,就在明月的盈缺之中,就在这雪月的映照之中,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么? 屋子里,依旧温暖如春。坐在锦凳上的李皇后,沉默良久,终于用手涂满丹寇的手,轻轻地抚着额头,开始摇头叹息。 皇子之争,已经隐现端倪,后宫嫔妃之中,各自都在为自己寻找后路,可是,帝王对这一切,却是视而不见,仍然纵情声色,乐而忘返。你说说,这要她如何是好呢? “娘娘。”看到李皇后如此的烦忧,贴身的谢玉凑上前来。她站在李皇后的身后,轻轻地帮她捏着肩膀,然后柔声细气地说道:“娘娘可是在为如妃和钟美人的事情烦恼?” “你自己看看吧,一连十余日,皇上硬是连其他的宫门都没有进过,不是在如妃那里,就是去了钟美人的那里。” 重新微微地叹了口气,李皇后的风韵渐逝的脸上,忽然有一抹说不出的疲惫,在她的眉角,若隐若现。 她握住谢玉的手,叹息道:“谢玉,哀家入宫二十余年,自问一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可是,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皇上满意?先是陶瑕妃,然后是如妃,然后……” 那些个名字,就在唇边,就在喉咙,可是,欲——脱口而出时,却连名字都已经叫不上来。 皇王薄情,最难消受帝王恩。而今,那些曾享三千恩宠,曾居于众人之上的女子,都已经销声匿迹了。她的最美好的年华,也在长期而无望的等待里,消失殆尽,可是,帝王的眼神,却从来都没不曾在她的身上,停留片刻。 一想起那些个艳若桃花,可以在帝王的怀里肆意撒娇的年轻的嫔妃,李皇手用力地撕着手里的帕子,长长的指甲,几乎要生生折断。 谢玉的眼神黯了一下。 在这可以吃人的后宫之中,她足足陪伴了皇后二十年。如果说,皇后将这一生的最好的年华,都消耗在空空的等待里,而她的一生的最好的年华,又何尝不是用来陪葬——用来陪伴一个娇俏的少女的向着一个满腹计谋的、老谋深算的皇后的转变。 可是,未必等待和算计就有用的。比如说一个男人的心,又比如说,一个男人的爱。 皇上不爱娘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要知道,当年皇后入宫,只是一个小小的才人。可是,和她一起入宫的瑕妃,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答应。瑕妃生性淡然,不喜争宠,可是,帝王宠,从来不会以常理而论,通常最无意者,偏得。那时,瑕妃以残缺之身,蒙受帝宠,可是,从此也被帝王推入了风头浪尖之中。 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一边身受太后的苛责,当年的袁皇后又生性善嫉。是以,身受皇上重宠,可是身有残疾的瑕妃,在这充满尔虞我诈的后宫之中,举步维艰,毫无立足之地。而现在的李皇后——当时的李才人,却被太后执棋为子,用来专门对付那个圣恩日隆的瑕妃。 当时是为元帝三年,局势也颇为纷乱。野心勃勃的太后一党在帝王登位的最初,便以帝王需要扶持为由,迅速地把持了朝政。朝中百官,也是各为其主,于是,初登帝位,便形同被架空的年轻帝王,明里敷衍,暗里却最恨太后一党,当然了,恨乌及乌。他这恨,连带着也包括了身为太后侄女——当日身为才人的李皇后。所以,初见便被帝王吸引,然后情根深种,一心只想伴君侧的李皇后,越是想引起帝王的注意,反倒更加的惹他的厌恶。 后来,李皇后刻意接近瑕妃,想通过瑕妃去换得帝王的好感,却不料那位虽然双眸失明的瑕妃,却心如明镜。面对李皇后的房间巴结,也是心中有数。可是,聪明如她,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然地接下当时还是“才人”的李皇后时不时的好意,可是,却从未上心。 迫于太后的压力,李皇后的位置日益圣隆,可是,帝王的心里,却对她越来越讨厌。而事情的最终不可转机,却是因为后来…… 后来啊…… 109——故人旧事[三] 虽然那一段往事,早已被血泪和风沙掩没,可是,在帝王的心里,在已经逝去的,和还没有逝去的人的心里,却依然清晰如往昔。他们永远都还记得,他也永远都记得,当年的当年,那个看似纯真的李皇后,是如何地将他最爱的那个女子,一步一步地推入深渊…… 遥想起当年,李皇后只觉得烦闷。可是,没有人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负责,而她,也不觉得当日的自己,究竟有什么不妥。 “娘娘,听说,陶家的人又要入宫了?”谢玉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那样的令人敏感的字眼,还是令李皇后不由地手心抖了一下——陶家,又是陶家…… “娘娘,陶家有人入宫,算起来,也算是好事啊——要知道,如妃当宠,而当初的瑕妃……” 谢玉的话,说得极其含糊其辞,可是,敏感的李皇后却还是听明白了。要知道,瑕妃在生之时,冠宠六宫,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这明里暗里的,不知道多少人恨她恨得牙齿都是痒痒的。可是,那个瑕妃也的确有些手段,若非如此,也不会令帝王十年不忘。而今,如妃专宠,若有陶家人入宫一来,可以分了如妃的心,这二来嘛,则可以让他们两方面争个你死我活。向来坐山观虎斗的李皇后,只要和以前一样,平衡强弱两方之间的关系,然后扶弱压强,也就是了…… 李皇后微微地冷笑起来:“并非盲女一定可以得帝宠的——还得看她有没有瑕妃的手段……” 是啊,年轻的帝王整日斡旋在后宫佳丽三千之中,阅尽世间美色,那样的看尽世间女子柔美的帝王,是很难再被一个寻常的女子打动内心的。相对于之前的瑕妃,李皇后还真没有看到过有哪一位嫔妃,会得到当年瑕妃一般的盛宠。可惜的是,天妒红颜,那样的女子是注定不能长寿的,所以,其他的嫔妃,才有机会可以接近失去了挚爱的帝王。 知道李皇后所说的是实话,也是潜规则一般地存在着的真理,站在一侧的谢玉,忽然之间默然无声。 要知道,深宫之中的尔虞我诈,并非寻常人家可以想像得到。而要想在这深宫之中有立足之地,也是并不容易的。不过,按照宫外传来的资料,那个女子,也并非常人,可以说是看尽云起,慧黠百出,相信以她的能力,只要稍加调教,便足以和如妃她们抗衡,然后独当一面。 至于那个尚未入宫的女子,愿不愿意斗,又或者说想不想斗,想来就由不得她了。要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她一朝入宫,就有的是人,想要她死,或者想要她生不如死…… 一念及此的李皇后,终于都打算暂时放下之前的恩怨,然后静下心来,对付如妃一党。她想了想,对谢玉吩咐道: “谢玉,你派人去皇上那里,看一下皇上是什么意思,那个陶氏女子,又是以什么名目入宫。另外,这宫里头也要早做安排了。要知道,皇上也是急性子,估计这头说着,那头人就到了,别到时手足无措的……” “奴婢这就着人去安排。”在李皇后身边长处久待的谢玉,只要一听李皇后的话,自然知道李皇后的话里所指,谢玉敛回心神,一边对着已经背过身去的李皇后,深深地躬下身去,然后退步而出。 主子的话,她自然知道,多听,多做,然后少说。应该知道的,样样一清二楚,不应该知道的,一问三不知。当然了,单单是这样,还是不够的,还要学会装傻,适时地装傻,十二分的忠心——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这深宫之中,好好地生活下去。 可是,瑕妃……一想起那个双眸失明的女子,谢玉的早已变得没有温度的心里,忽然浮上几分恻然出来——一入深宫深似海,那是足以埋葬一生的深渊。这里面的人,个个都想出去,可是,这外面的人,却个个都想要进来…… 这深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曾触到过梦想,然后,到了最后,却都将它摔得支离破碎——因为,它的上一层,象火,烧得你粉身碎骨,可是,再到下一层,却似冰,冻得你再世为人…… 二更的更鼓,轻轻地响起,几乎每一下,都似乎是敲在未眠的人的心上,远处的远处,是一片灯火通明,欢声笑语——那是如妃的如意宫吧。听这笑声,应该是帝王驾临,然后和她一起欢宴吧,有了帝王宠的女子,可是连笑声都招人厌的?又或者说,这浅雪落下的夜里,这丝竹响起的瞬间,又深深地刺痛了多少女人的心? 又有多少女人,就在这漫长的等待里,将自己最初的真与善生生地消磨殆尽,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将这半生恩宠,当成了一生都过不去的槛? 所谓门槛,过去了就是门,没过去就成了槛。把事情变复杂很简单,把事情变简单很复杂。时间是治疗心灵创伤的大师,但绝不是解决问题的高手。世界上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可惜的是,这道理人人都懂,可是,却永远都没有人能做得到……? 窗外的碎雪,如帘如幕。在这暮霭浅黛的夜里,在无数风灯飘摇的夜里,正轻盈地落着,将上一场的旧雪完全的覆盖,明天,这个世界又是一个银妆素裹的晶莹世界。只是,又有谁知道,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又有多少个人,就在这寂寞的黑夜里,变成别人的棋盘上的,又一粒棋子? 江山为棋,划下的是生灵万千,可是,若执子为棋,赢下的,也不过是一隅之地。可惜的是,看到万里江山的人,毕竟不多,气吞山河的,也只有人君帝王。而更多的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人们,关心的则是自己的明天,是否依然安好…… 雪后初晴的天气,整个世界,都是银色的晶莹世界。那样的泛着清冷气息的耀眼的洁白,仿佛到处都是鲜活的明亮的气息。冷风,仍然透过半开的窗子飘摇而来,吹来梅花经年的暗香。可是,那香,在接触到泛着丝丝的暖意的艳阳时,开始渐渐地融化、散开,到了最后,甚至是几不可闻。冬日里,红泥焙新酒,咏梅映雪,把酒言欢,不啻是一生的一大快事。可惜的是,世人多辛劳,冬日苦寒长,那雪,未到来年的三月,是绝对不会融化殆尽的,就好象现在,这一层薄雪还未融化,另一场雪,就已经在空气中酝酿。 陶心然手捧暖炉,坐在她平日坐的凳子上,暗淡无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神色很是奇怪。 屋子里,还坐着她的三个徒弟和她的师兄,而她的大徒弟轩辕子青,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看到人了。 小唐还在拽着朱英武胡闹,不停地用手比划着,要出去玩雪。而那个一向沉默的闷葫芦薛正直,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陶心然的下首,对于二人的纠缠来去,冷眼旁观。直到唐方闹得起来越不象话了,萧隐不耐,睁大眼睛用力瞪了过去,看到师伯动怒,朱英武又再瞪了一眼正在胡闹的唐方,甩开了他的手,唐方这才委委屈屈地安静下来。 陶心然在等轩辕子青,最近两天,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不行了,虽然每天都用世间最好的解毒药在吊着,虽然每一天都喝尽无数的苦汁,可是,身上所中的毒,依然正在一分一分地侵入心肺。所以,她在等她的所有的徒弟齐聚一堂,趁着师兄也在场,然后将需要交待的事情,一一地交待下去。 门外,传来珏的声音,陶心然知道,那是那个叫袁三郎的袁慎来了。 微微地叹了口气,知道轩辕子青短时间之内,是不会见到人了,于是,陶心然就挥挥手,让徒弟们先去了。 “陶掌门今日的气色不是太好。”袁慎是一个直爽的人,一进门口,和众人见礼之后,就望着陶心然的样子,认真地说道。 他在说这些话时,萧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想制止他说下去,可是,袁慎的口快,再加上他仿佛在刻意地忽略萧隐的眼神,所以,这话,还是原原本本地听到了陶心然的耳里。 袁慎的话很直,也并不好听,可是,陶心然只是微微地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招呼袁慎喝茶。 “我这毒,是好不了的啦,目下,也只是苟延残喘而已。”陶心然的神色很是平静,她一边摸索着拿过手边的茶盏,一边语气淡淡地说道:“人生百年,各有天命,更应该各安天命,所以,对于生老病死的这类东西,我还是看得比较透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陶心然对于这名叫做“袁三郎”的男子,已经颇为熟稔了。称呼之间,也随便了许多,很多时候,都是以“我,我”的自称。 袁慎的眸子凝了一下。 这个女子大概并不知道吧,为了她,各方人马已经闻风而动,那些举世闻名的灵药,还有适合她症状的奇药,都被几路人马你争我夺,不可开交。本来,他以为这是这个女子在背后操纵,在暗中授意,可是,现在看来,就连这女子,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110——各安天命 “陶掌门其实不用如此的担心的,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这世间,哪有解不了的毒呢?只不过是早一日,或者迟一日罢了……” 袁慎的话,仍然谨慎,只是,谨慎之中,仍然带了些试探的味道,要知道,百年以上的毒,非百年以上的解毒之药可解,可惜的是,存留于世间的解毒灵药,早已少之又少,再加上人们的刻意藏私,是以到了现在,不要说是寻找,就算是流传,也是几不可闻。 可是,他却知道,这女子还不能死。 “没有用的。”陶心然仍然摇头。要知道,已经死过一次的人,对于死亡,倒没有多少的恐惧心理,或者说,此生已矣,能回到二十一世纪也不一定,所以,在等待的同时,她的心里,还是在隐隐约约地期待着的。 她的这一生,当然有遗憾,就如她的上一生,同样有遗憾一样。所以,若能回到上一世,她又何必执着于死还是生的问题? 袁慎微微地愣了一下。这女子,一说起生死的问题,依旧淡然淡泊,一点都不象是赌气的样子,而且,从她的话里行间,也没有厌世弃世的感觉,那么,却是为何呢? “这毒,我中了也有一段日子了,吃了诸般多的药,也不见好,所以,在我的心里,早就放弃了。”陶心然微微地笑着,望向袁慎的方向:“你也知道的,生在草莽的人,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命,看得有多么的矜贵。” 陶心然一句话说完,就拿起茶盏,开始慢慢地喝茶。其实,哪里喝得下呢?她的喉咙,仿佛是被什么塞住了一般。既吞不下,也吐不出,所谓的喝茶,也只是做做样子,不让别的担心罢了。 这点,萧隐看出来了,袁慎也看出来了。可惜的是,陶心然还不等他们说什么,就率先地将话题叉开了。 “外面又下雪了吧,却不知那雪有多厚——梅花都开了,自然是美的。把酒言欢,也是乐事一桩。”陶心然依然微笑着,语气中,却隐隐约约有悲悯的味道:“也不知道那些衣食无着的人们,是否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季寒冬。” 是啊,而今虽然天下太平,可是,封建社会最大的弊端就是生产力有限,绝大数的资源和财富都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所以,每到天寒地冻之时,仍然会有家无居所的百姓,冻死,或者是饿死。 萧隐抿了抿唇,袁慎去忽然无法出声。要知道,生在深宫,个人的生存,已是非常艰难的事情,特别是象他这种朝不保夕的皇子,更不知道明天的天,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单单是应付李皇后还有两个皇兄,就已耗尽了他所有的尽力,而今,一个看假与世局无关的女子忽然将百姓的生息大计摆上了台面,那样的几乎是悲悯的语气,就仿佛是一把火一般,生生地将他的心灼痛。 有什么样的念头一闪而过,也是这一瞬开始,这个在皇位的争夺与否态度一直隐晦不明的三皇子,第一次的,将整个天下,同自己深深的联系起来。 多年后,帝王君临天下,凭栏独坐之时,总会想起这样的一番话:“外面又下雪了吧,却不知那雪有多厚——梅花都开了,自然是美的。把酒言欢,也是乐事一桩。” “也不知道那些衣食无着的人们,是否可以安然度过这一季寒冬。”每每到了这时,他便会踏雪出宫,去看那贫民陋巷,是否还有衣食无着的百姓…… “师妹……”听到陶心然又再说些相同的话,萧隐的眉蹙了起来。阅人无数的他,自然看出眼前这个看假爽朗的袁三郎,并非寻常人家的子弟,本来对他,已有戒备之心,而今,师妹又再悲天悯人,他真不知道,这一番话听到了袁慎的耳里,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感想。 袁慎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接过陶心然的话头,淡淡说道:“是啊,今年的冬天,好象是特别的冷,我刚才一路走来,看到雪虽然不是太厚,可是,这下一场雪,说不定会在今晚落下——世有明君,可惜的是,四海之内,总是有无法兼顾之地……” 袁慎的话,简单地将君王的难处勾勒了出来,而他的刻意叉开的话题,也令萧隐的心轻轻地松了一下。要知道,陶心然的身边,早已是危机四伏,而今,又莫名其妙地和那个什么帝王扯上了关系,所以,他知道,陶心然的此后的路,未必好走。当然了,站在师兄的立场,他是更不希望他的师妹会因几句简单的话,而惹来无妄之灾的。 可是,袁慎却轻描淡写地将陶心然的话加了缀角,那么,即便是落在外人的耳里,也是她在替帝王分忧,而非质疑什么。 简单的几句话,就此打住了,所有的人,同时无语。 窗外的雪,在阳光下,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那样的眩目的耀眼,落在屋内人的眼里,更显得屋子里的气氛沉默暗淡。 萧隐记得,陶心然最是喜雪,当年,他们都还在师门的时候,每到下雪的天气,她便会流连不已,乐而忘返。可是,而今的她,却只能从微冷的空气中感受到冬天的味道,却再也无法看到雪的洁白。一念及此,萧隐的心里,莫名地难受了一下。 “英武,去带小唐玩去吧,你看看,他早急得坐不住了。”感觉到朱英武拽着小唐还站在身后,而那个小唐早已按捺不住,陶心然的眸子里,忽然有些雀跃之色:“去吧,带他去堆雪人,堆一个大大的。” 朱英武应了一声,这才做着手势,要小唐出去。两要在经过袁慎的身边时,朱英武忽然侧目,冷冷地睨了他一眼,这才带着小唐,转身而去。 薛正直没有动,他一直站在陶心然的身后,静静地望着门外的雪,不说话,也不看袁慎。 感觉到朱英武和小唐去了,陶心然这才回过头来,对萧隐说道:“师兄,我累了,想去躺一下,你陪一下三郎吧……” 知道这是陶心然最委婉的逐客令,袁慎也不以为忤,他在陶心然站起的时候,就已经站起,想要告辞。 就在这时,大门被“乒”的一声推开了,轩辕子青的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身上,几乎是满身的伤,衣服也被撕破了,左手的手臂几乎断掉了,可是,他的没有受伤的右手之中,却始终握着一个长长的匣子。 “子青,你怎么了?”眼尖的萧隐一看到轩辕子青如此狼狈的样子,再也顾不得陶心然还在身边,他急走两步,连忙上前扶住那个遥遥欲坠的男子,急忙问道:“这是哪来的伤?你又和谁动了手了?还有,你手里的,是什么?” “我手里的是紫灵芝,能辟百毒,快给师傅服下吧……”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手里的匣子还未来得及递出,那个早已力竭的轩辕子青身体一歪,就已经昏了过去。 呼唤轩辕子青的声音,焦急地响了起来,陶心然摸索着上前,想看自己的徒弟怎么样了。可是,轩辕子青的身边围满了人,她怎么也进不去。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大手,适时地伸了过来,一把扶住陶心然的手,将她带到轩辕子青的面前。 所有的人都在望着轩辕子青,所以,在几乎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袁慎的时候,他却在静静地注视着每个人的反应。 他看到,萧隐惊骇,陶心然焦急,朱英武沉默,小唐不知所措,可是,唯有那个一直沉默如冰的薛正直,却望着那个轩辕子青在昏迷前递出,被萧隐顺手抄在手里的木匣子,由衷地舒了口气。 袁慎静静地望了一眼薛正直,还有眼里就只有受伤的徒弟的陶心然,还有注意力和直都在陶心然的身上的萧隐,对着珏使了个眼神,两个悄无声息地退去,然后,离开。 门外的雪,依旧亮得刺目,袁慎一步一步地踩在厚厚的雪上,望着邻家墙角微微露出墙头的寒梅,闻着那悠然而来的淡香,他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知道,至此,那个女子,已经无恙了…… 冬日的夜,漫天都是飞雪,就连呼吸,都几乎结冰。可是,就在这样的轻雪覆盖的夜里,却有一个一身黑衣的身影,燕子般地掠过。而他去的方向,正是陶心然的房间。 陶心然早已睡下了。可是,向来浅眠的她,还是从那轻过剪羽的飞掠声中,感觉到了来人的存在。 她悄然无声地起身,顺手握紧了挂在床头的长剑。待到那人来到床前,想要作下一步的动作之时,她手中的长剑,毫无声息地递出,直向着那人的心口刺去。万万没有想到床上的人竟然还没有睡熟。那个黑衣人连忙向后疾闪,身子一侧,拔剑格挡。可惜的是,他速度远远没有早有准备的陶心然更加迅速。于是,在一个急闪之下,那个黑衣人的肩膀,已经被划伤了。 可是,那人应该是一个极为老道的人,一看到陶心然已醒,他连忙向后疾闪,在陶心然的下一剑挥来之时,人已来到窗前,就要向着窗口急掠而出。陶心然跟着起床,可是,却被什么东西绊倒了。 111——小贼进屋? 只听“扑通”一声,凳子跌落的声音,在这寂静雪夜里,显得非常的刺耳。只听“谁,谁”两声厉叱,下一刻钟,陶心然左右的两间屋子里,有两个人影急闪而出。 那是萧隐,还有薛正直。两人来到陶心然的房间,却看到那个形容狼狈的女子正从地上爬起,她的头发散开了,丝丝缕缕地披在脸上,撞到桌子一角的额头上也磕伤了,有血丝,正在丝丝缕缕地渗下。 薛正直一望之下,便觉得心中恻然。他上前,想要一把抱住陶心然。可惜的是,有一个身影比他更快地上前,一把将陶心然扶起,急问道:“师妹,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陶心然摇了摇头,然后抚了抚火辣辣地痛的额头,摇头:“有一个小贼进来,不过,已经被我赶跑了。” 小贼?被赶跑了? 刚刚点燃的烛光之下,两个同样衣衫不整的男子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都无声地叹了口气。 冰雪天气,天寒地冻,只这一会儿的功夫,向来怕冷的陶心然已经觉得浑身就要发抖。正在这时,一任件外衫,披在了她的身上,来自厚厚衣衫的温暖,令陶心然瑟缩了一下,她赶快拉起衣领,再缩了缩脖子:“怎么,把你们吵醒了啊?天冷,快回去睡吧……” “好了,我先扶师妹上床。”萧隐查看了一下陶心然的伤口,发现无碍,这才放下心来。他一边扶着陶心然上床,一边示意薛正直去休息。 薛正直仿佛有什么要说,可是,在触到萧隐的心无旁骛的神情时,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离去了。 扶着陶心然躺好,然后将她的长剑重新归鞘,放好。做完这一切的萧隐并没有离开,他反倒在一侧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要知道,陶心然现在双眸失聪,有人半夜三更而来,定非什么好事,所以,在经过了刚才的事情之后,他不放心,他想坐一会儿,等待陶心然睡着了,才离去。 陶心然也没有睡着。她只是靠在床头,侧过头去,静静地想了片刻,忽地说道:“师兄,你知道子青今天拿回来的那东西的出处么?” 陶心然记得,轩辕子青在昏迷前说道,那个东西叫紫灵芝,能辟世间百毒。后来,萧隐也仔细地验看过了,确实是百年以上的灵药,可是,他却没有敢给陶心然服。 要知道,灵药难求,轩辕子青又一身是伤,就连萧隐,都不知道他曾经去过哪里,这药,又是从何得来。更何况,这氹毒,唯千叶草可解,又有谁知道,这紫灵芝是否能辟陶心然身上之毒? “那东西来自川中的唐家。”早听说唐家有一样至宝,就是这紫叶灵芝,而今看来,就是轩辕子青手里的那一枝了。可是,唐家的东西,又是怎样到了轩辕子青的手里的呢?这一点,萧隐想不清楚,陶心然,同样也想不清楚—— “师兄,我想去看看子青。”沉默了片刻,陶心然忽然又再加了一句。要知道,不论徒弟心里做何想,可是,此次,却是为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在情在理,她都无法释怀,明白陶心然的意思,萧隐沉默了一下,点头:“好吧,我陪你一起。” 冬夜的雪,厚重无比,踩在上面,“咯吱咯吱”的响。还好在出门之前,萧隐就帮陶心然披了件厚厚的衣服,所以,到了此时,陶心然虽然觉得寒气袭人,可是,倒也没有十分怕冷的样子。 轩辕子青的房间,就在院子的最东端,靠右。又因为天冷,而轩辕子青又身受重伤的关系,陶心然早就吩咐其他的徒弟帮轩辕子青将火炉点燃。 屋子里,暖洋洋的,萧隐一边牵着陶心然向前,一边用手中的火折子打着的火。然而,小小的房间里,衣被整齐,被子也是摊开的,可是,整间屋子,却没有轩辕子青的身影。 萧隐扶着陶心然的手,忽然僵了一下。 他拍拍陶心然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然后来到床前,摸了摸轩辕子青明显翻动过的的被窝,却发现触手所及,皆是一片冰凉。那感觉,应该是本来应该睡在这里的人,早早的离去了,抑或根本就没有上床。如此看来,这轩辕子青是一早就出去了…… 可是,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他出去又做什么呢?萧隐想不出,陶心然也想不出。虽然萧隐没有说,可是,陶心然还是感觉到了——这屋子里,就只有她的萧隐的呼吸声,再没有第三个人的。也就是说,她的伤在床的大徒弟,并不在这屋里。 忽然感觉呼吸被滞住了,陶心然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过了半晌,感觉呼吸顺畅了一点,她才放低声音问道:“子青他不在,是吗?” 萧隐没有说话,他只是过来扶着陶心然,轻轻地拍拍她的手:“出去很久了,被子里都是冷的。” 陶心然点了点头,两人都没有说话。忽然,陶心然拉了拉萧隐的手,示意他外面有人。萧隐侧耳听了半晌,才听出衣袂交错的声音,正向这边疾奔而来。他急急地一拉陶心然,然后闪到了屋子的后面,只见一抹黑色的身影,迅雷不及掩耳地向着这院子扑来,他脚下生风,可是,却没有一点的声音,那速度,简直超过了向来以轻功为傲的萧隐的速度。 只见那人甫一落地,左右望了一眼,就直朝着陶心然和萧隐所去的方向直奔而去,然后开窗,整个人飞鸟般地扑落。 就在隐心然蹙眉之时,萧隐已经拉着她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她的房间。陶心然的眉一直蹙得很紧。她抬眼,望着告辞而去的师兄,忽然之间,静静地说了句:“师兄,今晚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萧隐静静地点了点头,然后,告辞而去——因为,他知道,有些人,有此事情,绝口不提不是因为忘记,而是因为她在给大家机会,在给对方反省的空间。 萧隐走了,陶心然却再也睡不着了,她就这样直直地坐着,直到天光染满窗棂。也没有再睡下,而所有的不明白的事情,更是象潮水一般地涌来,陶心然越是不想想,那念头,却更加的千丝万缕。 昨晚的那个人,是不是子青?若真是子青的话,那么,她的大徒弟,可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啊,那样的足以傲视天下的身手,却屈尊来做她的小徒弟,接受她的呼呼喝喝? 又或者,那个人并非轩辕子青?可是,又有什么人,会半夜三更的出现,而且,长驱直入,没有一丝的犹豫,那感觉,更象是回家,而并非拜访…… 所有的一切,仿佛剪不断,理还乱的线头,在陶心然的心里,翻滚来去,而陶心然手支额头,只发觉自己的头,很痛,很痛。 窗外,白雪的雪光,淹没在黑夜,因为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所以,没有人看到,在所有的人都归于平静之后,一个同样的身着黑衣的身影,静静地从屋角的另一处,闪了出来。那人的眼睛,望了望陶心然的房间,再望一眼轩辕子青的房间的窗子,忽然无声而笑,身子一转,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掠去。 雪,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又无声而下,一点一点地,将昨晚的所有的痕迹,全部都掩埋,只是,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便永远地留在了有些人的心中,比如说陶心然,又比如说萧隐。又比如说,那个曾站在所有背后的人…… 轩辕子青出现在陶心然的面前时,只看到了一个睡眠不足的,神情委顿的年轻的师傅的脸。 大家都在喝茶,或者视而不见,只有侧耳静听着脚步声的陶心然温声招呼轩辕子青坐下,然后吩咐大家开始吃饭。 轩辕子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行动起来,有些不大方便,他一边有些吃力地坐下,一边拿起筷子,低头开始吃饭。 整个吃饭的时间,大家都很沉默,薛正直一贯的不言不语,朱英武倒是因了小唐的关系,不停地放下筷子和他比划着。整个饭桌上,最活跃的,要算是小唐了,仿佛他一直都没有闲过一般,就算是到了现在,他还在一直一直地拉着朱英武,手里比划着,也不知道在问些什么。坐在陶心然一侧的是萧隐,他的表情,也是很沉默。整个吃饭的过程,他不去看轩辕子青,甚至不去看四人中的任何一个,只是细心地望着陶心然,然后细心地帮她夹菜。 明明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默,明胆气气氛都很正常,可是,后来者轩辕子青却敏感地从空气中感觉一种令人几乎窒息的压抑感。那种压抑的感觉,仿佛细水长一般,没有尽头,又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暴的前奏。 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妥么?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于是,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的、向来并不多话的轩辕子青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便将这念头放下了。 112——你要她,还是自由[一] 要知道,无论在外面如何的叱咤风云,在他们的面前,师傅实在是一个没有心机的人。她对于他们师兄弟四人,处处更是无微不至。所以,无论到了何时,那些从来缺少亲情的徒弟,还是愿意义无反顾地站在她的身边,和她站在同一阵线。所以,无论师傅发生了什么正中下怀,他们都愿意和她,同仇敌忾,不离不弃。 可是,今日的师傅实在是反常,虽然脸上还在笑着,可是,她的宇眉之间,却从未舒展。若说是因为中毒日深的话,那么,这天下最好的解毒的灵药,他已经拿回来了,那么,所有的问题,不是应该迎刃而解了吗。 可是,那药,师傅真的服下了么?中毒之后,师傅一直尝试着用另外的解药来代替驱毒,可是,一直以来,都是收效甚微。这一次,他动用了所有的力量,终于找到了可以解开那种罕见之毒的灵药,可是,他并没有看到师傅服下啊。 心里一个激凌的轩辕子青不知道想起什么,蓦然抬头,只看到年轻的师傅正在睁着一双暗淡无光的眼神,望着他们的方向,淡然微笑。 正在这时,最先吃完饭的小唐抢先站起身来,想去拉朱英武走,然后转而向萧隐请假。他的手里,甚至还拿着一个茶盏,一手掀开盖子,一边向萧隐走去。可是,屋子里的路面并不平。他正低头吃茶的甚至,不知踩到了什么,整个人立足不稳,便“扑通”一声地向着地下跌去。 可是,他的右首边,坐的是轩辕子青,向下跌的身体一个不稳,手中的滚烫的茶水,只一侧,全部都泼在了轩辕子青的伤口上。 轩辕子青怒目而视,可是,在一触到陶心然虽然暗淡无光却仿佛依然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时,眼神缓和下来,他冷冷地望了一眼那个吓得手足无措的始作俑者,然后起身,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一段饭的插曲,就这么过了,小唐依旧扯着要和朱英武支玩耍,而薛正直则跟在陶心然的和萧隐的身后,寸步不离。 可是,还是有什么不对,只是这不对的情绪,就仿佛是笼罩地初晴夏日的湿气一般,只要你一呼吸,他就无处不在,可是,若你真要追溯,却又无从追究起。 是夜,天空仍然飘着零雪,那样的寒冷的天气,依旧是滴水成冰。窗外的冷气,不时地窜入室内,那寒气,那冷气,即便在被窝中,还是觉得无处不在。 三更的时候,有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翻入了这个寂静的院子。那个人在漫天的碎雪里站定,左右认了认路,这才朝着唐方所居住的方向而去。 那人的脚步很稳,可是很慢,每一步,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可是,那人的脚下,又很轻,很轻,轻得连漫天落下的碎雪里,一个哪怕是最轻微的脚印都看不到。 那个轻轻一推,门廊之下,并未关紧的窗子无声无息地敞开,然后,他仿佛平进漫步一般地,轻轻地走了进去。 屋子里的唐方,并未睡着,此时的他,正眨着一双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是,当那一个身影,仿佛一只潜伏在黑夜里的猫一般,静静地从窗口的敞开处出现之时,当看到那一抹身影看似缓慢,其实迅雷不及掩耳的掩了进来之时。那个明明双耳失聪,胆小无比的唐方的眸子,忽然间微微地怔了一下,他身子不动,只是望着那个渐行渐近的身影,轻轻地扯着唇,冷然道:“我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 我万万没有想到,来的会是你…… 那样的毫无尊重的,甚至是充满挑衅的话,听在来者的耳里,那个正在向前的身形,蓦地顿了一顿。来人的唇角的弧形上弯,一抹深深的笑,在嘴角仿佛水纹一般地弥散开来。他说:“世间百态,事有千万,总有一件,是你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要知道,事关唐门的下一代掌门,也就是唐门此后的三十年的命运,你不觉得这一笔买卖,要我亲自和你谈,才觉得稳妥吗?” “你能在我进门之前发现我,说明你的最基本的警惕性还未丧失,那么,对于筹码来说,你是有资格和我一争雌雄了……” 嗬嗬,买卖?——相信普天之下的父亲之中,也只有这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唐家掌门,才会将和儿子的一桩交换,当成一门生意来做吧…… 可惜的是,生意讲究的是利益均沾,互惠互利,可是,他们正地进行的交换,却是损人并不利己。 唐方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里,充满了嘲弄还有讽刺,他嘴角无声上扬,努了努嘴:既然是一桩生意,那么,他可就要好好地和他的老爹大人讨价还价了啊…… 下床,大摇大摆地来到桌子旁,拿起一个茶壶,为自己倒了杯水,即将放到嘴边的时候,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说道:“茶——你要不要?” 来者含笑而立,仿佛并不在乎的唐方的无礼和傲慢。没有点灯的空间,依旧是黑漆漆的一片,可是,对于唐方,对于来者来说,那样的黑暗,简直就是无形。 那人将风帽拉下,露出了一张饱经沧桑的脸。他的长眉斜飞入鬓,双眸英气勃发,站在唐方这个文弱少年的面前,就仿佛是一只温顺的猫,和一只作势欲扑的虎一般。而两人的五官,却又奇异的相似,就仿佛是长在温室里的小小花朵,和野外饱经风吹日晒的同一花系一般,一柔弱,一沧桑。不用说,这深夜而来的唐家的掌门,也就是唐方的父亲,唐一剑,可是,此时的唐方的眼里,在望向这一个作为自己的父亲的男子的眼睛,不但没有一丝的尊重,甚至亲近,相反的,却充满仇恨。 那样的刻骨的恨,就仿佛是长在树荫下的小芽,在它初发嫩绿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当有人真正的留意到的时候,却发现他早已深深地植入血肉,随着血脉生长,再也难以扼杀。 可是,若没有爱,又哪来的恨呢?若是恨是爱的涎生,那么,唐一剑情愿这恨,永远都存在。可惜的是,他的时间已然不多,所以,他选择不远千里而来,将一些作为儿子,作为下一代的掌门人必须知道的事情,一一交待清楚。 唐一剑没有说话,唐方也没有出声,父子之间,就隔着这沉沉黑夜,仿佛隔着无数风烟一般,遥遥对望。 “你的手筋脚筋恢复得怎么样了?功力呢?恢复了几成?”这一次,首先开口的是,唐一剑。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儿子,语气中充满平和,声调也极是平缓:“要知道,这筋骨之事,若时日过久,即便是恢复,也是十不过三啊……” 本来以为,这个冷血的父亲,一开口就会说那些交易之事,却不料他一开口,却是在问自己的伤势。仿佛被说中了什么心病一般,唐方眸子里的暗色闪了又闪,然后抿紧了唇。 手筋脚筋被人挑去一半,是唐方一生中最大的耻辱,更为甚者,当时的唐山近在咫尺,可是,就是眼前的这个以父亲为名的人,生生的阻挠了唐山相要救他的脚步。 不是不恨的,不是不怨的。只是,在经过了那样的痛,经过了那样的耻辱之后,在经过了那样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后,唐方才渐渐明白,人,总要经过一些事情,才会长大,才会知道,权利的重要,还有生存的重要。 可是,不恨么?就是眼前的这个人,将他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整个唐门,在这个人的心里,没有自己,也没有为他生下三女二子,而今却只剩下唐方一人的母亲。 所以,唐方是恨他的,可是,此时面面相觑,唐方忽然明白,恨,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既然有的人,将某一样东西视若珍宝,那么,伤害他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有毁掉卫那样,东西,或者是取代他。 泱泱唐家,无坚不摧,再加上本身可以收为己用的力量,所以,唐方现在想要的是取代他,得到那个位置,而并非毁掉一个家族那么艰难。 “你用你自己,换来了这株血灵芝,那么,我割让血灵芝,你割让的,却是你一生的自由。”唐方的思想还没有回过劲来,唐一剑已经再一次说话了,那样的仿佛随意地开出的条件,却是巨大的交换,自己的不算漫长的一生的自由,抑或是自己最在乎的那个人性命…… 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本来就是倾斜的天平,只要冷眼一看,就能知道。可是,旦那样东西唾手可得,再想起自己此后的一生都将被束缚,唐方的手,还是不由地抖了一抖。 终于还是要回到那个地方吗? 那里,有母亲流下的泪,沾染着自己兄姐的血,那里,有无数的他不愿意回首的阴暗回忆,那里,有 不能回头,不能回去。倥偬时光,一出唐门脱苦海,你可愿意再一次的将自己彻底的沉沦?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心里反反复复地响着,仿佛在提醒着他,不要重蹈以前的覆辙。可是,若不回去,他是自由了,此后的一生都将无拘无束。可是,师傅呢?那个承诺了他将对他一生负责的师傅呢? 113——你要她,还是自由[二] 脑海之中,一张素净得仿佛莲花初绽的脸,静静地浮现,那一双水润一般的眸子里,闪着温柔的波光,就是那样的波光,就是那样的眼神,那个干净得仿佛超出六道轮回的女子,只在一个照面之间,就将他的从来缺少温暖,缺少亲情的人,全部塞满。 那时候,他毫不迟疑地低下天鹅一秀骄傲的头颅,尊称那人为师,可是,在他的少年的心里,却从来都没有将那个人当成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随着相处日深,那个女子的一颦,甚至一笑,都开始牵动着他的心,于是,他知道,这个女子将会是他此后的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可是,她的生命已如夕阳西下,就快走到尽头,可以说,若没有唐门的至宝血灵芝,她或许在明天,或者在今夜,又或许在下一秒的下一秒,就会撒手人寰,前生后世都不再相见。 可是,若不放手呢?若他要执意挽留那个女子的生命呢?那么,代价就是他一生的自由。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可是,此时的他,选择的,却是另外的一条路,葬送自己一生的自由,然后换那个女子活下去的权利…… 爱情,自由,自由,爱情。这两者仿佛是倾斜的天平,正在拉锯似地来回移动,而每一次的移动,都伴随着极其艰难的抉择。 沉默,沉默。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轻雪落地的声音,伴随着绵长的呼吸,此起彼伏。看到唐方犹豫,唐一剑冷笑起来:“当然了,你也会有别的选择,比如说,放弃挽救她的生命中,再比如说,你可以远走高飞,然后对眼前的这一切,视而不见……” 唐一剑的话说得很慢,几乎每一个字眼,都带着诱惑一般的轻柔,他一边说,一边负过双手,望着这屋子里的简单陈设,静如深潭的眸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 唐方没有出声。 事实上,对于他来说,最艰难的抉择,并非是他的自由于否,相对于自由,相对于权利,他更在乎的是可否将那个女子,留在他的身边。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个女子,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骄傲以及高度,从来不会跟随任何一个人的脚步,而他,在她的眼里,只不过量个撒娇耍赖的小徒弟而已,他要用什么——他能有什么,可以将那个骄傲的女子挽留?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唐方用陌生到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声音说道:“我选择她……” 我选择她。我选择她一生安好,一世无忧,我选择她,摆脱剧毒的纠缠,然后无论在谁的身边,在幸福的时候,都一定的,不要想起他。 唐一剑的紧紧握住的拳头蓦地放松下来。他牵唇一笑,无限解脱。他伸手,拍在唐方的肩膀上:“你从来都相信自己的选择是对的,那么,这一次,无疑是明智的……” 可是,唐方的身子一侧,游鱼一般地躲开了唐一剑的手,他站在床的别一端冷笑:“明智与否,并不关你的事情,所以,你只要按照承诺,做到我以下的要求,也就是了……” 拍到半空的手,慢慢地缩了回来,唐一剑的眸子,再一次地凝了一下。他果然没有猜错,他的这个老成得仿佛是百年老妖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双赢的事情,他总有办法将你盘剥一空,然后毫不怜惜地扔到门外去。 只是,这一次,唐方要提什么要求出来,唐一剑都是有了准备的,他的眸子微微地黯了一黯,点头:“好,我以唐门掌门的名义发誓,会做到你的并不过分的要求,以及一切……” “好一个并不过分的要求,以及一切……”唐方的牙齿咬得紧紧的。他冷笑:“其实,我要的非常简单,第一,我要唐缺。” 那样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唐方的喉咙里吐出,那个温和如玉的少年的眼神,在一刹那,仿佛利剑出鞘。 空气中流动着浓浓的令人窒息的味道。唐一剑没有立刻回答,可是,他的瞳仁已经因为紧缩而变得凌厉,他望着唐方半晌,眼神由亮转暗,然后,才幽幽地说道: “怎么,当初的事情,你还在耿耿于怀?难道,时至今日,你还在怪为父当日没有伸手么?” 唐一剑的声音,在这黑夜里罕见地带了些叹息,那个一生之中,宁折不弯,所向披靡的男子,慢慢地踱到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望着他最小的,也是唯一的儿子叹息道:“我知道,因为你母亲的事情,你一直不肯原谅我……” “住口,不要提起我的母亲。”唐方冷笑,很冷,也很沉,四周的空气,随着他的话,渐渐地有杀气弥漫。那样的不同于他平日的清柔嗓音的话,仿佛带了无数的怨毒一般,令人只在一听之下,就觉得毛骨悚然。 唐一剑微微地苦笑起来。要知道,这个儿子,虽然从小就沉默内敛,可是内心却极有见地。他从来不会轻易地对某一个人,或者说某一件事发表任何一样意见,可是,若他说了出来,那么,此后的一切,都将会随着他的意愿而改变。 唐一剑的妻子,是苗疆的公主百合花,那个要强好胜的女子,在听说了唐家有唐一剑这朵奇葩之后,不远千里而来,,想要挑战于他。两个同样好胜的少年男女在川碎谷之外相遇。然后,相约要比出个高下。他们拚毒,拚内力,拚功夫整整三天三夜,到了最后,依然分不出胜负,当日,听到苗疆的唐门两家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在如此的苦战,那些闻风而至的人们,都想在这二人的身,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惜的是,二人虽然连番受伤,并筋疲力尽,却依然联手击败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登徒子们。也是由此开始,两人互生爱慕,并摆脱门第,以唐方的母亲被赶出苗疆的代价,最终结为连理。 可惜的是,川中唐家,生活在毒气弥漫的川碎谷中,而百合花则来自大山深处,随着孩子的一个又一个的降生,一个又一个的夭折,那个来自异域的女子,也耗尽了生命的最后一分炽热。 知道妻子的事情,是这个孩子心里的一根刺,唐一剑只有微微地苦笑。他望着自己的最小的儿子,将他的“并不过分的要求,”一一地听在耳里,然后在达成了最后的协议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衣袋之中拿出一样东西,然后,慎重地递到了唐方的手中。 那是一只小小的,黑色的盒子,发亮的漆色,和这黑夜,几乎融为一体。虽然迟疑,唐方还是打开了这个小小的盒子,黑夜之中,仿佛有什么被点亮了,微微的萤光,透过这无边的黑夜,映给了这一对存在着奇异矛盾的父子的脸。 一种极其细微的香气,从盒子里随着空气细细地流淌。那是不同于百花的馥郁的香气,仿佛是一种沉年的香,有一种被悠长岁月扯断的,仿佛高楼上的飘渺歌声一样,令人悠然神往,却又求之不得。那香气,更象是被尘封在某一个岁月的阴暗的角落,可是,却依旧在暗处,散发着香气,点燃着纷芳。 万万没有想到唐一剑会如此痛快地拿出血灵芝,在那一个小小的黑色的盒子里,在系着那个女子生命和希望的全部的小匣子里,唐方梦幻般地伸手,喃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灵芝么?” 传说中的血灵芝,因为色如赤,历时百年,才能变黑,可是,只要用血浇灌,它便会恢复血一般的颜色,血红如赤,并由此而得名。 唐方并未真正见过血灵芝,可是,不知道为了什么,他的指尖,在伸向空中之时,在即将触到这个泛着墨色光泽的小匣子时,就在心里笃信,那放在这个小小盒子里的,就是人人传说,却人人都不得见的血灵芝。 “是的,这就是以唐家历代掌门用血来浇灌养育而成的百年至宝,血灵芝。”望着小小的盒子里的那一抹凝滞的绽放,唐一剑的眼神也有些复杂。要知道,唐家掌门每一年都要服食一种奇药,就是为了浇灌这一株唐门奇宝。所以说,那一株奇宝,是凝聚了无数的唐家的血的至宝,即便是服下,也要唐门的嫡亲的血来浇灌…… “可是,他真的能辟百毒吗?”唐方的眸子里,依旧疑惑。他望着唐一剑,眸子里的锋锐的光芒闪过:“若然无效,那么,你便终其一生,都再见不到你的儿子——” 见不到自己的儿子事小,最令唐一剑忧心的是唐家嫡亲的血脉断绝,就再也没有办法去浇灌另外的一株血灵芝吧…… 唐一剑的眸子里有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再开口时,已隐隐带着怒意:“你当你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唐家掌门,在川中一带,已是神祗一般的存在,可是,他的唯一的儿子,竟然敢质疑他。仿佛龙的逆鳞被拔掉了,唐一剑的眸子里,有不悦的光。 可是,唐方的手快速地缩了回来,他一手持着血灵芝,冷冷地说了句:“我的父亲,自然是一个冷血的,六亲不认的人……” 114——我要她 “你……”唐一剑怒极,他抬眸,手指唐方,想要说什么,可是,一触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同样冷如冰雪的眼神时,眸光微微一闪,竟然微微地叹了口气。抬起的手,也放下了。 “我生属唐家,唐家由我一力统领——可是,没有人说过,也没有人敢说,我也是属于唐家的——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如果我不为了唐家殚精竭虑,你以为,能有你和你的母亲的安逸生活……” “有些事情,我不必解释,因为,到了那么一天,你的选择,必定和我如出一辙——血灵芝已经交给了你,你的要求我已经达到,那么,下个月的月圆之夜,你必须要出现在我唐门的珠莲台……” “如果你敢反悔的话,我可以拿血灵芝来救她的命,同样的,也可以取她的命——” 话音未落,那个还在原地的身影,倏地远去了,只留下一室清风,轻轻地环绕。唐方手持锦盒,再想起唐一剑的充满威胁的话,只觉得手中的小小的盒子,仿佛千斤重担一般,几乎不堪重负。 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师傅,你我,终究还是要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渐行渐远可是,师傅,你可知道,在小唐的心里,永远就只有你…… 唐方手持锦盒,在手心里握紧又再握紧,然后,下了某种决心一般地,向着不远处的陶心然的房间走去。 脚下的积雪轻轻地吟唱,少年的唐方的心,就在这近在咫尺的路程之中,感觉到心都在一分一分地碎掉。 师傅,没有了小唐的日子,愿你一生安好。 陶心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她梦到她的小唐正在一簇烈焰般的彼岸花丛中对着她,微微淡笑。可是,那笑容却是淡泊的,稀薄得仿佛是初晨的轻雾一般,只要伸手一触,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指尖。 可是,唐方是她最钟爱的徒弟,是她答应了要对他一生负责的人,她怎能任由自己的最小的徒弟就这样孤独地在她的指尖消失? “小唐,小唐……”陶心然不顾一切地呼唤,却看到,那个一向温顺的小唐,只是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别过了头,留给陶心然一个冰凉而淡泊的背影,留给她一地的荒凉,还有悲哀的苦笑。那笑容,欲说还休,就仿佛是初春里的最后地抹残雪,虽然表面看来依旧洁白晶莹,可是,任谁都知道,那笑仿佛雨后朝霞,雾后晨露,昙花一现的美丽。 陶心然怔怔的,她的伸出的手,还未缩回,可是,那个她最是钟爱的徒弟,已经朝着远处的繁花丛中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远,最后,逐渐消失在云雾缥缈的云天之间。 不要走啊…… 陶心然不顾一切地再一次伸手向前,却只触摸到一抹轻烟般的柔风,而她的年轻的徒弟,就在这个瞬间,离去得更远,更远。逐渐和远处的云天,化为一体。 远处的海天之间,有谁的笑容,那样的温和,那样的悲哀,象极了她每一次不肯满足这个任性的小徒弟时,这个小徒弟的可怜兮兮的表情…… 可是小唐,师傅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你,师傅甚至还来不及要向你负责,你就要舍师傅而去了么? “师傅?师傅……”感觉到睡梦中的女子不停地挣扎,唐方来到床前,轻轻地唤着她,然后,在她想要睁开眼睛时,手指轻轻地挥,一抹淡若云烟的气息闪过,那个正在梦魇里挣扎的女子,身子转了转,紧紧握着唐方的手,慢慢地放下,转头,渐渐地重又睡去。 “师傅,小唐为你辟毒。”轻轻地话语,仿佛是凝结在空气里的露珠,还未吐出,就已经消散。那个一向少年文弱的小唐,以一种悲哀到常人无法承受的眸光,静静地望着陶心然的睡颜,然后拿过一把小小的匕首,将自己的血管划开,让自己的血,慢慢地倾入到那株墨黑色的灵芝里去。 黑色的血液,在这个暗色的空间,轻轻地落下,仿佛认可了这唐家嫡亲的血,那株已经凝滞了的黑色的灵芝,在那个黑色的小盒子里,竟然慢慢地将那鲜血吸为己有,然后,仿佛彼岸花开一般,就在那个黑色的空间,颜色一分一分地变淡,然后,仿佛雨后初荷一般,静静地绽放开来。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神奇的绽放,仿佛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可以如此吸食人血之后,可以再一次展现出超出六道轮回之外的美丽。 仿佛被这奇异的绽放所震惊,看花了眼的唐方屏气凝神,不敢有一丝的分神,在等到那株黑色的灵芝慢慢地变成血红,血红的颜色时,他才小心翼翼地伸手,将那株灵芝轻轻地取出。 血红色的光芒照亮唐方的年轻的,却沉稳得象极了老人的脸上。而他的手。也是极稳的,甚至那盛满在灵芝叶瓣上的血珠,都未曾落下一颗。 没有人知道,血灵芝之说,原来是由此而来,更没有人知道,血灵芝要靠唐家嫡亲的血液,才能化开,才能服用。可是,鲜血还在不停地落下,直到那灵芝的叶瓣全部舒展开来,仿佛三月花开。 点点萤光,在叶瓣旁边闪点,仿佛月下涟漪。小唐的动作是轻柔的,也是极稳的,他将灵芝放到手心里磨碎了,然后才慢慢地喂女子服下。血红色的粉末,顺着茶水慢慢地吞下,那个还在昏睡中的女子的宇眉之间,忽然紧紧地蹙了起来。感觉到吞咽的困难,唐方这才想到,自己刚才下的迷药的药粉显然重了一些。 他一边拍着女子的心口帮她顺气,在她再一次剧烈地咳嗽起来之后,唐方微微地咬了咬下唇,然后噙着一口茶水,压到女子的唇上,慢慢地渡入她的口中。女子的柔软的唇瓣就贴在唐方的唇上,柔滑无比。可是,唐方却丝毫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是一口一口地将茶水渡入,然后,运起内力,帮她将药物融化。 没有点亮烛光的空间,从来没有过和女子肌肤之亲的唐方,霎时红了脸。恋恋不舍地渡下最后一口茶水,唐方这才小心地将陶心然放好,然后用指尖轻轻地抚着她的花瓣一样的唇瓣,再一次的抿紧了唇。 师傅,师傅,小唐本来无意冒犯你的,还请你不要怪小唐才好——可是,小唐却还是舍不得师傅的,要知道,已经许下的一生一世,又要怎样承诺? 原来,人和人的距离,真的不是天涯海角最遥远,而是人心的相隔,即便是近在咫尺,那种不能相拥的痛苦,依旧不能抒怀…… 可是,我要怎样才能拥有你? 指尖在陶心然的唇边再一次的留恋着,唐方这才站直了身体。要知道,服下了唐门的至宝血灵芝,这个女子不但身上的剧毒全清,而且,从此之后,寻常毒药,再也伤不了她。 唐方的眸光依旧阴沉,却是望向了院子里的另外的方向——那两个房间的人,此时应该都不在房间里吧,那么,只要他们能到达唐方需要让他们到达的地方,那么,唐方想要的真相,还有结果,也就呼之欲出了…… 人世间,人人百态,人人千面,可又有谁才知道,自己的最真实的样子? 冷风起,吹动落雪。天际雪花飘散,落在谁的指尖? 年轻的唐方的指尖,还停留在自己的唇上,他微微地侧过了头,回想着女子那温柔得仿佛三月花瓣一般的唇,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师傅,你说说,这天上的雪会落在谁的指尖?你说说,你的一生,会在谁的身边度过——可是,小唐会想念你一辈子——不,比一辈子还要远的距离…… 碎雪如幕,融化在唐方的眉睫,他仰望昏暗的天际,好看的宇眉之间,是想将天地都定格的坚定——师傅,就让小唐守着对你的思念,过一辈子…… 辽远野外,飞雪飘零。一行人影静静地站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剑拔弩张,神态紧张。零雪,飘在他们的衣衫,给他们的暗色的和浅色的衣袂更增加了些冰冷。而此时的他们,仿佛眼里就只有对方,天地都被忽略。 黑衣的男子,全身紧绷,冷若冰霜。此时的他,正冷然望着那一抹浅色的身影,沉甸着黑色暗涌的眸子里,是铁一般的冰冷色泽。 浅色的男子只是随意的站着,可是,即便只是随意的站着,也有一种不容忽视的气质,从他的宇眉之间,无可抑制地泄露出来。 寂静,静得只有飞花落雪的声音。暮色交叠的空旷野外,两个神情奇异的男子,正在面面相觑,互不相让。而他们的眼神,也仿佛是无声的较量,冰冷的眸光流转之间,步步紧逼。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子的声音,终于在这个空旷的空间,冷冷地响起。他的话,是对面前的黑衣男子说的,而他的语气,则是轻淡的,轻淡得仿佛天边的浮云一般,风吹即散。仿佛有风迎面而来了,浅色的衣袂迎风动了一动,象是跌落在雪堆里的梅枝一般,风风雅雅。 115——兄弟 他说:“好了,大皇兄,你半夜三更的约皇弟来此,不是为了挂念,又或者是叙旧的吧,你意欲何为,说说看吧——” “你从来都是知道的,我并非二皇兄,也没有他的勃勃雄心,心怀大志,所以,对于你们明争暗夺了许久的那一样东西,全无半点兴趣。” 男子的话,本来随意而且轻淡,可是说到最后,却变成了刀兵一般的凌厉,冷凛且不容忽视。 黑衣的男子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充满嘲讽。他冷笑:“三皇弟既然开门见山,那么,如果为兄的若不单刀直入,是否太不给面子了呢?要知道,为兄的也不是你的二皇兄,什么都喜欢抢在前面,什么都喜欢有恃无恐。” 本来充满激愤的话,到了黑衣男子的口中,却变得随意轻浅。只是,明眼如白衣男子,只要略略一听,就听出了深藏匿在话里的怨毒,还有不甘。 白衣的男子敛了敛眉,忽然轻笑起来。 要知道,山中有两虎,必会有一伤,而他,既不想做这两虎之间的牺牲品,更不想将这坐山观虎斗的闲适心情,变成三足鼎立的恶劣局面。所以,在黑衣男子的话意有所指之时,他却摇头:“大皇兄,莫说那东西纯粹来自于传说,即便真有此物,也说不定早在数十年前,随着那人的离去而消失了。执念深者,必执己,想来大皇兄应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吧……” “而皇弟我,只是为了故人而来,皇弟在此承诺,只要不是危及她的生命的事情,为弟的,绝不插手干预……” 是的,他此次西来,只为故人一聚,谁料那个人困境频频,竟然使他再难以离开,而今,向来雄心勃勃的两位皇兄已经尽数将眸光描向了她,再者传她入宫的消息,也是更加的频密,于是,他知道,他再也无法坐视。 “大皇兄,为弟的身体,你是知道的,能苟且偷安到今日,已是侥幸,而且,在为弟的心里,深蒙当年大皇兄的救命之恩,所以,若真意在此物,又怎会唐突前来,频频现身呢?” 白衣男子的话,可以说是循循善诱,循序渐进。他怎么都不会忘记,当年的自己,正在享受着皇后令人为他“特别制作”的桂花糕时,那个向来沉默如冰的大皇兄突然气势汹汹地前来,借他的太监欺负了自己的贴身太监之由,将他身边的小太监毒打了一顿,并打翻了放在石几上的桂花糕。 当时的他,气愤十分,可是,向来的隐忍的性格,使他没有发作,只是任由那个一看到皇后就仿佛过街老鼠,然后到了自己的面前,就仿佛是上帝主宰一般的存在着的大皇兄,在作威作福之后,一脚踏在他平时难得享受到的桂花糕上,扬长而去。 尽管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当年的他,还是含着泪水将那些桂花糕一点一点地拣起,然后用手帕包好,想要带回宫去。 细心地在地下拣着桂花糕的少年,忽然之间,手抖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那些趴在桂花糕上吞噬着的蚂蚁,有一些,已经死去了,另外的一些,则全身无力,形同烂泥。 忽然之间想起大皇兄临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那个不过七岁的少年,终于明白了什么。他一边滴着眼泪,一边将那些桂花糕拣起,然后,抹着眼泪,向李皇后的宫中走去。 要知道,大皇兄破坏了李皇后的阴谋,以李皇后的性子,是绝对饶不了他的,而尚且年幼的他,并不想将这个唯一提醒自己的人,连累进去,而且,凭着超人的记忆,他知道,每天的这个时候,父皇应该也是在场的,那么,大皇兄虽然免不了一顿重责,可是,却也不至于埋下隐患——在深宫里长大的孩子,自小就有一颗算计的,和防备极重的心。哪怕平时不露声色,他的心里,也并非纯真少年一般,纯洁无垢。 按照他的算计,果然分毫不差。那一日,大皇兄被拉出庭外,杖责二十,而他,则手捧着心爱的桂花糕,眼泪连珠一般地落下。 向来疼爱他的父皇,不忍心他小小的心灵受些伤害,于是,令御厨之中,重做奉上,看到少年破涕为笑,李皇后的充满慈爱的眸子里,终于有冷厉的光,一闪而逝。 那一日,他怯生生地来到大皇兄的面前,表面道歉,实为道谢。而那个因为打过二十杖之后,虚卧在凳子上的大皇子望着他,忽然一笑。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道:“还不算太蠢嘛,懂得这样帮我开罪,可惜的是,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谁是靠得住了,哪怕是自己……” 以后,你就要靠自己了——在这深宫之中,没有谁是靠得住了,哪怕是自己…… 那样的话,此后的十年间,曾经无数次地在他的耳边响起,而他,果然不再相信任何人。并迅速地累积属于自己的力量。没有人能想像得到,才不过几岁大的孩子,已经学会将李皇后赠予的食物每天只吃一半,而每一餐的膳食,也要吐出一半——既然对方是要他生不得,死不能,那么,毒只会下一半,若自己再吐出一半,那么,保命,足矣…… 从此之后,那个不过几岁的小皇子,再也没有吃过一餐的饱饭,哪怕是在父皇的赐宴上,也只吃半饱。而他的一条命,就是这样拣回来的。 听到白衣男子谈及往事,黑衣的男子忽然怔了一怔。 他怎么会不记得,当自己在偶然之间听到三皇子袁慎的膳食之中,在皇后赏赐的食物之中,竟然有人暗中下毒的事情,已经十二岁的他,在忽然之间,就相通了一些事情。当年的他,也并非纯粹地为了这个被人冷落和年幼的皇子,只是,他一下子想到了,除了这个出自父皇最宠爱的妃子所生的三皇子之外,能和二皇子袁直匹敌的,也唯有自己而已。 也就是说,如果说三皇子袁慎不幸“因病身亡”的话,那么,李皇后的下一个矛头指向的,可能直接就会是自己…… 于是,抱着兔死狐悲的阴暗心理,抱着作为自己“挡箭牌”的三皇弟不能够死去的阴暗的算计,他终于找了一个借口,拿捏准了时间,将李皇后赐予袁慎的食物打翻,然后令袁慎在偶尔之间发现了这食物之中的奥秘。 “三皇弟啊……”袁烈忽然之间微微地叹息起来,叹息之中,有着令人无法忘记的沉痛的过去,还在沉甸在心底的,无法忘记的仇恨。他望着这一个自小就隐忍得令常人无法想像的三皇弟,微微地苦笑着:“你一定还记得,我的母后吧,你可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袁慎忽然无法出声。] 想当年,迫于太后一党的压力,帝王不得不下旨废除当年的袁皇后,就在那一晚,冷宫之中,袁皇后正在痛哭流涕之时,那个还是李妃的李皇后前来,暗中下毒赐死了她,并扬言,这后宫的天下,从来就只能姓李,这天下的帝王,也必定是李姓的骨血…… 当年的袁皇后善妒,这在后宫,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她的生死,自然也无太多人的关注,更重要的是,亦是因为如此,袁烈向来并不受宠,太子之位,也迟迟未立。而恰在此时,还是李皇后的李妃,用自己腹中骨肉换取了后位的易主,并在当晚,暗中毒死了袁皇后。 当时的袁烈年纪尚小,因为被其他宫人抱去睡觉,而免去了一灾,可是,没有人想到,就是那个小小的少年,却在李妃前来之时,蓦地醒转,然后,记住了当时还是李妃的李皇后的每一句话。 袁皇后死后,瑕妃去世,于是,心灰意冷的帝王,不得不尊从太后的意旨,封李妃为后,可是,太子之事,却从未说起。 袁烈忽然苦笑起来,他望着沉默中的袁慎,冷笑:“你可听过这一句话么?要知道,那一晚,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这后宫的天下,从来就只能姓李,这天下的帝王,也必定是李姓的骨血……”袁慎的神色微微地变了一变,却依然无声出声。因为,他知道,袁烈所说的,都是事实。要知道,在前朝今时,李姓人多在朝中任官职要员,虽然帝王数次打压,可是,那些人的心里的欲——望,仍然好似秋后的星火一般,只要一遇到风,就开始无休止地蔓延。 “所以,我要改变这个局面,而要改变这个局面,除非你有足够的时间,还要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要能做到这一点,就只在一样,那就是位登九五,君临天下……”袁烈的话,忽然之间变得充满杀气,傲然而且嚣张,不可一世。 袁慎微微地抿紧了唇,不置一辞。 从来,那个位置,就不是他的梦想,那个黄金打造的牢笼,也并非他的所愿。身为阴谋和嫉妒的受害者的他,其实早就厌倦了亲人与亲人之间尔虞我诈,臣子与臣子之间的曲意来去。 116——兄弟[二] 所以,那时的他,还人在少年的他,就已经学会了伪装,就已经学会了刻意地将自己的一切隐藏,天真无邪。那时的他,怀着极重的心思,脸上去总是一副憨厚忠直的微笑,无论人前人后,都是如此纯真、鲁钝。 那时的他,在所有人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寻常少年。记得所有人的好,偶尔装装傻,然后,为自己从李皇后的无孔不入的试探里,换得一丝的苟延残喘的生机。也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厌恶阴谋算计,刻意地远离权力的争夺的中心。 至他十三岁受封,来到宫外,这才发现天高云阔,即便是呼吸,都比及宫里的自由空气,要舒服得多—— 可是,身为皇子,仍然有着皇子的责任。就如袁慎知道,那个时刻防着他的他皇后,绝对不会因为他没有图谋那个位置,而对他稍微的放松警惕一样——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皇兄,你知道为弟的……”袁慎的话,颇为慎重,他的本意,就是想自己的皇兄明白,他的心,真不在那个位置上,而他的念头,也不在两个兄长拚命争夺的那样东西上。 可是,解释就是掩饰,莫说别人不相信,即便信了,也不会成为愿意放过你的理由。所以,袁慎的话还没有说完,袁烈就冷冷地开口了:“好了,三皇弟,这些话,你还是留着暖肚子吧,莫说我不相信你的话,即便是相信了,我也不会放松丝毫的警惕——为兄的只想告诉你,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你不见近两年以来,她已经加紧了步伐来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朝中的老臣,要么被废黩,要么被驱赶,这满朝内外,他的耳目,几乎占去了三分之二么?” 袁慎微微地抿了一下唇,却没有答话。他自然是明白袁烈的意思的,袁烈是希望以他们二人之力,来对护李皇后,以及二皇子袁直一党。可惜的是,袁慎心无此志,即便是有,也不会与虎谋皮。 可是,他更知道,此时的他,是不能拒绝的,最起码,在这个时候,在那个女子还未安然无事之时,他是不能够拒绝袁烈的。 于是,他点头:“那边的势,不要说是你我,即便是父皇,也早在察觉,只是,事态发展到现在,已是积重难返,更多的时候,父皇是有心无力。若皇位真落到二皇兄的身上,那么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呢……” 袁慎的话里,是少见的忧色。要知道数年以来,他一直身在宫廷,自然知道李皇后一党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身为皇子自然不希望江山落入他姓之手,所以,若说是要他在袁烈和袁直之中二选一的话,他宁愿选大皇子袁烈,而非二皇子袁直。 听了袁慎的话,袁烈微笑起来,他拍拍袁慎的肩膀,由衷地说道:“知我者,三皇弟也……” “可是,唯有一事,希望大皇兄成全……”袁慎望着袁烈,定定地说道:“我要她的安好无忧……” 安好无忧么? 袁烈忽然苦笑起来。生为皇子,却有着寻常百姓的心愿,可惜的是,在他们的字典里,越是简单的愿望,越是难以实现,于是,向来阴鸷的袁烈,忽然拍拍袁慎的肩膀,过了半晌才有些艰难地说道:“我只能说,我尽力……” 如此艰难的承诺,怕只有在此时,才如此珍贵吧,袁慎感动:“谢谢大皇兄……” 是他小人之心了,是他又和少年时一样,再一次地利用了那个女子,只不过,上一次赌的是她的小小心愿,这一次,赌上的,却是她的一生。 袁慎并不相信袁烈会真心的想陶心然好。譬如说千里求药,譬如说急她所急,只有袁慎才知道,向来步步为营的大皇兄,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阴暗的目的和想法,而所造成的后果,通常都是按照他的想法,一步一步地走近。 过去种种譬如死,他再不是当年只为保命的纯真少年,而今再度和那个女子聚首,他也终于明白,如果说你不将至高无上的权利握在手心,单单靠别人的施舍,是怎样都无法将自己最在意的人,护在羽翼之下的…… 风吹碎雪,掀起两人的衣衫,那样的一黑一白,在这个落雪纷飞的黑夜,终于都达成了又一个协议。可是,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就如仿佛写在水上的誓言,在下一波的涟漪到达之前,就早已消散,无声无息…… “主子,刚才你和大皇子见面的时候,有人在侧。”一行人快速的移动中,珏紧走两步,跟在袁慎的身后,忽然之间低低地说了一句。 要知道,珏生性警惕,十丈之内的飞花落叶,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在主子们商谈的时候,他细心观察,发现不远处,正潜伏着一个男子,而那个男子,经过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之后发现,竟然是陶心然的师兄萧隐。 于是,他不动声色,可是,在离开之际,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主子——如果说,那个萧隐听到了他的主子的所有的谈话,如果说,他知道了主子和那人的真正的身份,那么,是否会危及他的主子呢? 袁慎的脚步顿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他随即又轻快地向前走去,刚刚飘落的雪,被踩在脚下,一个浅浅的脚印,在浮雪的顶端,仿佛时光烙下的深深的印记一般。清晰而且令人过目不忘。 如幕般落下的碎雪里,袁慎望着头顶的轻伞,微笑:“珏,你能发现的,想必大皇兄亦能发现,他不说,自然有他的打算——其实,能让她知道也好,毕竟有很多的事情,非她不可……” 袁慎的话,说得极其的含糊其辞,而珏也聪明地没有再问,一行人踏着轻雪,在这无边的黑暗里,迅速地前行,将那一片黑暗,将那些旧时人,旧时事,果断地抛在脑后,不复记起。 两人道别,然后各自离去,在他们离去良久,萧隐的黑色的身影,才从另一堆积雪之中,慢慢地浮起。 跟着袁烈,他一路前来,然后,终于都发现了如此惊人的秘密——师妹的大徒弟,原是当朝的大皇子,而她的频频来访的所谓的故人,却是他的大皇子的弟弟…… 怪不得初见袁三郎,他总觉得熟悉,原来那个人,象极了袁烈,血脉本是同根生,只要一眼望去,他就会知道,那人的不同寻常。袁三郎,袁三郎——袁家的三殿下,皇家的三公子…… 那么,他的师妹的身边,还有多少个象袁烈这样的人? 萧隐站在飞雪之中,用手抚了抚头,开始摇头叹息。师妹,请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能在狼虎之中,保得你安然无恙? 成片的、成片的落雪飞下,萧隐抬头望天,只觉得头如斗大,世间之事本来已经纷扰不止,又是谁,想要图谋那个可怜的师妹身上的什么东西?所以设下一重又一重的圈套,逼着所有的有关联的人,一个又一个地钻进去? 大皇子三皇子齐聚一堂,那么,二皇子呢?又在哪个阴暗的角落里,虎视眈眈呢? 碎雪成积,大片大片地羽毛般地落下,落在萧隐的眉睫,萧隐慢慢地叹了口气,然后,背过身子,静静地向着远处走去。 师妹啊,你可知道,你的身边究竟是些什么样的人?还有,你的徒弟之一是大皇子,那么,其他的三个呢?又是什么惊人的身份? 双眸失明的师妹,身份惊人的弟子,还有到处风闻的即将被诏入宫的传闻——哎,怎么这个世界上的离经叛道的事情,都摊到了自己的师妹的身上?而他,是否要将今晚看到的一幕,甚至是他的所有的猜测,都告诉那个看不到明天的师妹呢? 可是,即便告诉了她,又能怎么样呢?只不过是徒令她忧心,然后徒自伤感罢了…… 唉,为什么知道这真相的,偏偏是他?为什么,他只是多望了一眼过去,就看到那人的衣衫上有一片类似血的东西,而那个受伤的部位,象极了他师妹的一个弟子呢? 忽然之间想起午饭时分,小唐一不小心倒在轩辕子青身上的茶水,再加上那个明明一身黑衣,却只在受伤的部位有一抹显眼的血色的男子…… 有什么样的疑云,从萧隐的心里一闪而过,极其可怕的设想,就要呼之欲出,可是,向来不喜欢尔虞我诈的萧隐随即摇了摇头,制止自己不要再朝着不好的方向想下去。或许,一切都是巧合呢?又或者说,那个人,并非师妹的徒弟呢?或者说,那只是一个声音和外貌和轩辕子青有几分想像的人呢? 是啊,抛开陶家不说,师妹身后的势力不可能说是不大,人脉不可能说不广,不怕放肆地说一句。在这个袁姓的天下,不论她想找什么人或者说是知道什么事,几乎都可以信手拈来,从不落空。那么,既然她都没有发现的事情,自己为什么要庸人自扰,自寻烦恼呢? 自我解嘲一般地笑了笑,萧隐摇了摇头,然后,朝着二人离开的相反的方向,渐渐远去。 雪片迅急地落下,遮盖了所有的脚印,而萧隐就在这一片洁白之上,渐行渐远。 117——追 就在萧隐还在猜测那个二皇子身在何处时,滇南之中,已经掀起了又一场的腥风血雨。年轻的二皇子袁直,深入滇池,和托里木兄弟勾结,利用手中的权利,再加上内外的接应和万全的准备,只在一夜之间,就将滇南顾家,夷为平地。 艰难逃出的,只有顾兮若,还有重伤的顾誉。此时那个名满滇南的热血汉子,手臂已经断去了一条,身上十余处受伤,若不是因为极其混厚的内力,还有超出常人的意志,相信而今的他,早已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三日间,他们一共遭到了十三次暗杀。那个誓要平定滇南的二皇子袁直,派出人手无数,和哈里木兄弟一起,誓要将顾参没有得到消息之前,将滇南顾誉赶尽杀绝。 顾兮若的眼里,没有眼泪,事实上,自从那夜的血和无数的人倒下之后,这个一身坚强得仿佛崖边蔷薇的女子,便迅速地成长起来。而今的她,在极其有数的和她一起杀出来的十三鹰一起,一面小心地躲避着对方无孔不入的杀着,还有暗算。一方面,还照顾为了救自己而受伤,身中剧毒并已经逐渐昏迷的父亲。 然后,她按照父亲的叮嘱,带着剩余不多的手下,想要杀开一条血路,慢慢地向关外杀去。 眼下来说,叔叔顾参处,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地,而那个向来热血的叔叔,自然也会想办设法地替她报仇雪恨。可是,此事涉及皇家,而顾参向来远居边关,若真插手此事,其结果就只能是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顾参当然不怕麻烦,更不怕为了兄仇而只身犯险。可是,他不怕,并不代表顾誉不怕——也为了这个唯一的兄弟的安危,他一直的封锁消息,按照早已敲定好的后路,在这血海之中,慢慢地撤退。 可是,那些想要赶尽杀绝的人,是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眼下,离关外还远,可是,他们身边的人,却在急剧地减少…… 十三鹰之中,八鹰和十三鹰先后阵亡,六鹰和四鹰下落不明。其余七鹰不顾自己伤重,掩护顾誉父女后撤,可是,以撤退的途中,几人或死或伤,先后失散,到了此时,顾兮若的眼前,就只剩下三鹰和九鹰。 孤独,仿佛被隔绝于尘世之外的孤独,是顾兮若这十八年里,从未有过的存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仿佛迎面走来的任何一个人,都带着阴险的算计,仿佛那些屈起的手中,都握着利刃,想在一举之间,置她,或者她的父亲于死地…… 眼泪,随着迎面而来的风,快速地消逝——还未来得及落下,就已干涸。顾兮若望着重伤中的父亲,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感觉到自己的能力是如此的可怜——枉她少年自负,却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爹爹,您一定要撑住啊,一定要……”顾兮若一直地、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她一直地,一直地握紧顾誉的手,不断的重复着,仿佛要给自己,也给自己的爹爹力量。 塞外的三月,草长莺飞,阳光明媚。那样的广阔天地,曾经是她少年时的乐园,是哺育她长大的地方。她在那里,度过了一生最难忘的时光——温柔美丽的母亲,还有神话一般地存在着的父亲——可是,一朝入关,便什么都变了,母亲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而那个经常陪着她驰马扬鞭的父亲,再也没有时间甚至多关心她一下。 那时的她,做梦都想回到草原,可是,母亲却说,草原是他们永远的家,草原,永远都在他们的心里,还有梦里。 可是,她的母亲,却再也没有能回到草原,直到生命的消失。从那时起,她就开始恨着父亲,是父亲,夺走了他们全家的幸福,还有母亲的幸福,是父亲,夺走了她心里,还有梦里的家…… 可是,而今父亲的手,就握在她的手心,她忽然觉得,草原不再重要,家在哪里也不再重要,而她的手中握住的,仅有的父亲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能握在手里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浮生如流,人世倥偬, 前面,是洁白一片,一行人的足迹,在这茫茫的洁白之中,杂乱无章,象极了风起时吹散的尘沙。 前面的路,没有希望,后面的路,也没有希望,仿佛一行人的全部的生命,就只能耗费在这长漫长的旅途之中,看不到未来,也回不了过去。 在顾兮若的身后,有一行人,始终在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的速度并不快,顾兮若一行走,他们也走,顾兮若一行停,他们也停。看他们那神态,并不象是跟踪或者暗算,倒更象是陪伴,又或者说是巧合。 可是,紧紧地跟在主子身后的那一行人却知道,这绝对不是陪伴,也并不是巧合,这只不过是主子的又一层阴谋,又或者是说只不过想用一条小小的鱼饵,从而钓出一条他们想要的大鱼。 顾参,盘踞东北,却又偏偏油盐不进,主子数次欲将其收为己有,可是,却都被他不软不硬的拒绝,或者态度不明地敷衍塞责。要知道,主子的眼里,是容不下砂子的,几次三番下来,再加上顾参对于大皇子的拉拢,同样态度不明,于是,主子就下定了要铲除顾参的心。 可惜的是,顾参手握重兵,不能轻易动之,所以,年轻的主子不惜远赴滇池,借助于哈里木兄弟的力量,将顾参的唯一的兄长逼入死角,然后逼他求助于顾参,然后好借故而除之。而现在。对于那一对苟延残喘的父女的暂时留情,也只不过是向来深谋远虑的主子,是在想将那一行人逼入顾参处,然后借机来一个一网打尽。可惜的是,那一行人,现在走的这一条路,怎么看,都不象是要去往辽东边关,倒更象是去往本南的关外。 冬日的寒凉,仿佛针绵一般,令人手脚发麻,看到那一行人还在仓皇地逃命,跟在那一行人后的年青男子忽然轻轻地皱了皱眉。 要知道,出滇池,转山海关再向北直奔顾参处,虽然千里之遥,可是,照他们的行程算来,也应该早到了。可是,这一行人,自从出了山海关之后,就径直向西眼看离顾参所在的漠北越来越远——怎么回事?莫不是那个顾誉伤胡涂了?连自己的弟弟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了? 不对啊,不象啊——要知道,十三鹰之中的三鹰原是顾参旧部,而今,他仍然完好无缺。所以,即便顾誉烧出了毛病,三鹰也会带他们奔赴顾参所在的西北关卡啊…… 不对,不对…… “他们是妄想去关外么?”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年轻的猎手有些烦恼起来:“原来,他们不是想向顾参求救,而是想去关外?” 看来,他还是低估了顾誉,低估了亲情,知道这一次的灭门之祸事出有因,所以,那一行人竟然放弃了去最亲的嫡亲的弟弟处去躲避,竟然绕道去往关外吗?又或者说,对于曾经纵横关外的顾誉来说,这关外,可还有他的倚仗之处?可惜的是,他的目标是顾参,所以,即便顾誉想同他玩另外一手,也要看看他有没有心情或者时间陪顾誉玩才行…… 要知道,浪费了如此多的心计,计谋的他,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这一次即将看到结果的捕猎呢? 马车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踏雪而行,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仿佛一首遥远而且古老的歌谣,在吟唱着时光如水,生命多艰。 窗外的世界,是大片大片的洁白,远山的翠绿,已经沾满雪痕。仿佛一张大大的雪色地毯上点缀着的细碎的暗纹。装饰古朴的马车内,那个一手掀着车帘,正冷然蹙眉向外望着的年青男子,望着那一行在雪地之中仿佛惊弓之鸟一般的逃难者,望着他们虽然衣冠不整,可是却依旧挺直的腰杆,忽然之间,有些烦恼地挠了挠头。 你以为,握在他手心的鸟儿,真的可以逃出樊篱?你以为,看破前程的跋涉者,真的能改变可笑的命运? 只要他不允许,只要他不想,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他们的妄想而已…… 雪地横尸,横七竖八。那些伏倒在雪堆上的黑衣人,用愤恨十分的眼神,怨毒地望着那个一身浅色衣衫的少年,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个明明片刻之前看起来,还胆小怯懦战战兢兢的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少年,只不过用了一个转身的时间,就变成了捕猎的狐狸,猎住了一群刚刚下山的猛虎。 轻风起,卷雪沫漫天,在那些几乎可以冻结人心的细碎里,那些半躺在雪地里的由刚才的强悍无比,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的杀手们的眼里。全都是令人齿冷的恨、愤、那样的几可以毁天灭地的疯狂,几乎掩盖了一切情绪。 118——意外 雪落漫天,雪飞漫天,在这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的暮霭黄昏里,所有的伏地的黑衣人的凝聚了所有的愤慨的眼里,全是杀之而不得的无力,还有疯狂。 他们不服,他们不服——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 真想不到,长年捉鹰,一不小心却被小鹰啄瞎了眼睛——精准的算计,适时的迷毒,还有出其不意的突袭——本来一切都在囊中,一切都可以手到擒来,却不料,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这个看似无害的——情报之上说原本已经又哑又聋的少年,却在一举之下,将他们全部都制服。 而制服他们的,则是这世上最寻常的迷魂散。只不过,那个仿佛能未卜先知的少年男子,只是提前了约一刻钟的时间,将那些迷药洒在了树端的轻雪上,然后,在他们动手之际,摇动了枝头零雪,然后雪落给飞,随着雪花而落的迷魂药也渗入肌肤,随着他们的血脉快速地流窜,然后,就成了现在的局面。 “你……你……”黑衣的心里的惊骇,无以伦比,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如此的天衣无缝的计划,是怎样被这少年人误破,然后,那个始终处在他们的严密的监视之下的少年男子,又是用什么样的方式,将这迷药洒在树端的浮雪之上,还有就是,他又是怎样的做到,踏雪而不留下痕迹的呢? “我什么?”沉默了半月的唐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那笑里,是说不出的寒凉的阴冷气息,还有说不出的冷漠嘲讽之意。他说:“你们勾结袁烈,想取诸葛英武而代之,这件事情,的确是做得天衣无缝,可惜的是,你们那里,恰好有我的人,所以,在你们决定行动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少年唐方的眼里,全部是沉如破冰的算计,还有令人战栗的阴冷气息,他摇头,冷笑:“而且,今天你们能落到我的手里,能落到你们的旧主手里,也实在是你们的福气——要知道,你们的身上,早就中了一种叫做十日游魂散的毒药,不过十日,你们就会状同疯狂,然后血脉贲张而死……你们想取你们的主子而代之,可是,在这之前,你们可有掂量过你们自己的斤两,又若者说,贵为皇子的袁烈,真的是喜欢与人为善的那一种人?” 少年唐方的话,在这遍地雪野里,静静地响起,惊起枝端落雪。他缓缓伸手,将那一抹洁白轻轻地抚在手心,然后,望着他们静静地融化,神情专注而且沉默,过了半晌,他再笑:“固然你这种头大无脑的人,若真取代了诸葛英武的话,会比较好控制许多,可是,相对于袁烈所豢养的那一班死士而言,你觉得,他会舍本逐末么?” “即便你中毒不死,即便你能活着回到离岛,可是,才一进门,你们就会被乱箭射死——要知道,而今的袁烈,在离岛失去了诸葛英武这个主子之后,他可以用一百种以上一办法,置任何人于死要,而罪名,绝对不会重复——” 少年唐方的话,语气并不重,只是这样的娓娓道来,却仿佛将一个又一个的重磅,重重地压在那一班黑衣人的头上。他们狠狠地瞪着唐方,那神情,仿佛要将他吞下肚子里去——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要知道,大殿下曾在之前承诺过他们。只要他们能献上诸葛英武的人头,那么,离岛就是他们的,离岛的一切,都会是他们的,而他们将在袁烈的带领之下,开辟一片新的天地,立不世之功勋……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一切到了这个长着一双仿佛可以看穿六道轮回的年轻人的眼里,却变成了一场阴谋,而他们就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棋子呢? 唐方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雪映日光,他嫣然一笑,羞煞一地梅花。他望着重伤倒地,身中数剑的诸葛英武,颇有意味地笑了起来:“又或者说,要年你们主子的心情,若他愿意给你们这个机会,如果说,那结果不是我意料之中的话,我唐方,愿意奉上项上人头……” 如此的笃定的话,换来的,却是一片沉默。 轻风吹过,吹起浅雪如雾,迷惑了那一班黑衣人的脸。而诸葛英武正苍白着脸,包裹着自己身上的伤口,一边点穴止血,一边沉下脸来,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背叛,恐怕没有比自己向来最信任的人的当头一棒,更为沉痛,更为致命吧——他一手造就他们,可是,他们却在他最需要人手的时候,对他挥下了致命的一剑。 信任,本来就是这个世界是最为可贵的东西,可是,有的人握在手心,却糟蹋了,他也就变得一文不值——信任,只给予值得的人,可是,究竟有谁,才是真的值得? “看来,你们的主子,是不愿意给你们这个机会了……”唐方微微一笑,一笑倾城,映着满地的雪光,令那个为首的黑衣人,端地生生地怔了一下。 然而,唐方的手,已经再一次的挥起了,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把细碎的粉末,洁白、洁白的颜色,仿佛树端落梅,天际飞雪。 只是,他的手上,却是戴着手套的,那手套,薄如蝉翼,戴在手上,轻若无物。唐方微笑,却不再看诸葛英武,他再笑:“既然你们的主子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那么,我就只有在这里结束了你们,最后奉劝一句——若到了下世,再投胎时,一定要向上天要一副好一点的头脑——那样的话,最起码,还不至于笨死……” 这一次,为首的黑衣人再一次的生生的怔住了。因为,他发现眼前的这个倾国倾城的俊美少年,在笑的时候,他的眼睛,却是不笑的,那样的犹如千年寒冰的冷冽的神情,就仿佛是千年的玄冰一般,透明,却没有一丝的温度。 少年唐方的语音,淡而磁性,他微微地侧过脸来,将手中的粉末轻轻地洒下:“此生已矣,请去往彼岸投生,来世好做个聪明人……” 几乎透明的粉末,随着飘摇的风,慢慢地向前吹去,在吹到离风口最近的那个黑衣人的脸上时,那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脸,然后,一声惨叫,在浅风之中,蓦地响起——“啊……” 那声音,凄怆异常,听在众人的耳里,令人心头惊悚。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蓦地扑了上来,用手一执唐方的手:“够了,我才是他们的主子,这里,等我来……” 看到诸葛英武终于都上前,唐方扯了扯唇,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出来,手心里的粉末被再一次的握紧了。他冷下脸来,一反手腕,用力一转,蓦地挣脱诸葛英武攥紧他的手,冷冷地说道:“好,依你……” “主子……”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心想要置于死地的主子,竟然会在这关键时刻救自己于危急,那一行人,全部都低下头来,不再言语。 漫天漫地的洁白里,诸葛英武一身黑衣浴血,没有来得及包裹的伤口,有血,沥淅而落,滴在雪白的积雪之上,鲜红刺眼。 为首的黑衣人的头,低得更低了,说不清是羞愧还是悔恨的表情令他的包裹在黑巾下面的脸,看来分外的别扭,他低下头去,不敢再看诸葛英武,不敢再看那个在他最艰难的时候救起了自己,然后一手造就了自己的人,神色之间,悔恨无比。 “你们不必再叫我主子——”诸葛英武的声音听起来,稳而定,一贯的冷定威严。他说:“自从你们的剑挥在我的身上,我们的关系,就已经被斩断了。”冷冷的话音,听不出是失望,还是愤懑,诸葛英武望着自己一手栽培的手足兄弟们,眸子里的光,是痛极,恨极,凉极的。 他转过头来,望着漫天的雪光,摇头:“去吧,从今以后,你们和我,和我奈何天,再没有一丝的瓜葛……” 你们不必再叫我主子—— 自从你们的剑挥在我的身上,我们的关系,就已经被斩断了。 从今以后,你们和我,和我奈何天,再没有一丝的瓜葛…… 那样的带着无限心痛的话,听在那些黑衣人的耳里,仿佛冰雪兜头淋下。为首的黑衣人动了动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诸葛英武再一次的转身,长手一伸,望向唐方:“解药……” 他们始终是他们的属下,他始终不忍心看着他们死在自己的面前——就好象潘多拉的盒子打开了,同情的洪水一经泛滥,便再也没有办法停止,无论是当初的唐方,还是眼下的下属——他动了世人最平常的恻隐之心,所以,已经不配再称为一把剑的他,是没有资格再站在奈何天的顶端。 所以,他是感激这些人的。是这些人,用行动告诉他,所谓的同情,就仿佛是悬在你头顶的一把利剑,冷光灼灼,杀意横生,专门想要在你不留神的时候,对你迎头痛击。 这是他已经犯下的错,是第一次,和第二次,也将会是最后的一次——没有人一生之中,能两次踏入同样的河流,自然也没有人在一生之中,可以重蹈两次覆辙。 119——与众不同的解药 “解药……”看到少年唐方依旧一副不冷不淡的样子,诸葛英武冷下脸来,再重申一次:“我要解药……” 此时的诸葛英武,已经顾不上去问唐方究竟如何布置了这一切,他的伤,他的哑,他的毒,又是怎样的一回事。在他的心里,只想一次性将这件事解决,然后,再开始另一步棋子。 “而且,我知道你是怎样将那些迷药洒在那树端轻雪上的……”转了转语气,诸葛英武用洞烛其奸的神色,望着唐方,冷冷说道:“你是用了盐巴是吧……我留意到了,大路上虽然行人甚少,可是,也有脚印留存,只有这里是没有的——可是,这里的雪,也是比较稀薄,那是因为你先将迷药洒到了树端,然后在你走过的地方一路洒下细盐,积雪遇盐融化,可是,昨晚又是一场大雪,所以又再覆盖——我说的没有错吧……” 诸葛英武冷冷地笑,冷冷地笑:“不过,唐家的人的迷药,还真是与众不同——寻常的迷药药效只能持续十二个时辰,可是,出自唐门的迷药,却可以连续三十六个时辰……” 那样的冷静的话,从诸葛英武的口里吐出,带了说不出的倦意,还有冷意。他转头,望着瘫软在地下的黑衣男子冷笑:“灵呢?是不是已经被你们暗算了?若是他在,一定会看得出来的,可笑的你们啊……” 摇头,叹息,诸葛英武再一次的伸长了手,面向唐方,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解药……” “……”仰望诸葛英武良久,唐方忽然无声无息地冷笑起来。 冷月清秋,冰冷雪光,那个少年的洁净得玲珑剔透的脸,在这雪光的照耀下,隐隐的如同雪色。 他冷冷地笑,冷冷地扯唇,然后背过身来,忽然仰天大笑起来。那样的肆无忌惮的笑里,说不出是悲凉还是怨怼,又或者是讥讽,又或者是别的。他只是不停地笑,不停地笑,低头,仰天,那样的不停地变幻的姿势,已经越来越大声的笑,就仿佛是遇到了百年难遇的笑话一般。 笑声,将积雪抖落,笑声,冲破云霄,只是,那样的肆无忌惮的笑声里,却给人一种冷冰积雪的感觉,冰、冷、透、骨…… 所有的人都怔忡地望着这个不停地狂笑的少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少年未解伤心事,长笑当哭泪双流。 唐方一直的笑,一直的笑,到了最后,直到他的眼睛笑出了泪水,直到他的笑仿佛汀上流水一般地慢慢地涸竭。他望着诸葛英武的眼睛,慢慢地凝起针芒一般的冷光。笑道:“暗算人的人不知道,被暗算的那一个倒知道了——对,我是放了迷药,然后洒了盐,就算是你拆穿了,那又怎样?若我说……我的身上,没有呢……” “你不会……”只不过片刻之间,诸葛英武就恢复了平日的睿智以及冷静,他伸出犹自流血不止的手臂,再重申道:“那是因为,人尽皆知,唐家的人从来不会将解药交到别人的手上——因为,他们从来,就只相信自己……” 那是因为唐家的人从来不会将解药交到别人的手上——因为,他们从来,就只相信自己…… “好一个只相信自己。”唐方收起了一脸的嘻笑,却是对着诸葛英武摇头:“可是,这一次,你却是算错了,解药真的是不在我的身上……” “嘎?”诸葛英武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们都知道,小唐是一个从来都不按章出牌的人,所以,他的话,从来都是半直半假,亦真亦假,所以,到了皮时,关心则乱的诸葛英武是真的不知道这个要命的小唐,究竟哪一句是假,哪一句是真的了…… 可是,这些人…… 看到诸葛英武的眼神动摇了一下,小唐忽然再一次的微笑起来。不达眼底的微笑,就仿佛是覆盖在薄冰上的雪花,内里外里,都是冷至的光芒。他望着诸葛英武,诡异地笑了一下:“可是,这些解药,你却是有的……” 说完,唐方轻轻地伏在诸葛英武的耳旁,轻轻地说了句什么。然后大笑着向后疾退几步,抱起双肩,开始冷眼旁观。 诸葛英武的脸上的表情忽然全部都凝滞了起来。他望着自己昔日的下属,而今为了利益,却对着自己痛下杀手的人,再望望那个一脸的冷眼旁观,眸子里却依旧闪着点点寒光的小唐,神色之间,忽然开始迟疑不决。 要这样做么?要么? “我说过了,你的尿液可以解毒,可是,你若不愿意施舍的话,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吧……”冷冽的话,从小唐的优雅天成的嗓子里吐出,将那一行或者羞愧低头,或者期盼仰望的人的眼神,全部都引了过来。所有的人都震惊地望着这一个不过十风岁的少年男子,眼底都闪过羞愤不已的光芒——原来,他们又被这小子耍了一次…… “救还是不救,在你,想不想被人救,在他们,该做的,我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半场,归你……”唐方还是冷冷地笑着,积冰一般:“你们可以不喝,这毒,你们也可以不解,只不过,我要提醒各位的是,这毒,除了使人暂时无力,手脚不能移动之外,还有一样作用,那就是消人内力——一个时辰不解,消人内力三分,三个时辰不解,则内力全失,到了那时,即便可以解毒,也整个废人一个……” 唐方的声音并不高,可是,那样的话落在所有的黑衣人的耳里,众人面面相觑之下,尽皆变色。 他们都是铁打的汉子,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力量至上,不惧死亡,不怕折磨,不畏艰难,不怕流血牺牲。可是,在他们的字典里,也条件反射一般地影射成了一种习惯,那就是,力量就是一切…… 若没了力量,你是就朝生暮死的蜉蝣,若没有了内力,你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若没有了力量,你就是能是刀俎上的鱼肉——若没有了力量,你的人生,将从此划上句号。 所有的人都开始惊悚,然后,本来带了几分羞愧的神情开始瓦解,重新换上了一逼上梁山迟疑不决的神情——饮人尿液,也真亏这少年人想得出…… “……”诸葛英武望着唐方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终于明白了陶家的那一帮纨绔子弟帮唐方起的那一个“要命的小唐”的称号,是怎么样来的了——瑕疵必报,六亲不认。他总有办法将恩怨分明,然后,用自己的计算方法,一分一分地强加到对方的身上去,连本带利。 冷着脸转过头来,诸葛英武望着他昔日的下属:“你们只有两个选择,一,就是按他所说,二,在这冰天雪地里,冻到有人发现,或者是更久的时间,生死自负……”诸葛英武一说说完,就转过了身子:“我只数到三……一,二……” 如此的选择,如此的难堪,如此的忤逆天理,那些昔日的下属们还来不及分个子丑寅卯出来,就被诸葛英武的话,撞得分不清南北东西。 于是,一群现来遇神弑神,遇佛钉佛的黑衣人,争先恐后地来到诸葛英武的面前,去求他救命。 看到那一线流长的尿液流入那些人的口中,唐方泛着冷笑的唇,终于都慢慢地敛起。他转过身来,仰望天际,有什么终于从他的眼角滑下。 人常说,人之初,性本善。可是,唐方却更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些人,才是最真实的人之本性——他们比之生灵界的其他族类来说,更加的畏惧死亡,畏惧生命的消失,畏惧力量的消失。 人性是如此的丑陋,人性是如此的丑恶,传说中的真善美只在故事里出来……可是,人生在世,却还是繁华依旧,草长莺飞。 过了良久,唐方转过身来时,发现那一群人,已经离去了,只有死去的人,还停留在原地,刺目的,殷红的血,将白雪染红,仿佛落梅残瓣。 原来,真下能留住人的,没有别人,只有死亡啊…… 唐方慢慢转过身来,望着脸上的表情变得若有所失的诸葛英武,蓦地冷笑起来:“你也不用在此惺惺作态,你当然也早就算到了,他们此去,一定会回去奈何天,然后再去找袁烈——前者,依旧是你的地盘,他们是死路一条,而后者……哼哼,怕有更加凄惨的下场吧……” “诸葛英武,你和我,原是一样的人……”此时的唐方,没有了平日的木讷呆板,又恢复了平日的睿智敏捷,洞若观火。他望着诸葛英武阴沉不定的眸光,仿佛结了层薄冰的眸子里,全是洞烛其奸的冷意,然后一针见血地将诸葛英武的想法,透了个底。 “……”仿佛刚刚才惊醒过来的诸葛英武[朱英武]转过头来,望着那个一脸傲然屹立的浅衣少年,眸子里,终于有恼怒的光闪过。就如他遇刺获救,就如他听到唐方所发的第一声,所说的第一句话,在那时,他的心里,震惊就无以伦比。 120——不是每句 “ 对不起 ” ,都能换 都是在阴谋诡计里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为生存所付出的代价,常人通常无法想像。就如此时,两个同样以智谋而称著于自己的那个圈子的两个男子,隔着落梅浅雪,仿佛隔着无数风烟一般的遥遥相望。眸子里的冷意,都仿佛是节铁结冰,寒梅残瓣。 他们曾经离得那样,那样的近。诸葛英武曾在某一个瞬间,将小唐当成自己早夭的弟弟,从而呵护有加。而小唐,曾经对诸葛英武是那样的依赖,依赖得仿佛只有在他的身边,才可以安然无事。可是,只一个转身,只下一片雪片落下的时间,之前的一切,都随着天际的飘雪堆落在积埋成堆的雪堆里,看不出一丝曾经存在的痕迹。 猜忌,猜疑,猜测,猜度无数和情绪,仿佛三月初雨一般地静静滑过,两个男子只在一个回眸之间,就看到了早已消逝的往昔——此他亦非他,三关云外空如水,只留回忆在心头。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释然,诸葛英武抢先开口:“你……你根本就没有中毒?” 应付了昔日的下属,诸葛英武还没有能从方才的惊愕之中回过神来。纵然有过千般猜测,纵然被人称他“心有七瓣,七窍玲珑”,可是,今日的他,自从唐方受伤之后的他,却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一直以来,对自己极其依赖的,被人用药物残害的小唐,原本根本就没有疯傻——连自己都可以瞒得过的人,究竟有多么的可怜? 抑或是自己的内心,有某一处已经动摇,所以,已经不再再站在原先人位置上?诸葛英武不禁一个激凌,他掩饰般地用手指着唐方,惊愕万分地说道:“原来,那疯症,你也是装的?还有就是装聋作哑?” 此时的朱英武[诸葛英武],[亲们啊,这名字,我真是搞混了,是用原名好,还是用真名好呢?]已经想不出任何话来形容自己的惊骇了。要知道,当日的唐方,手足上的筋脉被人挑去一半,仅仅限于基本的行动不会受阻,紧接下来,又被大皇子袁烈滚水烫身,再加上那之前所服下的迷惑心智的毒药,他的整个人,已经濒临崩溃。而那个因为一念之仁而且他一臂之力的诸葛英武[朱英武],因为怀念幼弟心切,开始对又聋又哑,形成痴儿的他,呵护有加,却不料,到了最后,所有的人,却都被他骗了。 说是被骗,朱英武当然不会甘心,可是,当日的他却还记得,那毒药唐方是喝下去了,而他的嗓子是哑了,而且又是聋又哑。这些,可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啊。朱英武当然不会相信是袁烈手下留情。 唐方忽然冷笑起来。那样的形同冰雪淋下一般的冷酷笑意,是洞烛其奸的清透,还有冷漠,令朱英武竟然有一种被眼前少年看穿的恐惧。而他,再也没有办法将那个整天都围着自己转的小师弟联系起来。寒风起,吹动冰雪纷飞,那样的清凌凌的冷意,令朱英武这样的人,都禁不住地想要打个寒颤。碎雪闪着晶莹剔透的光,在阳下乍起乍落,而唐方就这样冷笑着,如千年坚冰。他说: “天下之毒从来相生相克,没有解不了的毒,也没有制不出的解药,袁烈以为他用苗疆的毒就能制住我,可是,他却没有想到,我的母亲,原就是来自苗疆的公主……”那样的身世,被刻意地掩饰了,所以,这十多年来,竟然没有人知道,那位名满川中的唐门夫人,竟然来自苗疆,正如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叫唐方的少年的心里,究竟沉甸了多少的心事的恨一样。 可是,在朱英武这外人听来,只感觉那样的话,字字句句凛冽如冰雪,而那个一身黑衣的俊美少年,就在他的身边冷笑:“还有就是,你忘记了,我是唐家的一分子么?身为唐家的人,若真败在了毒的手上,那么,他只能说是该死——可是,我没有败,自然,也不用死……” 成王败寇,原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无论是万里河山,还是家长里短,只有胜者,才可以毫无顾虑地挺直腰杆,昂首挺胸。而败者,只有垂头丧气,暗谋东山再起。 唐方冷冷地笑着,擦朱英武的身边而过,他的身后,只有飘摇的冷风,在遍地落叶的积雪上,静静地吹过,仿佛在叹息着什么。 唐方的声音,还在远远地传来,带着十二分的冷,还有十二分的沉,少年的淡淡的磁性的声音,被这一种奇异的音调渲染,仿佛陈年的古钟,带来令人惊心动魄的余音。他说:“你应该感谢你曾经的一丝怜悯——就是那一丝的怜悯,救了你一次——当然了,也只有一次而已,从今之后,你我互不相干,不死不休……” 朱英武怔忡地站着,望着几月来朝夕相处,而今却如此陌生的冷酷少年,眸子里,有苦笑的光,一闪而过。他垂下头来,喃喃:“原来,长啸山林的虎,竟然也并非躲在阴暗角落里的毒蛇的对手啊……可是,我在做什么?我曾经对毒蛇伸出怜悯的手……” 朱英武苦笑着,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仰望光秃秃的树顶,忽然自嘲地笑了起来。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曾经的一丝怜悯,也还是在关键时刻,救了他一次,不是吗? 冷风吹了过来,吹动枯叶纷飞,而两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从一开就存在着奇异矛盾的,曾经相濡以沫过一段时间的师兄弟,各自转过身来,向着不同的方向,分道扬镳,仿佛老死都不再相见…… 陶心然的眼睛复明的消息,她谁也没有告诉,事实上,在许多事情还没有弄清楚之前,她还是保持着原先的样子,然后想要看看,究竟是谁,一直站在她的身后。 四个徒弟都比以前瘦了许多,就连向来多话,喜欢缠着她的小唐,也总是静静地望着她,一双水润一般的眸子里,充满眷恋,还有不舍。而三徒弟显然的沉默了许多,整天不说一句话,就连看到小唐,也眼眉都不会再抬一下。 薛正直已经三三没有归来了,而轩昂子青,也已经两天没有看到人了。 可是,明明感觉了徒弟们之中发生他什么,可是,等到陶心然用呆滞的眼神望假装没有焦距的望去,却只看到四个徒弟平静得仿佛古池潭水一般的脸。 终南山,陶家—— 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么? 无数和片断在陶心然的心里渐渐地浮起,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几个宝贝徒弟都正在向着和自己相反的方向,渐去渐远…… 终南山…… 忽然之间,陶心然就想起了那一段令人无限眷恋的日子。她犹还记得,她的几个宝贝徒弟,是怎样的调皮捣蛋,离经叛道。 呵呵,那可真是一段令人难忘的日子啊…… 陶心然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怀念往昔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唐方,也将那一段时光,又再勾起——他是唯一没有任何目的来到师傅身边的人,最怀念的日子,当然也是那平淡而且温馨,在任何的阴谋算计都没有开始施展的时候。 现在想想,那时的天,都比现在的蓝,那时的空气……呵呵,都要比现在自由——那时,还是炎火夏日,烈焰如火…… 那一日…… 终南山顶,绿意葱葱,除了蝉儿撕心裂肺的鸣叫之外,再没有一丝声息。 七月的午后,骄阳仿佛一个巨大的火球,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喷出红莲烈火。那样的高温+炙烤,仿佛一个大大的烤炉,将整个大地烤炙得没有一丝的生气,或者湿气。 万千金丝如幕般地洒下层层透明的薄雾,就仿佛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在半空中无形地飘移、升腾,然后包裹着每一个敢现身在太阳下的生灵,将其生生地烤干。 然而,山之巅,绿之浓的一片空地上,如火如荼的阳光底下,竟然直直地挺立着四个穿着一样服饰的少年。 同样的素白的长袍挺拔且修身,同样的滚着金边的领口、袖口和衣摆处均绣着兰纹的装饰,衬托着四人少年同样的俊朗的、俊秀的脸。阳刚、柔约、苍白、健硕……那四个占尽世间男子美色的四个少年,此时排排站在一起,真的是相映成趣,美不胜收。 人不风流,枉少年,少年容光,举世宠。 可是,此时,这四个上天的举世无双的宠儿,脸上却都带着惶惶不可终日的表情,他们个个涨红着脸,微微倾斜着身体,争先恐后地对站在他们面前的年轻女子,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什么—— 叽叽喳喳的分辩声,仿佛是初夏冷夜里骤然而落的雨滴一般,脆响阵阵,如珠落玉盘。 “师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们师祖母真的和您好像啊,一样的倾国倾城,美貌如花……” 说这话的,是排在第一的,一个年约二十一、二岁的俊朗男子。他的声音,充满男子的阳刚气息,还有落落定定的男儿本色,嗯,再看他的相貌,也是极好的…… 他星眸剑眉,五官英挺,小麦色的肌肤在如火的阳光下,泛着蜜一般的光泽。不用说,这是一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121——比乌鸦更令人讨厌的,就是乌鸦嘴 此时的他,正望着站在面前的年轻女子,手脚并用地辩解着,而且,一边说,一边用力眨着眼睛,那神情分明就是:“这,都是他们教的……” 那样的表情,清晰而且明显。任谁都看得出来,这男子一脸的无辜,起码有一半,是装出来,可是,即便装出来的无辜,也总是无辜吧,也总好过那几个不思忏悔的家伙吧…… 这样想着,年轻女子俏丽白皙的瓜子脸上,又再沉下了一分。见过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可没有见过这样的、到了棺材里面,还象硬嘴鸭子一样的…… 看到女子的脸色愈沉愈沉,仿佛天雨欲滴。几个男子心里开始发怵,然后面面相觑——明明个个手里拿了个灭火筒来的,怎么淋到火上之后,全部都变成了油呢——火上浇油,这不是自寻死路嘛…… 看到奉称和吹鼓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排在第二的男子显然心急了些。他急急地打断俊朗男子的话,将他往身后一扯,摆出一副问世间谁最坦荡,直叫我当仁不让的表情,想要更快地表明心迹: “是啊,是啊,师傅,您知道吗,我们打开棺盖的一刹那,还以为看到了师傅您的姐姐……嗯,是的,看师祖的样子,就和师傅您的姐姐,真真的差不多呢……” “只能说,师傅,能拥有这么美的娘亲,可是师傅您的福气……” 他一边说,还一边向后眨着眼睛,示意身后的两人快点前来救场。 说话的这位,年纪不过二十岁左右。他的声音,矛中带刚,刚柔相济。而他的模样,虽说不及第一个男子英武,却生得风浪倜傥,风度翩翩。而他整个人的身上,最出彩的部分,应该就是那一双熠熠闪烁的凤眼了。 那一双世上少见凤眸,流光溢彩。镶嵌在他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衬托着他匀称而且出众的脸庞上,更是显得他美仑美奂,美如谪仙。 福气么? 年轻的女子隐隐地冷笑起来。那表情简直活生生的就是:别给我发誓、、我怕你遭雷劈——到了现在,再来赞美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用呢?看她能不能跳起来帮你…… 这帮臭小子,私自打开她母亲的棺木倒也罢了,到了现在,还在一人一个地拍着马屁,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悔改的样子,真真的想要气死她也…… 年轻女子深深地呼吸,握在手中的藤条,又握紧了几分。 看到女子满脸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恐怖表情,四个男子暗中交换了一个眼神。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可是,向来最喜欢别人夸她漂亮的师傅,今天是怎么了?无论他们怎样的舌绽莲花,她都是大反常态的无动于衷啊…… “是啊师傅,想不到您还有个这么美丽如花的漂亮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吾师也!” 看到女子的脸色没有一丝想要转好的迹象,左排第三,那个一脸紧张的少年男子赶紧跨前一步,摸着头,吭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冷笑话,企图以此来平息女子的怒气。 然而,一触到女子几乎喷火的眼睛,他原先想好的词竟然全部忘记了,再说出来的话,也是辞不达意,语无伦次。 年轻女子的脸,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吹啊,吹啊……有本事,就继续吹——要知道,她可是好久,都没有听到有人把牛皮吹的这么清新脱俗了! “师傅,我站在后面,没有看清楚,不过,听三位师兄所描述,我的师祖母,您的娘,一定是一个百年不遇的大美人呢……” 三个男子的身后,一个生得瘦瘦弱弱、白净斯文,少年终于站了出来。不同于前面三个少年的或健康英武、或风度翩翩。 他的一张精致如画的面孔仿佛初春的薄雪,发出晶莹而苍白的光芒。那样的苍白如阳春白雪一般的薄光,使他即便站在如此烈烈的骄阳之下,也没有沾染一丝暖的气息。仿佛知道他才是女子最心疼的人,他才一开口,其余的三个男子均默契地后退半步,彼此交换了一个“可以放心”的眼色。 四人的耳边,传来磨牙的声音…… 什么七嘴八舌,乱七八糟,口不择言,胡扯八道啊?这四个小子,若一天不闯祸,这太阳就不会落山是不是?最可恨的是,到了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全部说的都是些语无伦次的、乱七八糟的风凉话…… 再看看他们的脸色,典型的就是,干点好事儿总想让鬼神知道,干点坏事儿,总以为鬼神不知道的主儿,也不想想,这样是否太让鬼为难了? 怎么,现在倒忙着求情开解了,早一会儿,全部都做什么去了…… 酷烈的阳光下,年轻女子被阳光照得绯红的脸,好象开了酱油铺一般,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再渐渐转成铁灰。 望着女子的脸五彩斑斓,眸子喷火,四人终于气馁地互望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闭上了口,按照平时的队列排好,一脸的忐忑不安和诌媚讨好! 原来,不是每句“对不起”,都能换来“没关系”的啊…… 真是岂有此理,真的是太岂有此理了…… 不得不说,在遇到这几个化骨龙之前,陶心然的世界,还是黑白二色的,可是,自从遇到他们之后,TNND,普天之下,全变得乌鸦一般的黑色了…… 仿佛火山的烈焰就要喷出,仿佛怒火就要突破冰层,年轻的女子的唇紧紧地抿着,眼睛狠狠地瞪着,那表情,似乎想要在四个男子的脸上,生生地瞪一个洞出来。 “你们四个给我说说,这究竟是谁的这些主意?又是谁擅自打开了我母亲的棺,惊扰了她的亡灵……说啊!” 被唤作师傅的陶心然,俊俏的脸被气得通红,丰盈的胸口因为剧烈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她手中的藤条“啪”的一声在空中响了个长音,转而指着面前的四个年青男子,银牙几乎被咬碎。 胡闹,简直是太胡闹了…… 一想到自己方才进门时看到的情形,陶心然恨不得立时拿把刀子出来,将正围在棺木前评头论足的四个年轻男子挫骨扬灰…… 她至所以这么生气,原因是因为她安放在灵堂的母亲的金丝楠木棺,竟然被自己救回来的四个大活宝打开了…… 私自开棺,惊忧死者亡灵,你说说,这可是多么大的罪过啊,可是在四人的眼里,却成了茶余饭后的无聊事了…… 而当陶心然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时,四人的解释更令她啼笑皆非——他们不过是一时好奇,想看看漂亮师傅的娘亲,究竟长的是什么样子而已…… 好奇,好奇你怎么不拿头去撞石头,看看究竟哪一块硬啊…… 你说说,这四人平时调皮捣蛋也就算了,而陶心然本人,也本着大人有大量的雅量,要么大而化之,要么不予追究。可是,养虎终成患,农夫和蛇的故事教训千古。若再不加以整治,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难免哪一天不会将自己这个师傅,都大卸八块——美其名曰:好玩…… 看到陶心然俏脸紧绷,再也不象平日那样的薄责,甚至一笑置之,四人这才知道,他们拿根木材做筐,——这篓子也捅得也未免太大了些。 阳光无声地洒落,四张或白皙俊朗,或少年儒雅的脸,在强光的映射下,仿佛熟透了的灯笼果一般,通红通红,他们满额都是汗水,可是,却没有人去抹,自始至终,他们都忐忑不安地怒气冲天的陶心然,开始面面相觑…… 完了,完了,师傅的火大了,看来,这次是奈何桥旁的孟婆汤,不喝真的是难过了…… “既然没有人承认,我就当你们全部都有份了……”望着油盐不进的四人,陶心然苍白着的脸上满是煞气,她冷笑,一扬手中的鞭子,怒斥道:“擅自开棺,有辱逝者尊严。有错而不知,知,还拒不认罪,我陶心然从来不养狼仔子……走,你们全部都给我下山去,从此之后,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们……” 是可忍心,庶不可忍。 这些个化骨龙,她陶心然惹不起,还真躲不起了……她倒要看看,将他们全部赶下山去,还有谁会在她这一亩三分地上,招灾惹祸…… 话一说完,陶心然用力地甩下手中的鞭子,然后朝自己暂住的房间走去。人在江湖,“侠”字当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她自从穿越以来,就一直接受的教导,可而今,她行侠义的结果呢? 三个月前,来终南山守孝的途中,偶然的机缘巧合之下,她分别从青楼的老鸨手里,还有从仇家的追杀里,救起了两个少年男子。另外,又将一个昏倒在路旁,一个中了剧毒的男子尽数救起。 不得不说,前两者因为恐惧和折磨,后两者则因为伤重,再加上前两者信誓旦旦地发誓会照顾好后两个,她望着他们浑身的伤痕,不忍他们再受涂毒,一时心软,才暂时将他们带上山来。 却不料,脱下羊皮的小狼原型毕露,解了毒的小猴子搅家不贤,还有一个林黛玉,动不动就来个水漫金山…… 哎,却原来,她仗义出手,却为自己找了四个麻烦精回来。 122——徒弟们最乖的一刻,就是刚刚闯了祸 三月时光,这终南山上,鸡飞狗跳,人神共愤,就差他们暂时借住的两间屋子,没有被四人拆掉了。 每次小柳来和她投诉,说他们又是捣蛋,又是捣鬼的时候,陶心然都本着宽宏大量的气度,或者略加薄责,或者一笑置之。也是的,这终南山上,百里不见人烟,山之巅,除了他们守灵的这座庵堂之外,就只有一群整天念佛颂经的尼姑,就是任由他们折腾,他们又能上了天去? 而今,终于养虎成患,她下决心要亡羊补牢,进而逐四人下山,只望从此耳根清净。 庵堂的木门,被挟怒带恨的陶心然,“乒”地一声,紧紧地关闭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阳光下,就只剩下了只会闯祸的四个少年生生地震了一震。 正午的阳光,将树的影子缩短,头顶的热气晒得四人全身发烫。他们看到师傅竟然丢下他们走了,先是对望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将眸光落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三道利剑似的眸光,仿佛刀刃一般,三人男子双手叉腰,然后转动身子,全部都朝着排在第三的男子围拢了过来。 那个少年,就是在四人中,一向以捣蛋出名的朱英武。 今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朱英武,斯文白净,俊朗如玉,尤其一对水汪汪的眸子,仿佛一泓清澈的溪水,一眼就可以看到别人的心窝里去。 此时的他,因为太阳的暴晒,而变得双颊通红,仿佛涂了上好的胭脂一般,秀色可餐。看到惹了众怒,他连忙背过双手,挡在脸上,跟着连声分辩道: “这事不能怪我啊,虽说是我异想天开在先,可到头来,可那棺盖我却是连碰都没有碰一下啊——再说了,出主意的是我,可看到的眼睛又不是我一双,而且我早提醒过大家,说这事宜三思而后行,可你们却置若罔闻……” 要知道,他也是一时好奇嘛…… 要知道,上得终南山来,师傅每天除了教他们练功,就是坐在那里念经,那时,他就心生好奇,想要知道这棺木之中的师祖母,究竟是何等模样,再者,他曾私下里听小柳说过,这金丝楠木世上少见,若将故去的老人敛入此棺,可保持百年不腐。所以,他就更好奇起来,想知道这里面已经躺了三个多月的师祖母,究竟怎么样了…… 当然了,他朱英武,从来都是个只会念经,不会打斋的主儿,只管动口,不管动手。谁知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待师傅有事外出之时,他的三个师兄师弟们,竟然在一起悄悄地商量了一番之后,直接付诸行动起来…… 唉,果然啊,这世上,比乌鸦更令了讨厌的,除了乌鸦之外,还是乌鸦嘴。而他,就是好死不死地,长了一张令人讨厌的乌鸦嘴啊…… “你还敢说……” 年龄最小,平日里从不惹是生非的唐方一看到陶心然真的动怒,而自己很可能会被驱逐下山,再次落入那个不但讨厌而且恐怖老鸨的手中,心里一急,就将火全部发泄在了朱英武的身上。 他用力一甩手中的帕子,嘴唇一扁,咬牙切齿地说道:“若不是你这个始作俑者,我们怎么会被赶下山……我不理啊,上次逼着我,要我去做小倌的那个可怕的女人肯定还守在山下,我这一下山,一定是被人辱了身子,又伤了清白……说不定,只能是死路一条……” 是啊,一想起那个后台极硬,一看到自己就两眼放光的,满脸横肉的老鸨,唐方无来由地浑身颤抖了一下。他打定主意,若再落入那人的手中,还不如死了算了…… 一念及此,向来斯文的唐方,竟然放声大哭起来。他指着朱英武,直跳脚:“都是你的错,我不管,若我死了,一定要拉你赔葬……” 看看唐方的表情,再想起自己若被赶下山去的下场,其余的两个师兄,个个都红了眼。薛正直怒道:“你小子给我听着,若我们被赶下山去,在山脚下,就先活剥了你……” “师傅若真赶我们下山,我第一个拿你开刀!”虽说平日里对名位师弟忍让有加,可这次,轩辕子青也彻底火了,他黑着脸,冷冷一哼接过薛正直的话:“看我不将你的脑袋劈开两半!” 要知道,轩辕子青因为得罪了极厉害的仇人,已经被追杀千里,避之无所,而他的人,更象是瘟疫一般,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会退避三舍。唯有师傅路见不平,还不怕连累地救他于危难,所以,于情于理,更为了自身着想,他都不可能离开陶心然半步。 “就是,就是。”一身正气凛然,一向自诩为“最尊师重道”的薛正直一指朱英武:“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出的馊主意,现在可好,这师还没有正式拜呢,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薛正直生平最恨女人,特别是漂亮的女人。 他的这一生,几乎都在被漂亮的女人陷害,就算上一次的毒,也是被一个倾城倾国的女人下的。而那个女人,想他的命,想要他生不如死,已经很久,而且,大有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干休之势。若此时要他下山,就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进去——都怪朱英武,放着好好的太平日子不过,专门怂恿他们去开师祖母的棺材,现在悔之晚矣…… 三个向来暗中较劲,平时谁看谁都不顺眼的三个人,眼下同仇敌忾,一起瞪着朱英武,那眼神大有这次,都是你的错,若是不能说服师傅让我们留下来,我们三个就先将你撕了…… 看到三人同时逼了过来,朱英武左顾右顾,眼看无处可躲,干脆往地上一蹲,双手往头上一抱,再也不肯出声了…… 你们有你们的千条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任你们怎么逼,我都不会动的,师傅还在旁边,看你们能拿我有什么办法…… …… “小姐,四位小公子还在太阳下晒着呢……” 陶心然刚刚将母亲的棺盖处理好,重新装了香,这还没有从坐下呢,小柳就走了过来。她一边偷看着陶心然的脸色,一边偷望一眼窗外被晒得面红耳赤的四人,最后才咬着下唇,讷讷地说道:“小姐,你说这大太阳底下的……” 这四位公子胆大妄为是不假,可四人都知道错了,是谁说的,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再说了,烈日炎炎,暑气森森。这四个少爷们往那太阳底下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有多。若说只是大不敬,这惩罚也应该点到为止吧,可是,听小姐竟然盛怒之下要将他们四人赶下山去,小柳就觉得不忍心了。 要知道,不说别的,单单相貌,这四人可是一个比一个出众,论身材,也是一个比一个标青。若小姐能收他们回去,往人前一站,养眼不说,而且,再也不用怕二姨娘她们,还敢整天有事没事地拿长房无子,来挤兑长房了。 “小柳……你这是在同情他们吗……”听着窗外四人你怪我,我怪你的争执不下,陶心然的火却好似有油在浇。她气哼哼地将手中的书一扔,斜了一眼想要勇救美男的小女子,眼神转了转,忽然间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要不,你也陪他们站会去?” 这个小丫头啊,明显的就是个嘴硬心软的主儿,平时啊,是谁总在陶心然的面前,说这四个化骨龙又是这里闯祸了,又是哪里不好了?怎么,现在陶心然一怒之下,明显是动了真格的,可是,这小丫头自己,倒心软起来了? 可是,救起那条蛇的农夫,不就是被那条蛇害死的么?现在是在终南山,若真回到陶家,这四人还是这副德性,她就算是八只手,也护不到啊…… 所以,这一次,陶心然是下了决心的,要么四人痛改前非,要么就是她陶心然,忍痛割爱。 陶心然的脾气一向很好,在陶家的时候,无论是被人陷害了,还是被人委屈了,她表面云淡风轻,暗地里,最多是一个更加强有力的反击,令对方哭笑不得,有苦难言。可是,似现在的这般疾言厉色,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特别是小柳,还从来都没有看过她如此生气的样子。 可是,这也不带她想救人,就要陪葬的道理啊…… 小柳一看主子的脸色,再看看她似笑非笑的眼神,忽然感觉到脑后阴风阵阵。她登时后退两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连连摆手:“主子,您可别误会了,小柳只是说说而已……” 要知道,主子可是小丫头的天,她不喜欢的事,小柳是绝对不敢做的,不但不敢做,连想都不能想…… 望着陶心然冷哼一声,又再低下头去,小柳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桌上的水壶,讷讷地说了句:“那个,小姐您口渴了吧,小柳帮您烧水去……” 说完,一手拎起水壶,逃也似地出门去了。 看来,小姐这次是真生气了…… 四位少爷站在太阳底下晒,是有点可怜,可你若让她因为可怜而去陪他们,小柳还是不会干的。 这就叫做,同情在一定范围,有罪,绝不能身受…… 123——爱闯祸的徒弟 小柳走了,陶心然的书,也没有心思看下去了。隔着半开的窗子,向外望去,屋外的太阳很大,放在现代,怎么着也得有三十三、四度的温度,别说站在那里了,就是出去走一趟,也晒得人直发晕。 耳听着四人还在争辩,陶心然不由地扯了扯唇,心想,现在知道互相推卸责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当然知道这四人不可能下山,陶心然更加知道,他们四人,其实也是无处可去。 其实,在陶心然的心里,并非对几人的行为有多么大的不满。而是因为她觉得,若不借这事儿小惩大戒的话,这四人以后,还指不定怎样的蹬鼻子上脸,还会闯出什么祸来。 要知道,陶心然并非迂腐,掀人棺盖这事虽说荒诞不经,倒并非不可原谅。只是,若长此以往,还天底下,还有什么,是他们四人不敢去想,不敢去做的? 虽说她可以宽容、可以谅解,可陶家的那一班长老,还有她的大哥、三姐,恐怕没有这么容易糊弄吧。 到了这一代,陶家长房人丁单薄,唯一的男丁又是个先天文弱的主儿,她找几个徒弟回来,本意是想帮她分担所有的,现在倒好,这帮忙的本事,还没有学到手呢,帮倒忙倒是层出不穷,天天都有了…… 一念及此,陶心然又开始烦恼起来,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嘛,古人不是最讲“忠、孝、悌、良”吗?可是,这些流传千古的优良传统,到了她的四个宝贝徒弟的身上,不是消失殆尽,就是全无踪影呢? 总之一句话:苹果最光荣的一刻,就是砸在了牛顿的头上。她的宝贝徒弟们最乖的一刻,就是刚刚闯了祸之后…… 唉,真是遇人不淑啊,遇人不淑! 陶心然烦恼地揉了揉眉心,心里打定主意,要在下山之前,将这四个化骨龙好好整顿整顿,费事到了陶家,遇到那个又阴又毒的二娘,一看到美男就发花痴的四妹,还有总想着要取她而代之的二姐,他们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正在烦恼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薛正直的惊叫声:“哎呀,小唐,你这个没有用鬼,怎么才晒了这么一下子,就又晕过去了?” 啊,小唐又晕了?陶心然一惊,手中的书一扔,就要长身而起,可是,身子只起了一半,她却又慢慢地坐了回去—— 唉,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啊…… 小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所以,练武的进度比起其他三人,也慢了许多。你看一下,这才站了多大一会儿,竟然连人都晕过去了。 透过半开的窗子,屋外的热气腾腾而来,陶心然看到,其他三人看到小唐一晕,个个都围了上去,可是,她只微微地拧了一下眉,随即又硬下心肠,置若罔闻。 看到陶心然竟然连平日最心痛的唐方都不理,朱英武想了想,故意扯开了嗓子,大声说道。 “让他晕,反正师傅要逐我们下山,等下随便找个地儿将他扔了算了……” 一看他的眼色,薛正直也扯开了喉咙,故意大声说道:“可是……小唐若真死了,下一个,是不是轮到我们了……想不到我薛正直没有死在仇人的手里,倒死在了这大太阳底下……” “是啊,是啊……”这下,就连一向木讷的轩辕子青也开口了:“不如,我们一起去求师傅如何……” 一起去求师傅? 其余二人皆给了轩辕子青一个白眼:你傻啊你,师傅明摆着杀鸡给猴看,想借这事儿来教训我们,再去求啊,指不定触到了师傅的火头,来一个假戏真做,真把他们给赶下山了…… 三人还在太阳底下眉来眼去,屋子里的小柳却站不住了。 她将烧好的水倒进壶里,一边倒,一边还望着窗外,再一听三人的话,小心肝都开始抖了起来,一个不小心,差点儿就将水,倒在了陶心然的身上。 陶心然用力一拍桌子,小柳这才回过神来。再一看自己的手,她的小脸,立马吓得青了起来,再一看陶心然被溅上了点点开水的衣衫,她慌忙将手中的水壶一扔,“扑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 “小姐,小姐,你还是饶了他们吧,你看看,小唐公子又晕过去了……” 要知道,陶心然一向外冷心热,对自己在意的人,尤其上心。就象现在,徒弟们都在太阳晒着,她表面上,是漠不关心。可那心里,还不知道紧张成什么样子呢。所以,一听到四人中最讨陶心然开心的小唐晕过去了,小柳急了起来,开始叫了起来。 陶心然冷冷地望了小柳一眼,低下头,拂了拂被小柳溅湿的衣服,抿紧了唇,不说话。本来,小唐的晕,倒是意料之中的,可是,再一听朱英武刻意夸张的声音,陶心然就明白,这是那四个小子串通起来,又来搏取自己同情的好戏。 先是被坑,然后被骗,就连小柳都不时地拿这事说道。这下,陶心然的火更大了。她用力哼了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小唐晕了……”说完,将手中的书重重地拍在桌上:“你若真想和他们同甘共苦,那,要不要我将你和他们一起赶下山去!” 见过翻脸见快过翻书的,可是没有见过这翻脸比喝口水还要快的。 一看到陶心然的脸上阴云满布,软硬不吃,小柳脸色一白,再一捂嘴,被踩到尾巴一般地跳开了。 四人公子是主子的心头肉不假,平时讨小姐开心,惹人喜欢也是不虚。可若因为他们,自己要被小姐赶走的话,那可就亏大发了…… 小柳一阵风地消失在门外,肯定是对着那四个小子悲天悯人去了。不过,太阳专晒露脸的,小柳愿意去,就去吧,她倒落了个耳根清净。 可是,陶心然的心里,却愈加的郁闷起来了。她轻轻叹了口气,重新捡起那本[柳心医经]拍了拍。这才没有看两行呢。门外,就又传来小柳那黄雀似的一惊一乍的声音:“小姐,小姐,不好了,唐公子连呼吸都没有了……” 连呼吸都没有了?陶心然冷笑,小唐这身子,她好歹也帮他调理了一月了,若说晕,她信,若说呼吸都没有了——这谎也扯得太大了一点吧…… “扔下山去……”陶心然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叫他们有多远给我扔多远,别弄脏了我的地方!” 大概是陶心然的声音太大,太冲了一点。门外,一时间静了下来,过了一会,一个小小的身影贴着墙根,畏畏缩缩地闪了进来。不用看,都知道是那个没有骨气的小柳。因为,也只有她,还敢在陶心然的火头上,来火上浇油。果然,看到陶心然头也不抬,那个用手紧紧地捏着衣角,然后一小步,一小步地移过来,轻轻地靠着墙根不敢再动的小丫头,沉默了半晌,终于嚅嗫地开口了: “可是,小姐,几位公子问您的气,什么时候才会消……” 要知道,四个公子在太阳下已经晒了足足两个时辰了,一个个晒得嘴唇发裂,摇摇欲坠,可小姐的气,还没有消吗? 小柳的话,就好象是炸药的导火索,陶心然不听则罢,只一听,稍霁的脸色又一下子变得寒风肆虐。 问她的气有没有消?你怎么不去问一下他们四个小子,什么时候能安安份份地过一天,不闯祸啊…… 陶心然望着受气小媳妇一样的小柳,刚刚消了一点的火,又“腾”的一声上来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干脆站起了身子。就在小柳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的气消没有时,只听“乒”的一声,刚刚还握在陶心然手中的书,被扔在桌上。 小柳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抹白色的衣袂一闪,有微风拂过小柳的面颊,她再定睛一看,刚才还坐在桌旁的小姐,早已不见了人影。 终南山顶,古树参天,浓荫盖顶,到处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奇林怪木,还有珍贵药材。四季交替,花季频繁。花开之时,姹紫嫣红,香送数里;花落之时,如乱雪四溅,漫天落红。又因为这里的树叶经年不落。所以,远远地看来,仿佛是一颗绿色闪闪,七彩闪耀的七彩宝石,镶嵌在云天之间,璀璨夺目。 青石板铺成的小路上苍苔深深,两边是苍绿的松柏枫杨,风过林梢发出林涛阵阵,显得格外静谧幽森。 陶心然越过斑驳陆离的树影,一路衣带生风,一直掠到她平时练功的石台之上。沐浴在浅风悠然的树影之下,陶心然心头的郁结才舒缓了一些。她轻轻地吁了口气,这才盘膝而坐,五心向天,开始吐故纳新。 要知道,身为一家之主,又兼内外双修的武者,戒骄,戒躁,是最基本的法则。所以,一到心情郁闷之时,她就会来到这绿浓风清之处,将内功运行七十二周天——这是她平定内心的好办法,曾经屡试不爽,可因为方才的事,心里却是左右翻腾,再也平静不下。 124——与众不同的道歉 心绪不宁,是不能强行运功的,搞不好,还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所以,到了最后,陶心然索性停了下来。她长吐了口气,身子轻轻一跃,就跃上了旁边的一株花树,然后将身子倚在还弥漫着浅淡花香的枝干上,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寂静午后,心浮气躁,使陶心然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 她也是穿越大军的一员,至今日止。她来到这个没有历史记载的异世里,已经有八年的时间了。本着随遇而安的原则,她尽力地适应着一切,也创造着一切。将这个身体的本尊,由一个人人欺凌的长房弱女,变成整个陶家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今,由她缔造的商业帝国已是蒸蒸日上。而她数年来暗中培植的另一股势力,也在渐如日中天。 女人做到这份上,应该算是成功了吧,可是,她发现,随着她年龄的增长,烦恼却逐渐多了起来。 这些年,虽说她一直躲在幕后,可依旧无可避免地成了别人的目标。自从一年前江湖出现传言,邺城陶家的当家人原来是一个不过双十的少女之后,各路求婚者开始络绎不绝。 然而,奇怪的是,任她穷尽己力,却无法发现这个散布谣言的幕后可疑者,究竟是谁。 被人当成活靶子的日子不好过,整天想着怎样退婚退彩礼的日子,也不是感情生活还一片空白的她所能容忍的。所以,她才放下一切,来到终南山上,名为三月前逝去的母亲守孝,实际仔细地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以及从今往后,应该何去何从! 可是,自从中途碰到那四个化骨龙之后,向来不被任何人、任何事拘束的她,居然把自己的头套进了枷锁里。也开始了家无宁日的生活。 赶他们走,也只是气话。相处了三个月,说没有感情是假的,若真是后悔的话,她真宁愿自己,从来都没有碰见过这四个人…… “师傅,师傅,您生了半天气,一定渴了吧,我给您送来了蜜糖水……”远远的,跑来了四个人影,不用说,又是那四个闯了祸的小子来烦她了…… 陶心然闭了闭眼,假装没有听见。这几个小子,真的就不能让她清净一下吗? “师傅,师傅,我们给您陪罪来了,您不是说过的,大人有大量,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吗——您的肚量,一向比宰相大多了啊?生了这大半天的气,也应该消了吧……” “是啊,最多,我们下次不再偷偷地掀师祖母的棺材盖就是了……” “什么?”陶心然一听,差点从树上跌了下来,见过赔罪的,可没有见过这么赔罪的——不偷偷地掀,难道还光明正大的掀不成?嘿,小子们,你们是在拿师傅她当节过呢……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以后只要师傅不喜欢的事,我们都不做就是了……” 看到小唐气得陶心然又变了脸色,机灵的朱英武连忙接口。 然而,他的话才只说了一半,陶心然就没有耐心听下去了。 她伸手一按树端,身子一动,就跳下了树端。明丽的阳光下,一抹浅色的衣袂随着女子曼妙的身体左右旋转,远来的风,轻轻地拂过,女子乌黑的长发闪过水润一般的光泽。而那个飘然而落的白衫女子,带着年轻女子特有的香气以及清闲自在的闲适气息,更象是迎风蹁跹的百合一般,随风轻盈而落,清新脱俗,高贵无比。 一刹那的惊艳,使四个少年同时呆在当场。然而,一看到陶心然的微红的脸上,还淡淡地浮现着的,轻浅的冷意,还有似笑非笑的怒意时,四人登时就醒了过来。 霎那间红了脸的四个少年,连忙各自后退两步,开始微微地低下头去。 敢情师傅的气,到现在还没有消吗? 要知道,平日的师傅,虽然在督促他们练功时严厉一点,别的事,向来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啊…… 而且,这闯祸,也并不是第一次了,相处这三个月来,他们几乎拿闯祸当过节,一天三小祸,三天一大祸啊。怎么,这一次,师傅会如此生气较真呢? 比如上次,他们试验陶心然刚刚炼好的迷药,结果将全庵的尼姑都迷晕了,庵主前来投诉,师傅也只望了他们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下一次再试验,你们干脆将师傅迷晕得了…… 又比如上上一次,他们四人闲来无聊,竟然赌起庵里最年轻的尼姑的脚有多大起来,闹到最后,竟然将那尼姑打晕,脱下她的鞋子,好一局定输赢。 最后,那尼姑寻死觅活的,闹到陶心然这里,陶心然左右安抚,才打发了那尼姑回去,回过头,冷下脸来,也只望着四个不知悔改的徒弟,罚他们三天不准吃饭,然后恨恨地说道:“你们真是越来直成器了啊,要不要师傅也脱了鞋子,让你们看看师傅的脚有多大……” 又比如说…… 三月以来,诸如此类的祸端,真是数不胜数,最后,因为和终南派的人打架,甚至连终南派的雪千寻都惊动了。那时的师傅,当然也很生气,却只是因为被人扰了清净,虽然事过之后,也狠狠地罚了他们一次,却也从来没有兴起过要赶他们走的念头啊…… 而这一次…… 难道,他们四人,终于都触到了这个向来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师傅的底线…… 看到四人又再围了上来,陶心然冷冷地哼了一声,脚一落地,就转而向别处走去。子曾经曰过:不要把我对你的容忍,当成你们不听话的资本——可这四个小子啊,每一次都是这样,到闯了祸,才想起来献殷勤。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日前,陶家有信使自远方来,要陶心然速速归去,而陶家事务繁忙,陶心然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有空去管自己的几个宝贝徒弟呢…… 她这也是恨铁不成钢,因为担心他们在陶家会被人当枪使,才不得不狠下心来,说要赶走他们呢? 要知道,一入陶家深似海,陶心然真的是害怕,自己会无法保证这四个被自己惯得无法无天的徒弟们的安全啊…… 那一抹白影,带着晚风初起时的凉意和飘逸,在四人的视线之中,冉冉而去。因为女子的脚步极其轻盈,所以,从她的背后,远远地望去,宛若一朵飘在天际的云彩一般,不染丝毫的尘埃。望着,望着,四人的眸子里,竟然同时闪出不同意味的冷光出来。 眼看陶心然走得远了,四人先是互相交换了一个颇有敌意的眸光,看到陶心然没有再责罚他们的样子,胆子也状了起来。然后屁颠屁颠地赶上她,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师傅,真的,我们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 一向淘气的朱英武大着胆子上前,一边捏着陶心然的肩膀,一边柔声细语地说道:“师傅,我们都知道错了,而且,我们再不敢做您不喜欢的事了……” 不会说话的薛正直被挡在了外面,没有办法献殷勤的他心里一急,涨红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师傅,最多,你罚我帮您暖床就是了……” “师傅,三师兄的主意不好,这大热天的,暖什么床啊,还是徒弟帮你打扇好了……” “不,还是帮师傅洗脚吧……” …… 天,这是什么话啊,帮她暖床?她以后还要嫁人的好不好…… 陶心然翻了翻白眼,然后无语望天。得,这歉若一直道下去,她担保自己会比他们先晕过去…… 夕阳退役。 夜幕在满天华丽的夕阳之下坠落,日月交替之时,天地间,一片漆黑。山里的夏天,一到晚上,就凉气悠然,十分舒畅。陶心然沐浴完毕,靠在床头,拿起一本书,倚在床头,看了起来。 月光慢慢地升起,来到陶心然的窗前,照着她临时窗静坐的影子。而她的手里,正拿着一本书,在月下,灯下,静静地研读。 要知道,前世的陶心然,可是个标准的夜猫子。也是个不到半夜不归巢的主儿。穿越来到这异世之中,也早已习惯了没有电灯,出门只坐马车的习惯。只是,这夜睡的习惯,却是一直都没有改变。她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晚上的时候,点一盏油灯,看一本自己喜欢看的书,直到夜静更深,这才慢慢地睡去。 门外,传来轻俏的脚步,有谁,似是想进来,却又在迟疑。要知道,陶心然,是一个极敏感的主儿,而且,一听脚步,就可以分辨来人。此时,听到有人在自己的门前流连,她放下书,用力地揉了揉眉,淡淡地说了句:“到了门口,怎么不进来?” 门,应声而开,桌上的灯火仿佛受惊似地,闪了一闪。下一秒钟,门口就传来一个嗫嚅的声音:“师傅,是我……” 陶心然扯了扯唇,冷笑,我当然知道是你,要不,怎么会让你进门?她眉色不动,冷冷地说道:“有什么事,说吧……” 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那个一小步,一小步,慢慢地走进来的,在明明暗暗的光线下,正一分一分地清晰呈献的脸,此时,慢慢地移到了灯影子下——剑眉眸眸,沉默冷定,这男子,赫然就是那个下午说要给陶心然陪罪,然后主动请缨,要帮陶心然暖床的那个一向沉默是金的薛正直。 125——只剩下回忆 薛正直一进得门来,就低首,一手握着衣角,慢慢地移到灯光不能企及的阴影里。看到陶心然没有说话,他偷偷地抬起头,望着女子临窗手持书卷的女子,眸子里,有什么不明意味的光,一闪而过。他轻轻地咳了咳,然后低低地开口: “我今天下午说,要帮师傅暖床……”薛正直的声音,有些可怜,有些嗫嚅,可是,细细听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和沉吟。那感觉,仿佛是初秋的雨,分明是一滴一滴地落在身上,可是,那凉意,却仿佛是从头顶,一直渗透到心底,那凉意,也一直的凉到心底。 “我知道,你是无意的……”陶心然显然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事实上,在她看来,那句只不过是徒弟之间口误的话,根本就用不着登门道歉如此隆重。 于是,当薛正直开口的时候,她就放下手中的书卷,然后转过身子,望着站在阴影里的二弟子,微微地拧了一下眉,断然地截断他的话:“要知道,你向来沉默。” 人常说,沉默是金,沉默寡言。可是,薛正直的沉默,在陶心然的几个徒弟之中,却有“闷葫芦”、“大木块”之称。 通常,在其他三个徒弟为了某人,或者是某事,争论不休时,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落到一旁,看花,看树,甚至看天上飘过的云,却什么都不说。 记得有一次,柳儿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他是个闷葫芦,大木块时,他虽然气恼,可是,也只是静静地白了那个小丫头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陶心然甚至知道,就为了他的沉默,次次都被快嘴的朱英武和通常恃宠而骄的小唐抢白得无话可说。 可是,陶心然却忘记了,有一种隐忍,其实是蕴藏着的一种力量,有一种静默,其实是惊天的告白。 “不是这样的……”被陶心然抢去了话头,薛正直显然心急了,他的脚,向前跨出半步,等陶心然话音一落,他连忙又急急地开口:“师傅,其实我今天想说的是……” “好了,这件事不要再提了,若没有别的事,你也早一点休息吧……”对于这个话题,不论是有心,抑或是有意,陶心然都不想再争论下去。她站起身来,面对着又缩回阴影里的薛正直,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天也不早了,师傅也要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 淡泊如明水的灯光之下,年轻的女子一身洁净的白衣,站在窗前。明月的光辉,淡淡地洒在她的身上,脸上,给她镀上了一层极淡的,极淡的光晕。衬得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有一种近乎神圣的洁白。 此时的她,眉轻轻地拧着,小巧的鼻,也是轻轻地皱着。无来由地,那个沐浴在月光边缘、灯火之下的女子,令薛正直的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暖意,还有怜爱。 他站在门后的阴影里,用复杂得只有自己才能明了的眼神望着陶心然,忽然之间,就轻轻地、脱口而出地说了句:“我想要和师傅说的是——那一句话,我是认真的……” “哪一句?”显然没有能明白这个沉默到几乎隐忍得异乎寻常的徒弟再三执着的是什么,陶心然又蹙了蹙眉,反问了一句。 要知道,薛正直的话平时少得可怜,现在他到底在重申的那一句,陶心然还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 薛正直的脸,蓦地红了起来。高过陶心然半头的他,忽然之间就低下头去,细细地说了句:“我说的,想要帮师傅暖床的那一句,是认真的……” …… 陶心然的脑子“轰”的一声大了起来,她张口结舌地望着站在门后阴影里的男子,不知道该怒,还是应该好笑。待她定了定神,想发扬为人师表的精神,再苦口婆心地去教诲一点什么时,那个一直躲在门后的薛正直,早就象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夺门而逃了。烛光闪闪,星光熠熠,浅淡的辉光,照在静静伫立窗前的女子的身上,也照着她一脸的啼笑皆非。 这…… “师傅……师傅……”朱英武的轻轻地呼唤声,将陶心然心思收回,她的手一抖,手中的筷子跌落在地。就在她要伸手去拣的时候,别一只手,却更快地伸了过来,替她擦拭干净,然后,塞到她的手中:“师傅是在想什么呢?” 朱英武的话,在耳边响起,那样的熟悉的音调,在此时的陶心然听来,恍如隔世。她忽然之间微微地苦笑起来:“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起了在终南山时的那一段日子……” 终南山…… 朱英武的手忽然抖了一下,他随即掩饰般地笑笑:“师傅怎么想到这些了……” 终南山,终南山…… 那是他们几个的缘起,也是他们最初的最初,尝试着相互试探还有相处的地方。可是,师傅却想起了那里…… 和朱英武一起失神的,还有唐方,看到朱英武茫然不知所措的眸光投了过来,唐方快速地低下了头,假装开始吃饭…… 终南山…… 饭粒吞在口里,却是石子一般的难以下咽,此时的唐方的心里,却是在想着不久后的离别,还有此后,的没有办法再见的日子。 如果说,以前或者回忆,都是细碎的珠子串起的回忆,那么,我需要拣起哪一颗,才能将你和我的以前,连同回忆整串整串的全部串起,再也不会遗失? 说不清为了什么,唐方的心里,竟然微微地有些失望——又或者说,在师傅的心里,竟然就只记得那么一段么? 那么,师傅,你可还记得,那另外的,和另外之外的那些——那些,只有你和我共有的回忆…… 人人都说,夏天的天,小孩的脸,说变就变。这天宇,刚才还是晴空万里一片,只转眼间,就变成了乌云满布,再一个转眼,倾盆大雨由天而降,不过一转眼的功夫,四个徒弟,就全部被淋成了落汤鸡。 陶心然连忙招呼他们进马车躲雨,可是,浑身已经湿淋淋的他们,个个摇手拒绝,只是护在马车的四周,直挺挺地任雨水从头淋下,一动也不动。 雨过,天晴。陶心然气急败坏地抓着他们去换衣服,可是,徒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一起摇头。 幸好,镇甸已经不远,一进到客栈门口,陶心然叫店家煲了一锅姜汤,然后亲自招呼被淋得落汤鸡一般的四个徒弟来喝。轩辕子青,薛正直,还有朱英武先后换了衣服,在陶心然的督促之下,每个人都喝下了一大碗姜汤。可是,唐天却没有来。 想起自己那个向来弱不禁风的四徒弟,陶心然蹙了蹙眉,略为踌躇了一下,只好端过一碗姜汤,想要送到唐方的房间里去。 高温的七月,空气中的湿气还未散尽,炎热又再一次席卷而来。当所有的人,又开始挥汗如雨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屋子里的唐方,却好象是包粽子一般,紧紧地将整个人,都包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想要出一身冷汗——没有办法,自从数年前的一场变故,他的体质,就发生了质的变化,只要一遇到一点的凉气,就会高烧不退。而向来遇强愈强的他,从不碰药品之类的治疗性东西,每次,都是靠着这种最原始的办法,将一身的汗水逼出,然后,自然痊愈。 身上的热气,一点一点地凝聚,再加上室内温度本来就高,过了不多久的时间,包裹在被子里的唐方,感觉到浑身上下,已经汗水淋淋。 透过关闭的窗门,浅淡的光线斜斜而来,明明暗暗地照在他的脸上,那满脸都是绯红,绯红的颜色。衬得他的眸子更加水润,润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陶心然走进房门,很自然地将窗子打开,然后转过头来,开始招呼唐天来喝姜汤——要知道,这个唐方啊,简单是林黛玉再生,三天一小病,两天一大病。陶心然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他调养好起来的,所以,今日这一淋雨,其他的徒弟倒是没什么。可是,虚弱如唐方,却一定受不了。 看到陶心然踩着熟悉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脸上还带着某种熟悉的,温暖的浅淡笑意,仿佛汀上水花飞溅时飘落的余香一般。包裹在被子里的唐方,眸子里的底色先是隐隐的变了一下,然后,本来就绯红的脸,更加地红了起来。 远远地闻着姜汤的辛辣的、温润味道,唐方轻轻地抽了抽鼻子,然而,他的身子,只是轻轻地动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地,开始一个劲地摇头,身子,往床里又缩了一下。 陶心然就着窗外雨后的初阳光线,一眼就看到了包得粽子一般的唐方。下一秒,她的眉就蹙了起来——这个小唐啊,总是不让人省心,这大热天的,拿床被子包着自己,是不是想中暑啊…… 看到他一个劲的摇头,不知道拒绝自己接近,还是拒绝姜汤,总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陶心然立时就来了火。她上前,一把掀开被子,怒道:“小子,你还要命不要了……” 126——你要对我负责 然而,掀着被子手,被停在那里,下一秒,陶心然的整个人,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僵立不动,脸的怒意淡去,重新换上了一副尴尬的、吃惊的、无地自容的表情来,那脸色,也活象是煮熟了的虾米一般,通红,通红的…… 哎,你说说,唐方这小子,这大白天的,你要怎么睡觉不好,干嘛要脱了衣服啊…… 害得她…… 陶心然的脸红了,下一秒,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唐突。于是,还在脸红心跳的她,连忙别过脸去,把被子往唐方身上一扔,讷讷地说道:“那个,小唐,你怎么不穿衣服睡觉呢……” “我从来都不穿衣服睡觉的啊……”被陶心然掀开被告子的唐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水润润,泪汪汪地望着陶心然,那表情,如泣如诉:“师傅,你看了我的身子,那么,你可得对我负责啊……” 呃……只听说过男人看了女人的身子要负责的,可这个小唐,却干脆地来了一个本末倒置——一个男人这表情,还找人负责,可真是第一次遇上。陶心然在心里哀叹一声,唉,别怪她唐突,可是突如其来的状况,毁了她做一个好人的机会…… “师傅,怎样?你不会看了不准备负责吧……”看到陶心然绯红得仿佛三月桃花的脸,再一次尴尬地别了过去,浓浓淡淡的阴影下,身后的唐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狡黠得仿佛狐狸一般的表情来。他变了变声调,再次哀告道:“师傅,人家的清白,可是毁了你的手上的啦,难道,你真的不准备负责么?” “别,别,师傅负责就是了……”一时之间,又急又窘的陶心然,只觉得成群的乌鸦从头顶上飞过。她连忙制止唐方的话,摇头:“小唐啊,你放心好了,师傅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天可怜见,并不是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负责,而是,以小唐的性格,若她再不表态,这徒弟指不定还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呢…… 唉,可是,这感觉怎么这么别扭呢?就好象,就好象她把自己的徒弟强了一般的呢…… 被子又重新盖在了唐方的身上,将他包裹严实。陶心然这才敢回过头来,她想走,却发现姜汤还放在那里。于是,她咬了咬牙,一边将姜汤往小唐的面前推了推,语无伦次地说道:“好,师傅说了会负责,就一定会负责的……小唐乖啊,先把姜汤喝了……” “师傅说的可是真的……”唐方心里一喜,也不管自己的有没有穿衣服,一下子从床上站起,大声说道:“那么,师傅会一辈子都对小唐负责么……” 呃,见过惊世骇俗的,还没有见过如此惊世骇俗的,好象他不这么做,就没有人知道,陶心然曾经答应过他什么一样…… “呃,会的……会的……”陶心然的脸更红了,她别过脸去,一边推面前的碗,一边说道:“小唐乖啊,先把姜汤喝了……” “小唐不信师傅的话……昨天,我都晕了,师傅都不管……”唐方一边语气幽怨地说着,眼泪又出来了。他跳下床,拖着只穿了一条短裤的身体,又跨前一步:“师傅……” “哎呀……”陶心然才一转头,正对准了唐方幽怨的眼神,还有正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身体…… 哎哟,我的天啊,我的地啊……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也是大男孩儿了啊,怎么能不穿衣服到处走呢?不过,说实话,这小子的身材,还真不错。线条流畅……哎呀,她又想到哪里去了嘛…… 唉,思想不纯洁啊,思想不纯洁。小唐,可是她的徒弟,而且,还是个孩子…… 她陶心然,居然对着一个孩子在发花痴? 陶心然的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她红着脸,随手从床前的凳子上拉过一件长衫扔给唐方,自己掉头,一边快速地向着门口退去:“那个,小唐,记得把那姜汤喝了啊——师傅先走了……” “师傅……”看到陶心然竟然扔下自己要走,被衣服蒙住脸的唐方,一把将衣服抓在手里,却没有马上披到身上去。看到陶心然正准备出门,他微微扁了扁唇,委屈地叫了声:“你说过的,会对我负责……” “会,会的……”陶心然一边点头,一边急急地向外闪去……我的天,这玩笑可不可以不开啊,你是想让她流鼻血么…… “师傅……”唐方再叫,声调依然委屈:“你要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啊……” “记得,一定记得的……”陶心然一边点头,一边关门——用得着三令五申吗?她自己说过的话,当然会记得,可问题是,这话说说就算了,你还真当真了…… 急速地向外冲撞的身体,由于速度极快,一不小心,就“乒”的一声,撞上了个不明物体。头,因为剧烈的撞击有一瞬间的晕眩。脸触及的地方,软软的——咦,原来是撞到了别人的怀里? 陶心然吡着牙,揉了揉撞痛的额头,“哎哟”一声地叫了起来。唉,这糗事,一桩接着一桩,一件接着一件,真不知道是她的错,还是天的错。 一脸的笑,堆在了脸上,陶心然慢慢地抬头,那一句:“对不起”就在唇边。就在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个纳闷的声音:“师傅,你怎么了?什么事,如此慌张……” 这下,陶心然欲哭无泪了——她今天出门,可是看了黄历的啊,可是,是不是这黄历不准啊——才刚看了一个徒弟的身子,才一转头,又撞到另外一个徒弟的怀里了呢? 陶心然慢慢抬头,正看到轩辕子青扶着自己,神色疑惑地问她。男子的黑眸,黑如墨染,此时,就在陶心然的头顶上方,静静地望着她,那黑眸的深处,依稀带着一抹令人无法解读的冷意。 陶心然的脸,“腾”地变得更红。她一下子从轩辕子青的怀里钻了出来,然后后退两步,深呼吸,一边下意识地转过了头去: “那个,没事,没事……” 陶心然一边说,仿佛烫伤一般地、一边推开轩辕子青还扶在她腰间的手,然后一转身,见鬼一般地逃开了…… 唉,这囧事…… 看来,回去之后,她得再查一下皇历,看看今天究竟是个什么日子才行…… 在陶心然看不到的身后,她的大徒弟轩辕子青抬起一张棱角分明的,俊朗年轻的脸,静静地望着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神情窘迫的陶心然,浅浅淡淡的眸子里,忽然之间,闪出一抹煞人的冷意,还有忍俊不禁的奇异笑意来。 女子的身影,转廊角,过通道,消失在视线之外,轩辕子青这才转过了眼神,冷冷的,冰封一般的冷厉,却是看向了陶心然刚刚出来的那个门口。 下一个瞬间,那扇古旧的木门,“吱呀”一声,缓缓地打开,门口,赫然站着年轻文弱,轻汗微闪的唐方。此时的唐方,哪里还有对着陶心然时的水润和委屈? 一身月白长衫的他,在通道里暗淡的光线之下,苍白着一张红晕初褪的脸。而此时,他眸子里的寒意,就仿佛是流动着的冰。仿佛只要一眼,就可以冻结一切有生意的东西。他就站在门口,眼神,却是望向了那个刚刚转过去的、正渐去渐远的、轩辕子青的背影。 有节奏的脚步声,仿佛是夜静更深时的点点更鼓。一下一下地敲响这沉默的通道,单调而且伶丁。而两个男子的眼神在一闪而过的同时,竟然都带着说不出的冷意,还有杀意。 走廊的那一端,传来了薛正直和朱英武说话的声音。轩辕子青鼻孔轻轻地“哼”了一声,蓦地加快了脚步,不过一瞬间,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而唐方,则冷冷地一哂,然后,就地转身,关门而去。 回忆嘎然而止,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唐方抬着望着年轻师傅的苍白的脸,眼底的眷恋,慢慢地变成令人心碎的温柔——师傅,你可知道,你的小唐,不日就要离去,你可知道,相聚的日子,仿佛是沙漏,滴下一粒,就会缺失一粒?当所有的砂粒全部落下,你的生命里,抑或是你此后的所有的生命里,都不能再和你的小唐在一起? 若是一生都不能在一起,师傅,你可会难过…… 无论如何,这饭都是吞不下了。唐方起身,拉了正在埋头吃饭的朱英武就走,朱英武愕然抬首,只看到唐方的有些发红的眸子。 再转过首来,唐方的眸子里已经隐含几分警告:你别忘记了,上次是谁救的你…… 唉,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啊——归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也身中迷药,只不过一直的被另外的一种掩盖住了,他才一直以为自己并未中毒。知道自己中了毒,当然得打解药,可问题是,明明知道是谁下的毒,朱英武却仿佛哑巴吃黄连一般,没有办法出品。 可是,身中迷药,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事情,无奈之下,他只好求助于唐方——唐方是不会随意帮助人的,更何况,朱英武的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所以他很痛快地提出了要求,要朱英武也就是诸葛英武帮自己做完这场戏…… 127——陶家家主 解药是服下了,朱英武这才知道,自己也一起被小唐算计了。可是,答应了的事情,是不能反悔的,所以,他对陶心然打了个招呼,就被唐方拖着出去了。 一走出大门,两个看假亲热的人,就顿住了脚步,唐方身子一转,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而朱英武,也反其道而行之,转眼间,就不见了背影…… 演戏是不要紧的,不过,话不说,也是更不要紧的,吃了哑巴亏的朱英武,连连苦笑着,一个人,去集市上,转了一大圈。而唐方,则去到天黑才返回,看到朱英武乖乖地站在门外等候,他也是一言不发,而是象平时一样,扯着朱英武的衣襟,和他一起低头进屋…… 门外,冰天雪地,几乎滴水成冰,屋内,却是柔和的灯光温暖人心,还有灯下的那抹倒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是那么的温柔,是那么的令人眷恋,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夜里,有一种惊人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那才是他们穷其一生想要寻得的温暖,那才是他们的这一生心底最深的眷恋。可惜的是,他们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每个人,虽然贪恋这温暖,却又不敢走得太近,生怕若是太近了,这尘世里唯一的光,便会消失…… 屋内的人,在长处久待,屋外的人,却倚门凝望,而我们的并不漫长的一生里,究竟有什么时候,才会有这样的温暖的眷恋,还有不舍? 门被推开了,又是另外一种风景,可是,那可是我们最想要看到的那一副? 朱英武不知道,唐方也不知道,在门乍开,灯光满怀的时候,二人的眸子深处,有说不出的暗色,一起闪过。屋子里的女子嫣然一笑,回首:“天这么冷,跑哪里去了……” 天这么冷,跑哪里去了?站在门口的两个男子,不约而同地,呆住了…… 这一日的午后,陶心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先后的阳光,依旧是没有温度的,敞开的门,只看得到光亮,却感觉不到灼热,幽冷的风,从敞开的窗口处吹来,宛如刀割,陶心然手捧暖炉,静静地坐着,似在观赏无边的雪境更象是在深思着昔年的往事,没有一丝焦距的眸子里,全是淡然的晦涩的光芒。她静静地坐着,然后,慢慢地眯上了眼睛。 忽然之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只听“乒”的一声,一样东西扔到了陶心然面前的桌子上。陶心然岿然不动不动,只冷冷地望着虚空的某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陶心兰要来的消息,她是早就听到了的,可是,她却没有想到,陶心兰会用如此直接的方式,如此直接地来到她的面前,气势汹汹。 要知道,陶心兰虽然恨她,也很想取而代之,可是,她表面的风度还是有的,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陶心然,都只冷冷一笑,直转入正题——可如今…… 陶心然默然微笑,她想,她知道陶心兰所为何事了…… 屋外的雪光,在冰冷的阳光之下,幻出七彩的光晕,那样的纯白的颜色,仿佛是初生的洁净的心灵一般,看不到一丝的污垢。屋外,朱英武的小唐日前堆起的雪人还在,那样的通红的鼻子,大大的草帽,还有憨态可掬的笑容,令人一看之下,就会忍俊不禁。陶心然的茫然没有焦距的眼神,就这样和那巨大的雪人面面相觑,心里禁不住地愉悦起来。 屋子里,没有人说话。 沉默,就仿佛是冻结在清流里的冰块,看不到凝涸,只看得到坚硬。 直到,陶心兰的话,冷冷地响起:“不看看么?这是帝王的诏书,陶家家主,将于下个月十五进入倚澜殿,见我朝君主……” 陶心兰的语气里,没有妒嫉,就只有刻骨的恨,还有失望。她望着静坐不语的陶心然,冷笑:“怎么?不看看么?要知道,陶家家主进宫,这可是举家的荣耀啊……怎么,如此殊荣的你,也不拿起来看看?” 蓦地好象想起了什么,陶心兰转而讥讽起来:“哦,我怎么忘记了,我尊贵的陶家家主,早已双眸失明,眸不能视物了……嗬嗬,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报应呢——上天赐予了你一样东西必定会从你的身上拿走另外一件?” 那样的充满讽刺的话,仿佛坚冰一般,字字句句地砸在陶心然的心头。可是,她却还是淡然的微笑着,不言不语。 最看不得的,就是陶心然的这一分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淡定还有优雅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动的定力——当然了,陶心兰是不会承认的,在她的心里,这个早已双眼失明的姐姐,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而已…… 忿怒的话,仿佛连珠般地从陶心兰的口里吐出,带着刻骨铭心的恨意,还有不平: “为什么,不论什么样的好事,总是先落到你的身上?为什么,进宫的是你,为什么……”第一次,陶心兰忘记了应该保持的风度,她后退半步,用手指着陶心然,冷冷地说道:“我不服,我不服,你只不过是一个瞎子而已……” 陶心然抬眸,望着陶心兰的恼羞成怒的脸,眸子深处,有失望浅浅淡淡地浮了上来。她伸手,将鬓前有些散乱的发丝掠好,直视着陶心兰:“想要绝对的公平吗?可以啊……” “可以啊……”陶心然微笑,淡然而又淡泊:“你只需要刺瞎自己的眼睛,也就是了……” “……”陶心兰蓦地呆住了。 然而,只不过是一秒的时间,她忽然向着陶心然扑了上去,状若疯狂地说道:“你敢咒我……” 是啊,这真是个可恶的女人,难道就因为她的眼睛盲了,所以也想要她陪着么? 仿佛从陶心然的淡定里看到了说不出的阴冷之意,失去了理智的陶心兰不由分说地伸手,想要一掌击落陶心然的天灵盖——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让她死,都对不起自己…… 然而,她才不过只一动身子,身后却传来一个又阴又冷的声:“你的手,若敢再下去一分,不出今晚我就会砍了她……” “只砍下手,也太便宜她了吧——不如这样,好事成双如何?两只手都砍下来算了……” “不好,不好,只砍下了手,她还是会瞪人的,干脆,连眼睛都……”此起彼落的讨论声,并不象是在讨论一个高高在上的小姐,那是一种纯粹的对一种事物评价的不屑,还有冷意。 陶心兰的衣背,忽然在瞬间被汗水浸湿——要知道,陶心然的这四个徒弟,她是领教过的,也曾经在他们四人的手上,吃过不少的暗亏。可是,害怕的念头乍一起,她的心里就浮上了另外的念头——哼,自己已经是陶家的代家主,手中有的是人脉,有的是力量,凭什么还要怕几个只会些魑魅魍魉宵小之辈? 正想要厉喝出声,耳边,一个静静地声音再一次的,温和地响起:“子青,正直,为师的和妹妹商量一些事情,你们怎么闯起来了?还不快退去……” 虽然温和的声音,也听不出有多么的严厉,可是,就是那样的声音一起,那四个向来骄傲得连天都不看在眼内的少年,却齐齐地低下头去,然后,躬身而退…… 陶心兰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转红,再变成说不出的苍白,她望着四人同样年轻挺拔的身影,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为什么,为什么? “其实,你也可以进宫的。”陶心然拿过手边的茶盏,慢慢地喝下一口,然后摸索着,轻轻地放回桌面。听了陶心然的话,陶心兰蓦地转过头来,望着那一个依旧云淡风轻的女子,实实在一愣,不由自主地问出声来:“你说什么?” “我刚才听你说,那上面只写陶家家主是吧,而现在,举世皆知,那个陶家家衣并非已经双眸失明的陶心然,而是年轻能干的二小姐陶心兰……而且,我身中剧毒,目下实在不宜移动,今日不知明日事,见圣驾,自然晦气,所以,你去,无可厚非……” “宣陶家家主进宫,而你,只要手持印符,一样是可以的,相信以你的智慧,若是帝王问及,也是完全难不倒你的……” 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般,陶心然静静地叙述着:“只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想告诉你几句话,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不听,或者不记,只是,我该说的,却已尽到了本分……” 陶心然的话,慢慢腾腾地说出,而陶心兰则完全呆住了,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这个淡定得仿佛石像般的姐姐,有些张口结舌。 这就是她的姐姐吗?什么都不去争,什么都不去抢,可是,什么好的,却全部都落到了她的头上? 为什么,同是陶家女,同是陶氏人,她们的命运,却有着质的不同?陶心兰静静地望着陶心然暗淡无光的眸子,顿时有些痴了。 128——意外 陶心然的话,还在继续。听在陶心兰的耳里,或者会令她不以为然,可是,却是字字珠玑。当然了,陶心然的这一番劝诫,也只不过是看在陶逸飞的份上,还有陶心兰和这具身体同姓为陶,血脉相通的分上所做的一番最后的忠告而已。 她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廷深院,不比陶家门第,而你,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所以,到了那种地方,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需要直视他们眼睛的。在抬头之前,要记得先敛去目光里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东西,比如骄傲,对于宫里的很多人来说,你的骄傲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当然,如果你原本就想要引起不满,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但是在那样做之前要先想好所有可能的退路——因为你不是他们,知道了吗?” 即便再知道好歹,陶心兰也知道这一番话对于陶心然来说,也是利人不利己。可是,她为什么要说这一番话呢?隐心兰不明白,在字字句句听入耳之后,她忽然无法出声。过了半晌,她才讷讷地问道:“为什么?” 心思,潮水般的复杂,有那么一瞬间,陶心兰是真的想知道,她穷其一生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说权利、地位,还有飞上枝头上凤凰的举世的荣耀,这个向来捉摸不定的陶心然却为何统统不屑一顾…… 是她故意在摆高姿态,还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陶心兰不知道,也弄不清楚,她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一点都不象是那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陶家家主,又或者说自己一直憎恶和不屑着的对象。 人心多变,在一刹那变幻出来的极致,更是令人目眩神移。陶心兰的脸色不停地在变幻,多年来的坚持累积在心里的那块坚冰的一角,也开始轰然倒塌—— 难道说,一直以来,都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么?可是那个女人,在陶家,在邺城,都是个只手翻云,覆手为雨的主儿,那样的人,真的能算得上是君子吗? 又或者说,陶心然的这一番话,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即将过往宫廷,然后来巴结的一道说辞? 无数念头,在陶心兰的心里,怒潮一边地闪过,她再凝了凝眸子,这才凝聚心神,听陶心然将下面的话继续下去: “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你姓陶,我也姓陶——还有就是,你喜欢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所以,不要再将心思,用在我的头上,要知道,在陶家,我们需要防备的人,需要去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陶心兰的嘴唇动了一下,却始终什么都没能说出来。她一手抓起桌上的诏书,在想要退去时,正在低头喝茶的陶心然忽然加了一句:“掌门的印符,我过一会会叫人送过去,还有就是,祝你一路顺风,得偿所愿……” 陶心兰的嘴唇再一次的动了一动,可是,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转身,向着门外的积雪皑皑,飞一般地跑了出去。 看到陶心兰出门,陶心然这才慢慢地放下手中的茶盏,然后,手抚额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心兰是否真的不知道,她这是在玩火?不过,放下这一切不说,陶心然是真的不知道,这深宫深深深如许,是一个女人埋藏一生的地方,可是,那个地方,却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的人,想要削尖脑袋瓜子,挤进去? 又或者说,那些虚名和不属于自己的奢华,真的是这个时代的女人们毕生都想要追求的梦想? 这些,陶心然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知道,若真的想在这个纷扰繁杂的异世里代好好地生活下去,那么,就要谨守自己的本分,远离权利和名利的漩涡,以免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陶心然承认,给陶心兰支的这一招,有一点李代桃僵的味道,可是,即便是利用,又怎么样呢?人各有志,没有人能将别人不喜欢的强加于他人的身上,就好象陶心兰志在深宫,志在王权富,一生得意。而她,却只想做做小生意,数数钱一样。 相信以陶心兰的智慧,若入得深宫,一定会是如鱼得水,得意一生。可是,她呢?被帝王远诏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偏安一隅,平淡一生?忽然之间,陶心然微微地笑了一笑,淡淡地摇了摇头——没有人知道明天能发生什么事情,就如没有人知道,自己明天会变成什么样子一样。如果这世间,个个人都能心想事成,那么,上帝早就退休了。 阳光映着雪光,窗门半天,那个眸子淡然无光的女子,就是这样静静地坐在靠近窗口的凳子上,神色淡然,神情温和。而她的淡然的轻浅一笑,仿佛梨涡浅浅,只在一个刹那间,呆住了正欲进门的男子。 男子的眸子里的光,由阴转黯,由黯转沉,到了最后,变成了交织着失望和失落的重重轻暮。 他抬起脚,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站在陶心然的身后,用深得几乎看不见的眸子,垂首,轻轻地说了一句:“师傅,你真的要去京城吗?” “是啊……”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说实话,她是实在不愿意去的。可惜的是,却不得不去。因为陶心兰独自上京,必定有许多应付不了。再加上有很多事情,比如说许仲被杀,再比如说那个杀了秋月的凶手,所有的种种,都在矛头指向京城的那一刹,生生地断掉。所以,陶心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那就是,在陶家,一定有一股力量的背后操纵者,就在京城之中。而她,恰好借陶心兰北上之行,暗中跟随,顺便看看那些人,还会做出些什么动作出来…… 一年的期限,就要到了,可是,她却还没有做到自己所承诺的,一念及此,陶心然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只希望来年花开的时候,她能找到所有的答案,然后,归还自己自由…… 可是,一入京城深似海。她又是否真的能在那茫茫人海之中,在那些高第华庭之中,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是,她还能怎么办呢?许仲的死,到了现在还没有头绪,还有潜伏在陶家的那股力量,也没有被连根拔起——唉,她一心想要帮这二人报仇,想要弥补他们没有走到自己的身边,没有将他们所知道的一切全部都告诉自己的遗憾,从而想要疯狂一次。可是,她却更怕,那样的不顾一切的后果,那样的疯狂的作法,到了最后,其结果只有两个——一,留下更多的遗憾,二,比原来的遗憾,更加遗憾。 “可是,师傅……”站在身后的弟子,眸子蓦地沉了一下,想要说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师傅,你可知道,此次进入京都,你就会走进更多的阴谋诡计里去,而你的周围,所有的人,都将受到你的波及,永无宁日,而你的一生,也将从此改写。和你的理想中的生活背道而驰,再也无法回到从前—— 可是,那样的话,却没有说出口,不但没有说,仿佛只要想上一想,都会是罪过。要知道,造成今日局面的,本来就是他。是他的一个突如其来的决定,仿佛是一条引线一般,将火焰点燃。本来,他的意思,只是想要拿到那样东西,然后便远远地离开。可是,随着时局的变化,随着有人暗中将消息走漏之后,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的参予,事情已朝着另外的一个方向发展,进而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他是对不住这个女子的。 在最初的刻意接近,在走到她身边的暗中的算计,再到累得她双眸失明,至今剧毒缠身——这一桩桩,一件件,至今想来,仿佛都是由自己而起…… “正直,可是什么呢?”甚至不用眼睛看,陶心然就早已从脚步声中分辨出来,这个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二徒弟薛正直。 感觉到年轻的徒弟欲言又止的样子,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转过头去,望着门外雪光如铺,静静地问了句。 “师傅,可以不去么?”薛正直的话,问得很是含糊其辞。可是,就是那样的含糊不清的问话,在他此时看来,也是非常的艰难。他握紧拳头,望着那个女子安静如白芷花的背影,薄薄的唇,抿了又抿—— “不能够不去的,正直。”陶心然的话,忽然轻快起来,带着刻意掩饰的失落。她望着年轻的徒弟,微笑:“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面对的,有些真相,也要自己去找,才能找得到……” 薛正直的眸子,深深地黯了一下。 是啊,有些事情,是必须要面对的,有些真相,也要自己去找,才能找得到…… 可是,师傅所要的真相,是她必须要承受的后果么?可是,一切都已经开始,最初的安静和平凡的日子,就象是运去的诺言和消失的地平线一般,消失了,远去了,便再也无处可寻。试问这世上,又有谁,才能让那往昔重现? 129——那些故人和旧事[一] 完颜月没有想到,自己可以再一次的看到端木阳。事实上,自从上次雪夜一别之后,她就一直没有再看过这个曾经被冠以她未婚夫的男子。她一直的在回想当晚的情形,一直一直的沉浸于不知道是喜还是忧的矛盾境地里。 有时候,想想还真是奇怪。那样的两个人,拥有着世上最高贵的身份,锦花团簇,高高在上。曾经生活在自己的中心的他们,一个是孤芳自赏的王子,一个是跋扈嚣张的公主。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世界,曾经是离得那样的近,近得触手可及。可是,那时的他们,却并不认识,也没有机会、甚至兴趣去了解对方的喜怒哀乐,过去未来。而今,他们因着不同的目的,同时流落异乡,然后,通过一场短暂的、也是有人刻意制造的相遇,却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分割,再分配,分配,再分割。 完颜月知道,如果说两个人而今还处在当日的位置,他们之间的距离,虽然没有天涯海角,可是,却比天涯海角还在遥远——在一想,也仍旧是没有可能。莫说是爱,那些门第,那些居心叵测的人们的算计,还有那些事不关己的旁人的眼光,都足以将他们的、所有的未曾萌芽的感情,生生地扼杀。 可是,时光迢,人远走。一切山水都不再相逢。只不过,因了其间的一个小小的错位,因了所有的环节之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错漏,端木阳悔婚,完颜月愤而追逐——就仿佛过去和未来重叠,风花和雪月重叠。他们的生活,在前方的某一点,无可避免地出现了短暂的交叉,仿佛一条细微的引线一般,从而改变了一切。 可是,完颜月知道,端木阳的心里并没有自己。正如那个叫做袁烈的黑衣人所说,她一直以来,都只是在追踪自己的梦,梦醒了,却不知道何去何从。 天际的雪,不停地落下,覆盖了一层又一层,那样的几乎是穿世界的晶莹洁白,却是她永远都回不去的年少时的纯洁。她将自己的梦,遗落在了这个遥远的异乡,遗落在了那个冬雪初落的夜晚,可是,那个梦,却是那样的短暂,短暂得她还来不及回味,就已经消失。 忽然开始怀念起草原的家。那里,云白,草绿,花红,酒醉。那里,天高,风轻,草长莺飞,那里的人,扑实而又热情,即便是白雪落下的季节,空气都是自由的。她出生在那里,本应该在那里终老,可惜的是,她选择了另外的一条路,也改变了生命的的所有轨迹—— 怎么办?怎么办呢? 完颜月坐在窗口,孤灯只影,开始静静地忧伤,静静地苦恼——要回去么?可是,那个人还在这里,她的心也在这里,人走了,心空了,即便回到了原来的地方,她却再也没有办法找回原来的自己…… 风吹轻雪,将所有的凉气都吹散,完颜月静静地坐在窗口,年轻得仿佛初绽百合的脸上,忽然泛起了愁的味道—— 端木阳,你这个可恶的偷心贼,你偷走了我的心,可是,却又将它抛在一边,置之不理…… 雪夜寂静如沉默峰顶,即便是碎雪落地的声音,都可以惊起异乡人的淡淡心惊。忽然间,有什么掠过雪片,仿佛是折羽鹤儿一般地落在窗前。跟着,一抹黑色的浓影,掩盖过来,透过白色的窗纸,仿佛是成片的乌云落下,在下一刻,就会带来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惊悚。 那个黑影静静地站着,仿佛雪夜石雕,仿佛亘古的玉像,只是沉默地站着,悄无声息。 完颜月站了起来。她在灯光下起身,怔怔地望着那一片倒影在窗纸上的浓影,忽然觉得呼吸都艰难起来。 心里,有狂喜的情绪飞花一般地闪过,落下遍地的芳香,少女的漫无边际的愁绪,就在那抹身影出现的那一刹,变得晴空万里。 她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用力呼吸,生怕下一个呼吸间,就会将那个人惊走,将心里已经凝结了许久的思念,全部都惊走。 “是你么?”沉默的时间太长,足以将所有的等待都耗尽,完颜月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却在说出第一个字时,就已经开始后悔——是她,打破这难得的平衡,那么,会不会惊走这个深夜来到的人儿呢? 等待的时光,仿佛一条拉紧的长线,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扯断,随即消散在风里,再也无迹可寻—— 仿佛隔了一个世纪的时间之后,窗外的男子的声音终于定定地响起:“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可以的。”那样的回答,迅雷不及掩耳。几乎和窗外的人的声音同一时间响起:“我开窗啊……不,我开门,你进来吧……” 是啊,怎么有开窗呢?要知道,在他们的故乡,只有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耐不住思念的情人们,才会做的事情呢——而他们呢,算是情人么?空负着媒妁之言,还有义无反顾的退婚,那个人的心,却已经去了那么远,那么远—— 而今的他们,隔着故乡的万里风云,隔着身份地位,隔着无数的人世沧桑和奢华软红,而今,再一次的站在一起的他们,即便说是朋友,也不尽然的吧…… “不用开门了,我还是从窗口进来吧……”窗外的人,不知道屋内的人怀着怎样的复杂的心思,只是听到对方想要开门时,略微沉吟了一下,便果断地截断了女子的话。要知道,对于他来说,无论是女子想要敞开的门,还是她早已敞开的心扉,男子都只有敬谢不敏,只有敬而远之——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除了不爱,他又怎能将一直生活在阳光下的她,扯入无边的阴影? “哦哦,我听你的。”完颜月一边应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打开窗子的一半,让那人进来。映着窗外的昏黄的雪光,整个天地之间,都是些清新得令人想要畅快呼吸的味道。 “完颜月——”跨窗而过的男子,在进到屋内的时候,就已经去掉了蒙面的黑巾。一张俊朗得仿佛大漠晴空的脸,出现在完颜月的面前。带着她所陌生的,甚至是遥远的空洞表情。他叫道:“完颜月,你还没有回去么?” “……”完颜月的心,陡然地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击中,失望,潮水般而来,在瞬间填满她的心,无来由地,她的呼吸都滞了一滞——原来,他来这里,只是想要说服自己离开么? 又或者是说,自己的存在,妨碍了他的什么吗?是他那一个呵护有加的师傅,还是那个叫袁烈的对头? 少女的脸上滞了一滞,笑也消失,她望着端木阳,冷笑:“怎么,看到我没有回去,你失望了?” 是呵,看到我没有回去,你是否失望了?失望得要半夜三更而来,再一次的苦口婆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木阳摇了摇头,疲惫不堪的神色间,有一抹完颜月看不懂的沉重。他伸指,指了旁边的凳子:“我可以坐一下吗?” 完全不是自己想像中的话,完颜月微微地怔了一怔,她下意识地点头:“坐吧……” 要知道,在草原上,是从来都没有让座的这一说法的,所有的人,都会将草原的每一处,都当成自己的家——想从的时候就坐,想跑的时候就跑,哪来的这么许多的约束礼节呢? 看来,这个端木阳啊,离开草原太久,连这些中原人的习惯,都完全的学会了…… “完颜月,你愿意帮我么?”端木阳并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此时一坐了下来,就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完全是下意识的回答,带着茫然不知所措的迷惘——一见之下,他竟然是要求助,可是,完颜月却不认为,身在异乡的她,能帮这个男子什么。 “我知道,这件事对于你来说,可能有些困难,你若是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当然了,你也可以当我没有说过这件事的……”端木阳的话,有些迟疑,可是,即便是迟疑着,他还是将要说的,该说的,一样不漏地说了出来:“你知道的,我给不了你任何承诺……” 忽然间意识到端木阳在说什么,完颜月的神色凝住了。她下意识地咬紧了下唇,这个男子,必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来找自己帮忙,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选择了表明立场态度,连一点希望都不留。 那么,这个所谓的“忙”,她真的应该帮吗? 那个人,选择了如此坚定的立场,半点希望都不肯留给自己,可是,正因为他这样,才证明自己的这一场千里追踪没有错——他的确是一个好男儿,只不过,心不在自己的身上而已…… “你说吧,什么事情?”完颜月思忖再三,终于有些艰难地开口,语气之中,都是说不出的寂寥和落寞。她点头:“能帮的,我一定不吝心力,可是,若实在帮不了的,请你也不要勉为其难……” 130——那些故人和旧事[二] “当然……帮得了……”端木阳望着完颜月,眸子里有说不出的光点,在明明暗暗地闪闪点点,有希冀,也有迟疑不决。他最终说道:“你应该还记得多铎亲王吧……” 多铎亲王,是凌国的叶赫皇后的亲侄子,位封南疆,鲜少步入凌国都城。而叶赫皇后早年时曾经受过完颜王的恩惠,多年来一直铭记于心。也因了这层关系,多铎亲王和完颜家关系一直良好,这也是叶赫皇后将完颜月端极力促成二皇子端木阳和完颜月亲事的最主要的原因。可是,端木阳悔婚,叶赫皇后震怒,导致端木阳离开京城,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当时,叶赫皇后曾经许诺,要将完颜月重新指婚,可是,却被完颜月拒绝了,大漠上的女儿,向来敢爱敢恨,敢作敢为。在她没有知道端木阳为什么悔婚之前,她是不会再另嫁他人的…… “多铎哥哥?我是知道的呀,可是,他不是在凌国的边疆吗?你提他做什么?是不是需要我做的事情和他有关?又或者说,他做了什么对你不利的事情吗?” 生长在政治漩涡之外的女子,对于政治向来有一种特别敏感的感觉,端木阳的话才只说了一半,她就疑惑不解地开口,心里打定主意,若是那个向来最疼爱她的多铎哥哥想要为难端木阳的话,她一定会义无反顾地站在端木阳的这一边,并坚持到底。 爱情,可以令人盲目,也可能丧失最基本的判断能力。所以,聪明爽朗如完颜月,一听到和端木阳有关的事情,就立马表态说要帮他,还一边说,一边做出一副誓死如归的神情。 然而,端木阳却微微地笑了起来。他一边微笑,一边摇头。烛的光,仿佛是水波的涟漪,在这个温暖的空间,荡起点点水纹。灯火下,男子的脸上的那一抹笑,就仿佛是堤岸杨柳之中那一抹最亮丽的苍翠,那样的散发着淡淡的温和的笑意,使他的轮廓柔和下来,恍若春暖花开。 那样的轻浅笑容,生生地晃花了完颜月的眼睛,令情窦初开的她有一瞬间的眸眩神移。也更加的坚定了她想要得到这个男子的决心——执子之手,与尔一生。 他说:“完颜月,你可能还不知道,多铎已经来了南越,而且就驻扎在距此不远的晏城之中,你呢,只需要找到他,然后我想要知道他此次来到南越的所有的目的……” “哦?多铎哥哥出使南越吗?”完颜月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去,不解地望着端木阳,神色之间,颇有些意味深长。要知道,多铎向来驻守南疆,只在每年述职之时,才会返回都城。可是,现在端木阳竟然说他出使南越,不知道这究竟是真,还是假呢? “怎么样?完颜月,你可知道,多铎的这一次南越之行,对于我来说,十分重要,而我,得首先肯定他来此的目的,然后,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端木阳诚恳十分地望着完颜月,眸光流转之间,满是期待:“我受国主重托,远来南越,只为完成一项使命。可惜的是,我此来一年,却还未能完成使命,所以,我迫切地想要知道多铎来此的目的……” 剩下的话,端木阳并没有说下去,可是,都是曾经如此接近政局的人,话虽只说了一半,对世局并非懵懂的完颜月却已经明白了。 在凌国朝中,向来分成两派,以皇后为首的主战派向来支持由叶赫皇后所出的大皇子端木睿,而主和一派的萧丞相一党,却支持由萧贵妃所出的三皇子端木玉。两派在朝中各据实力,不分轩轾。而二皇子端木阳,则因为生母早逝,虽然帝王甚爱之,可除了自身的力量之外,在朝野内外,并无其他实力。前次叶赫皇后赐婚,亦是因为完颜月的长姐完颜雪,早已嫁与大皇子端木睿为妃,所以,叶赫皇后才作主,将完颜月赐予没有任何背景的端木阳,一则试探,而则拉拢。 此次端木阳远来,朝中两党之争更加激烈。而多铎则属大皇子一党。依旧端木阳的意思,他此来南越,除了名义上的公干之外,必定有着其他的图谋。所以,端木阳就迫切地想要知道多铎的最新的动向,还有此来南越的目的。 要知道,政局如棋局,冲锋陷阵,固然可以更快的达到自己的目的,可是,却也会更快地将自己的实力暴露无遗,更快地成为众矢之的。 在凌国,虽然二皇子端木阳只是一位不得势的皇子,在朝中,也没有母系家族的势力作强大后盾,可是,他毕竟是众位皇子之中,比较有远见的一位,所以,在意识到自己现在和未来必须要面临的困局,还有必须脱困的方法之后,他就毅然选择了淡出朝野,以求保全实力,以图后事。 有时候,后退一步是一个机会,也是一种手段,是可以更清晰地看清世局,然后令对手放松警惕的最快最简捷的办法——只要你对自己够狠,只要你放下的够快。那么,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必将会随之转移。这么做受惠的将还是自己。 当然了,谁都知道,众皇子之争,貌道岸然的朝堂之下那些经过千锤百炼的政治老手们,都各有心机各有奥妙。但凡事都有两面性,淡出朝野,也就等于将一切交到了别人的手上,所以,此时的端木阳需要的,则是大量的情报,以及所有的对手的,以及潜在的对手的所有的情报。所以,他将眼睛转向了完颜月。 “哦,原来是这样啊……”原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此时听端木阳一说,完颜月心里的石头总算是放下了——她道是什么事情呢,原来端木阳只不过想要知道多铎此来南越的目的啊! 要知道,在他们凌国,出使他国此等重大的任务,通常都是由朝中重臣,或者是皇亲国戚来完成。所以,每一次的目的,都会背负着一个众大的使命——而多铎在凌国,向来以老谋深算称著,所以端木阳还真不知道,他此来南越,除了表面上的例行上贡之外,还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 当然了,其目的,端木阳虽然不知道得太过清楚,但也能猜测八九,只是这些不宜对完颜月道出罢了。而他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尽快和完颜月摆脱干系,以免上一次因为赐婚而带来的灾难重演一次—— 要知道,接受叶赫皇后的赐婚,就等于和三皇子端木玉宣战,所以,赐婚的诏书才一下达,端木阳的府中,就灾祸连连——他当然并不惧怕这些魑魅魍魉。可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且对方处于强势,他更加的没有必要以自己为注,赌他人之快。于是,他顺水推舟,来了个决意退婚,虽然惹得帝王不悦,可是,危机却随着他的离开,逐渐的淡化。而今,完颜月卷土重来,又恰逢多铎前来南越,无疑要将当日的险境,重新再演一遍,所以,在分在私,端木阳都要摆脱完颜月,摆脱因为她而带来的阴影。 而这些,在完颜月的心里,却认识端木阳离京日久,又无人可用,而此时来问自己,却也是最恰当的人选。 薄笑如涟漪,眉间如花开。完颜月的脸上含着一抹笑,突然抬首:“好的,我答应你——我必会问出多铎哥哥此来南越的目的,然后回报于你……” “好的……完颜月,谢谢你……”听了完颜月的话,端木阳紧绷的心里,总算是放下了。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生怕这个女子选择拒绝,然后继续在这个地方逗留——多铎此来南越,原是为了向南越的宣城公主求亲,他哪会不知道呢?而他此时求助于完颜月,也不过是想要支开她而已——完全不懂政治的完颜月怎么会知道,她留在南越多一天,就会有多一分的危险,而她多在此逗留一天,他暴露的危险也就越大,所以,此时将她送到多铎的身边去,恰巧是借多铎之手,将她留住,然后,直接带回凌国—— 看到端木阳完全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完颜月还以为端木阳怕她不答应呢,她点头,再一次地承诺:“端木阳,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的……” “那么,你明早便启程吧,此地向南直去五十里,有一个驿站,多铎一行,明天会在那里歇息……”再仔细地叮嘱了一番完颜月,还有他们日后的联络方式等,端木阳将蒙面的黑巾再一次地拉起,在准备跃起出窗口的时候,再一次回头,认真地叮嘱道:“注意安全啊,要知道,这可不是在我们凌国……” 要知道,凌国是南越的属国,自从三十年前战败,到了此时,每年都还要向南越进贡数额巨大的金帛,以及其他—— 窗内的女子重重地点头,然后因为男子的最后的一席话,忽然说不出话来——他还是关心她的,还是关心她的对不对?那么,她是否更要为他略尽绵薄之力,助他达成愿望呢? 131——莫名其妙的帮忙[一] 男子说完,就打开窗子,左右看了一下,然后单手在窗台上一按,身子便如飞燕一般地跃出窗口,踏着积雪,快速地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之中。空旷的夜色之中,万籁俱寂,半路夜行的男子蓦然回首,却发现那扇窗门仍未关闭,窗口处,一抹窈窕的身影,依旧在倚窗相望,依依不舍。 然而,人心如此的渺小,那扇心门的窗,也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进去,所以,不值得让自己停留的人,即便是等待了再漫长的时光,也依旧回不到心动的当初。再想起那个女子的执着以及痴情,端木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们的初识,在两个人都不希望发生的年代,所以,相识不如不识。而今,他的心里,已经驻进了另外一个女子,所以,相见不如不见。他们之间的距离,就象是两条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只平衡,或者规则地存在于某一个空间,即便是想再执意的靠拢,却永远都不会有交叉的那一天。 还好,那个女子终于都听了他的话,明日就地离开这里。那么,从此开始,他将义无反顾——他虽然不爱那个女子,可是却也不忍心将那个女子推进永不见天日的泥沼里,再也不能回头。 此时的他,随着真相的一幕一幕的被揭开,已经自顾不暇,他顾不了自己,更顾不了所有需要他顾及的人,那是因为,他的时间,也已经不多。而他知道,如果说完颜月若回到了多铎的身边,那么,等于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么,他也就再也无后顾之忧了…… 夜雪厚重,踏在上面“咯吱”有声,端木阳左右再看了一眼,然后脚步加快,迅雷不及掩耳地消失在这夜色之中。 夕阳落在窗棂是,泛着浅色的质的光泽,白色的窗纸应该是新糊上去的,簇新通亮,给这个冷静清寂的空间,带了些许光亮的鲜活的味道。 可是,没有点燃蜡烛的屋子里,光线还是一线暗淡。仿佛重重的幕纱,笼罩在所有可以抵达整个空间的光线里,亮活温亮的闪烁里,又多少有些朦胧的味道。那样的朦胧的光线,照在独坐其间的陶心然的脸上,折射着浅浅淡淡的,却又清冷无比的轻薄光辉。 百无聊赖的陶心然坐在屋子正中那张最舒服的宽大椅子上,望着凭空悬挂在屋子中央的那一道宽大的帷幕,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发出了第十三次的暗叹—— 唉…… 茶盏,被陶心然举起,随后又放下。她百思不得其解地托着下巴,望着幕帘之后的那一抹黑色衣衫,眉间的纠结,就好象青河之上的冰流一般,越结越重,越重越结。 黑色的幕帘,无风而动,那样的柔软的布质,在半敞开的空间里轻轻地飘摇着。可幕帘之后的主人却一直的沉默如水——若陶心然不是亲眼看到一抹黑色的人影一闪而过,然后幕帘之后就凭空多了一个人的话,会误将那个一直岿然不动的身影,当成是一块没有温度的石雕,或者镇压着千年老妖的磬石—— 这个人,不会是哑了吧,又或者说是无话可说了?如此费尽心机地“邀请”她前来,难道就只为了要和她隔帘相望?若真是这样,对方是否应该设想的更周全一点,先搬张床,然后拿来好吃的,好喝的啊,那样的话,她也是不戒意在这里住个三五七日的…… 可眼下呢?眼看夕阳西下,她的肚子畅快饿得“咕咕”直叫了,可自从自己入门之时,有人奉了一壶茶上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了—— 幕帘之后的那个黑影动了一下。 陶心然的眸子一凝,微微地坐直了身子。可是她的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她的一向暗淡无光的眸子里,也是如平日一般,毫无焦点。 不得不说,自从被这个神秘的陌生人“请”来这个简洁却不失奢华的房间之后,陶心然已经足足在这里静坐了一个时辰之久,其间,那个神秘的主人一直没有出现。直到十分钟前,那人飘然而来,可是,他只是暗影一般地径直去到幕帘之后,空气中,又开始被沉默填满。 难道他让自己来,就是想让自己陪着他坐的吗?陶心然微微地有些不耐,可是却又找不到突然离去的理由,再说了,她相信,那个人既然找自己过来,定不会是为了喝茶,或者相对沉默,若她此次离去了,那么,那个人就一定还有办法找到她——既来之,则安之。陶心然烦躁了半晌之后,忽然想通了,于是,开始静坐,然后不出一声。 正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几分匆忙,还有些迫不及待的味道。陶心然直直地望着前方,面无表情。 仿佛是经过了某种特许一般,那个人推门而入,在经过陶心然的身边时,微微地一揖,然后径直朝着幕帘之后走去。 细碎的商量的声音,在幕帘之后响起,仿佛也没有房间地掩饰什么,陶心然甚至可以听到幕帘之后的轻声的禀报,以及那个一直坐在幕帘之后的主人,有节奏的、手指轻轻地叩在椅背上的声音。 简略地听明白了下人禀报的意思,又微微地沉吟了一下,那个的挥手,让那个下人离去了。 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而陶心然,杯子里的水早已喝干了,却竟然连前来续茶水的人都没有。忽然之间,她微微地叹了口气,顺手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哎,难道对方不知道,她还是个挂名的瞎子么? “陶掌门……”低沉的声音,终于响在这个空间,隐约的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深沉:“今日冒昧请陶掌门前来,只是有一件小事,想请陶掌门帮一下忙而已——” 陶心然的嘴唇冷冷地扯了一下——不由分说地将她带来,然后就只是为了“帮一个小忙”而已? “日前,某人的家宅之内出现了一起盗窃案,虽然明知道是家仆所为,可是因为人多事杂,也找不到确切的证据,所以不能指认是哪一个——本来,丢失些银两什么的,也没有什么关系,不值得兴师动众。可是,被盗之物中,有一样东西,却是某人的生母留给在下的,势必不能丢失。在下听闻陶家家主善于破解疑难,所以,才冒昧求之……” “……”陶心然忽然之间有些张口结舌。敢情对方请她来,就是想要她捉贼来了?可是,出了这等事情,他不求助官府,反倒来找自己。这倒叫陶心然更加的意外起来。 “本来,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假以时日,在下也是有办法可以解决的,问题是,在下长年在外,劳碌奔波,实在分心无暇,所以,才请得陶掌门一行,以求帮在下解惑。” “你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么?还是你已经做瞎子做习惯了,不愿意再做回一个明眼人……”那样的阴恻恻的话,仿佛冰雪天气里骤然吹起的冷风一般,兜头迎面而来,令人有霎时的窒息。而那样的仿佛洞若观火的语调,恰巧道出了陶心然一直刻意隐瞒的事实,于是,蓦然一惊之下,陶心然有一种悚然心惊的感觉。 没有点燃烛光的屋子里,更加的暗淡起来。挟着冰雪气息的冷风,从敞开的窗口迎面而来。仿佛只是眼花,又仿佛是错觉。陶心然一个失神之间,只见一抹墨色的人影快速地从幕帘之后逸出,直向着陶心然猛扑过来。轻飘的幕帘被风吹起,然后落下,轻俏飞扬。下一秒种,又或者是下下一秒种的时间,只见一只修长的、苍白的、男子的手正穿透黑暗,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霎时间就来到了陶心然的面前。 防御,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看到有人直扑而来,陶心然一惊之下,身子已经站起,她右掌一划一拉,想要化解男子的招式。然而,男子的手更快地伸了过来,轻轻地点,一按,再一拉,一擒就按在陶心然的腕上。 陶心然已经站起的身子,猝然又坐了回去,空气静止的一霎那,她的右腕,已经落入了男子的手心。然后手腕一翻之间,就被男子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 那样的几乎超出常人的速度,那样的有力的臂膀几乎是手到擒来,陶心然甚至是连再次的闪躲都来不及。屋子里的光线很暗,看不清男子的面目,只看到一双闪着冷光的眸子,正在这逆着光的空间里熠熠闪动。 男子的修长的指尖伸出,径直按上陶心然纤细的手腕,停了片刻之后,终于侧头冷笑道:“陶掌门,莫非你欺某人不谙医道么——从你的脉象可以测出,你身上的毒素,已经被尽数解去了呢,而今的你,余毒已清,内力更上一层——又或者说,你不会想要告诉我,川中唐家嫡系的血脉再加上血灵芝的药效,还没有解去你身上的毒吧……” 不容置疑的真相,被男子以轻描淡写的方式,淡淡地抖露出来,仿佛还带着依稀的,不为人所知的诡异味道。直说得陶心然瞬间睁大了眼睛:“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 132——莫名其妙的帮忙[二] 抑止不住的惊呼失声脱口而出,陶心然心里的震惊无以复加——什么川中唐家嫡系的血脉,什么血灵芝的药效……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她身上的毒,解自于那个大雪纷飞的黑夜,那一晚,她仿佛醒着,又仿佛睡着,朦朦胧胧的睡意里,神智仿佛都被人控制了——然而,那种控制却又是温和的,仿佛只是想要她不要乱动而已——她看到,有人将血混合着药粉,然后灌她喝下,她的脸上,还滴着那人的泪珠,炽热而又滚烫,她的心,都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即将到来的分别填满,那感觉,仿佛是她一直紧握在手心里的珍宝即将失去—— 而眼前的这人,说的可是那一晚么?那么,是他救了自己吗? 不象——不是…… 一个抬眸之间,陶心然就将突如其来地浮上来的想法,生生地否定。这个男子,虽然身上也有着某种难以言传的,却被他刻意隐瞒的熟稔的气息。可是,他并不是那一晚救自己的那个人。因为他的身上,只有猎人般的睿智,只有虎狮一般的强悍,却没有那晚为她解毒的那个人身上仿佛由内心深处所透露出的悲哀——那个人的眼神,就在黑暗里闪烁,悲哀而且绝望。那眼神,宛若孤独地悬于夜空一端的星辰一般,明知道那样的永远孤独的宿命难以改变,可是他却依旧义无反顾…… 看到陶心然失神,那个人的眸子微微地闪了一下,冷冽的语气松弛下来,隐约的叹息: “看来,他只是帮你解了毒,并没有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啊……”微微的一声叹息,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兴灾乐祸。那个人还在自言自语:“也是的,他怎么敢说呢?那样的真相,那样的刻意的隐瞒所造成的今天的一切……他怎么敢说?怎么敢告诉你这一切呢?毕竟,在这个世上,也有他怕的东西。” 要知道,那样的真相,带出的,不只是一个人的恩怨情仇,而是一连串的阴谋的诞生,还有就是握在这个女子的手里的秘密——甚至是连她自己可能都没有意识到的秘密。若那个真相一旦说出,若那件事情一旦公诸于众,那么,他们苦心经营的师徒关系不但会在瞬间瓦解冰释,更会将几人的宿命扯向遥不可及的彼岸,此后三生三世,不会再相逢——是啊,那个人,虽然拥有着毒蛇一般的心,狼一般的忍耐,甚至是超出世人的睿智,可是,他毕竟也有软肋,而他的这个软肋,则注定了他的一生,从此改写…… 喃喃自语的话,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子的口中吐出,他低下头来,用森冷无比的眼神望着一脸疑惑不解的陶心然,手蓦地松开,后退两步,只一闪,就在陶心然的对面坐下,依旧保持着冰冷冷的语调,面无表情地说道:“那么,陶掌门,既然你已没有对我隐瞒的必要,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开诚公布地谈一下了?” “开诚公布”地谈一下?长线般的思绪,陡然被拉回现实,陶心然的隐隐失神的眸子,陡地变得晶亮无比。她抬眸,望着男子,也微微地冷笑起来——一上来就给了她个下马威,然后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若这样打交道都叫做“开诚公布”的话,那么,陶心然还真不知道,什么才叫做“违忤常理”“咄咄逼人”了…… 一深沉,一晶亮的两束眸光在空中相遇的刹那,都带着隐暗的锋芒,还有不服输的倔强,暗彩涌动之下,仿佛要激出层层火花。过了半晌,陶心然才收回眸子,冷然如僵铁的眼神淡开,重新换上了一副浅笑的,没心没肺的憨厚模样。她摊开双手,望着隐藏在黑暗里的男子的脸,做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悉听尊便——。” 无形的较量,甚至比明刀明枪来得更加激烈,更加的令人防不胜防。不可否认的是,虽然世风日下,但是道理经久不衰——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对方既然道破她的一切,证明是有备而来。而她,在没有真正弄清对方的意图之前,当然不能轻举枉动,还是选择明智一点的好。毕竟,现在只是开始,从来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者。 一念及此,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又或者说,来谈一谈怎样帮你捉你所谓的家贼么?” 转移话题,似乎是最好的办法,深呼吸完毕的陶心然嫣然抬眸,敛去了一直以来伪装着的一贯的麻木和呆滞,一双灵动睿智的眸子,仿佛秋水涟漪,闪长天光泽。她望着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眉间竟然微微地愣了一下。 稍微暗淡的光线,并未掩去这男子的光辉。只见他英挺玉立,俊秀飘逸。整个人的身上,都透出一种掌控一切的阴冷气息——那个男子,应该说是陌生的,陌生而且素昧平生。可是,说不出为什么,陶心然却总觉得他的面具下的脸,应该是她所见过的。甚至是熟悉的…… 仿佛三月的明庶风,吹动枝头嫩叶,这一缕风和上一缕绝不相同,可是,那风的气息,风的气味,无论纠缠在多少缕的风丝里,她还是可以准确地捕捉到堤岸杨柳的、草长莺飞的熟稔。 可是,究竟是在哪里险见过呢?霎时,陶心然将最近所见的人全部都过滤了一遍,却依旧不得而知——事实上,自从师兄失踪之后,她对身边的人和事情留意了许多,有许多人,许多事情,也开始暗暗地上心。可是,她还是没有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情报,还有那些蛛丝马迹。事实上,这一次萧隐的失踪,看在知情人的眼里,就象是一场春花秋月间的邂逅相遇一般,擦肩而过的瞬间,偶然的一个回眸,投注了片刻的关注,然后各自转身,沿着自己的轨迹,渐去渐远——。 可是,只有陶心然知道,萧隐是不会如此无缘无故地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随意离开自己的——若说平时,这种情形倒也可能。要知道,萧隐本来就是个无拘无束的人,不喜欢世俗的牵绊,仿佛崖前流水,放任自流。那样的萧隐,是陶心然想留都留不住的。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边危机四伏,更加上双眸失明,那个向来疼爱她如亲妹的师兄,是断然不不忍扔下她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再也不见天日,而自己却义无反顾般地离去的。 可是,她却查不到关于师兄的消息。一连数日,她搜遍了萧隐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可惜的是,却始终找不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仿佛清晨的微霜,淡去的朝露,一个转身的刹那,就再也无迹可寻 而眼前的这个人,对于自己的过去未来,仿佛洞若观火。那么,是否可以证明,他在自己的周围,抑或是在自己的身边,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那么,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即便师兄失踪的事情和他无关,最起码,他也会知道一些自己不知道的、却迫切地想要知道的事情? 那么,自己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助他拿下所谓的“家贼”之后,再图其他? 男子气宇非凡,非富则贵,那样的有着复杂身份或者复杂背景的人,本来是陶心然一向敬而远之的对象,可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她才决定要改变策略,试图从这个危险十分的男子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利刃虽然有割伤手的危险,可也只有锋利无比的兵器,才能制敌于胜,歼敌于灭。 一念转,百念转,蹙眉笑冷月,抬首奈何天——陶心然思忖片刻,就拿定了主意,要好好地和这个神秘的面具男“相处一下”,然后,物尽其用。 屋子里的灯,已经次第地点起来了,泛着暖色的灯光,将窗外的黑暗远远的隔开。灯我重影,照在堆积在檐前的冰雪上,散发着淡淡的,晕黄的光。 而那个男子,则是隐藏在黑暗之中的,仿佛是黑暗的气息令他心安一般。他微微地侧身坐着,没有点燃蜡烛的桌上,有一杯新注入的清茶,正余烟袅袅。而男子的长长的眉,轻轻地阖下了,在他的苍白得仿佛落梅残瓣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微微的低下头来,目之所及,就是那个正在烛光之下蹙眉深思的、患得患失的女子。远远的,女子的脸上那种由内而外的,轻轻散淡着的如白莲初绽般的温和清新气息,使那男子只一眼望去,就再也收不回眼神。 感觉到女子似有决定,正慢慢地抬起头来,男子的身子向后靠了一下,在无人看清的黑暗之中,他浅淡的唇角弧形不由地上弯,再上弯,直到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淡淡地浮上脸颊——这个女子,不知道有没有人和她说过,她蹙眉沉思时的样子,非常的可爱? 仿佛妖精和天使的结合,仿佛白莲和鸢尾的嫁接而成的合成体。那个女子,有着超尘脱俗的清新气质,更有着魅惑众生的致命的吸引,无论是谁,只要一眼望去,不论哪个角度,都会变得无法收回视线…… 那样的……充满矛盾的一个女子…… 133——谁是家贼[一] 不过,当陶心然抬起头来的刹那,那仿佛泛着水晶冷光般的眸子,闪耀着时辰一般的睿智的光芒在令满室的烛光都几乎黯然失色之时,男子就很快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几乎哑然失笑起来——哦,他怎么就忘记了呢?她那样的女子,可爱,只是表面,清新只是神情,而她的内心,其实心机深深,沉着睿智——嗯,是一个非常好的对手,当然了,也是一个相当可怕的敌人。 不过,幸好的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不是敌人。虽然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就不代表以后不是,但是,至少目前,他们还是站在统一的战线之上。 沉默的男子,在沉默之间,刚好迎上女子抬起的视线,四目相对之下,仿佛有什么擦出火花,男子眼神一凛,连忙转过了眼神,换上一句语气,冷冷地说道: “当然了,陶掌门如果可以帮某人捉到这个家贼、寻回失物的话,那么,某人一定会用陶掌门意想不到的厚报,来报答于你……” 是的,厚报——而且,他发誓,那个厚报,眼前的这个女子,想破头脑,也不会想到—— “意想不到的厚报?”陶心然隐然苦笑,话说到这个份上,这个忙,怕是她不帮都由不得她了吧。可是,他说什么?厚报?厚什么报?若事毕,这男子愿意提供她想要的东西,然后井水不犯河水,那才是她求之不得的“厚报”了吧。 人有百态,所求也不尽同。而在陶心然的心里,求心安,求平安,求与世无争,也就够了—— “当然,某人保证,只要陶掌门能将令这家贼原形毕露。将某人的那件失物完璧归赵的话。那么,某人可以保证,陶掌门绝对不虚此行……”浅淡的笑意,仿佛是指端遗落的花香一般,从男子的疏落清秀的眉间,丝丝缕缕地泄出,隐约带着意味深长的狡黠——女人,你逃不开的…… “希望吧……”自动忽略过男子一再重申的厚报,陶心然轻轻地摇了摇头,动了一下坐得早已发麻的腰,然后放下手中的茶盏:“那么,我们走吧……” 要找失物,一定得有作案现场吧。然后,要故弄玄虚,要骗人于无形,这还要准备道具吧——一直的站在这里,即便是站到明日日出,这些东西,又哪能不寻自来呢?更何况,她要的道具,并非寻常人家就能找的到的——那个男子,欲以捉家贼来试探她的能力,那么,她也刚好以寻找“道具”来衡量一下对方的实力…… “现在么?”仿佛对陶心然的迫不及待感到意外,那男子再一次的微微一愣,掀了掀眉,惊奇地问道:“不知道陶掌门要用什么样的方法,帮某人找出此物呢?”是啊,三日来,他几乎将整个府第掀了个底朝天,所有的下人,都用不同的办法试探过,可是,仍旧一无所获。而这女子,只在一语之间,就似乎胸有成竹了吗? 不得不说,这真是个令人意外的女子,心中所想,通常是匪夷所思,为人处世,非离经叛道而不为——此时的他,还真是好奇,如此胸有成竹的她,是否真的可以帮自己找回失物? 当然了,所谓的失物,也是无足轻重,只不过用来迷惑对手而已,而这女子,倒成了他一箭双雕的棋子——既迷惑了那人,也达到了他的某种隐秘的目的…… “你的要求太多了一点……”对于男子的好奇,陶心然很有些不以为然。看到对方一副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样子,她扯了扯唇,毫不客气地回敬道:“我只负责帮你找出你要的东西,可是,我却并不负责教会你怎样捉贼……” 是啊,哪有人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呢?你究竟是要她来帮你捉贼呢,还是要教你捉贼的方法的呢?前者,只是酬劳是否公平和接受的问题,可是后者,却是技术转让,又或者是专利申请的专业性问题了…… 再也没有想到陶心然竟然不耐起来,那男子先是微微地一怔,然后下意识地点头,好脾气地说道: “好……某人不问就是……” 那样的温和得几乎是忍让的话一经出口,就连男子自己的眼神都微微地变了一变——他生性阴鸷偏激,什么时候开始,会对人如此的忍气吞声了?男子微微地偏过头去,望着陶心然不停地忙碌的身影,还有在她的手下不停地出现的匪夷所思的奇迹,眼神又再重重地凝了一下——为何今天的自己,是如此的反常呢? 这边,陶心然也诧异地抬起了头。本来自己如此的直言不讳,一定触到了那男子的逆鳞,她以为那样骄傲的人,一定会发脾气的。最起码,也会表示不满。事实上,因为烦躁,陶心然的话一出口,就觉得重了一些。本来她还觉得内疚,可是再一看到那男子无所谓地摊了摊手,表示听之任之的神情,陶心然也觉得奇怪——他为什么会如此的好说话呢?当然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首当其冲所要做的就是,先“帮”了对方的这个忙,然后早一点回去,令人好好地摸一下这个男子的底…… 不多时,按照陶心然的吩咐,她需要的东西全都拿来了,那速度之快,题意之精准,令她再一次的对这个一直陪在身边的年青男子,刮目相看-——当然了,也暗自心生警惕。 要知道,下人的素质,通常决定着主人的一切——品味,身份、地位,以及其他的林林总总不足以为常人道的隐秘的存在。不得不说,第一个回合下来,陶心然就暗暗地对身边的男子留起了神——这男子的身份,绝对非同一般…… 灯光次第地点了起来,洒一路温和光影,也照亮屋子里的每一个角落,而那个男子,仿佛天生不喜欢光一般,独独他的面前,没有点放蜡烛。而他仿佛很喜欢将藏匿在黑暗之中一样,只是在回过头的时候,在看到陶心然的整个人都沐浴在温和的烛光之下,整个人的身上,都仿佛散发着柔和的光泽时,色泽暗淡的眸子里,有什么样的光彩一闪而过。 陶心然端坐在桌后,她的面前,摆着一个精美的陶瓷做成的器皿,而陶心然正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一切。手中的液体被倒进了罐子里,那里面,不知道放着什么样的东西,随着陶心然的抬起的手,有火开始慢慢地燃烧。 然而,那火却是没有温度的,只有火花,没有炽热。那些蓝色的火焰,仿佛是一簇簇奇异绽放的鸢尾花一般,绝丽而且奇异。而她的身边,静坐着那个年青的男子,当他看到陶心然将一样一样的东西摆上台时,嘴唇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真没有想到,陶掌门需要的,原来是这些道具……” “道具和结果有关吗?”陶心然不悦地横了那个男子忍俊不禁的男子一眼,对着早已等候在在门外的下人们扬声说道:“好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所有的下人们一字排开,站在离陶心然桌旁几步之遥的地方,开始等陶心然的下一部吩咐。 白色的陶瓷器皿里,火苗还有轻轻地吞吐,可是,那火却仿佛被某种引力所牵引一般,只要超过了白色的陶瓷的范围,变会自动的返回,绝对不会逾越。而那火苗的后面,则静坐着一位身着月白衣衫的年轻女子。那个女子,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眉清目秀,英气勃勃。最难得的是,她的一双眸子,仿佛还未被这十丈软红污染的世外清泉一般,清透却深不见底。那个女子,安然而坐,眉眸之间,有着一种令人心折的睿智的力量,使人一望之下,几乎就转不开眼神…… 当然了,跟在主子的身边,也曾看过美女如云,所以,虽然那个女子的一线素如初绽白莲的脸,令大家耳目一新,可是,却还没有足够吸引大家的潜质,所以,那些下人们将眼神只从那女子的脸上一扫而过,跟着,就望向了她的面前所摆着的,那个洁白的器皿里的那绿得有些诡异的火苗。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奇异的场面,只一眼过后,那些个下人们就被吸引了眼神一般地,再也转不开去了。然而,再一触到坐在一侧的那个年轻的主子脸,几乎所有的人又重新地低下头去,再也不敢抬起。 陶心然站起身来,开始作着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手上的这个钵,叫问心钵,这里面的火,是取一种特殊提炼的火种——当然了,这火种,对于常人是没有温度的,只有心怀不轨,又或者是匪盗之类,才会在触到这团火苗时,有灼热一般的疼痛。现在,我受你家主人的重托,誓要找到一件失物,而我需要你们做的就是,将自己的手,放入这问心钵之内,用这火种,来验证你们的真心。” 听了陶心然的话,几乎所有的人,都向后瑟缩了一下——什么问心钵,什么特殊火种。姑且不论他是否真有此威力,而在场诸人,试问又有谁,正大光明磊落一生,没有半点的龌龊呢?又有谁,愿意谁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自己的真心暴露无遗呢? 134——谁是家贼[二] 仿佛了然大家的迟疑还有惧怕,陶心然再一次的隐隐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将一只晶莹剔透的右手,轻轻地放进钵内,苍白淡然的眉间,没有一丝的痛苦之色。过了半晌,她才抬起头来,望着大家,诚恳地说道:“真的没有温度的哦,而且非常的舒服……好了,现在轮到大家,一个一个的来啊……” 看到大家还在迟疑,她明了地微笑道:“哦……对了,还有一样,请大家放心,此火只对我现在要找的这一样东西有效,至于其他,没有专门的火种配制,是没有办法可以验证的。” 听了陶心然的话,大家这才轻轻地松了口气。于是,放松下来的眉间,由迟疑不决,变成了现在的跃跃欲试。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由第一个人的新奇无限到小心翼翼,到最后一个人的漫不经心,一湿而就,陶心然的一直不动声色的脸上,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还有适度的鼓励。试过的人,站到了另外的一边,眼见站在当场的人越来越少,陶心然脸上的表情,却是越来越沉着。 看到所有的人都湿了手,却没有意料之中的惊呼。所有的下人的眼里,都开始现出略微失望的表情出来——敢情这个年轻的女子,也只是张天师一类的存在啊,雷声大,雨点小的? 屋子里很静,可是,还是有些下人,开始窃窃私语。看到所有的人眼里流露出不信任的光芒,一直坐在烛光暗影下的男子冷冷地扯了扯唇,对于陶心然的法子,既不会嗤之以鼻。也不会有丝毫的信任流露。 看到所有的人都疑惑不解地重新列队站好,陶心然这才坐稳身子,眼光从所有人的脸上依次望过,再坐直身体时,忽然冲大家诡异地一笑:“我刚才忘记告诉大家了,那特殊的火种之中,我还另外加了一样东西,那就是惹兰草。现在。大家可以看看自己的手掌,变成绿色的,证明是清白者,而变成红色的,就是偷窃者。” 陶心然此话一出,众上皆哗然。只见大家一看自己的手,开始高举,用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可是,这所有的下人之中,若无一人的手掌呈红色,那么,这一场搞得沸沸扬扬的“捉贼事件”岂不是成了乌龙一件? 下人之中,得到清白,个个喜不自胜,可是,人群之中,唯有一人,却快速地低下头去,一边警惕地望着身侧的人的反应,一边却开始翻看自己的逐渐变成绿色的手掌,来来回回。 陶心然蓦地站起身来,冲着人群之中,蓦地伸指一指,指着那个愕然低首的瘦小男子,突然厉声叱道:“就是他,就是他偷走了主人的卷轴……” 随着陶心然的手指,是一个站在众仆从中间的男子,那个男子,大约三十多岁的年纪,穿着一身普通下人经常穿的青衫,衣肘和袖口处已经破了,用其他颜色的线粗粗地缝住了,掩盖住了衣衫里头的破旧的棉花。而他的腰,有些弯。在这满室的灯光下,微微地佝偻着身子,写满沧桑的眉间,可以看出他的困顿,还有窘迫。 他肤色腊黄,五官平凡,只有一双眸子,间或会透出一种颇为深沉的眸光。那样的人,仿佛天生长着一张平凡的大众脸,即便是消失在人群里,也好象是一滴水流进大海一般,再也看不到他的出处。 所有的人同时回首,齐齐地望向那个男子,都认出了那是府里的家丁王升。有心人的甚至都还记得,这个王升,是以前的老家丁介绍起来的,进府已经三个月有余,而他平日里循规蹈矩,勤劳肯干,就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可是,坐在上首,几乎和主人平起平坐的客人却说他是盗贼,那么,即便不是,众人却也不想再和他沾染上哪怕是丝毫的关系…… 于是,所有的人,齐齐地开始动了。一步一步地向着远离王升的方向移去,那表情,那速度,仿佛在遇到了瘟疫病人一般地,迅速地离开他的身边,深恐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坐在陶心然一侧的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淡笑如墨,兴味盎然。那样的隐藏在黑暗里的笑和诡异,使人只会想到修罗的惊叹,还有诧异——这女子,又是如何在众人之中,找到这人的蛛丝马迹的呢? 要知道,他一直的坐在陶心然的身侧,也和那个女子一样,将锐利的眸光藏匿在温和的笑容之下,可是,即便精明如他,也只发现那个叫“王升”的家丁,有着一丝和常人不寻常的地方。可是,却也并没有直接的证据来证明他就是盗窃者——说句实在的,他不但没有证据,其实根本就没有看出来,这个男子,有任何的值得怀疑的地方…… 不得不说,短短的相处,这个女子,给他的惊喜,已经太多,太多,多得几乎超过了以往的二十年光景。而他,当然还在期待着,现在和以后,甚至还有以后的以后,这个女子,还会给他带来更多、更多的惊喜……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叫王升的下人的脸色蓦地变了一下。然而,也只不过是一下,他的脸色就恢复如常。明亮的烛光,映着他平凡无奇的脸,他望着避之不及的下人们,仿佛被吓到一般地微微缩了缩头。看到众人快速地闪开,他却立在原地不动,用一种几乎是卑微的眼神,战战兢兢地望着陶心然,无辜而且可怜。那神情,活象是在声讨陶心然的残忍,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冤枉他,给他一个盗窃的重罪之名。 而他的身边,几乎所有的人都还在后退,想要和这一个所谓的“偷盗者”划清界限。明亮的烛光下,那个独立当场的男子抬起手来,用肮脏的衣袖轻轻地擦了擦混浊的眼睛,用凄苦无比的语气哀求地说道:“这位尊贵的姑娘啊……小人并不认识姑娘,却不知道姑娘为何要冤枉小人?小人没有偷主人的东西,小人真的从来都没有偷过主人的东西……” 是啊,空口无凭的事情,岂是如此轻易地指证,就可以令人信服的?看到男子可怜可悲,神态悲苦,腊黄的眉间,甚至还带着一抹上天不仁,对他不公的不幸。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又齐齐地转过了眸子,用各种异样的眼神,都望向了陶心然,想要看看她是如何看出这个可怜的男子,就是那个可恨的偷窃者的。 “诬陷么?可是,这满屋子的家人,我不诬陷他们,却为何要独独来诬陷你呢?”陶心然轻笑起来。明亮的烛光下,她慢慢地站直身体,望着那一个长相平凡,却镇定从容的男子,将身子从凳子后跨出,在男子的面前,远远地站定,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然后扬眉冷笑,一针见血地说道:“首先,你并非家丁,而是剑客——你的身手,在武林之中,已然少见对手……” 闲适恬淡的话,从陶心然的好听的噪音里吐出,并非讽刺,而是赞赏。这个男子,有一双极稳、极稳的手,那双手,握剑至少已经十年,她一眼看过,就发现这男子若有剑在手,出手必定不凡。 不为人知的身份被突然之间道破,那个叫王升的男子的脸色,蓦地变了一变,下一秒钟,他下意识地缩回了右手,拳头,也在指间慢慢地拢紧——这个女子,还真是有一双利眼,只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还是看出了他一直刻意掩饰的,不想被人知道的另一重的身份…… “……”王升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可是忍住了。他转过头去,却是望向了那个坐在一侧的主子,写满凄苦的脸上,露出一抹愁容:“主人,小人家贫,蒙主人收留,怎么会无端端地偷主人的东西呢?” 王升的声音,极是凄惨,听在众人的耳里,都不约而同地觉得同情起他来。再一个回首之间,再望向陶心然的眸子里,都隐隐约约地开始不满——这个看似尊贵的姑娘,想是因为交不了差,所以才冤枉王升的吧…… 陶心然来到桌旁,将自己的整只手掌从那簇蓝色的火焰上,轻轻地抚过,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她的唇边甚至还带着一抹浅淡的笑,仿佛阳春花开。 她转过身来,望着还在故作可怜的王升,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恬淡的笑。她说:“我从来不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从不放过一个坏人。我说你的偷窃者,当然更不会是空穴来风,又或者是故意冤枉好人……” “你先看一下你的右手,是不是和其他人的手的颜色不一样呢?”陶心然微笑着,将手从蓝色的火焰上撤开,不过片刻时间,她的手,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青蓝。看不出一丝的血色。 众人齐齐地低头,果然发现自己的右手,全部都变成了和陶心然一样的青蓝色。于是,大家一起回首,却只见王升的右手却还是当初时的模样,没有一丝的变化。 “大家再看看他的左手……”陶心然的不疾不须的话,还在响起,众人再向着他的左手一看,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左手,早已变成了和大家如出一辙的青蓝。只不过,他的青蓝,颜色略为浅淡,只是仿佛远天朝霞覆盖的光泽一般,薄薄的、浅浅的晕染了一层,看不到其他人的手中的那样深蓝的色泽。 135——谁是家贼[三] “我要大家伸出手来,在这瓷罐子里接受试炼,大家本着好奇以及想要证明自己忠诚的心态,全部都照做了,只有你,一来怕我看出你的右手用惯长剑,二来怕这瓷器之中会有什么伎俩,所以,在你的手伸进这罐中之时,已经暗自运用内力,将这火焰逼开了一些,所以说,你的手上的颜色,比之其他人,都较为浅淡——不知道我所说的,可对否?” 详尽的解释,再加上足够的表情,这一段话,被陶心然说得声情并茂。而她一边说,还一边望着那个一直地将一并的身子都隐藏在黑暗里的此间主人,俏眉轻轻一掀,想要得到他的认同。 然而,那个坐在阴影里的男子,却始终沉默如冰,仿佛不论是陶心然的解释,又或者是王升的辩解,都不能入他的耳一般。 屋子里寂静下来,只有烛花轻轻地爆开,在这个静得令人窒息的空间,发出轻轻的,却令人惊悚的声音。 王升的唇紧紧地抿着,只是脸上一贯的麻木的神情浅淡了一些。他望着陶心然,有些混浊的眸子里,透着微弱的、幽冷的光芒。他站直身体,摇头,然后,他慢慢地说道:“这位姑娘所说的这些,小人一点都不明白,只不过,小人惯用左手,所以拿左手去试这火种,请问,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是啊,人有两手各司其职,右主左次,常人均如此。可是,也有那样的人,或天生,或习性,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以右手为次,左手为主。当然了,不同的手势,还有不同的方向和习惯,自然会造就一些常人看来,似乎是怪异的行径出来。 “哦?你的意思是说,你是个左撇子是不是?”陶心然眨眨眼睛,表情无辜地说道:“可是,我所说的,并不关左右和右手的事情啊,我只是说,浸染这火种,便会染一手青蓝,好象他们,好象我——可是,这全场之中,唯有你的手掌,较之其他人的手掌颜色,要清淡许多——顺便补充一句,若非以内力相逼,只要你的手掌一伸进这问心钵之中,颜色即是如出一辙。” 陶心然还是微微地笑着,她一直地望着王升,眼底的光芒,仿佛是落在秋水里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一手方帕被她执在手中,开始细细地擦拭指尖的青蓝色的晕染,可是,那一抹青蓝,却仿佛是生了根一般,任陶心然怎样的用力,都无法擦去分毫。她再一次的抬眸,望着王升,清秀淡然的宇眉之间全是笑意。她说: “另外,我看过了你的主人的身边的侍从,他们身手矫健,举止灵敏——那样的人,当然无一例外的,全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而这个暂时的府第,也是戒备森严,无人能随意的出入。所以,若要想在他和诸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将东西偷出,那么,必定要具备两个条件——一,偷窃者一定是一个身手不凡的高手,或者是惯常偷盗的神偷。二,必须是生活、或者潜入这里的人,对这里的环境,都相当的熟悉——因为,也只有那样的人,才能保证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之下,或者不为人觉察,然后全身而退……”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我已经将这里的二十七名下人的工作分布,还有作息时间,全部都查了个清楚,整个记载表明,一连三天之内,你竟然帮人顶了两次的班——而顶班的地址,则全部都是在你家主人失窃的那间书房的附近——你叫一升是吧——王升,三个月前进入此间,先为杂役工人,因为熟悉花草的生长,随后被调去了花园,做一名园丁,再后来,因为打扫后院的老王退休,而你又以‘忠诚老实’称著,所以,半个月前,你又被调去了后院,专门打扫。一个进来不过三个月的‘家丁’,竟然换了五个岗位,而且,每个岗位,都是围绕着那间只有主人才可以随意出入的书房,这使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目的——王升,我说的没错吧……” “冤枉啊……”王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陶心然不停地开始叩头:“小人不知道从哪里得罪了姑娘,竟然令姑娘编排出如此多的理由出来——王升老实不假,那是因为王升不想没了这个饭碗啊……而且,那些活儿,都是别人不愿意干的,只要有口饭吃,别人不愿意干的,王升都愿意去做……” 如泣如诉的解释,从王升的口中吐出,他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上,全部都是哀怨,以及悲哀,那神情,活象是被人冤枉了一般,无辜异常。 然而,陶心然慢慢地来到桌前,一直地,一直地望着王升的写满哀愁的脸。她的脸上,非但没有一分的同情,甚至还带着一抹诡异得仿佛幽灵一般的阴暗笑容。只见她垂下头去,望着王升的眼睛,然后,嘴唇轻轻地开阖,吐出轻浅的字眼——因为其他的人都没有听到,大家都只是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这一个突然走到王升面前的诡异女子——她可是用某种方法在逼迫王升认罪吗? 王升的脸上的哀愁散去,他微微地眯起了眼,在自己的前胸轻轻地按一下,只一下,这个一直冥顽不灵的男子蓦地冷然抬首,望着那个将他从众人之中指认出来,然后一步一步地将他逼往绝境的男子,几乎不顾一切地愤怒吼出声来:“臭女人——你这个杀千刀的,有本事的,你杀了我……” 然而,陶心然的身子,已经快速地退开了。准确地说,她的身体,是在王升的头抬起的那一个瞬间,便箭一般地退开的。 灯影之下,白影闪动,在陶心然退开的一瞬间。悲愤之极的王升的手,已经从衣下伸出,长手一伸,就从腰带之中,拔出一柄软剑,轻轻嗡嗡的浅啸,仿佛是魔鬼的诅咒,忽忽闪闪的剑光挟着冷如紧冰的锋芒,长蛇一般地向着那个将他的真面目揭开的女子挥去。 然而,一侧的黑影处,一个黑色的人影,迅雷不及掩耳地踏风而来,就在王升的长剑即将对着陶心然劈落的那一个瞬间,那把长剑已经横空而来,生生地格挡了王升正对着陶心然挥出的长剑。 待陶心然回到座位之前,这才发现,那个一直端坐在阴影里的男子,早已不见的踪影。想来方才就是他在危急之中,接下了王升一剑,然后救自己的危难之中的吧…… 当然了,又怎么会是危难呢?要知道,这一切,可是陶心然早就算好的了。拿捏好时间,适时地抛出最后的枚定时炸弹,然后全力后退,把这个烂摊子交给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人来收拾。这就是陶心然的心里的小九九…… 飘忽闪耀的烛光之下,陶心然隐然一笑,拿过已经续满热茶的茶盏,任轻轻浅浅的淡雾将自己的满脸的诡异的笑,全部都遮蔽——嘿嘿,和姐姐斗?你还是嫩了一点的吧。要知道,这工不打双份,劳不做两重——你借我之手将这人指出来,我就借你的手,将这人擒下。若你还想坐在一旁看热闹,想姐姐动手帮你捉贼?嘿嘿,不好意思,不要门儿了,就连窗户都都没有一个…… 小小的空间之内,剑光,剑影,破空之声,灌满耳际,烛光,一点点地熄灭,下人们的惊呼声中,还有向四周躲避的打翻凳子的声音,此起彼落。陶心然坐在自己方才的位置上,拿起布巾,轻轻地擦拭着右手,奇怪的是,那些方才明明擦不干净的黑蓝色的晕染,竟然一抹而去,不留半点的痕迹。 用过的布巾,被她随手抛开,仿佛一道蓝黑色的光亮一般,划过浅浅的弧形。黑暗中,又有人惊叫起来,原来,烛光灭尽,这些下人才发现,原来自己的黑蓝色的手,都在这个黑暗的空间,发出鬼火一样的光芒。 蓝绿色的荧光,照亮着整个空间,那些躲藏着的下人们面面相觑,待看清黑暗之中对方被映照得青蓝色的脸时,又再惊叫出声。 有两个黑影,静静地站在陶心然的身侧,岿然不动。看那神情,分明是此间主人早就吩咐过,要保证陶心然安全的侍从。 更多的人从门外涌了进来,可是,在看到小小的空间里激烈地搏斗着的两个黑影时,都不约而同地怔了一怔——如此的黑暗的空间,要怎么样才能分辨出主人和敌人的影子? “手上会闪光的那个,就是小贼……”淡淡的语音,从房间内侧传来,陶心然索性将身子后靠,来观看一场免费的比武——这就叫各司其职了,刚才,她说了个口干舌燥,现在,可轮到你打个死去活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争斗声终于停止。烛光又次第地点燃起来,照亮整个空间。王升手中的软剑被打落在地,而他的人,被人按伏在地上,极是狼狈。看到那个年轻的主人慢慢地转过身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陶心然这才坐直身体,对那些早已吓得面色如土的下人们说道:“回去拿盐水一洗,手上的颜色自然会掉了……” 136——大殿下的王妃[一] “你是怎样做到的?你又对他说了一句什么,令他一下子原形毕露的?”虽然说被人逼着免费做了一次打手。可是,年轻的主人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甚至不悦。他慢慢地擦拭着双手,就在重重的阴影里,慢慢地转头,望着正慢慢地将一盏茶水灌进肚子里的陶心然,掀眉之间,有些疑惑不解。要知道,整个过程他都看在眼里,说实话,除了那个空罐子里有火苗喷出,除了感觉不到那火有一丝的温度,其他的,他还真没有看到任何的出奇之处。 可是,这个女子,就是用这个毫无出奇之处的办法,就在他的面前,轻描淡写一般地将那个家贼揪了出来,外带将他这个此间主人阴损暗贬了一顿—— “说穿了,也是一文不值,我断定了这人一定会因为我的试探忐忑不安。所以,每一轮试探,我并不点破。而事实上,那兰浆其实就是一种剧毒,但凡有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可是,这些下人们,却并不知情,我一提到那兰浆,那个人的脸色就变了,所以会在大家都高举双手,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之时,独独他低下头去观看自己的手掌。那是因为相对于清白来说,他更怕无意之中中了我所说的这一种毒……” 是啊,事情被逼到那一份上,就算陶心然不当场指认他出来,他的聪明能干的主人,都会对他起疑。而身怀武功的人,从来只相信自己,所以,在一听到那兰浆的这一种剧毒之时,他的第一个反应,不是和对这种罕见的毒毫无常识的普通家丁们一样,只想着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出于对这种毒的惧怕,使他潜意识地先看证实自己是否中毒,或者说,是否中了陶心兰的圈套…… 过程,自然是环环相扣,可是,最终说出来的真相,却是如此的平而淡之,望着男子有些失望的眼神,陶心然再扯了扯唇,微微一笑: “人常说做贼心虚,更何况那人并非一般的‘贼’?他本来也是个极为淡定的人,原本也不会轻易地上当。可是一听见我说起那兰浆之毒,就忍不住地失了态,这恰巧不是一般人应该有的反应,所以我断定,他就是偷东西的人……” “至于我最后对他所说的那句话么,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偷偷地对他说,‘其实我一直在拖时间,那幅画轴,我早就找到了,而我一直在等,就是在等你身上的毒发作……’”陶心然耸耸肩膀,冲那男子摊手: “还是那句做贼心虚,所以,他就上了我的当了……” 男子动了动唇,望着陶心然显得有些得意,有些调皮的眼神,忽然有些头痛地抚了抚额头。这些是心理加上巧计,听来如此简单,可是整个过程,以及点睛之笔的那个度,却也不好掌握。不过,本来都是玲珑剔透的人,有些话,只要点到为止就够了,末了,陶心然望着那个男子,丝毫都不在意地说道:“这些,自然都是瞒不了你的。其他的,想来也不不需要我多说了——你既然有办法打败那人,自然有办法从他的口里问出你的失物的下落。不过,你需要帮的忙,我已经帮完了,那么,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了……” 陶心然的话一说完,手边的茶盏一推,也不顾所有的下人都在场。只将身子一转,冲阴影里的男子扬了扬手:“不用道谢,不用送了,再见……” 虽然口里说着再见,可是陶心然的脸上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想再要见到这个男子的样子。 她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人就抬脚就走,那速度,那表情,活象是恨不得这一秒钟,就消失在男子的眼前。 不得不说,方才的那一场搏斗,既是她不愿意打免费工,推给男子的“苦力”。自然也是借机了解男子实力的机会。因为,只有在那样的情况下,他才能毫不留情,才能真正地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出来。 有谁说过的?一个人的武功招式,和他的人品,还有平时的修养统统划上等号,招式光明磊落之人,通常为人正直无私,而那些招招致人死地的人,往往都是些为了目的,不惜牺牲一切的人。刚才,虽然在黑暗之中,她可都是看到了,那样的年青的男子,手下招招致人死地,式式夺人性命。那样的下手,毫不留情,仿佛丝毫不在意他人的死活一般——而那样的身手,又实在骇人听闻——只在二十招都不到的时间,就将那个身手足以傲视武林的王升,打得落花流水。再看他的手下,个个护主,不顾生死,所以,在陶心然的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对这人要敬而远之之意。而且,她断定,这个男子的身份,一定不会是一方豪杰那样的简单。 好奇害死猫,好奇也会害死人。有时候,适当的知道一些真相,可以有助于你了解事情的本质,可是,在更多的时候,知道的越多,也就将自己越置身于危险的境地。 所以,陶心然帮就开始决心要和这个男子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暗影之中,那个气息甫平的男子微微地扬了扬唇,眼底隐藏着一抹冷厉得仿佛冰雪一样的光芒。他站在重重暗影之中,望着避之不及的女子的背影,蓦地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来。然后,他就只用了一句话,就将那个女子的身形生生地定住—— 他说:“想来陶掌门不会如此的健忘吧——要知道,本殿曾经许诺过,倘若陶掌门真能助本殿捉到这个家贼的话,本殿一定会奉上连陶掌门都意想不到的厚赏……” 是啊,他曾经说过,只要这女子能帮了他,能助他这一次,他就会给这个女子厚赏——那厚赏之厚,天下女子,人人求而不得,天下父母,人人趋之若鹜…… 可就是这样的厚赏,这女子竟然浑然不在意么?又或者说,她一直以来,只想逃开自己的身边,对于其他,一点都没有留意? 可惜的是,想像向来丰满,现实,却非常骨感——想的,求的,往往远在天边,而你避之不及的,却不请自来…… “咳,咳,那个就不用了,若没有别的事情,我还是先告辞了……”男子的话甫一出口,陶心然就分辩似的急急地开口。说不出为什么,在这个男子的面前,她总有一种想要急急逃开的冲动——仿佛囊括了这个世上最阴冷的气息一样——眼前的这个男子,给人的感觉太过阴暗,太过冷酷,太过危险,太过可怕……那仿佛寒月清流滴滴凝结成冰的感觉,就仿佛在他的身边多呆一刻钟,陶心然就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此时听到那人开口,她巴不得来个空中飞人一般的消失。 于是,选择性地忽略了那人由“某人”改为“本殿”的自称,陶心然哈哈地干笑了一一声,大而化之地说道:“再见,再见。告辞了哈……” 单听这男子阴恻恻的声音,还有那简单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语气,陶心然就知道,这所谓的“厚赏”。一定不是她想要的东西。 物之馈赠,或珍贵,或急他人之需,或者说可有可无。当然了,若说被赠予者拒收的话,那么,若强加于人,就有失馈赠之道了。最起码的是,陶心然知道,这男子的所谓的馈赠也好,“厚赏”也好,都一定是她要不起的东西。 既然要不起,干脆忽略不要,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家家里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岂不是更好么? 男子忽然无声而笑,仿佛雪落枝端。连灯光都无法企及的阴影里,那个男子唇边的那一抹笑,惊得烛花都爆了开来—— 怎么,游戏还没有真正开始呢,这个女子,就已经想逃了么? 那么,她是感觉到了自己的图谋,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还是本能地排斥已经推到了她身边的阴谋呢? 有预感,有预知,当然都是好的,可惜的是,当宿命的钟声敲响,无论是谁,都只能循着钟声铺开的轨迹,直线前进,再也无法逃脱——他不能,陶心然不能,所有人,亦都不能…… 感觉到身后的沉默,陶心然总算松了口气。可是,只不过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到来自身后的,阴冷无比的注视——那感觉,就仿佛自己以及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这个男子的眼皮之下,都握在他的掌心,自己就算是竭尽全力,也没有办法逃脱半分——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陶心然甩了甩头,望着近在咫尺的门口,再一次的跨了出去——只要她能走出这道门口,只要她能离开这里…… 然而,就在她的腿再一次抬起时,身后的还在灯光暗影处的男子的话,还是带着某种逼人的气势,仿佛劈开时光的桎梏一样,从她的身后,一字一句地传来:“很好,你有资格作本殿的王妃了……” …… …… …… 什么什么? 王妃?本来已经走到门口的陶心然听了男子的话,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兜头劈了下来。 137——大殿下的王妃[二] 天上掉个馅饼都能将人砸晕的啊——开什么国际玩笑?她没有听错吧……对方要她做什么?做他的王妃? 一种被捉弄的感觉,忽地涌上心头,陶心然的麻木得仿佛石块一般的心,蓦地抖了一下,再一下——一定是幻听吧,一定是她听错了吧,一定是这个男子在开玩笑的吧…… 她刚刚才将一个入宫的机会,让给了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的陶心兰,可是,才不过一夕之间,另一个大大的馅饼就兜头砸了下来——天可怜见,她没有那么大的胃口,也不想做炮灰的啊…… “是的,你的表现,本殿非常满意,所以,你已经通过测试,即将成为我袁烈的大皇子妃……”身后的袁烈的话,字字句句清晰入耳,每个字眼,都仿佛是重磅的炸弹一般,重重地砸在陶心然的心上——袁烈?大皇子妃? 陶心然木然回头,将没有焦点的眸光,重新对上了那个还站在阴影中的男子,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无可奈何,还有说不出的苦涩诧异之意—— 那个男子,就站在光和影交错纵横的地方,一半的脸,隐藏在黑暗里,另一半脸,却在温和的烛光之下,闪着近乎诡异的温和光芒。屋子里,并没有风。他的一袭合体的黑色衣衫包裹着他修长年轻的身体,那样的说不出质地的衣衫,仿佛流动着的水一般,闪着温泽的光芒。更显得他长身玉立,卓尔不群。他的修长的腰,被绣着云纹的腰带束紧了,紧致而且有力。年轻的男子此时倒背着双手,修长疏落的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一种睥睨天下的冷傲。那样的仿佛天人般的存在的男子,在陶心然睁大的眼里,却因为错愕而变得逐渐模糊,慢慢地模糊得仿佛晨暮一般的稀薄的身影的存在。 欲哭无泪的陶心然只觉得双腿一软,只差一点,就要瘫软在地——老天啊,这玩笑可真是开不得,要不,你干脆直接扔块豆腐,把她砸死算了…… “你……你说什么王妃?”过了半晌,终于说出话来,陶心然努力地吸了口空气,有些艰难地问道:“我想,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天,是不是在捉弄她啊——刚刚利用李代桃僵的办法,推开了一个进宫的机会,而今,却要再一次陷入同样的困境? 这一次,可没有贪慕虚荣的陶心兰来帮她了…… “很简单,我是当朝的大皇子袁烈,而你,即将成为我的大皇子妃。”对于陶心然的震惊,仿佛早就了然于胸,男子的话,在陶心然虚弱的问题之后,再一次重申般地,慢慢地将答案说了出来。那样的优雅的话,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笃定,仿佛错落的雨点一般,几乎每一滴的落下,都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沉重和冰凉——这又是什么状况,敢情是对方在用这种方法来找大皇子妃呢…… 可是,若不是她的徒弟不见的踪影,自己一个人乱晃,又怎么会被这些“来历不明”的人请来做这种无聊和测试? 天啊天,你不会对她如此的“另眼相看”吧…… 望着男子微微翘起的唇角,还有隐藏在黑暗里的诡异的、志在必得的笑容,陶心然再一次变得目瞪口呆起来—— 阴暗的牢房通道,次第地亮着微弱的灯光,一眼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都是被斧头劈出来的,整整齐齐的印痕。 潮湿,阴暗。空气中,到处都是令人窒息的,难闻的气息。那样的混合着阴暗气息的发霉的味道,还有空气中弥漫着的腥臭的味道,是这个空间的全部内容。 步入散发着霉味的空气,年轻的男子的脚步微微地顿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他就再一次的举步,朝着牢房深处,慢慢地向前走去。 “殿下,您小心一点儿。”忠心的护卫守护在侧,看到年轻的主子蹙眉,连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令守卫的兵士打开横在面前的第三道门,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昏暗的壁灯,照着潮湿的墙壁,看到他们进来,守卫的军士举着火把,轻车熟路地向里走去。因为,他们都清楚,他们的年轻的主子轻易不会来这个地方,而这一段时间,却是频频造访,那么,他若来到此地,从来,也只会去一个地方。 沉重的脚步声,在窄小的通道里,此起彼落。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年轻的男的脸上,阴晴不定。再想起近日来的种种,年轻的主子的眉依旧紧紧地蹙着,一言不发。 此地乃是死牢,常年不见生人面。此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一步一步地走来,那些本来匍匐在烂草上的囚犯们,开始不顾一切地爬起来,极力地伸出戴着镣铐的手,将散发着臭气的身体用力地向外挤去,想要抓住来者的袍角:“爷,求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是冤枉的。” “爷,求您救救小的吧,小的什么都愿意做……” …… 求饶声,还有呼救声此起彼落,而男子恍若未见,只是迈着极稳的步子,在护卫的保护下,慢慢地向前走去。 “走开,活得不耐烦了吗?”领先的兵士一边踢开那些挣扎求救的手,一边叱骂着。然而,对于生的欲——望太强,在这里又住了太久,那些几乎失去了理性的人们,哪里理会简单的喝斥?求救声依然响彻整个空间,最后变成一种喧嚣的存在,年轻的主子忽然不耐烦了,微微地蹙了蹙眉:“让他们住嘴……” 身后,有人持了一桶滚烫的油,对着头伸得最出的那个囚犯泼了过去,油触到空气的声音,还有犯人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这个狭窄的空间,久久地回荡,仿佛地狱幽唱。 年轻的主子脚下不停,在逐渐静下来的空间,慢慢地前行,对于片刻之间被油泼中的犯人的生死,丝毫不觉得顾惜——要知道,这些被关在此处的犯人,要么是别国的奸细,要么,就是不得不消失的人。 他们的生命,在进入这道门口时,就已终止,现在活着的,不过一具蠕动的躯壳而已。 几人脚下不停,一直来到最深处的刑具室,炉中的火,正熊熊地燃着,被铁链锁住的人,如同沐血,全身上下,体无完肤。 “殿下。”喝骂声、惨叫声在那个年轻的男子入门口的一瞬间,就已静止。看到那一袭锦衣飘然而来,所有人齐齐下跪。 “都起来吧!”仿佛抑制不住的咳嗽,还是不习惯空气中这类似死亡的味道。年轻的主子以手掩口,来到当中的椅子上坐下,淡淡地问了句:“习梁,他招了没有?” 年轻的主子的话,令那个身穿军士指挥服饰的男子,重重地震了一下,昏暗的空间,不敢抬头的他,只是把头垂得更低,几乎是诚惶诚恐地说了句:“禀殿下,犯人他,至死不肯招供。” 本来以为是草莽里的汉子,只要软硬兼施,就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情报,可惜的是,那人虽然出自江湖,可也沾染了誓死不屈的江湖习气,十八般刑具用尽,连续三天的烤打,他始终,不置一词。 “哦?真看不出来呢……”年轻的主子饶有兴趣地望了一眼刑架上奄奄一息的犯人,望着他披散的乱发,还有已经辩认不出本来面目的脸皮,唇角扯了扯,忽然淡淡地说了句:“习梁,你可得小心一点,说不定,这人一不小心,就成了当朝大皇子妃的师兄,你得小心一点,若就这样弄死了,可不好。” 年轻的主子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了开去,望着刑架下的男子,眼底有一抹诡异的亮光:“你是知道的,这,才仅仅只是开始而已,从来,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就没问不出来过。” “习梁知道了,习梁会很‘温柔’地对待他!”立时明白了主子的意思,那个叫习梁的年轻首领短促地应了一声,再一次的垂下头去,不敢再动了。 年轻的男子此话一出。那个自从他进门以来,一直在刑架上了无声息的人,忽然动了一下,他一分一分地抬头,肿胀的眼睛望着梵清,嘶声说了句:“你说什么?我的师妹,为什么会成为大皇子妃?” 大皇子,那不是袁烈吗?可是,袁烈原本就是…… 唉,向来轻信的师妹啊,就是这个软肋,对于自己身边的人,一向信奉有加,可是,若他日知道了真相,她又要情何以堪? 不得不说,这还是三天来,听到刑架下的男子第一次说话。终于明白了他所关心的主题,年轻的主子忽然笑了起来,他微微地弯下腰去,注视着面前那张早已分不清面目的男子,饶有兴趣地说道:“若想知道,那么,就先告诉我想知道的——我再问一次,我大皇兄想要从你师妹手里得到的那样东西,究竟在哪里?她有没有对你说起过……” “说出来,然后我会告诉你,你师妹的下落……” 赫然明白了这个锦衣的殿下话里的意思。刑架下的男子眸子里的光,渐渐地淡去。男子只是冷笑着,转过了头,不再出声。 “大胆犯人,竟敢如此对待殿下。”习梁大怒,抓过一边的鞭子,又抽了过去。 138——暖玉和黑玉续筋膏 只听“啪”的一声。鞭子抽在身上,血肉四溅。刑架上的人,只是闷哼了一声,再无声息。 “好了,住手。”年轻的主子有些不耐地制止,头却转向了刑架上的人:“说,那样东西,究竟在哪里?你的师妹,究竟有没有告诉过你?” 那样东西,小则关乎继承大统,大则关乎国运,可是,他们在那个女子的身边潜伏半年之久,却仍然无法得到哪怕是一丝的蛛丝马迹。好不容易等到她失目失明,师兄由远方来,本来以为她会将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师兄,或者说,会在言谈之中,透露出一星半点。可惜的是,直至今日为止,他们对于这一切,仍然是不得而知…… 刑架下的男子,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就不再出声。年轻的主子望向了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卫,那个侍卫意会,只见他先是躬身,然后手一挥,门外,就有人提着一个木桶过来,只见那个侍卫大手一挥,那个提着木桶的人,就应声而动,只见下一个瞬间,那整整一桶的还在“嘶嘶”地响着的滚烫的液体,就向着那个刑架下的男子身上泼去。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那人身上,顿时冒出的丝丝烟雾,有一阵焦糊味,在整个空间蔓延开来,香的刺鼻,辣的刺鼻。 原来,那竟然是一锅烧开了的辣椒油? 那个人,惨叫着,挣扎着,所有人都垂下头去,过了半晌,惨叫声渐停,那人,又堪堪地晕了过去。那个守在年轻殿下身边的侍卫又再大手一挥,又一桶冰冻的水,兜头从那个昏迷的人的身上,一淋而下,再过了片刻,那个人才再一次地悠悠转醒。 “萧隐,真想不到,你还真生了一把硬骨头——不过,若你真不想说,也没有关系,你在这里受罪,然后,等着你的师妹,慢慢地被本殿的大皇兄折磨至死……” “又或者说,本殿也是可以帮他一把的?要知道,这回了宫,可就是本殿的天下了……”那样的充满随意的话,就仿佛是毒蛇的诅咒一般,在男子垂下头的瞬间,慢慢地响起。 奄奄一息的人,慢慢地动了一下,忽然低低地说了句:“想要得到那样东西的人……定不止殿下一人,不过,殿下也不妨试试看究竟鹿死谁手。” “哈哈,好一个鹿死谁手——萧隐,你等着,等着本殿将那样东西扔到你的脚下,到了那时,本殿就要慢慢地割下你身上的每一块肉……” “……” 雪,无声无息而下,飘摇落地,覆盖在那一层已经被践踏的洁白之上,覆盖在被人将积雪扫开了的路面上。 那雪花,也落在窗棂上,于是,镶着木纹的框架,就变成了黑白相间的存在。窗纸上,没有温度,可是屋内的火炉还在燃烧着,于是,那雪花一经落下,不是被融化了,就是被跌落了。 陶心然坐在窗前,已经半晌,其间,她的身子一下都没有动过,就连手里的热茶,也还是一直站在身边的徒弟给她换了又换。可是,那茶水,无论是从热到凉,还是从凉到热,她却一下都没有送到口里去—— “子青,那个袁烈,可真是脸的朋友吗?你们可有深交?”陶心然端坐在窗口,手里持着茶盏,无意识地在茶盏之间旋转来去,忽然之间,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一直站在她的身边的轩辕子青。 突兀地听到那样的问话,轩辕子青先是微微错愕,然后望向陶心然的眸子里,有探询的光:“是的,大殿下是子青的朋友,相交颇深——而子青也曾经向大殿下提起过师傅……” “可是大殿下,私下里,见到过师傅了吗?”知道在师傅和大皇子袁烈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天生敏感的轩辕子青很快地理顺了思绪,问道:“大殿下可有说什么吗?” 是啊,大皇子殿下是一个心怀大志的人,他见师傅,一定是有些什么话,是师傅必须要知道的吧…… “他说,只要我愿意做他的挂名王妃,那么,他就愿意让出皇室至宝,黑玉接骨膏,帮小唐续筋接骨……”陶心然回过头来,望着轩辕子青的眼里,有晦暗不明的光,她望着自己一向老成沉默的大徒弟,像是问他,又象是问自己一般,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那么,我们应该答应他么?” 唐方,始终是陶心然心头的一块伤,一块心病。她永远都不能忘记在复明后第一眼所看到的那个神情呆滞,口不能言的唐方——她的小唐,她的那个总是缠着她要她负责的小唐,她的那个动不动就来个“水漫金山,”并经常以此来威胁她的最小的徒弟,原来早已口不能言,而且神智已失…… 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量,才能抑制住没有当场就抱着小唐失声痛哭,陶心然也是在那时下定决心,无论花费多大的精力,无论要用多少的财力,哪怕是倾其所有,她都一定要将小唐医好。让以前的那个小唐回来…… 可惜的是,这一段时间以来,她派人遍寻天下名医,问遍四海八荒,除了有人告诉她,小唐的神智还有希望恢复之外,他所中的剧毒,还有已经断了一半的经脉,却无一人能医。直到最近传出了出自皇室的黑玉接骨膏可以续筋接骨,固元培本,陶心然这才开始令人明察暗访,不惜重金,都要拿到手。 却不料,这药有了着落,可是,陶心然却没有想到,要拿到这药的代价,却是如此之大…… “那么,在师傅的眼里,是自己的一生重要,还是小唐的伤重要呢?”眸子里,有什么样的暗彩一闪而过,年轻的大徒弟条件反射般地低下头去,口里问出的,却是连陶心然自己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那么,在她的心里,究竟是自己的一生重要,是那些浮名重要,还是小唐的健康安危重要呢? 陶心然忽然无法回答自己。 若她只是一人,独醉江湖,或者庸庸无为,那么,她当然愿意拿自己的一切,来换取自己所在意的人的健康,甚至生命。可是,她的身后,还有陶家,还有她一手辛苦地创立起来的基业,任何一样,都足以牵动她的心,而且,在这个阴谋迭出,尔虞我诈的关头,这样的问题,还真是实在难以回答…… 甩甩头,陶心然苦笑起来。她反问:“那么,子青,若是你呢?若换作是你,又会怎样?” “若是子青的话,愿意为自己在意的人,献上自己的所有……”那样的另有所指的话,以发誓的方法从轩辕子青的喉咙里静静地吐出,隐隐地带了刀兵交错的冷意。轩辕子青就站在陶心然身后的阴影里,用阴郁得见不到底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师傅,微微地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他何尝不明白师傅心里的挣扎——但凡事情可以两全其美,就没有人会选择孤注一掷。可惜的是,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得天独厚,没有锦上添花,有的,也只不过是得之东隅,失之桑梓而已……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细微的呼吸在静静地流淌,而陶心然却在大徒弟的这一番话里,微微地失了神…… “黑玉续筋膏,我自是有办法可以拿到,可是子青,那个大殿下还拿另外一样东西来和为师说——” 陶心然望着大徒弟的眼睛,忽然之间,一字一句地说道:“子青,请你告诉我,暖玉——那是你一直都在意的女子么?” 当日,袁烈曾许下诺言,若是陶心然愿意助他,那么,除了他愿意让出黑玉续筋膏用以给唐方续骨接筋之外,还可以令轩辕子青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女子,暖玉…… 乍一听到这个名字,轩辕子青的脸上,忽然出现一抹赫颜出来。他微微地,有些怀念地低下头去,思索了半晌,脸上蓦地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痛苦之色,仿佛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轩辕子青侧过头去,不想让陶心然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过了半晌,才有些艰难地答道: “是的,师傅,暖玉是徒弟的青梅竹马,是徒弟一生都求之而不得的梦……” 暖玉,暖玉…… 那个名字,在心里萦绕百转,千般滋味在心头——多少次想要将心里的思念倾诉?可是,那样的身份的和无数和隔膜,就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墙壁一般,他跨不过去,暖玉也无法跨越过来——两个人就如此的隔墙想望,穷尽三生…… 当然知道自己的这一番话说出来,是什么样的效果,可是,站在轩辕子青的立场,却不愿意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了他所在意的人,他愿意倾尽所有…… “我知道了……”陶心然没有再说下去。 那个袁烈,果然深谙交换之道,他轻吐一言,就将自己的两个徒弟的心头所好,或者生存必须摆出。然后来换取自己的六个月的自由,怎么听,怎么算,这笔买卖都是划算,可是,陶心然却还是从那个如此优厚的条件之中,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东西——那六个月,绝对不会是风花雪月的闲适生活,绝对不会是寻常百姓的相濡以沫——可是,大徒弟如此痛苦,小徒弟不能不救,而她,除了屈从,还能怎么办呢? 139——山西雷家的惨案 答应?献上自己的自由,换来徒弟的安好?还是袖手旁观,不予理睬? 陶心然忽然之间觉得头都开始痛了起来…… 她无力的挥手:“好了,子青,你先去吧,让为师好好地想一想……” 是啊,她要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下一步,还有下一步的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才能万无一失…… 小唐的伤,轩辕子青的心事。就象是陶心然心头的那一团乱麻一般,剪不断,理还乱。而那男子的话,仿佛还在她的耳边静静地回响:“半年……我只要你半年的时间,又或者说,半年都不用,我需要的是,你帮我挡开一些人,支开一些人,然后,我就还你自由——自由,怎么样?” “半年啊……”陶心然忽然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钻到那个似乎是预先设好的圈套里去——又或者说,她的预感是对的,那个男子,更象是一个深深的漩涡,只要到了他的身边,不万劫不复,绝难离开…… 可是,小唐的已经断了一半的筋骨,轩辕子青的那个似乎只有他才能成全的心上人……不得不说,这一切的一切,都还逼着陶心然,朝着那一个她最不愿意做的决定上一步,一步地走去…… 前行,若万劫不复,那么后退呢?是不是回头无岸呢?陶心然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又重重地抚上额头,再一次的闭上了眼睛。 这天,这地,这满天神佛,究竟有没有人能告诉她,要怎样做,才能两全其美?要怎么做,才不会留下再一次的遗憾?如果说,每一次的决定,都要她来承担后果,那么,她究竟能承担多少? 这些,当然没有人知道,就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明天,究竟是什么样子一样…… 能知三日事,富贵万千年。这是陶心然在现代听到的老人们的话,可惜的是,她没有办法做到,所以,只能永远地活在自己的今天里,不问明天事情…… 轩辕子青还想说什么,却在陶心然烦恼的眼神之下,生生地吞了下去,他点头,然后低首退开,想要将整个空间留给正在苦恼着的师傅。 门,被轩辕子青推开,幽冷的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轩辕子青微微地顿了顿脚,然后,抬脚而去。只是在走出门口,返手掩门的时候,那个一向以沉着冷静素称,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徒弟冷凝得仿佛冰块一般的唇角,忽然猛地抽搐了一下,下一秒钟,有一个忍俊不禁的笑意,只差一点儿,就要流露出来—— 紧走两步,借冰冷的风,将那个笑容吹散,年轻的徒弟在漫天飘散的雪花里回首,再一次的望向了那个还在埋首苦恼的年轻女子。恢复了平日的神色的脸上,终于都露出了一个狐狸一般的狡猾笑意出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又有谁能想到,他会来这一招呢? 只是,师傅,请你一定不要怪我,若要怪,也只能怪你不应该生在陶家,怪你是那个人指定的下一任家主,也怪你,不应该,认识我…… 师傅,宿命的钟声,已经敲响,命运的纺锤也已经开始推动,师傅,你我都在其中,我没有办法逃脱,你亦然—— 师傅,你逃不开的…… 夜的暮色,遮蔽苍穹,将一切的雪的颜色隐没,只有此起彼落的惨叫,意味着这一场杀戮的惨烈…… 那一重紧闭着朱漆大门,仿佛隔绝两个世界的分界限,门外,是静谧的休憩,门内,却是惨无人道的厮杀。最最奇怪的是,无论门内的如何的惨叫呼救,却没有哪怕一丝声音和光,能够传出围墙之外。 仿佛包裹着利刃的棉,仿佛是隔断水波的玻璃,仿佛倒映在水底的白芷花影……无论血,和挣扎,都只是院内的风景……充满杀戮气息的风景…… 最靠北的院落里,无数还带着余温的尸体,被扔在不算宽阔的院落里,交叠纵横,随着黑色的,白色的,染着血的衣袂被扬起,原本空荡荡的院子里,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尸”的小山。 血,如无数妖娆绽放的鸢尾花一般,在微风飞掠的黯色里,无休无止地蔓延,很快地流过花的树,树的根。那微微带着腥味的红,在新落的秋叶下小蛇般的渗透每一寸土地,就仿佛要种下仇恨,等待他来春发芽。 整个院子,是死一般的寂静,那样的静,甚至还带了些诡异的味道。 “主上,一共一百六十三人,齐了……”低哑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杀戮气息,音调短、促、迅捷。仿佛是击落在弦上的短音,一触即收。 而那个一直跪倒在地的男子,神色却是冷漠而又恭敬的,仿佛接收着他信息的,不是人,而是高高在上的神祗一般。 如墨的阴影里,一直背对着众人的锦衣人,在一张预先备好的锦凳之侧优雅地坐下,淡而又淡地问了句:“那么,东西呢?” 一样的惜字如金,一样的冷漠写意。一跪一坐的两人,身上都散发着一种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气,那样的足以令人窒息的“势”,使雪亮剑尖正缓缓下滑的血丝,都几近凝滞。 “禀主上,东西,已经拿到了!”滴血的长剑“呛”的一声入鞘,男子的手中,凭空多了一个精巧的锦盒。 红色的锦锻面,将小小的锦盒全部包裹。因为年代的久远,四周边缘都有些微的摩擦痕迹,只是,从依旧簇新的表面看来,就可以看出,主人对它,是如何的珍而重之。 坐在锦凳上的男子并不急着去接,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脚下的这一片正在被血浸染的土地,忽然之间冷冷地吩咐了一句:“明日,令人散布消息出去,说是这件东西,已落入了奈何天的手中……” 奈何天一直求而不得的珍宝,却落到了自己的手里,而这个灭门的怪祸,这一百六十三条性命,却又坐实在了奈何天的头上—— 不是一箭双雕,也不是一箭三雕,而是,他只用了这一箭,就将所有的和这件事情有关的,无关的人,全部都卷了进去,没有一个例外—— “是的……主人。”仿佛他的主人,就是一个可以主宰生死的,可以左右百万生灵的主宰一般,任何的字句,都只有服从,只有膜拜,没有质疑,甚至没有迟疑。 一袭锦衣的男子忽然冷笑起来,那笑意,映着这满院,满院的冰雪,还有尸体,有一种凄艳的美。他最后现回望一眼,然后身子一转,就在众人的簇拥下,扬长而去。 皇兄,够了,足够了——一百六十三条人命,他“恰好地”,“假装不小心地”留下了那三人的性命——雷雨,雷天,雷成…… 而这三个雷家的新秀,将是三枚重磅的炸弹一般,随时随地都会引爆,随时随地都会将奈何天焚烧成一地的灰烬…… 皇兄,你想借助那人的力量是吧?你想得到那人手中的东西是吧……那么,为弟的就只能告诉你,任何只要是你想要得到的,不论是爱,抑或是恨,为弟的,都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毁去…… 上一次,在那一间客栈,为弟的,没有能毁了你,那一把火,也没能毁了你所在意的那个人,那么,为弟的向你发誓,下一次,抑或是下一次的下一次,为弟的,都绝对不会再令你失望…… 黑暗,将那一行人的身影隐没,火光,却在他们的身后燃起。宽阔的院落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蓦地闪起了红色的火光,有什么东西在熊熊大火里呻吟着,烤炙着,最后,慢慢地化为灰烬…… 尘归尘,土归土,原来真的是人最后的宿命,原来,宿舍真的是如此的……不可抗拒。 火慢慢地小了下去,熄了,灭了,只有浓浓的烟,还在已然烤焦的花树间萦绕,仿佛是无数冤魂永不磨灭的恨意…… “山西雷家,就此除名……当然了,也埋下了仇恨的种子,想来不到来年春风吹,那些仇恨,都将生根发芽……” 深不可见人的夜里,忽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可是,他们终其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亲人,究竟死在了何人的手里…… 都城 和外面的萧瑟枯黄、万物凋零不同。 这个精致的院落里,仿佛春天在这里永远地停驻了,花树成荫,绿意葱葱,冬青的叶子茂密苍翠,衬得那些残雪更加的洁白无瑕,墙角的梅花,正在静静地绽放,那香气,萦绕在空气里,令人在一呼一吸之间,就感觉到舒适无比。 廊下,一身白衣的公子静静地倚坐在笼葱的冬青之侧,手抱暖炉,仿佛在细细地静思,又仿佛不经意间沉睡了。 冬日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透过那一丛开得正艳的洁白的梅花,随着不断飘落的花瓣,轻轻地落在年青男子冷硬坚实如白玉的脸上,那样的纯白加纯白的颜色,不知道究竟是雪,还是花瓣,给他完美温润的五官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140——去,还是不去? 白色的花,白色的衣衫,再加上男子本身令人无法忽略的压迫力。那种混和着霸气和唯美的画面,足以使任何人望而却步。 忽然,男子的剑眉令人不易觉察地蹙了一下,下一秒,在通往院落的长廊里,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公子,山西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山西雷家继蜀中唐家、南岭温家、河北谢家之后,也被一夜之间,灭门……据查,三百六十三口,无一幸免……” 小僮的声音,透过“吱呀”一声,被打开的门扉,那样充满血腥和暴力的信息,顺着小僮的脚步,急急地传了过来,在寂静得只有花落的的落子里回荡,细细听来,仿佛还带着微微的颤音。 没有人说话。 知道公子小憩时最讨厌别人的打扰,那个一直乖巧地站在廊下,乍一看到急急而来的,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僮,立时就白了脸,他一边扭过身子,朝着门口的方向急急地做着手势,示意那个刚刚推门而入的小僮噤声。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仿佛十万火急的,刚刚冒昧推门而来的小僮,一看到正悠闲自在在躺在廊下的年轻的公子,还有那个正争争导朝着自己打着手势的另外的小僮,扶着门扉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蓦地变得雪白。 完了,完了,自己打扰了公子,犯了公子的禁忌,这下,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全身的力道都松懈下来,那个小僮用力地扣住门扉,才没有使自己开始颤抖的身子直接的倒下去——因了事情的触目惊心,他竟然忘记了,公子正在午休时间,而他,却又恰在此时,犯了公子的忌讳…… 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僮,一想起公子酷烈的手段,和怪异的脾气,脚下不由地一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了…… 闭着眼的贵公子,在小僮的呼吸慢慢平缓之后,才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人也跟着坐直了身体。 山西的雷家,真的未能幸免于难吗?是啊,怕是又有人在利用雷家人的死,还有雷家人的那样东西,在大做文章吧…… 看来,雷问还是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啊,匹夫无罪,怀玉其罪。而今,终于都应验了…… 那么,雷雨他们呢?算一下时间,他们应该早已离开山西,那么,也就是说,已经幸免于难了?只不过,能在这一场洗劫里逃脱的人,在此后的此后,不知道是福,还是祸,罢了…… “起来吧!”白衣的公子慢慢地站直身体,冷眼瞥了一眼浑身还在发抖的小僮,淡淡地说了句:“侍剑,带他去领三十大板,以后不用在这儿侍候了……” “是的公子……”那个叫侍剑的小僮听了年轻公子的话,连忙扯了一下那个急急而来的小僮的衣袖,两个先是躬身,然后再后退数步,慢慢地离去。 在掩门而出的时候,侍剑和那小僮这才不约而同地同时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可是,又觉得有些疑惑起来——三十大板吗?公子今次可是仁慈得反常啊…… 冬青苍翠,雪梅傲然,在那样的洁白和苍翠的间隙里,年轻的公子微微沉吟着前站起了身子。苍白的宇眉之间,渐生深思之争——雷家既倒,那样东西怕要现身江湖,可是,奈何天的那个女子,曾经对着他信誓旦旦,说绝对不会强夺,不会豪取,而今,是她食言而肥呢?还是被人暗中的栽赃嫁祸呢? 再一想起那个女子坚定的眼神,以及诚意拳拳的话,年轻的公子蓦地苦笑起来——这件事情无论和奈何天是否有关,怕那个女子,再家无宁日了吧…… 而他呢,是否真就可以置身事外,不予理睬呢? 微微地苦笑再苦笑,年轻的公子转身来到院中,冷冷地吩咐了一句:“备车,我要去往三皇子府……” 花叶之间,有什么轻轻地晃动了一下,如风过枝头。可是,就是那样的轻微的颤动,就连花间的碎雪都没有落下,再过片刻,侍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爷,车,已经备好了……” 初次放晴的冰雪天气,冰雪的边缘,开始淡淡地化水。那样的毫无温度的阳光照在脸上,空气却是格外的寒冷,陶心然手抱暖炉,坐在窗前,却觉得手脚都冻得即将麻木。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样的明媚的阳光,却只能更加的寒冷,使陶心然在一瞬间怀念起那大雪飘落的日子。 然而,夏雨停,冬雪融,这都是沿着时叙而逐渐生成的天象,任谁都无法改变。 终于忍不住了,陶心然轻轻地跺了一下脚,有些恨不能将手中的暖炉都放到脚上去暖的感觉。 她无聊地望着四周,却发现炉子还在熊熊燃烧着,可是,那热气却只在空中飘浮,对于陶心然的怕冷的脚,依旧没有半点的帮助…… 唉…… 陶心然蹙眉回首,只看到年轻的大徒弟垂眉敛眸,静静地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子青,你在想什么呢?”终于抑制不住好奇,再加上真的无聊,陶心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没,没什么……”被陶心然问到的轩辕子青有一刹那的狼狈,他抬首,正看到陶心然的仿佛明水一般的淡泊的眸子,不知道想起什么,脸竟然红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那个暖玉罢……”霎时明了了自己年轻的徒弟的想法,陶心然抚了抚徒弟的袖口,忍不住地微笑道:“你放心,师傅一定会让那个劳什子殿下成全了你们……” “是大殿下……”对于师傅的敷衍塞责,轩辕子青忽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他再一次的纠正师傅的话,然后摇了摇头:“师傅,要知道,大殿下非常的爱面子,师傅可不要将他的句讳都忘记了啊……” “嗯,嗯,我知道了,不就是那个叫什么袁烈的劳什子殿下吗?”对于徒弟的提醒,陶心然依然不以为然——这一种乘人之危的小人,真值得她如此铭记么?再说了,皇室地名讳,是人想叫就可以叫的吗?当然了,若有可能,他更愿意吣对方“大皇子殿下……” “师傅……”似乎对师傅的油盐不进,有十分的无奈,轩辕子青叫了一声,却最终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正在这时,一行紧促的脚步,从门口处传来。仍然是那样的坚定的步伐,带着永不屈服的傲然,仍然是那样的高傲不屈的身资,寻常天下,在他的眼里,都只不过是尘埃一缕——那样的一个男子,出身高贵,血统高贵,天生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可是,难道说,就因了这些,他就可以任意地执天下为棋? 重重的脚步声,越来越紧,陶心然竟然感觉到心里一阵的紧张——她终于还是为徒弟们想了一次,准备用六个月的时间,去换取自己的徒弟们可能终生都求之不得的东西么? “主子……” “主子……” 谨恭的称呼一路而来,不过一个晃眼的时间,那个似曾相识的、颀长的身影,已经长驱而入,径直朝着屋内走来…… 轩辕子青的背,不由地挺直起来,脸上的表情,也由片刻前的怅然若失,变得一本正经。要知道,有些人,可以不用敬仰,而有些人,则是天生就是高踞于人上的存在,天生就应该接受众人的膜拜。 因为,这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大皇子殿下,袁烈…… 关于袁烈,在朝野之中,有很多传说。身为先皇后所出的皇家嫡子,大皇子,他的本身,就有着令人好奇的理由。可是,这个大皇子,也是一个十分低调的人,朝野内外,宫帏之中,鲜少看到他的出行。而今,他屈尊来到平安镇这样的小地方,许多人当然想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如何。 因为已经见过袁烈,所以,陶心然对这个所谓的大皇子殿下并没有过多的好奇,只是,在看到轩辕子青低下的头,还有变得谨恭的眼神时,她的向来明净如水般的眸子,却不由地黯了一下。 看得出,这个大徒弟对于这个大皇子,是真的敬畏有加啊…… …… 人常说人心易变,其实那些根植在内心的,可以影响自己一生的人和事情,通常会潜意识地影响着自己此后的人生。甚至是每一个决定,每一个方向——休迅飞凫,飘忽若神,陵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师傅,你真的答应了那个什么大皇子,然后,真的要去京师么?”朱英武站在陶心然的面前,神情急切地问道。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了,只不过是奉师命回了邺城陶家一趟,不过转眼的功夫,师傅竟然做了一个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决定。又或者说,他离去的半月间,这平安镇,又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变化了么? “是的,英武——”陶心然望着风尘仆仆的三徒弟一张急切的脸,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本来我是想等你休息好才告诉你的,可是你既然都知道了,为师也不妨告诉你,这件事情是真的,你和正直,还有小唐返回陶家,最多半年,师傅就会返回……” 141——伤心的小唐 陶心然的语气变得有些缥缈,声音也渐渐虚无。她甚至不知道,她所谓的保证,所谓的半年,究竟是不是这个期限的尽头,而一入宫门深似海,而她是否还能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去…… “若是他,倒也配得起师傅——可是,小唐怕是要伤心了……”朱英武的话,只说了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要知道,小唐在陶心然的背后,曾经做了那么多,那么多。回唐家的日子,也是一拖再拖,可是,现在师傅却选择了另外的一个方向,另外的一条路,那么,那个一心只希望师傅能幸福的小唐,不知道又要如何的失望呢? 微微地叹了口气,朱英武摇了摇头,他转过眸子,望着立在窗前的,师傅的寂寥的身影,忽然轻轻地说了句:“师傅,是不是正如他们所说的一般,你这一次,还是为了小唐?” 还未回到平安镇的他,就已经得到消息,说是陶心然为了所谓的黑玉续筋膏,而不惜与狼为伍,做那个名义上的王妃。 “并不是完全为了谁,英武。”陶心然回过头来,认真地望着自己仿佛半月间长大的三徒弟,微微地蹙了蹙眉。要知道,她最内疚的事情就是没有将自己的所有的本领都教给自己的几个徒弟,令他们在江湖上不受欺凌。不过,幸好的是,还有陶家,只要有她一日还在,邺城陶家,依然还是她的徒弟们的最终的家。 “师傅只是觉得内疚,没有将自己所学到的东西,全部的教给你们,还有小唐——英武,我知道小唐最近和你的关系比较好,所以,为师不在的时候,就靠你了……” “小唐……”不知想起了什么,朱英武忽然有一种骨梗在喉的感觉。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年轻师傅,眸子里蓦地流露出一抹苦笑的光。他点头:“师傅,请你放心,徒弟一定会好好地‘照顾’小唐的……” 看到陶心然放心地点头,朱英武的眸子深处,又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苦笑意味出来——他倒是想要照顾小唐,可问题是,那个小唐,就仿佛是一个千年的妖精一般,那样的机关算尽的人,真的需要他的“照顾”么? 可是,面对陶心然的嘱托,他也只能这样回答,一方面,为了让陶心然放心,另一方面,如果说他不这样说的话,怕到时,小唐就会好好地“照顾”自己了…… 看到徒弟乖巧地点头,陶心然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望着窗外的阳光万丈,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朱英武站在陶心然的身后,担忧的眼神,却上望向了更远的远方——那里,有正在返回唐门的唐方——这一次,他奉陶心然之命,去往邺城,可是,唐方缠着要去,陶心然也答应了,然后两人在半路分手,算算时间,唐方,也应该回来了吧。只是不知道那个一向固执的人,那个唐家新生成的掌门,在听到陶心然最终入宫的消息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可怕的,疯狂的举动出来…… 原来,在意一个人,会成为软肋,会成为永远的牵挂,可是,若一个人的心里,连在意的人都没有了,那么他的此后的一生,又将何以为继? 屋外的雪,正在静静地融化,滴水,从屋檐下点滴而落,在屋檐下砸出一排排的碎碎的窝——可是,寒冬的阳光,力量还是渺小,哪怕穷尽所有力气的融化,也不过在寒夜袭来之时,再一次的变成坚硬的冰块而已…… 而陶心然的心里,想的则是另外一样东西。她此番入宫,原只是为了徒弟,那么,师兄的事情,还有陶家的事情,都只能放上一放了—— 不过,幸好入宫的时间并不长,当来年的夏天,她又可以回到陶家,从头来过。 可是,已经走过的路,真的可以回头,然后再重新走回一遍么?每走过一段路程,就会看到不一样的风景,而春花秋月,人心易变,不知道在经过那样漫长的一段路之后,人心,是否依旧…… “她真的决定了么?”唐方的低低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看他那表情,是正在问站在门外的唐山。紧接着,轻俏的脚步声,从门内传来,糊着新的窗纸的窗,被人推开了,冰冷的阳光,泄了一屋。窗前的唐方,眼神迷惘,此时的他,正静静地望着墙角那一树已经开始凋零的梅花,可那眼神,却满都是比那落花更为萧瑟的冷意。 冬天来了,春天的脚步,还会远吗?可惜的是,每一年的冬春的交替。都是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那变化,从头到脚,从内到外,不变的,是人心的险诈,还有贪婪—— “是的,少爷,袁烈只用了两样东西,就换去了陶小姐的半年光阴——”唐山的声音并不高,也不是刻意的压低,仿佛是长期以来形成的习惯。只要他每一次对着唐方,这个忠心的下属总会将声音压下一半。 那两样东西,唐山都是知道的,一样是可以帮少爷续骨接筋的黑玉接筋膏,另外一样,就是那个所谓的暖玉——呵呵,也只有陶小姐那样善良的人,才会相信那人的鬼话,才会被那种奸滑的人所欺骗吧。 “好,好啊……”阴冷至极的笑,从唐方有喉咙里吐出,隐隐的,带了些慑人的味道——那个人,明明知道她是他的生命里最看重的女子,是他这一生永远都放不开手的存在,可是,他还是夺去了她,而且,这一夺,就是半年的时间。 时光稍纵即逝,流水般匆匆忙忙。细数半年,不过一百八十多天的光景,一个从春到秋的过渡。这样的时节,这样的期限。可能在常人听来或许只是一个花的时序,叶的成长,那期限也并不显长。可是,奢华落满地,阴森朝堂冷,那个地方,充满着人世间所有的最阴暗和诡异的东西,步步惊心,处处杀机。而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难渡时日长——那样的充斥着各种阴暗算计的华丽牢笼,不要说呆一百八十多天,就是一百八十多秒,也足以将一个人生命里的所有的炽热,都生生地耗尽。 更何况,袁烈的话,岂是可以相信的?他所说的期限是一百八十多天,可是,唐方相信,他有的是办法将这个期限变成一千八百多天,甚至是一生一世——那个女子,可有一生一世相陪?又或者说,她是真的愿意将自己的一生一世都浪费在那个根本就不值得的人身上? 可是,那个女子,却选择了离开。选择了用自己的半年的时光,然后换来对于唐方来说,根本就一文不值的东西——武功,他真的需要么?要知道,天生孱弱,然后后天不断的被人下毒暗害,即便是没有这一次的挑断筋骨,唐方的身体,也早就是内忧外患,不堪一击了。 可是,他还是唐方,无论身体有多么的差,无论环境如何的恶劣,只要他唐方还站在原处,那么,他就还是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唐方。 他并不需要高深的武功,他有的是保全自己的力量,还有能力——即便唐山不在,即便唐门三英六杰十八枪都统统不在,他,唐方,依然可以笑傲天下,所向披靡。 可是,那个女子,却将他并不需要的东西,双手奉上,而代价,却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唐山。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平安镇?”唐方从那零落的残梅之中收回眼神,忽然之间,冷冷地问了一句。 “三天……少爷,我们还有三天的时间,就会到达平安镇——”唐山略微想了想,然后侧过头来,认真地答道。要知道,少爷一听到陶小姐要入宫的消息,就开始发了病一般的赶路,本来是七天的路程,他只用了四天,就赶到了…… “那好,我们不急——”唐方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唐山,你现在就去,去帮我做两件事……” “少爷……”唐山认真地低下头去,准备听唐方的吩咐,然而,唐方的神色却变得茫然不知所措起来。他望着这个自小就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下属,忽然静静地叹了口气:“唐山,你去帮我把唐门六杰找来,少爷我有件事,要他们去做……” 虽然不明白少爷要做什么,但服从,是唐山的天职,再加上少爷就是唐山心里的神,只要是少爷让他做的,从来都没有错过。于是,唐山在听了唐方的命令之后,先是微微迟疑,然后习惯成自然地低下首去应了一声“是,”然后,就领命而去。 唐方还是怔忡地站在窗口,脸色亦喜亦悲。他忽然之间,就想起了那一个初遇时的午后,想起了那个女子第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的样子。 她的笑,她和怒,她的嗔,她的窘,那样的各种姿态,在他的心里,仿佛是幻灯片一般地闪过,那样的留存在脑海中的画面,就仿佛是经久不衰的清晰胶片,不论什么时候翻看,都一样的历久常新。本来以为,他的此后的一生,就要靠着回忆过完,可是,这女子的突如其来的一个决定,却使得他忽然之间就看清了自己想要她的决心,所以,这一次,他发誓,绝不放手——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伊人轻放手。 142——如果我是小唐,你会不会,还是一样 那把剑,是从侧里一刺而来的。 映着雪光的剑光,倒映着陶心然的隐隐铁青的脸,她将身侧的轩辕子青一拉,再一推,身子再一侧,堪堪地躲过了那一剑。 眼见偷袭不成,那男子厉喝一声,身子一转,又再持剑刺来。看到陶心然遇险,轩辕子青的反应好是颇快,他长剑一抽,再一横,就挡在了陶心然的面前,一个举手之间,已经堪堪地帮她接下了三剑。 “你是谁?”陶心然不明白因何对方如此大胆,竟然当街行刺,可是,看那男子,仿佛已经失去了理智一般,一剑更比一剑更快,一剑更比一剑更急,而且剑剑都是直指陶心然的要害之处,看那情形,大有不把陶心然五马分尸,就不会善罢甘休之意。 然而,轩辕子青更快地迎了上去,两把剑横空飞舞,在这个瞬间,全部都用上了全力。 听到陶心然喝问,那个黑巾蒙面的年青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甩开轩辕子青,直朝着陶心然再一次的刺去。 “你是雷家的什么人?”终于从对方的剑势之中看出了来路,陶心然再向后一侧,一避,顿住身子,冷冷地问道:“你是雷雨?还是雷成?” 然而,那少年只是不答,一剑快过一剑,一剑紧过一剑地,仍然朝着陶心然,再一次的刺来。而陶心然一心闪避,更想问清楚这少年男子为何独独对自己出手——要知道,山西雷家的惨案,她也是刚刚得到消息,可是,她却不认为这件事有什么可以牵涉到自己的头上去。而此时,刺客摆明是雷家的人,陶心然就更加的有必要问清楚是怎样一回事了…… 陶心然一个分神之间,有两个人影由远方快速而来,只一个转眼,就到了面前,两人中,一人缠住轩辕子青,而另外一人,则合同原先的黑衣人一起,直朝着陶心然攻来。 陶心然轻叹一声,终于拔剑而出,想要在先制服对方,然后再寻机问清事由。就在此时,有一把长剑,忽然横空而来,无声无息地朝着陶心然的背后刺去。那一剑,并不快,也不迅急,甚至就连轻尘和碎雪都不曾惊起。然而,那一剑,却又是凛冽且霸气的,天地万物,都在随着他那一剑惊惧,被他吸引着,引导着,挥向同一个方向。所向披靡。 霎时间,天地灰暗,残雪飞扬。一向冷静睿智如陶心然,都有了一种束手待毙的颓废。 那一剑,破空而来,直刺向陶心然的心口,而陶心然躲避之间,另外两把长剑已到。三把剑,由不同的方向,直刺一个目标,誓要将这女子,就地正——法…… 陶心然隐隐地吸了口冷气。 不得不说,这配合,简单是天衣无缝,这剑式,简单是天下少有,她相信若非是雷家三杰的雷雨,雷成,还有雷天,绝对没有人能使出配合得如此完美无缺的剑式。 然而,三杰挟怒而来,即便陶心然肯送上烂命一条,也是枉死。于是,她身子一横,长剑一挥之下,挽起朵朵剑花,而她的整个人,也已借着这一剑之力,拔地而起。 三把长剑,齐齐挥空,三张恼羞成怒的脸,再一次地变成铁灰,他们望着陶心然不停地闪避的身体,怒喝之声不绝于耳。就在这时,只听“呀”的一声,一侧的轩辕子青已经被挑中,只见他连连后退,手抚伤口,长剑也几乎脱手。看到徒弟受伤,陶心然心中一凛,一剑避退离自己最近的黑衣男子,身子转,直直地朝着轩辕子青而来,正刺向轩辕子青的长剑,被陶心然格档住了,然而,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三把长剑,却同时刺来,四剑齐发,想要将陶心然刺个透心凉。 此时再躲避,已显然不及,陶心然手腕一硬,长剑一挥,逼退了离轩辕子青最近的黑衣人,然后再回过头来,举剑格档,然而,已经迟了,两把剑,被挡在身体之外,最后的一把长剑,已经顺着她正在收回的剑式,再一次无声无息地刺来。 受伤,已经是在所难免,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避免被杀的命运,还有将受伤的程度减到最低。 算准时间,算准位置,陶心然身子微微一侧,躲过心脏的要害位置,只一个闪身,就用身子的另一边,直朝着长剑刺来的方向挺去——按照她的计算,这把剑,充其量只能插到她的胁下,受伤是在所难免,可是,若要送命,还嫌差了一点……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雷不及掩耳面来,对着陶心然就是一撞,陶心然的身体被一阵大力一推,她不由自主地向一侧踉跄倒去,再回首间,她看到,她的年轻的徒弟,正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自己的面前,而那把本来应该刺入她身体的长剑,却直直地刺入她的徒弟的身体。 雪亮的剑锋被定格在轩辕子青的身体里,年轻的徒弟望向师傅的方向,徒劳的伸手,宇眉之间,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落下,他的正在逐渐苍白的脸颊上,全部都是因为极度的痛楚而引起的剧烈颤抖—— 陶心然大惊。她连忙爬起身来,一手扶住轩辕子青遥遥欲坠的身体,颤声问道:“子青,你怎样了……” “师傅……师傅……”年轻的徒弟勉强转过身来,让自己面对年轻的师傅,长剑,还在他的胁下,有血丝,正从他的身体里,顺着雪亮的剑锋,一点一点地滑出,然后,跌落。 血红的珠子,落入洁白的雪堆,那一抹殷红,转眼之间,就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印痕,再也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陶心然血红着眼珠,用无比痛惜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徒弟,可是,那怒吼,却是对雷雨三人发出的。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遭受如此无妄之灾,她不明白,自己何是和雷家竖敌…… “为什么?你去到地下,去问一下惨死在你手下的雷家一百六十三条人命吧……”面对陶心然的诘问,站在最前的雷雨终于说出话来,他用悲愤填膺的眼神,望着这个同样激动得不能自己的女子,冷笑:“一百六十三条人命啊——老弱妇孺,你可真下得了手……” 那么多,那么多的血流下,那么多,那么多的惨叫声,难道不会在她的梦里出现么?为什么,到了此时,这个女子还如此堂而皇之地诘问自己? “一百六十三条人命?”豁然明白了雷雨三人对自己痛下杀手的原因,陶心然一手扶着年轻的徒弟,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那几个已经杀红了眼的少年男子,怒道:“山西雷家,和我陶家无冤无仇,我因何在惨杀无辜……” 是啊,山西雷家,邺城陶家,相距不啻千里,而两家素无往来,怎么一下子就被人冠以杀人之罪了呢?望着长剑犹在徒弟的心口,陶心然只觉得心如刀割,她一手扶着年轻的徒弟,只觉得双手都在颤抖。 “邺城陶家是断不会做此等卑鄙无耻的事的——我所说的是奈何天……”站在雷雨身后的雷成,接过雷雨的话头,长剑斜斜地一指:“自作孽,还要连累他人,你这种人,不死,又有什么用呢?” “奈何天?”听到那样的话,陶心然的心里又是蓦然一惊。她正要说什么,年轻的徒弟忽然扯紧了她的手。她慌乱地回头,只看到年轻的徒弟的脸上,犹自带着一抹解脱般的笑,正微笑着望向她:“我不相信…师傅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仿佛那样长的话,太过吃力,长剑还在胸口的男子吃力地抬眸,眼神殷切地望着陶心然:“师傅,若子青是小唐,师傅可愿意舍弃自由以及生命?” 陶心然蓦地愣住了。原来,这个向来沉默的徒弟心里最不能释怀的,就是这个?因为小唐的身体虚弱,而且长期被人服下毒药,所以不堪病痛,再加上小唐被救起时,曾经受到过非人的折磨,所以,在她的心中,总觉得这个徒弟令人心痛——可是,偏偏就是这种心痛的情结,却成了其他的徒弟心里的一条刺吗?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人父亲者,是否应该大公无私,公平公正?那么,在徒弟们的心目中,是不是,她一直都未曾做到呢? 恍然大悟之间,陶心然的心里,忽然一阵绞痛,仿佛有一把刀,正将她的心,一片一片地绞碎,然后,再粘合。眼泪,从她的眼眶里不由地落下,她望着满额都是汗水,却拒绝她点穴止血的徒弟,忽然之间就明白了这个一向沉默的徒弟心里坚持的是什么。 她一边抱紧了轩辕子青的脸,慌乱地点头:“子青,你们四人,在师傅的心中,向来都是一样,师傅能为小唐做的,换做是子青,一样可以……不论是哪个徒弟,只都是可以的……” 眼泪,长线般地滑下,陶心然已然语不成声,她抱紧自己的大徒弟,失声痛哭:“子青,你坚持住,坚持住啊……” 144——暖玉 袁烈说完,身子一转,就朝着自己的书房走去,甚至再也不关心陶心然是否听明白了他的话。然而,他的脚步才一抬起,身后的陶心然又静静地说了句:“我想见见暖玉……” 袁烈的脚步顿住了。因为有些急的缘故,差点一个站立不稳。声音再一次的传来,已隐隐带着恼怒:“麻烦陶掌门下一次一次性地将话说完——又或者说,陶掌门将本王当成了你的不经世事的徒弟么?” 刚刚道完了谢,跟着又来一个要求,这个女子,可是将这燕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可是将他当成了随时可以颐指气使的徒弟么? “徒弟是徒弟,你是你——”陶心然慢慢地摊开手心,在她的手掌心里,有数块已经碎开的玉佩,只是,仿佛缺少了一块一样,无论怎样的拼凑,都无法再还原成一个完整的存在。 灯光,月光之下,袁烈望着陶心然手心里的那块玉佩,神情怔忡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耳边又传来陶心然安然的话语。她说:“殿下你曾经答应过的,只要我随你进京,你就成全子青和暖玉姑娘……” “是暖玉公主……”袁烈就在灯光,月光下回头,望着陶心然的安然沉静的脸,望着她轻轻地垂下的眉睫,还有她一直一直的握在手心里的碎玉,隐然微笑起来:“暖玉是本殿的七皇妹,所以,是暖玉公主……” 有什么在陶心然的心里轰然炸开,直将她炸得晕头转向——她的傻痴痴的大徒弟啊,竟然喜欢上了一国的公主吗?怪不得他在提到暖玉这个名字时,会是那样的痛苦,又那样的神往。原来,那真的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啊,那样的云泥之隔,要修来几世的尘缘,才能走到一起去? 陶心然的手一抖,手中的碎片:“啪”的一声跌落在地,那样温润的颜色,在冷月的映照之下,仿佛汀上水滴。 “所以呢?”陶心然望着袁烈,眼里是抑制不住的愤恨:“所以,他们根本就是不能在一起的是不是?所以,你还是在骗我是不是?” 是啊,她怎么就如此轻信了呢?怪不得,那个人会如此爽快地帮小唐治伤,原来,另外一个徒弟的愿望,根本就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存在啊…… “没有所以——本殿只说答应让他们在一起,那么剩下的事情,就要靠他们自己解决——在这个世上,是没有谁能真正帮得谁的。我可以不阻止你的徒弟和暖玉来往,但是,我却不会将自己的皇妹下嫁于他——婚姻大事,特别是一国公主的婚姻,都是和一国的运程和前途紧紧地联系在一起的,这点,没有人能改变……” 呵呵,真是天真啊,难道在这个女子的眼里,真的以为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白头到老了? 要知道,在皇室之中,在他们这些人之中,婚姻和政治紧密相连,爱情和利益相得益彰……袁烈冷冷地想着,眸子里竟然泛出丝丝的苦笑出来。在这个世界上,又会有谁,才会是得天独厚,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呢?即便是帝王,也有诸多的牵绊,还有无奈呢…… “可是,你曾经答应让他们在一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千里追随,得来的竟然会是这个结局,身后的陶心然再也顾不了许多,冷冷的质问几乎是踏着袁烈的话音,脱口而出。 袁烈更加的冷笑起来,他不去看那个眼神里流露着失望的女子,只是漫然地应道: “是,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你愿意帮我,我就让他们在一起——可是,我却没有答应是一辈子——要知道,若没有我的允许,他们就是见上一面,也绝对没有可能。” 宫廷的束缚,戒备的森严,的确,若没有皇子的帮助,轩辕子青这一介平民,又要靠什么走进那世人永远都看不透的深宫里去? 说话间,袁烈已经快步地走了开去,心里却不知是隐隐的恼怒,还是释然。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她以为她是什么?可以主宰一切的上帝?还是无所不能的主?又是谁说的,答应了就要做到的? 陶心然就在袁烈的背后,苍白着脸一点一点地将地上的碎片拣起,耳边仿佛又传来那个大徒弟的虚弱至极的声音:“师傅,如果换作小唐是我,不知道师傅是否会如此的义无反顾?” 会的,都会的。他们都是她的徒弟,都是她最在意的人,她怎么能,如此的厚此薄彼呢? 有什么从陶心然的眼眸中落下,轻轻地落在薄雪之中,陶心然慢慢地拣着,拣着,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子青,师傅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 华丽的宫帏,到处都是明黄明黄的刺眼的颜色,陶心然跟随在袁烈的身后,静静地垂下头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正思忖间,她的手却被一双大手握住了。抬首间,看到一双略微恼怒的眸子:“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我只在想,这宫殿可真漂亮,可是,荒郊野外,却不知道有没有饿死的衣食无着者。”陶心然的话,极煞风景,此时听在袁烈的耳里,却有一些阴冷的讽刺味道。 “真看不出,陶掌门还是个悲天悯人的存在。”微微地讽刺了一下,袁烈忽然摇了摇头:“锦衣华食,并不能代表一个人幸福,粗茶淡饭,也并不能说明一个人一定悲哀——人站的高度不同,所感受也一定不同,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再也想不到袁烈竟然会说出这样的一番道理出来,陶心然微微一怔之间,人已经被拉进了袁烈的怀里,头顶传来低低的警告声:“这可是在宫里,待会儿,可别给我走神了。” “那,我要见暖玉……”陶心然的心里,一直的惦记着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个暖玉公主,是否是一个值得轩辕子青爱的人,若是,她必竭力成全,若不是,她会劝自己的徒弟收心,然后在半年之后,远远地离开这里。 万万没有想到,陶心然此时的别扭,只为了换取要见暖玉的筹码,袁烈的唇微微地扯了一扯:“好,我带你去见暖玉……” 这一次的进宫,原来只是去见太后。从慈宁宫里出来之后,袁烈真如陶心然所言,带着她去了七公主的兰心宫。 “大皇兄来了?”一听到袁烈的脚步声响起,屋子里,一个柔和的女声就响了起来。紧接着,屋内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似有人正摸索着向这边走来。 下一刻,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出现在殿门之前。那个女子,年约十四、五岁的年纪,一身洁白的衣衫,正随着她的身开形飘散着,仿佛一只洁白的蝶儿。她的一头墨黑的长发轻轻地披在肩后,正随着她急切而来的身影,一晃一晃。 而那个女子,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因为步履的急切,而跌跌撞撞。她的身后,有宫人不住地提醒着:“公主,您小心一点啊……” “暖玉,小心一点,大皇兄又不会跑……”看到暖玉跌跌撞撞而来,袁烈竟然空前的紧张。他竟然甩开陶心然,大步向前,一边走,还一边紧张地提醒。 陶心然微微地扯了扯唇,不就是一个公主吗?只不过跑两步而已,值得大家如此的惊慌失措吗? 一念起,陶心然微微地阖下了眸子,就在这时,绊上了门槛儿的暖玉只一个不小心,就整个人向前扑去。 “啊……”身后的宫人传来惊惶的叫声,陶心然一个抬眸之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腾空而起,在暖玉倒地的一瞬间,快速地伸手接住了她。年轻的女子就这样倒在袁烈的怀里,她欢快地笑着,转过身去,冲背后的宫人说道:“别担心了,有大皇兄在,我不会有事的啦……” 那神情,那语气,就仿佛她的大皇兄是一个天人般的存在,是一个可以遮蔽风雨的港口,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好,只要有他,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你也不用每次看到我,都用跑的吧,要知道,大皇兄会很担心……”袁烈的语气里,满是宠溺而且担心。只是,那担心是发自内心,而绝非敷衍,而正抬起头来的陶心然,也是微然一怔,仿佛从来都没有想到,那个阴沉得仿佛对整个世界都不会关心的人,竟然会有这一种表情一样。 暖玉就在袁烈的怀里转身,望向陶心然的方向:“大皇兄,你有客人一起来?” “是的,她是大皇兄的王妃,也是你的皇嫂。”袁烈望着陶心然,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暖玉,你不是想要见她么?” “你好暖玉,很高兴认识你。”陶心然微微地笑着,对着暖玉伸出手去,想和她来一个礼貌的握手。然而,暖玉的手,却没有伸出来,她抬首,望着袁烈,认真地问道:“大皇兄有王妃了么?那实在是太好了,怎么样,她长得漂亮吗?可爱吗?比起暖玉来怎么样?比起宫里的其他女人呢?” “不漂亮,是个丑女人,而且脾气又大得不得了——”袁烈望着暖玉,含笑道:“试问这天底下,有谁能跟我们暖玉相提并论?” 143——离去 不能再忍受,不能再忍受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的离去,不能再忍受,不能再忍受自己的徒弟的心里,却生生地插着这样的一根刺——她的徒弟,都是由她一手调教,在她的心里,如子,怎么可能会厚此薄彼呢? “那我就放心了……”仿佛神情一松,轩辕子青手中的一枚玉佩“啪”的一声跌落,碎开。陶心然抱着轩辕子青,眼泪止不住地落下,而围在一侧,正准备侍机而动的四个黑衣人在看到那一枚已经碎开的玉佩时,先是面面相觑,最后,竟然连连后退——因为,那枚玉佩的背面,竟然纹着真龙的纹路,此时,虽然变成碎片,可是,那栩栩如生的龙的纹理,却依旧傲然夺目。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四个黑衣男子眼神同时一凝,然后对望一眼,忽然之间身子不约而同地向后腾空而起,转眼就消失在这漫天的洁白里——龙者,皇族的图腾,而这个被他们无意刺中的年轻的男子,手中竟然持有龙纹的玉佩,也就是说,他本身就是皇室的人,或者和整个皇室,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男子已经昏迷,陶心然还在悲痛之中,所以,不得要领的四个黑衣男子转身离开,誓要将此事弄个清清楚楚——杀陶心然,有的是机会,可是,若是因此错杀了皇家子弟的话,那么,不但山西雷家的仇无法得报,即便是他们四人,也难逃被追捕有命运—— 看到四个黑衣人联袂而去,陶心然抱着轩辕子青结实的身体,这才从衣袖之中拿出一样东西,腾空扔了出去。 如洗的天空,湛蓝一片,而那枚红色的信号弹一经升空,便发出奇异的尖啸,没过多久,有两个黑衣衣衫的男子凭空出现在陶心然的身侧,跪拜之间,神态谨恭:“主人……” “去请鬼医吞拿,给他疗伤……”陶心然已不愿意多话,她有些疲惫不堪地挥了挥手,看到那两个年轻的男女扶起轩辕子青,转身离去,而她,就在转身之际,却看到了那一枚已经碎开的玉佩——淡绿的色泽,清晰的纹理,只一眼看去,这玉佩就价值不菲。可惜的是,再珍贵的玉,一旦碎了,便毫无价值可言,落在众人的眼里,也只是一堆碎屑一般。 一边惋惜,心神恍惚的陶心然再一次抬脚就要跨过,然而,电光火石之间,她却想起了什么一般地,回头,蹲在地上,将那跌落在雪堆冰屑里的玉的碎片,一片一片地拣了起来,用手帕包好,小心地放入怀中—— 这总归是子青的东西,所以,她要等他醒来之后再拿给他,然后,任由他处置…… 冰雪映照日光,正是隆冬时分,冰雪正浓,可是,随着日渐厚重的层层冰屑,新的一年的脚步,也开始慢慢地走近—— 千家万户幢幢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新年是终结,也是开始,希望明年的明年,她的年轻的徒弟们,都能快乐无忧…… 陶心然和袁烈回到京都的时候,刚好是农历的腊月十三。 当腊八粥的香气,还在空气中轻轻微微地闪烁的时候,陶心然一行,就由南往北,来到了一国的都城。 北越都城,富庶繁华,那样的明明白白地写在每个人的脸上的悠然自得的自豪感,是任何一个地方的人的脸上,都没有的。 身为大皇子的袁烈,早已有了自己的府第,所以,不用时时入宫。可是,每一次的外出,归来之时,也是要谨见帝王的。而此次,他携陶心然前来,自然要将她安置好之后,才会进宫。 袁烈的燕王府很大,待袁烈将她安置好离去之后,陶心然一个人百无聊赖地来到院中,然后开始左右转悠。 自从穿越到陶家,不过三月时候,就开始跟随师傅学艺,八年方归。然后贵为一家之主,为了整个家族的兴衰殚精竭虑。所以,陶心然的生活,从来都是匆匆而过,从来不会有半点的停留。 在师门时,有众师兄弟相陪,虽然她也喜欢清净,可是总有那么两个是走得近的,那时候,一心想要学艺,创造属于自己的事业和奇迹,那时的她,不曾闲过。 从师门归来,虽然贵为高高在上的门主,可是,她却有四个徒弟,虽然个个都是喜欢招灾惹祸的主儿,可是,无可否认的是,也陪伴了陶心然那一段最艰难的岁月。 后来,陶心然中毒眼盲,徒弟们时刻陪伴,反而到了此时,她却成了孑然一身。虽然陶心然并不怕孤独,可是,她却开始想念自己的几个徒弟。 本来身中奇毒的小唐,因为中毒之后,又乱服下了其他的毒药,竟然误打误撞地将那药物分解。而今的毒素,已不再是旷世奇毒,已不再是无解之毒。 小唐的筋骨,已经被奇药黑玉续筋膏接驳清楚,只要他稍加休养,三月之后,断筋自愈,宛若常人。而他的神智,也在药物的帮助之下,渐渐恢复,想来陶心然归去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好了——相信以他的性格,不会等到陶心然回去的吧,相信他只要痊愈,就会跑来京城,再一次的缠着她吧—— 当然了,就是因为小唐的存在,他留下了和小唐比较亲厚的朱英武陪伴,而轩辕子青重伤,她留下了薛正直照看,这样一来,她就变成了只身来京,和徒弟们远隔千里了。 奇怪的是,袁烈的精神仿佛不是很好,这一路之上,他们的行程并不是太赶,可是,她却经常在夜晚之时,听到袁烈的房间传来轻轻地咳嗽声,还有浓浓的药液的味道。 可是,袁烈并不是她的什么人,再加上身边仆从成群,所以,即便真的有了什么事情,也是轮不到她关心的。而陶心然实在算不上一个好奇的人,所以,当袁烈在房间治伤疗病之时,陶心然却在思念她的几个徒弟。 初到年关,燕王府里反倒清净下来。陶心然踏着被清扫得干干净净的积雪,一个人在园子里静静地走着,漫无目的。 而袁烈的这一进宫,又被帝王留住,然后再去太后宫中,直到这时,才得以脱身。所以,当他的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他也是踏雪而行,一抹颀长的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之下显得落寞十分。而他的人,显得更加的疲倦,仿佛只要随风一吹,就会吹得支离破碎一般。 沉重的脚步踏在碎雪之上,那个一直深思着的人就这样在属于自己的领地上,慢慢向前。转过一个院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的梅树之下,静静地伫立着一个人影。听到脚步声音前来,那个人诧然回首,恰巧和停下脚步的袁烈撞了个正着,面面相觑之下,两人都微微吃惊。 “初来乍到,不习惯吧。”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袁烈还是从陶心然的身上品出了寂寞和思念的味道。他顿住脚步,轻声地问了一句。只是语气冰凉,随着深宵的风一闪而过,依稀地带着一丝冰凉的暖意。只是,那暖意太过淡了,冷风一吹,随即飘散,所以,此时听在陶心然的耳里,怎么都不象是关心,又或者是体贴。 暗淡的灯光之下,陶心然微微地笑了一下,她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望着那逐渐凋零的一树梅花,若有所思。 没有预想的答案,袁烈也仿佛并不在意。他的脚步微微停顿了一下,便随即上前:“我已经让人帮你准备好一切,明日随我进宫……” 陶心然还是不说话。 事实上,一切都在袁烈的掌控之中。既然她已经千里随他而来,那么,一切的安排,自然由他作主。 本来以为陶心然不会再说话了。袁烈绕过陶心然,再一次的举步向前。然而,在擦身而过的瞬间,那个一直沉默着的女子,却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医好小唐的伤……” 这些话,是陶心然一早就想要说的。要知道,不论是交易,还是人情,袁烈已经做好了她所需要的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也并未说明期限,所以,虽然那人拿去了她半年的时光,可是,她却依然要为他所做的一切道谢。 那样的低低的话,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冷静,以及认真,听在袁烈的耳里,他生生地怔了一怔。接着上,那个再一次停住脚步的男子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谢什么?这是交易,交易你懂么——各取所需而已……”袁烈的话很冷,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懑,还有冷酷,他望着陶心然,微微凝了凝眸子:“是不是你,一直的都会错了意呢?” “可我还是谢谢你,因为那是我一直以来,想要做而一直都没有做到的。”陶心然对袁烈的话,并以为忤。她在昏暗的灯光下望着那个深夜归来的天之骄子,再一次的重申:“我是地真的谢谢你。” 昏暗的路灯,映着雪月的辉光,照得女子的眼眸熠熠生辉。而就是那一双淡若明水的眸子,静静地望着他,无所谓喜,无所谓悲。袁烈望着望着,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地转过了身子,冷冷地说了一句:“你的致谢我收下了,那么,请问陶掌门,是不是应该回去休息了?要知道,这王府可是任谁都可以随意乱闯的地方。” 145——兰嫔 “那……脾气很不好啊……那她会不会欺负大皇兄的?还有,她会不会不喜欢暖玉的?”一连串的问题问了出来,仿佛雨落珠盘。 而陶心然的手中停在半空,就伸在那里,她望着眼前这一对旁若无人的兄妹,忽然之间感觉到有什么异样了…… 暖玉的眸子,虽然大而明净,可是,那眼睛明显是没有焦距的,大而茫然,即便在望着你的时候,你也绝对不会感觉到她是在望着你,还是透过你,看到了你身后的天空。 心口有什么穿刺一般地疼痛,刹那间,陶心然只觉得呼吸都艰难起来——这个暖玉,竟然是一个看不到这个世界的盲人…… “当然,她一定会喜欢暖玉……你说对不对?”袁烈的这话,明显是对陶心然说的。抬首之间,他的手还抚在暖玉的丝滑般的长发上,眼睛却是意味深长的眸光望向陶心然,隐隐地,有说不出的苦笑在不停地闪烁着。 陶心然蓦地明白过来。她含笑上前,拉着暖玉的手,笑道:“暖玉是一个很美,很单纯的孩子,不论是谁看到,都会喜欢的……当然了,我也非常的喜欢……” “真的呀……”暖玉转过了头,望向陶心然的方向,欣喜地说道:“谢谢,那我可真开心,大皇兄总是哄我,你说的,大概是真的吧……” 暖玉将攀着袁烈脖子的手放了下来,她站在地上,开心地笑着,对着陶心然伸出手洁白得仿佛梅瓣初绽的手来:“听大皇兄说,你的脾气有点……急是吧,那么,请不要欺负我的大皇兄好么?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呢……” 天底下最好的人? 陶心然勉强忍住想要偷笑的冲动,认真地想了想,笑道:“是啊——我还从来都没有看到过比他更‘好’的人呢……” 阴沉内敛,心机深沉,蛮横无理,言而无信……他这样的人,怕只有他的亲爱的妹妹,才会觉得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吧”…… 明显看出了陶心然的表里不一,袁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便带着暖玉走开了:“暖玉,走,弹琴给大皇兄听去,要知道,大皇兄可是几个月都没有听过暖玉的琴声了呢……” “好啊,大皇兄,我刚刚学了一首新的曲子,弹给你听啊……”暖玉一边欢快地笑着,一边在袁烈的臂弯里回过头来:“皇嫂,你也来啊……” “哦,哦……”身后的墙角,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闪而过,等陶心然凝眸想要再一次看清楚时,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不见了。 看那人的样子,应该跟在他们身后许久了,可是,那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跟着他们呢?而且,这里是皇宫禁地,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巡逻的禁卫军抓住,难道那人就不怕么? 还有,明明有个人跟在身后,可是,看袁烈的表情,仿佛浑然不觉一样呢? 她凛然回首,却发现袁烈依旧象个没事人一般地揽着暖玉的肩膀,正一步一步地走身屋内,一边走,一边还亲热地询问着暖玉的生活起居等等。 正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陶心然蓦然回首,却发生袁烈的随身侍卫正一脸焦急急步而来。然而一看到站在一侧的陶心然,还有一脸笑意的暖玉时,那个侍卫却蓦地停下了脚步,只站在距袁烈十步开外的地方,望着他,焦急而又不知所措。 袁烈揽着暖玉的手松开了。暖玉抬起头来,她睁大一双毫无焦躁的眼睛,有些失望地望着袁烈:“大皇兄可是又要走了么?” “大皇兄去去就来。”仿佛从侍卫的脸上,感觉到了事不寻常。袁烈也没有刻意地隐瞒,只是淡淡地说道:“去弹琴吧,你的皇嫂都还没有听过,你弹给她听,然后等我回来可好?” 袁烈一边说,一边拍拍暖玉的肩膀:“等皇兄回来啊。”说完,又对陶心然交待了几句,便转头离开了。 “大皇兄,大皇兄。”看得出,袁烈是真的很急,因为他一看到那个侍卫出现之后,脸色都变得铁青,看到他离开,暖玉又叫了两次,可是,袁烈依旧头也不回地去了。 “暖玉公主,听大皇兄的话,我们进屋去等他……”陶心然一边扶着暖玉向屋里走,一边低声地劝慰道。不知道为什么,一面之下,她对这个双眸失明的公主打心眼里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或者说因为她和对方有着相似的经历,又或者说,在这深宫之中,看惯了个个心计深沉,连笑都带着三分假的世故容颜,她忽然对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如此依恋自己兄长的小姑娘产生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看来,她的大徒弟的确没有挑错人,可问题是,皇家的公主,身份尊贵,天生就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即便身有残疾,也是世人易求的吗?看来,她的徒弟啊,就只能注定是情中坎坷的了。 不由地暗中叹了口气,陶心然扶着同样怅然若失的暖玉向屋里走,然而,才走到门口,一个尖利的声音喊道:“叶妃娘娘驾到,兰嫔到,李才人到……” 那样的陌生和称呼,使陶心然蓦地一凛,她扶着蹙眉不悦的暖玉转身,正看到一个衣着华丽,满头珠翠的女子正在太监的搀扶之下,正袅袅婷婷地向这边走来。 “叶妃,她来做什么?她一定是听到大皇兄过来,才想到要来找大皇兄的吧……”低低的抱怨,从暖玉的口中吐出,仿佛是因为袁烈的关系,并未对陶心然加以隐瞒。 “见过叶妃娘娘,见过兰嫔娘娘,见过李才人。”所有的宫人都弯下身去,开始谨恭地见礼,陶心然也微微弯了弯腰:“见过叶妃娘娘,见过兰嫔娘娘,李才人……” “叶妃娘娘。”暖玉微微点了点头,暗淡无光的眸子转了转,却是抿唇望向了陶心然:“皇嫂,你扶我进去吧……” 陶心然应了一声,对着叶妃点头,这才扶着暖玉向屋里走去。 “皇嫂?”叶妃的尖利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响起,语气里带着说不出是夸张,还是讽刺地意味:“这可是大皇子殿下从宫带回来的那位……兰嫔,听说和你,倒是如出一辙啊……” “臣妾怎么可以和大皇子妃相比呢?叶妃娘娘说笑了。”说话间,一个温和的声音从人群中想去,仿佛是刚刚绽开的玫瑰花儿一般,折去了锋芒,挤去了水份,那话虽然颇为尊重,可是,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位兰嫔娘娘实在有点尴尬。 但一听到这个声音,陶心然的整个人都僵了起来。因为,她听出来了,那说话的,是她的妹妹,那个替她奉诏入京的陶心兰…… 慢慢地转过身去,陶心然望向那一堆宫人簇拥中的三个女子。一样的美貌如花,一样的倾国倾城。只是,她们的神态,又是不一样的,站在最前的那个年纪略长的女子丹凤眼,柳叶眉,梳着流光飞凤髻,珠翠满头,环佩叮当。而她的身后,则跟着两个年轻略轻的女子,左首的一个,一袭粉色的衣衫,肤色洁白,容色秀丽,只是,在她的眼里,仿佛只有那个衣着颇为华贵的女子,言语神色之间,都是非常谄媚。而那女子的右首边,则站着一个身着湖蓝衣衫的女子,那个女子,五官英挺,尤其的那一对凤眼更为引人注目。 陶心然一眼望去,就呆住了,因为那个一身蓝衣的女子,正是陶心兰。 此时的陶心兰,早已褪去了满脸的青涩,少女经常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梳起来了。露出了光洁的额头,一身湖蓝的纱衣披在同色的抹胸身上,雪白的狐裘披在肩膀上,更显得她愈发地精神焕发。只一眼望去,陶心然就知道,这陶心兰在宫里过得不错。 陶心兰也紧紧地跟在那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的身后,水一般的眼眸之中,虽然少了些谄媚,可是,从她的神情里可以看出,她也是颇为巴结这位叶妃的。 “公主,近来身体可好否?本宫从这附近经过,所以来看望公主。”那个一身华衣的叶妃,长着一张精巧的瓜子脸,言语之间,颇有些关切的意味。她望着暖玉,想去牵她的手:“公主的衣衫如此的单薄,可是觉得有些冻了?” “没有,只是暖玉累了,若没有别的事情,娘娘还是去别处逛逛吧——况且大皇兄他有事也已经去了。”暖玉的话,已经是婉转的逐客了,而且明白地告诉叶妃,袁烈已经离开,她若想巴结的话,怕要抱个地方去等了。 仿佛早就习惯了暖玉的这等怪脾气,叶妃望了一眼依旧垂眉敛眸的陶心然,再微然一笑:“那么,公主,未来的大皇子妃,我们就此别过了哦……” 那一声“未来的大皇子妃”,充满了阴暗不明的意味,即便听在陶心然的耳里,也知道这里面足足地带了二十分的嘲讽。只是她脸上表情不变,只微微屈膝:“恭送娘娘……” 说话的当儿,李才人和已经贵为兰嫔的陶心兰一起抬首,在看到那个和暖玉并肩而立的陌生女子时,两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的精彩—— 146——能救陶心兰的人 李才人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鄙夷。要知道,平民王妃,也只是在故事里才有的情节。而今的皇子,婚姻大事已经不是单纯的男欢女爱,还有传宗接代了。这其中包括着政治,门户,未来,家族利益等等。 所以,对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要成为当朝的大皇子正妃的话,那么,不是神话,也是传奇了。 若说李才人望向陶心然的眸子里,是赤果果的鄙夷的话。那么,乍一抬眸的陶心兰在望向那个依旧一脸淡定的陶心然时,眼里的表情先是一变,再是微微一惊。到了最后,才变成方才时的平静无波。 她没有想过会在宫里看到陶心然,乍一听到所谓的大皇子妃,她也好奇,可是等她发现那个原来就是自己的姐姐时,心里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是她的姐姐再一次的和她走到了同一个战场来了么?那么,在这一场需要耗尽一生的持久战里,她的姐姐是站在她对立的一面,还是和她站在同一阵线呢? 风起,吹动落梅歼瓣,那样的隐约的花香,就仿佛是东来的第一缕水气一般,还没有触到自己的脸上,就已经灰飞烟灭。 那风,吹动几个女子的衣衫,仿佛彩蝶乱舞。而这几个如此出类拔萃的女子,就在这擦身而过的瞬间,都各自暗暗地将她人的样子刻在了心底,在揣测着,此人的出现,对于自己来说,是好,还是坏,是敌,还是友…… 傍晚时分,陶心然被人请入了袁烈未封王时所居住的大皇子宫。 那太监说道,因为大皇子有要事要处理,所以请陶心兰在些休息,等他事毕归来之后,再一起回府。 不明白袁烈究竟在忙些什么。可是陶心然还是从离开时的袁烈的脸上看到了一抹不寻常的严峻——可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吗? 这些,陶心然并不知道,就如她连自己明天的样子都不知道一样——自从来到袁烈的身边,她的一切,都仿佛变得身不由己。不过,等就等吧,在这里是等,在大皇子府里,也是等,两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二更时分,袁烈依然没有回来,而陶心然则坐在灯下百无聊赖地翻看着袁烈以前的藏书,借以打发时光。而且,她同样是在等。她相信,她入宫如此的突兀,只要有机会,陶心兰一定会来寻她,质问她事情的原由的。果然不出所料,二更将尽的时候,陶心兰的人来了。 陶心然是被人在急切之间,被陶心兰从陶家带出来的小环请入陶心兰的殿室里的。因为都是陶家人,所以,那个小小的丫头一看到陶心然,眼泪就出来了。她跪在地上,眼泪一滴一滴地跌落尘埃:“大小姐,奴婢好想你啊……” 看着这个在陶家长大的小丫头,陶心然的眼睛也湿润了。她一把将小环扶起,微微叹息一声:“你家小姐,可还好么?” “她不好……”小环左右看看,摇了摇头,跟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般地扯了扯陶心然的衣角:“大小姐,快随小环来吧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一看到小环的样子,陶心然直觉陶心兰出事了——可是,她又能出什么事情呢?今天下午看到她时,还是锦衣华裳,风光无限啊…… “快随奴婢走吧……”小环不愿意解释,抑或不敢多作解释,她一边扯着陶心然向外走,一边说道:“小姐说了,大小姐来了才能救她……大小姐,求求你了,我们得快一点……” 陶心然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看来,陶心兰还是以前的那个陶心兰。并没有因为时间和地域的不同而稍作改变——可是,她怎么这么肯定,自己一定能救得了她呢?要知道,自己初入深宫,人生地不熟不说,还是客居,带着一个可疑的,可圈可点的身份。又能帮得了那个已经贵为天子妃的“兰嫔”什么呢? 又或者说,这个一向颇有心计的女子终于都开始知道亲情和很重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除了血脉相通、一损俱损的嫡亲血脉之外,其他的人,谁人都不值得信任? 微微地叹息着,陶心然还是随着小环,朝着陶心兰的殿室里走去——既然陶心兰都说了,只有自己才能救她,那么,自己好歹也得去一趟啊,然后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陶心兰,正在自己的殿室之中,急切地等待。要知道,此地距离大皇子的宫里,虽然并不算远,可是,却也绝对不近。她生怕小环还没有将陶心然带来,自己就已经身陷囹圄。当然了,她更怕的是,陶心然会拒绝——毕竟,两人虽然是名义上的姐妹,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拿陶心然当姐姐看过…… 可是,陶心兰更知道,她处在此时的境地,若这天下还有一个人能帮到自己的话,那么,就是自己一向最看不起的长姐,陶心然。 于是,陶心兰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陶心然才一进陶心兰的房间,那个左肩犹在流血的女子,却一把推开想要帮自己包扎的侍女的手,一下子扑倒在陶心然的面前,急切地抓住她的手: “姐姐,救我……” “发生什么事了?”下意识地问出这句,陶心然这才发现,比起今日下午在暖玉的宫中所见到的那个优雅得几乎做作的“兰嫔”娘娘来说。此时的陶心兰可是狼狈极了。她的头发散了,脸色苍白。更可怕的是,她的肩膀处有一道剑伤,透过长剑刺出来的伤口,那一道剑痕还在汩汩地流血。 血,染红了她的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正顺着她的身体,滴答而下。这下,陶心然大惊。于是,她一把扶住连站都站立不稳定的陶心兰,急切地问道:“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救人命,必知缘由,若不问情由,怕这“救”之一字,也无从说起吧。 然而,眸子里陡然流露出绝望的光彩的陶心兰,那个早已脱离寻常百姓身份,贵为帝王之妃的“兰嫔”却不停地摇头。她甚至一边摇头,一边手捂肩膀的剑伤,缓缓地跪倒在陶心然的面前,用苍白虚弱的字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姐姐,我不小心中了叶妃的算计,不幸受伤,可是那叶妃更毒,竟然说有刺客入宫,正在带领太后和众侍卫到处搜查,眼看就要到了这里了,可是我的这伤……” 陶心然蹙眉,低下首去,看到陶心兰的肩膀处,有一处剑伤,因为刺得极深的缘故,虽然已经点穴止血,也敷上了上好的金创药,可是,仍旧有血,正缓缓地流出,将包裹伤口的白布浸染。 陶心然的眉再一次地紧紧地蹙了起来。她知道,这伤来自于身手极高的剑客的剑伤,因为用力极巧,又极准的缘故。所以,只是刺空了陶心兰的肩膀的动脉,血在短时间内不会止住。那么,若有人要在这个时间大做文章的话,那么,是足足的够了。 看到陶心兰的恐惧的、急切的、还有绝望的眸光,陶心然知道,此时的自己,不宜问得太多。于是,她伸出手去,扶起陶心兰:“你先起来……” 然而,陶心兰却跪地不动,她望着陶心然,眸子里隐隐有泪光在闪: “我知道,一向以来,是我对不起姐姐,可是,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啊,只希望姐姐看在同是陶家女的份上,救妹妹一命……” 是她,低估了深宫女人的用心,是她,低估了对方的能力以及心计,所以,在功亏一篑之时,还要祸起萧墙。 “唉……”陶心然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了已经为贵为“兰嫔”的陶心兰,摇头:“妹妹,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救得了谁的,每个人,只不过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不过,姐姐倒可以帮你过这一关,前提是,希望你别怪姐姐……” 陶心然一边扶起陶心兰,一边令身边的小香拿一盏热茶过来。 看到陶心然答允,陶心兰这才觉得整个人仿佛已经虚脱。她早就知道,只要有姐姐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轻轻地扶着陶心兰在一侧的锦凳上坐上,陶心然接过小香递过来的茶水,只用手一摸,就蹙眉道:“不够烫,我要刚刚烧开的。” “你要开水做什么呢?姐姐?”要知道,太后即将来驾临,而她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姐姐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来瞒天过海呢? “别说话……”陶心然低低地按住了陶心兰的肩膀,看到她今日穿了一件紫色绣着芙蓉纹的流光丝衣裙,一张绝丽的小脸上,全是惨白。陶心然替陶心兰将散乱的发丝掖好,眸子里有什么的光彩一闪而过:“过一会儿,要忍着一点啊……” 滚烫的水,拿了过来,陶心然掂在手里,指尖发痛。她在接过的瞬间,指尖微微地抖了一下,然后一错手,小香一个没有拿稳,那一杯滚烫的水,只一斜,就全部都泼到了陶心兰的左肩的伤口上—— 滚烫的气息,从陶心兰的前胸蔓延开来,汗水登时流满了陶心兰的额头。浓浓的粉黛,从她的苍白的脸颊上滑下,混合着腮红的颜色,仿佛落在面上的尘埃一般,宛若落下。 一声惨烈的痛呼,在陶心然按紧的口中消失。忍着想要晕过去的痛感,陶心兰几乎用杀人一般的眼神望着落井下石的陶心然,怨毒十分。 她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她怎么能? 147——巧计?酷刑? 这边,看到滚水竟然烫伤了主子,小香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盏被便跌落在地,高挂的琉璃灯下,只听一声脆响。月白色的碎片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 陶心然转身,眼睛左右转了一圈,将桌旁摆着的绣品放在一侧的桌子上,将金创药之类的药品全部收好,然后又将陶心兰身上的衣衫剥下,厉声说道:“还不帮娘娘准备干净的衣服?” 跟随在陶心兰身边的另外一个侍女,深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再加上平日陶心兰对自己也不错,听得陶心然如此说,连忙跑进内室,拿来了一件陶心兰平日里最喜欢穿的衣服。然后帮助陶心然,一起将陶心兰身上混合着血水的衣服换下。 可是,被换下的衣服,却没有地方放了,陶心然灵机一动,将那件衣服折好,放在了浣衣房刚刚送来的一叠衣服的最下面——要知道,所有妃嫔所住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是一目了然。这衣服,不论放在哪里都不合适,可是,若折在刚刚洗衣过的衣服堆里,却是万难找到的。 一切准备就绪,这才回头,指着刚刚递茶的小香,厉声喝道:“大胆,你怎能将茶水倒在娘娘的身上?还不快拿烫伤的膏药过来……” 一行人手忙脚乱,连忙帮陶心兰包扎,陶心然想了一下,又将陶心兰刚刚换上的衣服打湿了一些,然后扶着她,坐在凳子上,刚刚想说什么。只听门口传来一声音尖细的喝声:“太后驾到,叶妃娘娘驾到……” “李才人到,王美人到……” 年迈的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之下,跨门槛而入,她的身后,紧紧地跟着叶妃和其他几位嫔妃。 要知道,陶家兰嫔入宫时日不长,可是甚得圣宠,此时一听到她竟然有不轨之举,所有的明里暗里兴灾乐祸的嫔妃们,全都来了。 “见过太后娘娘……”看到太后前来,陶心兰连忙挣扎着从锦凳上站起,跪倒在地,谨恭地行礼。 “见过太后娘娘……”陶心然虽然十分不愿,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于是,在太后坐下之后,她一手扶着陶心兰,挨着她跪下了。 早已白发苍苍的太后有一张保养甚好的脸。她坐在上首,冷冷地看着跪倒在自己脚下的陶心兰姊妹,端着声音,冷冷地问道:“兰嫔,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搞得如此的狼狈?” “臣妾……臣妾……”伤过,烫过的伤口,痛得陶心兰几乎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她想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就倒吸了一口冷气,想说的话,无论如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嗯……”太后尖细的嗓音不满地哼了起来。她望着眼前的狼狈不堪的陶心兰,眼底有鄙夷的光,一闪而逝——又是一个陶家女呵——要知道,当年的那一个,她的皇帝儿子几乎和她反目成仇,好不容易铲除了,谁也没有想到,而今又来了一个…… “太后容禀——请太后允许心然帮娘娘禀明一切……”看到陶心兰真的说不出话来,陶心然细细地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又惹得这个向来张扬的太后不开心。 “大胆,太后问兰嫔话,哪里轮到你在这里多嘴了……”看到陶心兰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叶妃心里痛快,此时看到陶心然出来解围,怒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 这边听到叶妃难为陶心然,陶心兰心里一急就要武器争辩,可是,陶心然却止住了她。她伸出一只手去,轻轻地捏了捏陶心然的手,示意她噤声,只微微一笑,转过了头去: “那么,太后娘娘在此,又哪里轮到叶妃娘娘您说话了呢?”万万没有想到陶心然会如此诘问,向来口齿伶俐的叶妃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顿时说不出话来。她连忙转向太后,语气急切地说道:“太后娘娘……” “好了,不要在此争吵了,你倒是说说看吧,兰嫔究竟是怎么回事?”照理说,太后是绝对不会任由陶心然一个外人在此指手划脚的。可是,她的向来最宠爱的大皇孙说了,要纳这女子为妃,所以太后也就网开一面了。 “是这样的,兰嫔在教奴婢宫里的规矩,可是,这下人一个不小心,却将茶水打翻,然后全部都倒在了兰嫔娘娘的身上……”陶心然低下首去,细细地禀报着,然后约略地将事情的过程,都说了一遍。临了,又补充了一句,“那茶水本来是打翻在那件绣品上的,可是兰嫔娘娘对那件绣品十分的着紧,竟然不敢茶水滚烫,竟然全力去护,结果茶水就全部都泼在她的身上了……” 要知道,宫里的女人,对于别人所在乎的东西,从来都是十分的敏感,一则想找出对方的破绽,二则想要看看对于是否有不利于自己的蛛丝马迹。而陶心然的这一番话,既选择了避重就轻,又留下了悬念,这下子,就将太后的视线转移开了。 太后微微地侧过头去,正看到了那一幅绣着牡丹花开的绣图——要知道,在宫中,太后喜欢花奔,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是,鲜少人知道,万众花奔之间,太后独爱牡丹。而那幅只绣了一半的牡丹,不但绣工精致,花朵栩栩如生,最难得的是,那神韵,那姿彩,仿佛傲然屹立于百花之上的花王一般,冷艳卓绝和雍容华贵相结合,竟然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太后一眼望去,竟然有刹那间的失神。她转过头来,望着陶心兰,重新又换上一副威严至极的神情,冷冷地问道:“那幅绣品,当真有那么重要么?为何你要护着她?” 要知道,兰嫔入宫时日尚浅,照理来说,绝对不会知道此等事情,可是,若她知道的话,只能说是她用了十二分的心,又或者说是帝王有意透露给她的。可是,宫中女子擅长心计,不论是为了哪一种,太后的心里,都不由地动了一下——这个陶家女,绝非池中物…… 总算说出话来,她深深地俯下身去,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抖:“回太后的话,再过几日,就是太后您的寿辰,臣妾自从入宫以来,蒙受太后的恩泽,无以回报,所以就绣此凡品,希望一贺太后之喜——”陶心兰的这一番话,也是十分的婉转,既有诚惶诚恐的讨好,亦有宫里女子特有的心计——要知道,太后不喜欢笨女人,越是笨的女人,她就越讨厌,适当的聪明,然后保留在某一层面,不显山不露水的表现,才是她最看中的。 听了陶心兰的话,太后点了点头,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嗯,算你有心了……” 一句话说完,她就转过头来,望着坐在下首的叶妃,话里有话的说道:“你看看人家兰嫔,才来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有这样的一份心……对了,兰嫔烫伤了胸,你还不快下去看看,要不要传诏御医什么的?” 在宫里,叶妃和皇后的关系不好,这是私底下里,几乎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可是,鲜少人知道,她也是太后用来制衡皇后的棋子——在宫中,要想把权持重,平衡各方的关系,就得有非绝对的制衡——前者不动声色,任后者群魔乱舞。而最后的赢家,通常是那一个端坐其上,不显山不露水的渔翁。而太后,表面上看不关心六宫事务,可是,任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也只有她,才是这个后宫的真正的主人。 当然了,表面的漠不关心的时局转换时的运筹帷幄,本身就是一种艺术,是一种权力演化而来的最深沉的心机,非千锤百炼而不得要领…… 听了太后的话,叶妃的眸子里有喜色一闪而过。她连忙对着太后福了一福:“太后指责的是,臣妾是应该关心一下自家的姐妹,臣妾这就去看兰嫔怎样了,需不需要御医来诊治。” 莲步移,步步惊心。红影闪,闪闪惊悚。陶心兰望着越来越近的叶妃,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她连忙低下头去,谨恭地说道:“谢谢叶妃娘娘关心,臣妾没事了……” “哟,那么滚烫的茶水淋了上去,当真是没事了么?”叶妃的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意,话锋一转,睨着陶心兰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冷笑:“不过,这有事没事的,可不是你说了就算的,来来来,先让本宫看看,然后再请御医来瞧瞧吧……” 说话间,叶妃已经伸出手来,陶心兰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她有些慌乱地转过来的眼神,正看到了脸色淡定的陶心然。忽然,她的放在背后的手心被人捏了一下。她这才挺直身体,一咬紧牙关,说道:“姐姐若想看,还是让妹妹自己解开吧,以免刚刚烫伤的水泡,脏了姐姐您的手……” 说完,陶心兰微微地闭了闭眼睛,伸手就要去解开自己的衣衫。单薄的衣衫下,一条纱布轻轻地包裹着,那里,没有一丝的血迹,只有透明的水泡,布满整个肩膀。叶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在陶心兰的肩膀上努力地左右看着,仿佛要生生地将那光洁如玉的肩膀上,生生地瞪个洞出来—— 148——破绽 不可能,不可能,她令人以极巧的劲道,在陶心兰的肩膀上刺了一道伤口,然后又假装自己遇刺受伤,甚至不惜惊动了太后,就是为了让这位新得宠的兰嫔娘娘打入最低层的地狱。可是,千算万算,这兰嫔娘娘的肩膀上,竟然没有伤,也没有流血的痕迹,那么,究竟是因为刚刚被刺的那人并不是她,还是? 叶妃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要滴出血来,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竟然想要撕开陶心兰的敷着厚厚药布的肩膀,想要看看那个地方究竟有没有伤口。可是,陶心兰的衣衫依旧湿淋淋的,被开水淋过的痕迹犹在,怎么看,都不象是曾经受过伤的样子……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她凝了凝眸子,望着陶心兰正一寸一寸地解开的衣衫,再一次地睁大眼睛,想要看看清楚,是否有血迹渗出。可就在这时,端坐在上座的太后忽然发话了:“算了,叶妃,看一下也就是了,这宫里宫外的,怎么好随地解开衣衫呢?” “是是,臣妾这也是关心兰嫔嘛——好歹都是姐妹一场,做姐姐的,怎么不关心自己的妹妹呢?”叶妃假意地笑着,淡淡地站起身来,可是,只一个未站稳,就朝着陶心兰的肩膀上压去——若真受伤的话,哪怕是浅浅的伤,被她这么一撞,铁定要渗出血来——只要看到有血渗出,那么,接下去,可就有好戏看了…… 可是,另外一只手,快速地从陶心兰的身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扶起叶妃的肩膀:“娘娘,请您走好……”叶妃以手扶额头,慢慢地站直身体,轻轻地摇了摇头:“这一下子,怎么头晕了呢?” “怕是娘娘劳累过度的缘故吧……”陶心然依旧微微地笑着,扶紧叶妃的身子:“还望娘娘注意身体啊……” “兰妃娘娘,您没事吧……”看到叶妃向自己撞来,陶心兰躲避不及,谁料却被陶心然挡开。她的额头又是一层冷汗出来了。看到叶妃满是嫉恨的眼神,她连忙伸出左手,轻轻地扶住叶妃的手臂:“娘娘,您可要小心一点啊。”叶妃狠狠地甩开陶心然的手,望着陶心兰仍然没有一丝血迹渗出的肩膀,用力地将帕子在身上擦了两下,转身去了。 高坐其上的太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道这个叶妃,又小题大做了一次。她乘势站起身来,淡淡地说了句:“好了,哀家也乏了,若没别的事情,就先回去了……” 于是,在一片“恭送太后”的欢呼声中,太后扶着身侧的宫人的手,慢慢地离去了,叶妃望着脸色慢慢镇定的陶心兰,再望一眼垂眉敛眸,没有一丝表情的陶心然,用力一抖手中的帕子,也跟着去了。 随着太后的离去,宫里一片安静,而陶心兰再也忍受不住,身子一歪,就向着一侧倒去——刚才,真的是,好险…… 太后离开之后,叶妃也回到了自己的绮霞殿内,随着她一同进来的,还有李才人等几个贴心的妃嫔,看到李妃气哼哼地坐下,几乎所有的人都依次坐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本以为借这一次,可以将那个可恶的兰嫔赶出宫去,可是,偏偏来了个什么女子,看那女子的神情,和那兰嫔一定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 “是啊,是啊,那女子针对娘娘,一直的帮着兰嫔,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货色……”所谓随声附和,异口同声。一听到叶妃对那个女子恨之入骨,所有的妃嫔们连忙开始挑拨起来:“那女子了谁不好得罪,竟然得罪我们娘娘,看来真不知道那个‘死’字究竟是怎么写的……” 在宫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于叶妃这一种早已修炼得登峰造极的女人来说,在这后宫之中,想要一个人无声无息地消失,那可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所以,这一帮女人才如此的惧怕还有依附,生怕在这个后宫之中,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可是,太后怎么会如此纵容那个女子呢?”叶妃对于陶心然的抢白,依旧耿耿于怀,她咬牙切齿地问道:“莫非那女子的身上,有什么背景么?” “那是大殿下带回来的女子,说是要册封大皇子妃的……”知道陶心然来处的李才人说道:“听说为了这女子,大皇子还专门去到慈宁宫中,对着太后哀求,希望她能答应……” “原来是这样——”叶妃伸手一拍桌几,怒道:“这还没有成为大皇子妃呢,就如此的嚣张,如果说她真成了大皇子妃,这宫里不全都成了她的天下了么?” “娘娘请注意隔墙有耳。”看到叶妃震怒,李才人吓坏了,连忙跪倒在地:“娘娘,小心祸从口出啊……” “哼,好一个祸从口出……”叶妃冷冷地望着跪倒在地下的李才人:“去,令人传出信去,叫哥哥好好好地查一下这个‘未来大皇子妃’的身后背景……” 李才人诺诺而去,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几乎是恼羞成怒的叶妃——大皇子妃,大皇子妃。你以为有大皇子在身后撑腰,就不可以在这宫里有恃无恐了么?要知道,能在这宫里活过三年以上的,哪一个不是千锤百炼的角色?那个什么未来的大皇子妃,竟然敢倚官仗势的明言讽刺于她,定然是看在大皇子对她宠爱十分的份上。可是,宫里的女人,皇子乃至帝王的宠爱,可以是资本,也可以是引来无妄之灾的源泉——那个什么未来的大皇子妃,你等着…… 阴冷的笑意,从叶妃美艳的脸上一丝一丝地泄露出来,她的长指,用力地抠着椅背,直到在上面抠出一抹的长痕出来。只听:“啪”的一声轻响,涂满了丹寇的指甲生行地折断在椅背里,那样的血肉的分离,使叶妃痛得顿时扭曲了脸。她一边咬牙切齿地吩咐宫人拿来药膏,别一方面,暗暗地又将这一笔帐,又记到了陶心然的身上——你等着,今日她所受到的一切,他日,一定要她以十倍,甚至数十倍地偿还…… 太后等人离去了,整个殿室之中,只剩下陶心兰姊妹。看到陶心然如此的为自己出头,陶心兰心下感动,可是一想到她因为自己得罪了那个向来用心险恶的叶妃,陶心兰的眸子又开始黯淡下来。她望着依旧在忙里忙外的陶心然,定了定神,说道:“今天,多亏了有姐姐在场……” “姐姐,你今天可把叶妃得罪了,她可是个瑕疵必报的人……”经过那一番折腾,陶心兰早已筋疲力尽。此时的她,静静地倚在床头,望着陶心然,叹息:“我怕姐姐此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若我不如此,你便是她的头号敌人……”陶心然帮陶心兰整理好头发和被子,摇头:“而且,我并不怕她,只要大皇子在,无论是谁,我都不怕……” 可是,真的不怕么?大皇子此番让她入宫,是要她帮他的,可不是让她为他招灾惹祸的——就连陶心然自己都不知道,大皇子若知道了陶心然如此为他树敌,不知道又会如何想…… 可是,她却不能不理陶心兰。为了那一样东西,陶心兰的命运,早已和邺城陶家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原来姐姐又是为了我……”陶心然的话,使陶心兰微微一怔,眸子随即黯了下来。她说:“可是,此前,我却一直和姐姐作对……” “以前的事情,早已过去了,最重要的是过好现在,还有以后……”陶心然帮陶心兰躺了下来,然后叮嘱道:“伤口上泼了开水,固然之痛,可是,一样可以起到消炎的作用。这样的话,消炎药都省了,要知道,叶妃对于今天的事情,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她一定会派人暗中守在这里,然后去问太医院,你都取了什么药,所以,你的伤,不能让别人知道,也不能去让太医处取药,真要取,也只能取些烫伤之类的,你知道吗?” 陶心然又交待了陶心兰的一些细节问题,这才让她休息,然后,离去了。事实上,就如她所说,她是帮不了陶心兰什么的,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帮得一时罢了。要知道,在深宫的日子还长,没有人知道,那些人会想些什么办法来对付陶心兰,就如陶心然自己都不知道,在未来,等待她的究竟是什么一样…… 在这个深宫里,每个人,其实都在艰难地活着,算计别人,也保护自己。那样的不择手段,还有阴暗用心,渐渐地会变成一种习惯,而习惯,则真是可怕的东西…… 不过,幸好的是,她只是这宫里的过客,来过了,还会离开,然后,在没有尔虞我诈的地方,好好地活下去…… 陶心然回到大皇子宫的时候,袁烈已经回来了。他就坐在最靠里的凳子上,望着那个一身宫装的女子慢慢地走近,一向阴沉莫测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是喜还是怒的冷酷表情。 还好,这个表情,陶心然早看习惯了,于是,她直接选择无视,乍一进门口,就身子左侧,向自己所居住的殿室走去。 149——袁烈的质问 阴暗的光线,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是一一线模糊的黑线,正将她和她面前的人,用渐去渐远的方式分割开来。 细碎的脚步,静静地响着,然而就在陶心然转身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站住……” 陶心然站住了。 她用手背揉了一下眼睛,仿佛这才看到那个坐在里面的人一样,很随意地说道:“见过大皇子殿下……没有想到大皇子殿下已经回来了。那么,我们是否可以回府了?” 要知道,在陶心然的眼里,这个皇宫,可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存在,在下午还在笑语宴宴的人们之间,晚上就可以发生如此血腥的变化,而那些个女人们,是否都带着如此虚伪的面具,以争斗为乐,以尔虞我诈为乐呢? 这些,陶心然并不知道,可是,只在这宫里呆了半天,她就觉得比一年,甚至一生的时光,更是难过。 “我不回来,哪能知道你做的好事?”年轻的大皇子的眸子里,本来因为陶心然的故意的忽略而有些震怒。可是一看到她揉眼的神情,再一看她明显疲惫得站都站不稳的身体,忽然想到这个女子,原本是自己带入宫的。微微地叹了口气,袁烈的眸子里的光微微地呆了一下,他望着陶心然,声音也变得缓和起来:“怎么回事?无缘无故地又把叶妃给得罪了?” 要知道,叶妃在宫里也是有一定的势力的,得罪了她,就等于给自己之后的路布下了一道暗桩,这个道理,这个女人不会不知道,可是,知道,她还是做了,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想分散叶妃的注意力,不想那个嚣张跋扈的女人针对自己的妹妹…… 陶心然没有说话。 可是,她知道,即便她不说,袁烈也是知道原由的,就如他同样知道她的后世三生一般——那一个人,就仿佛是藏在她肚子里的一条虫,无论她在想什么,那个人统统都知道。 看到陶心然倔强地别过了头,袁烈的眸子里的光,微微地黯了一下。要知道,因为事出紧急,他四处奔波,本来也是在半个时辰前回到这里的。可是,一回来之后,却听到了那样的消息。本来,他是想前去看看的,可是,他更知道,他一旦出现,带给这个女人的,一定会是更多的麻烦。 再加上那个兰嫔,袁烈当然知道,她是怎样才能进到宫廷里来的。那种为了浮华和虚荣的女人,一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想要全天下的人知道她的得意,她的幸福,所以,她的行为,显得太过的张扬,又不知道收敛。还天真地以为只要仗着帝王宠,就可以在这宫里为所欲为——可惜的是,她忘记了,她的得意,正是别的女人的失意,那么,她的开心,也正是别的女人的痛苦——欲望满足的瞬间,就是还债的开始。在这个宫里,能成为众矢之的的人,通常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现在的袁烈,是迫切地不想和那个兰嫔沾上哪怕是一点的关系。 可是,这个笨女人,却自动地送上门去。要知道,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女人的那点小伎俩,哪会瞒得过早已成了精的太后的眼睛呢?她至所以不点破,只不过是考虑到怕袁烈再受到皇后的胁迫,再多一样把柄给皇拍抓而已。 可是,这些利害关系这个女人偏偏不知道,又或者说,她明明是知道的,可是却在明知故犯—— 可是,看到她此时的情形,他却偏偏说不出话来。一念及些,袁烈微微地叹息了一下:“算了,我知道你又是为了兰嫔,不过,叶妃那种女人,也不是什么值得忌惮的角色,你得罪就得罪了吧,以后看到她注意一点就是了……” 叶妃奈袁烈不何,这是袁烈知道的事情,毕竟一朝的大皇子,并已经参与政事,任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且叶妃向来和皇后不和,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叶妃实在并不是一个蠢的女人,只要袁烈一天对这个女子好,她是不会动她分毫的——只是兰嫔,恐怕她的日子就不会这么的好过了…… 要知道,宫里的相处极其微妙,也绝对不会接常理而行,有时,你认为理所当然的,他偏偏不会发生,你认为违逆常理的,他偏偏又会堂而皇之的存在——在这宫里,本来就是两个极端的存在,看的多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可是,陶心然却是不属于宫廷的,所以,她并不会知道这些在宫里早已个个都深谙于心的潜规则。 而陶心然在此此挺身而出,自以为是的帮了兰嫔一把,交以话相激,以及将一切揽到了自己的身上,其实在袁烈看到,这恰巧是帮兰嫔又招来了无妄之灾——要知道,叶妃向来瑕疵必报,她在陶心然这里受到的气,自然会暂时地记着,然后加倍地还到兰嫔的身上去…… 所以,袁烈几乎可以断定,这兰嫔的日子,以及会更加的艰难了。 陶心然当然并不知道袁烈之心所思,她还以为自己力挺叶妃, “嘎……”得罪了叶妃,本来以为这人会大发雷霆之类的,谁知只是几句轻描淡写就算是过关了?于是,某个理亏的女人望着袁烈,眨眼:“得罪了叶妃,不会给你制造麻烦吗?为什么你竟然不怪我呢?” 看似天真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陶心然望着袁烈那张永远没有笑容的脸,惊讶异常。 “难道你不得罪她,我们就没有麻烦了吗?”袁烈的话,有一种几乎无可奈何的宠溺,他望着陶心然,在浓重的阴影里慢慢地站起身来,语调轻缓地说道:“不过,你也太鲁莽了一点,要知道,在这个皇宫里,得首先学会保护自己,才能更好地保护他人……” 是啊,在这深宫之中,从来都没有遗世而独立的存在,几乎每一个人和另外的人的关系都是千丝万缕,错综复杂。而在覆巢之下,岂有完卵?一个人,在这深宫之中,若不谙生存之首,若连自己都没有办法保护的人,又拿什么来保护好自己一心想要守护的那个人呢? 更何况,兰嫔那个女子,根本就不值得…… 华丽的宫闱之中,埋藏着多少女子的青春年华,这锦花团簇之间,这珠光宝气之间,权与yu,取与舍,争与夺之间,又将多少女子的纯真和善良生生地消磨殆尽? 所以,有这样一句话,宫墙不过十余丈,可是,那却是一个女子终生都走不出去的距离——第一个人,都干干净净地出来,然后,五颜六色地出去。 冬日寒凉,滴水成冰。当三更的更鼓一响,所有宫室殿宇里的琉璃灯就开始次第地熄灭起来。 然而,皇后所居的淑秀宫中,仍然灯火辉煌,人头涌涌。自从下午皇后娘娘偶感不适,这宫里人来人往,就再也没有断过。 此时的李皇后,正坐在她的宽大的床上,一头的墨黑的长发披散开来,铺满了整个枕头。她望着宫人正慢慢收走的药碗,拿过放在一侧的布巾轻轻地拭了拭唇,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才望着一直侍立在一侧的谢玉,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那个兰嫔而今怎么样了?” “回娘娘的话,上几天您让人捎了话过去之后,这两天安分一点了……”谢玉的声音很低,还带着长期以来形成的那种条件反射般的低哑。她的措词也是极为严谨的,有时一句话,都会翻来覆去地想上几次,这才敢说出口。 祸从口出啊,祸起萧墙,这是宫里人都明白的潜规则。所以,精明老道如谢玉当然更是个中翘楚。 “不过,娘娘,叶妃娘娘倒是对兰嫔出手了,不过,无功而返。”谢玉垂着头,将叶妃算计兰嫔,伤她在先,然后谎称自己遇刺,甚至惊动了太后娘娘去了兰嫔的住处,谁知道却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 整个过程,被谢玉以小心谨慎地方式,慢慢地讲述出来,当然,她略略带过的,是陶心然出现的部分。 她小心带过了,却未必代表李皇后听不出来。等到谢玉传述完毕,李皇后忽然动了动身子,望着谢玉,微微闭了闭眼睛,漫声说道:“谢玉,你跟了哀家有十五年了吧。” “是十五年八个月零五天,娘娘。”谢玉的记性很好,当然了,她的记性,也是选择性的好。比如说必须要记得,她必定铭记,可是,若是招祸上身的,她却又很快地忘记了。至于那些事不关己的,当然就要高高挂起了——这是宫里的生存规则,当然了,也是谢玉一向遵守的原则。 “我记得,你当初来到哀家身边时,只有七岁……那么,而今你可是二十二岁了?”李皇后的声音,充满了怀念,仿佛在怀念那些无拘无束的,不用整天机关算尽的少年岁月,又仿佛在怀念那个当初胆小如鼠,天真纯良的谢玉。 是啊,十五年的光阴似箭,转眼间,那个不及桌面高的小小姑娘而今已经掌管一宫的嬷嬷了。 “是的,娘娘真是好记性。”谢玉的头低得更低了,声音也压得更低。仿佛此刻坐在她的面前的那个不是正和她闲话家常的主子,而是一个可以生杀予夺的杀神一般。 “时间过得好快啊……”李皇后轻轻地喟叹道:“时间过得快,人也老得快,变得快。就连这一辈子都没有对本宫说过假话的谢玉,也开始隐瞒哀家了……” 150——谢玉之死 李皇后侧过脸来,望着谢玉苍白到几乎没有血色的脸,静静地摇头:“谢玉,你认为你收了袁烈的钱,我会不知道?你以为你这两年来一直都听他的命令替他做事,我会不知道?我不说,就是在给你机会,可惜的是,这机会你却未曾珍惜。” 第一次地,这个后宫之首的李皇后没有对谢玉用那个帝王家的自称“哀家”,而是用上了未出阁时的自称“我”。她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充满了伤心:“谢玉,我一直信任你,可是,你却一直的,叫我好生失望——那么,你现在说说,要我如何的处置与你呢?” “娘娘饶命……”谢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在青砖的地面上,不停地磕头:“娘娘,请您看在奴婢服侍了您十五看的份上,饶了奴才这一次吧,奴才再也不敢了……” 那样的求饶的话,声声泣血。听得李皇后的脸色都变了变:“起来吧,若是不饶你,哀家不会对你说这一番话,若是不饶恕你,哀家也不会选择现在才说……” 两年了,谢玉受袁烈之命,就潜伏在皇后的身边,将皇后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禀报。就连这次叶妃算计兰嫔,也是她从中拖延,才导致兰嫔顺利脱身。 “有一件事情,谢玉,你帮袁烈,是因为你的儿子被他捉为人质,你不得不俯首听命,可是,那你帮助兰嫔呢?却是为了什么?要知道,谢玉,若没有你的帮助,怕叶妃搜到了她的住处,她的救命恩人都还没有回来吧……” 谢玉低下头去,几乎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就知道,在这个后宫里,是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瞒得过娘娘的。而她,一直小心了这么久,内疚了这么久,终于还是被她知道了么? “你不会告诉我,是因为多年前的瑕妃吧……”那样的一针见血的话,从李皇后的口中说出,却带了十二分的冷意,还有狠意:“她对你有恩,是吧,谢玉?多年前我还记得,她曾经在雪地里,救过你一命,所以,你打算报之以李么?” 谢玉忽然无法出声。 眼前的视线转移,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李皇后,也就是李才人,因为想使用“苦肉计”,就将自己最信任的谢玉打了个半死,借以来取得当时的皇后的信任。最后愿望达成之时,却早已将自己那个可怜的丫头忘记到九宵云外去了。只留下那个可怜的小丫头一个人奄奄一息地躺在些房里,在半昏半睡之间,聆听死神的脚步。 可是,谢玉却最终没有死去。那一日,恰巧瑕妃经过,耳朵的灵敏超出常人许多的她,在经过这一处偏僻的柴房之时,听到了细微得几不可闻的呻——吟。于是,救起了正在死亡线上徘徊的谢玉的命。 那一次,谢玉在瑕妃的房里,足足将养了半个月,才能勉强起床。也是自那时起,她就将瑕妃当成自己的救命恩人,并发誓一定要回报于她。 可惜的是,瑕妃命比纸薄。两女一子先后或者夭折,或者失踪,而今,看到今日之兰嫔,就仿佛看到了当日之瑕妃,所以,谢玉就自作主张地帮了她一次——用一只猫的血,将那一行搜索的人引离了陶心兰藏身之处,为她争取到了时间…… 可是,就连这些都没有能瞒得过娘娘么? 谢玉望着李皇后,唇角慢慢地露出一抹苦笑:“娘娘……” 李皇后从床上站起,慢慢地来到谢玉的身边,慢慢地抬起她的下颌:“谢玉,你真的叫哀家好生失望——你说说,你的这一生,先是卖给了哀家,可是,你未能自始至终地尽忠。你又将自己卖给了袁烈,可惜的是,你也没有能做一个好的细作,然后,你又想报瑕妃的恩,同样虎头蛇尾——谢玉啊……” 李皇后忽然叹息起来。她慢慢地拿过一件狐裘披在身上,慢慢地踱到窗前坐下:“要知道,人生在世,哪有不受人恩惠的时候呢?早些年,你也是知道的,皇上不待见哀家,就连哀家的直儿,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那时,也只有瑕妃对哀家好。当日哀家就想,瑕妃对哀家好,哀家就绝不会负她——可是,后来又怎么样呢?瑕妃她还不是一样一件一件的被别人算计?而作为好姐妹的哀家,就只能陪着她,暗暗地垂泪……” “你要知道,谢玉啊,有些事情,你不去做,我不去做,就不代表没有人去做。所以,后来啊,哀家也想通了,既然人家能做,为什么哀家不能做呢——死要那些卑鄙无耻的小人的手里,还不如死在自己的好姐妹手上……所以,哀家的心,就一点一点地硬了起来,所以,哀家就捱到了今日——可惜的是,谢玉,你却没有做到……” “谢玉,背叛是人的天性,所以,哀家并不怪你,可是,却也不能留你——这里有一杯酒,你喝了罢——赐予你个全尸,也算是哀家对得起你这十五年的服侍了。” 李皇后闭了闭眼睛,再挥了挥手:“去吧,记得下一辈子,做一件事情,主要做到底,别再半途而废了……” 知道自己无话可说,知道自己无路可退。谢玉咬了咬牙,忽然对着李皇后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娘娘保重。” 说完,拿起桌上事先倒好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人命价值几何?人这一生,信义价值几何?而她这一生,几乎都在为别人所活,所以,到了这最后,也活该落个现在的这种下场…… 冰凉的酒,顺着喉咙,慢慢地滑下,那种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和泪水一起吞下,谢玉的满是泪水的眸子里,忽然之间浮出瑕妃安详的面庞——她终究没有听瑕妃的话,终究还是回到了当时的李才人,今日的李皇后的身边,所以,就成了现在的自己…… “什么才是值得?什么才是忠诚?谢玉,人只要为自己活,哪怕没有目标,也要为了现在而活,那才是真理呀……”瑕妃的话,依旧在耳边响起,依旧是那么温和,依旧是那么从容,就仿佛是坐看云起时的淡然,还有超脱…… “娘娘……”谢玉对着虚空伸出手去,仿佛触摸到了什么一样,神色认真——谁说她谢玉这一辈子没有能做成一件事情呢?幸存下来的三皇子,还有瑕妃娘娘最后交给她的那件秘密…… “娘娘……”有血,从谢玉的喉咙里一直的向外涌去,而她却还是静静地对着虚空伸手,带着解脱般的微笑:“娘娘,那样东西,我已经托人交给了最值得拥有它的那个人……还有您的……三皇子,他很好,真的很好……娘娘,奴婢的命是您给的,所以,将这一生,都奉献给了您……还有那个秘密……” “扑通”一声,谢玉木桩般地倒在地上。而她的手,依旧直直地伸着,脸上,依旧带着一抹解脱般的笑意。 “贱——人”,李皇后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谢玉的尸体,然后转过身来,低低地叫道:“来人,将她拖出去乱葬岗埋了……” 冷冷的话,从李皇后的口中吐出,她手抚额头,望着墙上浮出来的黑影慢慢地上前,将谢玉的尸体拖走,然后望着地下的那一滩血,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 要知道,这所有的一切,李皇后都是故意的。 二皇子袁直有信自远方来,信中提到袁烈带回来的这个女子。她故意将那封信的内容透露给谢玉,让谢玉告诉袁烈。然后又故意地将袁烈支开,让叶妃“恰巧”地走到暖玉公主的身边去,又“恰巧”就碰到了袁烈从宫外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再之后,她只不过是推波助澜,令叶妃早一点发现兰嫔的秘密,然后又旁敲侧击,让兰嫔去探刺,兰嫔的被伤,当然是意料之中。所以,在谢玉去帮兰嫔时,她也没有阻止。因为,她也想知道,那个拥有着神秘身份的女子,究竟值不值得她的儿子,如此的上心…… 所有的路,都已经铺垫完毕。现在,谢玉没了,袁烈插在她身边的这一条刺也拔了。叶妃正式开始和兰嫔宣战,那个神秘女子一定会被卷信其中,那么,剩下的,就只看那样东西,究竟是在哪里了…… 等她得到了那样东西,那么,整个天下,都会是她们母子的了。到了那时,天下在手,谁人敢不听令? 陶心然被人困在这间漆黑一团的屋子里,已经足足有一天的时间了。在这一天里,她没有喝过一口水,也没有吃过一口饭。整个人仿佛粽子一样的被捆得结结实实,扔在了屋子里的角落里,就仿佛被包裹着冰雪的碎屑,一个不经意间从枝端跌落的梅瓣一般,跌落了,便失去了颜色,就仿佛无数春来秋去的枯叶一般,渐渐化为春泥。 甚至关押陶心然的地方,也不是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因为屋子里虽然很暗,光线虽然很差。可是,四周并不寂静。远处还不时地传来车马辚辚而过的声音,人们的欢声笑语。昏迷,又再醒来,醒来又再昏迷,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可是,陶心然毕竟是陶心然,她还是用前生学到的计时法,才推算出,现在大概是白天的时间。 屋子里很是寒冷。陶心然只感觉到手脚冰凉,可是屋子里的凉气,依旧仿佛不断的潮水一般钻进她的鼻腔。 自己究竟是被谁掳来,然后又是被谁关在了这里?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呢?陶心然无聊之际,开始胡思乱想,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她将所有的可能都想遍了,却还是没有想出自己如今身陷囹圄的最好解释。 151——囚犯 陶心然只记得,自己一个人从燕王府里出来,本来是想去见小月的,可是在半路被人轻易地伏击了——并非陶心然的功夫多差,事实上,能掌起偌大的一个陶家,陶心然的功夫,在武林之中,亦是上乘。再加上她的性格遇强愈强,又诡计百出,所以,她的那些一上手来,会轻视她的对手们,通常都是败在她出其不意的暗器,还有诡计百出的奇怪的功夫之上。 可是,这一次的对手,仿佛特别了解她一样。先是一阵轻浅的梅花的香气迎面而来——这本是寒冬季节里最平常的味道。那梅花之中,隐隐地有一些茉莉和味道。而那些茉莉本来也是没有毒的,可是,就在陶心然坐下来喝茶的时候,却偏偏地点了一枚绿茶。然后,只喝下一口,人就昏了过去。 茉莉没有毒,绿茶也没有毒。可是,若是有心的人在那茉莉的香气里加上一些合欢草的香味,再在绿茶里加上一些醒目草的话,那么,就可以形成了种强效的迷幻药之类了…… 而陶心然,就是这样栽了的…… 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好在内力没有被封,绳索绑得也并不甚或紧,所以陶心然挣脱倒是挣脱了,可是,这屋子仍旧是冷,这空气仍旧沉默,又过了半晌,也不象是有人要来的样子。 “唉……”陶心然重重地叹了口气,在准备翻出屋子时,这才发现,屋子早已被人锁得死死的,就连门窗,也早已封得严严实实,所以,她想要出去,亦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是谁呢?究竟是谁,难道将她关在这里,只想饿饿她的肚子,然后杀杀她的锐气而已?还有袁烈呢?难道这一天都过去了,他竟然都没有发现自己不在的? 还有自己的四个徒弟们呢?小唐的筋骨,不知道彻底好了没有,也不知道,他的手从此以后,是否可以再一次的拿剑。而他的身体里的毒素,是否全部都清除了呢?要知道,小唐身子本来就弱,如果稍不小心,就会经常性的感冒发烧,而今,她又不在身边,那个向来粗心的朱英武,是否会按照她交待的方法,好好地待自己的最小的徒弟? 还有轩辕子青的伤,也不知道怎么样了。那个向来沉默的大徒弟,在向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就径直昏过去了。直到她离开时,才慢慢醒来。因为他,也因为暖玉的关系,陶心然对他订下了来京之约,希望他在病好之后,和薛正直一起来京,可是,这十来天又过去了,陶心然还是没有看到她的两个大徒弟的影子。 轩辕子青的性命,她倒是不甚担扰,因为她当日也找人看过了,虽然那把剑几乎刺穿了身体,可是,并未伤中要害,所以,剩下的只要养伤,也就是了。 不过,由此及彼,陶心然忽然发现了一个令她奇怪的事实。那就是,随同袁烈进京的一路之上,她几乎没有怎么看过这个向来远谋深算的大殿下。她还记得,那一段时间,她坐在自己的马车上,通常人已经上车了,袁烈的人,还没有来,她下车时,那个人早已静静地坐在桌旁等她吃饭了。而起先的几天,都是陶心然一个人吃饭,他的饭,也都是送到房间里去的。 自从他出现的那一天,他的饮食,都是极为清淡的,而且,几乎滴酒不沾。而且,那一段时间,那个人都不太说话,再加上陶心然也不甚说话,所以,这一路之上,不论有什么事情,都是由那个叫梁洛的侍卫过来传话。 那样的同伴,令陶心然觉得匪夷所思。虽然知道那个人就在身边,可总是给人一种远山迷雾,可望而不可及的遥远的感觉。 现在想想,那时的袁烈,是否也因为某事而受伤了?可是,他那样的人,不但武功高绝,老谋深算,再加上身边高手如云,试问有谁,又有谁能在举手之间,伤得了他呢? 思绪不由飘出好远,陶心然坐在冰凉的地上,开始将这一段时间所经历的东西,理得顺顺当当。然后开始思忖,自己的下一步,究竟要怎样进行。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开了。一行人就逆着光,站在屋外,用一种说不出是什么样的表情,冷冷地望着这一个独坐在地下的女子,神情莫测。陶心然抬起头来,当屋外的刺眼的光线,直射而入,照在陶心然的脸上时,她竟然有一刹那的不适。 有多久,她没有看到过阳光的影子了? “怎么样?还没有被冻死吧。”为首的一人,声音很冷,声音很定,那样简短的字里行间,有一种说不出是喜怒的微妙表情,直达陶心然的心底。 怎么样?还没有被冻死吗? 听到那样的几乎是明知故问的话,陶心然冷然扯了扯僵硬的唇,她抬起头来,望着屋外的声音的来源处,望着那个正冷冷地注视着她的男子,冷冷地说道:“要不要将你也关在这里,住上两天试试……” 仿佛那不是此刻陶心然应该有的表情,男子先是一怔,然后大声地笑了起来。原来,这个女子,真是如此的有趣? 陶心然却没有笑。一是因为笑不出来,而是因为实在太冷,几乎整个人都要被冻僵,现在的她,即便是想笑,也绝对笑不出来了。在离开那幢房子的时候,陶心然这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在这两天之内,想尽了办法,也出不来的原因了。 明亮的日光下,那是一栋造得极结实的房子,精铁的窗,严实的长条的石块,任何一块,相信都有几百斤,甚至几千斤的重量——那样的铸造的房屋,在这京城之中,陶心然相信除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府第,绝对是绝无仅有。所以,当时的陶心然甚至还在心里怀疑,这是不是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 就这样,陶心然随着那个颇为年轻的神秘男子,跟着那个主宰了她一切行动自由的男子,离开了这间囚禁她的牢笼,开始了她的真正的牢狱生活。 所以说是牢笼生活,是因为陶心然没有走出现在所住的那间房间的自由,只要她一走出那道房门,就有人礼貌,却坚决地上前,拦住她的去路,礼貌但却也是坚决地要求她回去。 从来没有过过这一种被禁锢自由的生活,就如从来都没有做过如此窝囊的阶下囚一样。而且,自从那一天起,陶心然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男子,她的生活起居,都是由要专门的侍候,可是,她却不能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去。 可是,就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吗?这天,独自坐在窗前的陶心然,终于狠了狠心,想要离开。事实上,这些天她一直都在想办法,可是,无论如何,却总在最后的一步被人发现,然后,徒劳无功。 这天,陶心然看看门外无人,终于按照这些天来一直观察的路线,蹑手蹑脚地来到院墙之下,想要偷偷地翻出墙去——五米以上的高墙,相信无论是谁,都不能在一举之间跃出。 然而,就在她准备攀上高墙之时,那个男子出现了。他就站在墙下,望着那个正准备爬上墙着的女子,深且黑的眸子里,有冷冷的笑意渗出。 他说:“原来陶掌门喜欢在夜晚时分爬上墙头看星星啊,可惜的是,今天的天气是阴的,没有星星可看。” 陶心然蹙眉,望着这个简单不可理喻的男子,冷冷地说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将我关在这里?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可是先说好了,她现在都是寄人篱下,别人若想要钱,她可没有,若是要命呢——她这一条,也是舍不得给的…… 听了陶心然的一番话,那男子蓦地冷笑起来。他望着那个爬上墙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的女子,阴冷地说道:“怎么,这不是陶掌门理想中的生活吗?衣食无忧,不问世事。又难道说,是我这里的伙食不好,所以陶掌门不满意了,就要翻墙而出了吗?” “……”陶心然用力眨了眨眼,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这男子是她肚子里的一条虫,如果说不是的话,这男子又怎么会知道她心之所思呢? 可是,衣食无忧,不问世事,那都是要自己创造出来的,创造财富,然后享受财富——试问有谁,喜欢做别人的笼子里的鸟,天天过着毫无自由的生活呢? 看到陶心然不说话,那男子双微微地冷笑起来:“怎么,又或者说,陶掌门觉得我这窝不够好,不够大殿下的府上舒服?” 陶心然又愣了一下。 想当初,出了一个袁烈,对于她的生活习惯,还有一切的过去基至未来,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已经感到意外,可是,今日的这一个,对于她的一切,不但清楚,而且是了若指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身边有如此多的人围绕在侧,而她,却浑然不觉呢? 陶心然用力甩了甩头,咳嗽一声,严肃地说道:“不论你说什么都没有用,你无缘无故地关了我这么久,又不肯说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所以我决定我要离开了——后会无期吧。” 陶心然一边说,一边站直身体,然后准备跃下墙着。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只见一抹黑色的身影就地一拔,瞬间来到陶心然的面前。然后长臂一舒,将她拢在怀中,两人就一起下了地。 回头看看,仍旧站在高墙之,而男子刚刚所坐的那张凳子,也还在原处,此时,就在陶心然的背后。半天才回过神来的陶心然,惊愕地望着那个男子迅若闪电的身形,还有未来得及逃出去,就被捉出来的自己,一时之间,竟然有些呆了—— 自己是不是注定要成为这人笼子里的鸟,砧板上的肉,不论那男子什么时候想,都可以砍上一块下来。 这样一想,陶心然的心里,无端地怒了起来,她一把甩开男子的手,怒道:“你想要做什么,尽管说就是,要杀要刮,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不是,又何以总是关着我在这里?” 男子冷冷地,冷冷地望着被陶心然甩开的手,望着她恼怒起来的样子,只是冷冷地哼一声:“你若有本事能离开这里,我便放过你,怎样?” 152——谁是谁的劫? 这个女子,真真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那两下的功夫,就可以天下无敌?难道经过刚才的那一瞬间,她还没有明白,只要没有自己的允许,她就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而他在等,在等那个人前来,在等着看,那个人是否会用他手中现握有的那样东西,来换这女子的一条命,甚至是自由—— 他要亲眼看着这个女子失望,甚至是绝望,然后还是否要决定留在那个人的身边,和他为敌。 你若有本事离开,我便放过你,怎样? 那样的极具诱——惑的话,说得陶心然的心动了一下。是谁说过的?有机会就要把握,没有机会就要创造,而现在,这个人将机会推到了她的面前,若她不给面子的话,是否有些太对不起他了? 一念及此,陶心然点头:“好,这可是你说的……”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姑姑我到时逃出了这个地方,你再费心竭力地将她捉回来才是。 “不错,这是我说的。”男子点头,用几乎是不自量力的神情冷冷地望着这一个可以说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了,冷笑:“可是,陶掌门怕得拿出一点真本事才行了……” 陶心然冷笑,她转身离开男子所站的地方,然后用手一按墙壁,使出在现代所学了壁虎功夫,飞快地朝着墙着爬去,可是,仍旧和上次一样,那个男子只是轻轻地按椅背,整个人就长身而起,飞快地跃起上了墙头,于是和上一次一样的,陶心然又将自己的整个人,都暴露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 然而,陶心然是一个遇强愈强的人,越是不可能的事情,她越是要做到底。于是,不等男子伸手来拉她,她就率先跃下墙头,望着那男子,冷笑:“这次不算,再来。” “你再来多少次都没有关系,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办法离开这里。”男子的脸上,一点表情都不没有。他只是冷冷地望着陶心然,不知道,她在片刻之前使出来的功夫,究竟是什么。 陶心然冷笑,然后再一次地从另外一端,飞快地上了墙头,然而,令她气馁的是,无论她的速度有多么的快,那个男子,总是能比她更快地跃上墙头,然后站在她的面前—— 如此三番,当陶心然终于力竭,那个人却仍然站在墙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表情,冷冷地睨着陶心然,那表情活象是,怎么样?还来吗? “算你厉害。”陶心然终于开始气喘吁吁。她慢慢地爬上墙头坐下,然后对着那男子摆了摆手:“不来了,真的不来了。” “那就好,还算你有点自知之明。”男子的声音依旧很冷,他就站在墙头,望着陶心然几乎渗出了汗水额头,再看着她无力地坐下去的身子,摇头:“怎么样?愿意乖乖做米虫了?” “嘎?”陶心然的眼珠子都瞪大了。她不明白,这个她带来的现代词,怎么从这男子的口里说出,却是如此的顺畅,就仿佛是他在询问你“吃了早饭没有”,一样的自然,自然且不经意。 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男子的神色微微一冷:“回去,睡觉……” 陶心然眨眼:“米虫是做什么的?我的样子,很象虫子吗?” 是啊,她要确定一下,这“米虫”两字,究竟是她带过来的那个意思,还是另外的一层意思。 然而,男子已经不愿意多说了。他神色一冷,望着陶心然,薄薄的唇际冷冷地吐出字眼:“回去……” 说完,他就伸手来拉陶心然。 然而,陶心然的手,却更快地挣脱了他。手腕轻巧地一翻,再一转,一块小小的黑铁一样的东西就出现在她的手心。她望着近在咫尺的年轻男子冷笑:“你认命吧……” 、 说完,手腕一扣——然而,就在刹那之间,她看到了男子的眼睛。那样的黑得仿佛黯夜星辰的眼睛,正冷冷地望着她,神色之间,是连陶心然自己都说不出的复杂——痛苦,迷惘,冷漠,还有一些就连陶心然都读不出来的东西。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如此陌生的男子的眼里,会流露出如此表情,某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冬天的雪沫一般,扑面而来。那样的瞬间直达心底的冷意,就在一瞬间,将陶心然击倒。漫天黑夜倒映的背景里,她的指尖就停在那里,手也停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应不应该痛下杀手。 然而,机会只是一瞬,瞬间即逝。就在陶心然的一个怔忡之间,手腕又被人擒住了,手中的黑铁被人轻轻地夺了过去,就在陶心然神色一凛之间,那男子已伸手点了陶心然的穴,然后长手一伸,将她拢在怀中,两个人使如折羽蝶儿一边地朝着地下落去。 “你是谁?”被点中了穴位的陶心然,身不能行。她缩在男子的臂弯,厉声喝道:“说,你究竟是谁?” 不得不说,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打击,陶心然的心里的怒意,就仿佛是三月的清流一般,从这头,一直流到那头。她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的脸,眸子里的光彩,在不这人变幻——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他的潜藏在眸子深处的悲哀,自己一眼就能看得清楚?为什么,自己竟然下不了手去? 听得出陶心然语气里的怒意,还有惶恐不安,那男的脚步停了下来,只是,他并没有解开陶心然的穴道,只是就那样挟持着她,扭过头来,望着她的眼睛,冷冷地,冷冷地笑:“我是谁……我不就是……你的敌人么?” 是啊,你选择了那样的路,选择了那样的人,那么,从此以后,我们就只能是对手,只能是敌人,只能是永远地站在敌对的立场,老死也不能改变。 没有时光可以回头,就是人的一生,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支河流一般。有的人,有的事情,选择了,过去了,便永远都没有了。 别后相思空一水,重来梦回已三生…… 陶心然的眸子,有一刹那的失望。就在男子回头微微一笑,然后对着她准备开口的时候,她就觉得这男子距离她非常的近,触手可及。可是,只是一个瞬间,当那男子的笑意浮上脸颊之时,那样空洞的,冷漠的,悲哀的笑,仿佛瞬间将两人的距离拉远,变得遥不可及——不是的,不是的,这个男子,一定是她认识的人,一定的,可惜的是,她无法伸手,更无法看一下这男子的的脸上,是否戴着面具…… “你放下我,你放下我。”被人就这样拖着走,陶心然的心里非常气愤。她望着那个一直阴暗莫测的男子,气愤仿佛是雨后拔尖的春笋一般,疯不可挡。 “好,我放下你。”男子沉默了一下,然后伸指,准备点开陶心然的穴位。然而,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冰冷至极的笑来:“真精彩啊,我还以为,你就是这样抱得佳人归的呢,原来不过是在相强。” 那个声音,带着横扫一切的冷意,在这寒冷的冬天听来,虽然并没有雪,可是,任怎么听,都仿佛是雪水兜头淋下的样子。 男子停住了要帮陶心然解穴的手。他将陶心然放置于自己刚刚坐过的凳子上,然后转过身来,冷冷地望着背后突然出现的男子,冷笑:“你终于都来了。” “当然,受你之邀,不胜荣幸。”男子的回答,快而迅速,可是,任谁都能听出两人之间的暗痛。陶心然坐在凳子上,望着两个身高差不多的黑衣男子,一时间连话都忘记要说了。 “放了她。这些都不关她的事情。”后来的男子在看到陶心然不能行动的身子时,忽然间冷冷地说了一句:“这只是你和我之间的事情,是你国和我国之间的事情,她不过一个寻常女子,你知道的,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那男子的声音很快,也很急,仿佛在帮陶心然开脱,又仿佛在替她说情,言语之中,都有一种令陶心然都不能忽略的急切。 “真的不关她的事么?”一直挟持着陶心然的男子想说什么,可是,再一看陶心然的正在注视着这边的眼睛,语气顿了顿,冷然说道:“好罢,就算是不关她的事情吧,那么,你把我要的东西带来,然后,我放她回去。” 听他的语气,仿佛为了某一样东西而来,而陶心然,在无意之中,成了交换这样东西的筹码。 可是,这两个人,她认识么?陶心然可不认为,那样的重要到连武功这么高的男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只要用她,就可以换得来。 “休想——”后来者男子的回答,非常的简短,简短而又迅速。他望着那个一直挡在陶心然面前的男子,冷笑:“若真想用她来换,筹码还不够——” 陶心然轻轻地吁了口气。她早就说过了,她又不是他们的谁,怎么能凭空抓个人来,就可以交换某样东西的么?更何况,那样东西,听来好象十分珍贵的样子。 “那好,你就准备失去她吧。”一直挡在陶心然面前的男子怒极,他望着那个专程为了这个女子而来,又不肯割舍的男子怒气冲冲。他一边冷笑着,一边抬手,伸出指风一缕,点了陶心然的昏睡之穴。而陶心然在昏迷过去的瞬间,只听到这样的字眼:“虽然你曾经受伤,可是,我却不会相让,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谁更有资格得到那样东西吧……” 睡意,仿佛是浸满心头的潮水,慢慢地将陶心然的整个人都浸湿,倦意无可抑止地而来,而她,就缩在这轻风吹拂的高墙之下,慢慢地睡去。 153——袁烈的女人们 这一觉,陶心然睡了很久,梦也很长。她梦到自己的两个徒弟正在进行殊死搏斗,然后,一个重伤,另外一个也伤了。她知道那是自己的徒弟,可是,不知道是因为暮色太沉,还是两人的位置太远,她用尽了力气,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可是,她就是知道,那是她的徒弟。那仿佛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感觉,切入内心深处的存在。不论过了多少的时光,虽然忽略了外在,忽略了本质,可是,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只要一眼望去,她就会知道,那是她自己最亲的人,那是她的徒弟…… 她梦到,自己的两个徒弟之间,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就那样的对峙着,谁也不肯相让。 可是,自己的徒弟之间,又会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呢?陶心然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知道,此时,如果她再不上前劝阻的话,她就会彻底地失去自己的这两个徒弟—— 于是,陶心然艰难地上前,被人束缚住了的手脚是如此的重,脚步又是那样的艰难,等到她来到两人搏斗的地方,只看到一滩鲜血,还有衣衫的碎片。而她的无望地伸出的手,却只触到寒风一缕。 她梦到,小唐的沾着泪痕的脸,正在她的面前,含笑地望着她,眸子深处,都是令人说不出的眷恋,还有惋惜。她梦到,小唐还在对着她重复着之前的话,还在重复着要她负责。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小唐便不见了,她的面前,仍旧是黑暗一片。 她梦到,朱英武正拚命地扯着小唐,不让他再上前一步。可是,小唐却发了疯一般地想要再一次的走到她的身边去。 心里的痛,仿佛什么在生生地扯。陶心然张了张口,却发现只有泪水倒灌而下,呛住了喉咙,最终将那一声呼唤,最终淹没在心里。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有泪水流满陶心然的腮边,她不停地抽泣,不停地流泪,不停地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可是,那束缚仿佛是无形的,她的生生地想要扯开的手,只是扯痛了自己的肌肤,扯碎了自己的衣衫,最终,一切还是无能为力…… 梦和现实交错,心的挣扎和身体的挣扎交错,陶心然竟然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不停地流着泪水的他,不停地流着汗水的她,最后在焦躁不安中醒来,睁开眼睛之际,是刺眼的光线,一团桔色的光,正将屋子照亮,而她,就躺在燕王府的自己的床上。 陶心然一坐而起,环顾四周,屋子里很静,只有烛花爆开的声音,响在这个空间。远处,三更的更鼓,正在惊醒地响,敲碎行人的心。 原来,刚刚的这一切,都只是梦吗? 陶心然轻轻地吐了口气。拭了拭额头的冷汗,这才跳下床,去为自己倒了杯水过来。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如此清晰的梦境?就仿佛是亲身经历一般? 那一地的血,那衣衫的碎片,那无数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涌过来的人群,到了现在,这一切还历历在目,恍若刚刚发生过的一样。 “唉……”陶心然微微地发出一声叹息,用手抚了抚额头,这才慢慢地向窗前走去。新年就在眼前,天地间一片漆黑,是不是每个人都在盼望着新年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会有更加美好的一年呢? 可是,那一场梦啊——一想起那一场梦,想起小唐的眸子里的不舍,想起他的最后回眸时的坚定还有绝望,陶心然只觉得整颗心,都在撕裂一般的疼痛——她这是怎么了? 陶心然诧异地抚上心口,抚上依旧还在酸楚疼痛的前胸,只觉得不明所以——要知道,四个徒弟之中,她对轩辕子青一向比较倚重,或者说是尊重。因为,她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向来老实沉默的大徒弟的心里,似是藏着许多的心事,而他每次投来的不经意的一瞥,都似带着无限的心事。 二徒弟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从来不会多说一个无用的,或者是他认为不必要的字眼,那样的人,虽然并非什么都藏匿在心里,可是他却将和别人交流的机会,都留在了独自的沉默里。他那样的人,并不是难以接近,而是根本就不给你接近的余地。 至于三徒弟,虽然向来喜欢调皮捣蛋,无祸不闯,可是,却是个非常细心的人。所以,陶心然总是觉得,单单看他呵护小唐时的细心和无微不至时的样子,就知道,他将这游戏人生的外表展示给世人,可是内心,却一定不是这样的。 再说起小唐,那才是陶心然的心头肉。前生的陶心然,也是孤身一人,在孤儿园长大,然后考进了一所安保学院,后来成为一个物警,可惜的是,她始终是一个渴望亲情,渴望温暖的人。而小唐,恰巧满足了她的这点——需要她的关怀,同时又对她十分的依赖。那感觉,就仿佛陶心然是小唐的最后一条救命稻草一般,所以他才紧揪不放——是否就因为这样,陶心然才会在无意之中对他的投注了更多?所以,轩辕子青才会在受伤昏迷之前,对她说出那样的话? 而她呢?她的四个徒弟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哪一个更重要一些?而她除了关怀,除了教导,对哪一个,投注的感情更多一点? 答案本来呼之欲出,可是,却又能在追溯的时候,不得而知,小唐的倔强的带泪的面容,又一次的出现在陶心然的面前,她甩甩头,用力一想要将他甩开,可是,那抿紧的薄唇,那水汪汪的眼神,还有他归来之后蜷缩在床头,可怜楚楚时的样子,都幻灯片一般地在陶心然的面前,挥之不去。 小唐,你究竟怎么样了呢? 感觉到心里又是一阵不安,陶心然轻轻地抚上仍然在剧跳不止的心,微微地叹了口气:“小唐,师傅也想你了。不知道,你是否会想师傅呢?” 慢慢地握紧拳头,陶心然望着窗外的无边黑夜,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忽然之间,指尖有什么东西在摩挲,陶心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指间夹着一条小小的、仿佛已经揉成碎屑般的纸条。 心里蓦地一跳,陶心然将纸条慢慢地展开。只见小小的字迹慢慢地呈献出来:“师傅,后日午时,悦来客栈。” 陶心然的眉,慢慢地蹙紧了,因为她认出来了,这是小唐的字迹。这样的传递信息的方法,她也只教给了小唐一人。看来,小唐已经进京了——可是,他为什么不直接的来燕王府找她呢?或者说给个消息给袁烈——毕竟来说,若是徒弟来找师傅,袁烈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的吧? 可是,向来心细的小唐这样做,一定会有他的目的,看来,后日的悦来客栈,她一定可以看到自己最牵挂的徒弟。 用力地握紧了那张小小的纸条,陶心然仿佛将自己的拳头要生生地握碎——小唐…… 袁烈的那一大堆妃嫔,是趁着袁烈外出之时,闯了进来的。她们进来时,陶心然正在看书——这是她的习惯,无论前生还是后世,她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拿本书来看,一来打发时间,二来么,可以增长知识。而这个习惯,袁烈竟然都知道,这不,陶心然的居处,自从她进门开始,就堆放了一堆的书籍,其中有几本,还是她平时最喜欢看的。 陶心然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袁烈曾经对她说过,请她来京,是希望她能帮他挡去一桩婚事,还有就是帮助他将那些烦心的女人推开——要知道,一个想要做大事的人,是屑在这些女人堆中打滚的,可是,又因为种种原因,他对那些女人,又不得不虚与委蛇,这令他实在的不耐,所以他决定利用一个没有感情的女人,来做一次挡箭牌。 不得不说,袁烈的这一个理由,虽然算不上冠冕堂皇,可是,却也是可以被陶心然接受的极限。作为皇家子弟,位登九五,才是最终的目标,万里江山在手,又是什么样的美女,什么样的纸世姿色,不是呼之即来的呢?所以,在未登基之前,单单是为了达成自己的愿望,已是十分艰难的事情,更何况这些因为私欲或者说是政治而达成的联姻,通常是他们所不齿的。也是绝对不会放下心思的。 所以,袁烈如此说了之后,陶心然也答应了,毕竟他们这是交易,是各取所需,没有理由将对方不违背自己原则,不违忤常理的事情,统统拒绝。 知道袁烈对于这一位未过门的未来大皇子妃十分的重视,门口的小丫头明月一看到一群莺莺燕燕朝这边走来,就立马跑进来告诉陶心然,让她小心。 谁知,那个一向温和的大皇子妃只是微微一笑,就让明月放心,然后嘱她准备冲茶,用来待客。 因为小柳一直的留在陶家,帮助朱英武照顾小唐,所以这一次陶心然来京,就没有带其他的丫头,此时,看到明月十分的机伶,她也就对她分外的温和——是谁说的,同样端着别人的饭碗,没有理由将他身边的所有人,都看成是敌人吧…… 154——女人们之间的辩驳 当一群妃妾们来到陶心然的院子里的时候,陶心然已经走出门口迎接——这也是陶心然的习惯,先礼后兵,若你客客气气,她自然也客客气气,可是,若你咄咄逼人,也就别怪她心狠手辣了。 那一群女子,足足有七、八个。也是的,贵为当朝的大皇子,袁烈也是有着自己的力量后盾的,而这些力量后盾,为了要抓牢这一根未来的浮木,自然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巴结,然后想尽一切办法,攀龙附凤。 这本是古代巩固力量的最简捷的办法,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家族的利益还有未来着想,只是,陶心然在乍一看到这些莺莺燕燕的时候,还是觉得头狠狠地痛了一下——唉,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七、八个女人,再加上一大堆的丫头起来,你算算,得有多少台戏了? 可是,这找上门来的女人们,是不能拒绝的。就连袁烈都说过,因为他府里的这些女人们个个都不是简单的角色,都有着极其深远的背景,所以,陶心然一定要以己力来应付,而他,无论陶心然面对什么,都只有袖手旁观的份儿——当然了,这话也是试探,袁烈也想要看看,这个将邺城陶家的十三房管事都制服得服服帖帖的如此年轻的女子,是否真有本事应付她的这一帮女人,是否真有本事,帮他将这个大皇子府管理得井井有条。 无可否认的是,袁烈是在利用陶心然,可是,这利用却是冠冕堂皇,容不得她有半点的拒绝。 一行人翩翩而来,在院子里站定,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着湖绿衣衫的年轻女子。那女子,化着淡淡的妆容,眉眼精致,斯斯文文,一身并不耀眼的湖绿,在这些大红粉柴紫之中,显得卓尔不群,清闲自在。可是,向来深谙人心的陶心然只侧眼描去,乍一看,她就知道,这是一个有心计的角色,可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置身事外,然后作一个幕后策划。 而紧跟着她的,则是一个身着粉红衣衫的俏丽女子。如果说,那个湖绿衣衫的女子是一株清新的嫩柳的话,那么,这个粉红色的女子,就是一枝迎风招展的桃花。 一眼望去,七、八个女子,各展姿色,倾国倾城。陶心然在头痛之余,不得不暗叹袁烈艳福不浅,怕这一堆女子的任一走出门口,都是回头率面分之二百的角色。 “哟,这位想来就是大皇子殿下所说的那位陶姑娘了罢。陶姑娘,姐妹们这厢有礼了/”站在人前的粉红色衣衫的女子,口里虽然说着有礼,可是,看她那表情,看她那神态,一点都不象是有礼的样子。而她的口里一边说着话,一边回头,已经招呼跟在身后的姐妹们往屋里坐了。而陶心然,就被她们晒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知道袁烈带回来的是未来的大皇子妃,可是,这个女子故意只以姓氏来相称呼,那么,就证明她根本就没有将这个病弱得仿佛风吹即倒的女子放在眼内。 这不放在眼内,当然是没有问题,陶心然也不会在乎,可是,若是口出狂言,那么,陶心然就没有必要再忍让了。 毕竟,她不同于这些个或者已经将自己的命运和燕王府早已紧紧连接在一起的女子们,也不同于那些费尽心机潜入燕王府,居心叵测的女子——她只是一个过客,来这里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一个不得不履行的承诺,一件不得不去做的事情。所以,若是陶心然在这里被人欺负了,打压了,相信不为袁烈,就为了她以后走出燕王府之后不后悔,她也绝对不会假以辞色的。 看得出陶心然的尴尬,那个湖蓝衣衫的女子微微一笑,对着陶心然点首:“我这位妹妹啊,出身将门,天生就是心直口快的主儿,还望陶姑娘不要见怪才是。” 出身将门?天生就是心直口快的主儿?陶心然在心里微微地冷笑,这女子好会说话,是不是待会儿,她那位“心直口快”的妹妹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她也要忍着她这位“出身将门,天生就心直口快的妹妹”呢? 当下,微微一笑,陶心然淡然说道:“心直固然是好的,可是这口快,可得要防着祸从口出啊……” 既然第一个下马威已经来了,那么,陶心然也就没有必要客气了,毕竟这半年的日子要过,答应袁烈的事情也还得做。这相比较下来,她若不能降服这班女人的话,倒不叫袁烈看尽笑话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位外表温和的女子,也会如此的话里藏刀,那个湖蓝衣衫的女子微微一怔,再望向陶心然苍白得仿佛初绽白莲一般的面庞时,已经微微地带了些警惕——看来,这个未来的大皇子妃也不是什么好应付的主儿。 一个回眸之间,湖蓝衣衫的女子微微一笑,如春风拂面。她微微一敛衣襟,保持着应该有的风度和疏离,温言说道:“那么,陶姑娘请……” 陶心然微微一笑,也不答话,径直来到自己平日所坐的位置上,然后开始招呼明月冲茶。明月实在是一个非常伶俐的丫头,冲茶这些粗活儿,不等陶心然吩咐,就早已准备好了。于是,那些个莺莺燕燕在初坐下来时,手旁,就早已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清茶。 茶的淡香,是陶心然最喜欢闻的味道,以前的时候,她就曾经喜欢在干燥的秋季里,冲一大壶茶,放在屋内的桌子上,不为喝,只为闻那淡而清雅的茶香,只为看那热气腾腾的,朦朦胧胧的模糊的气息。 茶盏,被这些女子们持在手中,可是,神色的交换,也在一个低首之间。就已经默认完成。要知道,纠集了这么多的人过来这里,平时里那些勾心斗角的女子们难得地同仇敌忾地坐在一起,那就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要将她们共同的敌人打退出去…… 陶心然坐在上首,望着这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们,不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望着手中的茶的淡淡的烟雾气息,一时的,仿佛有些怔住了。 是谁说过的?女人之间的较量,通常在一个“度”字,这个度,若是把握得好,三千弱水,你就是他必取的那一瓢。可是,若是把握不好,那么,人家还未开口,你就已经输掉了。 所以,陶心然在等,在等着别人先开口。她在等着别人开口之后,迎头一个痛击,然后,将这一次的较量时间缩到最短。 寂静,只是保持了一个抬首的功夫,再抬起头来的陶心然,就看到那个坐在最下首的紫衣女子说话了。 那个紫衣女子,姿容秀丽,娇小玲珑。坐在众们倾国倾城的女子之中,既不是最美,却也绝对不是最丑。而她所坐的位置,也是十分的微妙,刚好是靠近门的位置,既可以将别人的神情尽收眼底,也可以恰巧地将自己的,不想让别人看到的表情,适当的掩饰。而她说出的话,也是相当的激烈,仿佛想要挑起一场战争一般的,锋锐,却一针见血。她说: “闻陶姑娘出身江湖,比起我们的这些官家女子,自然是见识多广,可惜的是,在朝在府,礼仪居上,却不知陶姑娘在入大皇子的府门之时,可专门的经过这一方面的训练呢?” 紫衣女子一语毕,所有的人都将眼神望向了坐在上首的陶心然。要知道,出身的高低,不单单是气度以及气质上的差别,它在某一个层面,在那些特定的场合,代表的是一个的气度以及教养,更甚者,还有衡量各方微妙关系的底气。而这女子的言下之意,明里是为了陶心然好,问及她是否得到过这方面的知识,可是,这暗里,却是鄙夷而且讽刺,讽刺陶心然出身草莽,粗鄙女子一个,不配登堂入室。 要知道,在场的各位,要么是大将军之女,要么就是文官女眷。这些人,自幼就受过良好的教育,而在初成长之时,为了进入大皇子府,想必也经过过更加严厉的教导。所以,此时讲起这些,那些女子们同时交换了一个眼色,再抬首时,眼底的自豪,还有自信,不言而喻。 陶心然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笑容如花开,那个苍白得仿佛白莲初绽的女子,就在一瞬间,变得容光逼人,雍容万千。而陶心然的话,却是对着众女子说的。字里行间,都是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气度,还有如兰芝入室的气质。她说: “家世如何,父辈如何英明又如何?你是想要顶着父辈的面子过一辈子呢?还是觉得大皇子殿下是如此的无能,非要靠你的父辈来制衡?” 袁烈就是陶心然的挡箭牌——既然袁烈说了,府内的事情,让陶心然看着办,那意思就表明,若是那群女子欺压了陶心然,他会袖手旁观,可是,若是陶心然打压了那一群女子的话,他同样会是漠然置之。 155——女人们的较量 要知道,女人之间的较量,首先要知道他们的弱点在哪里,俗话说,说到病不要命——作为一个旁观者的陶心然,只需要牢牢地捉住这一点,就可以在举首之间,令对方哑口无言——当然,仅仅哑口无言,还是不够的,陶心然需要的是那些女子在她的面前,全部都收回尖利的爪牙,不要将那妄自尊大的表情,带到她的面前去——事不关己,固然之可以高高挂起。可是,人投之以桃,她就当然的,要报之以李—— 乍一听到陶心如此的形容袁烈,形容她们的父辈,那些个女子的眼里,顿时花容失色。要知道,在封建社会,在这男尊女卑的古代,三纲五常就是束缚女子思想和自由的利器。那些女子,终生都生活在父辈的阴影之下,即便嫁作他的妇,也是需要父兄这些坚实有力的后盾的。 可是,陶心然的一番话,却将这个理论推开,而且一举反攻,将她们想要针对她的话,变成了暗喻袁烈无能,需要她们父辈的帮助之类——固然之,她们能进入燕王府,就一定有着父辈们的算计,以及不为外人道的目的。可是,这有目的是一回事,可是,若是被人当场说出来,就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众女子都沉默了下来,仿佛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拿什么样的话去针锋相对,又或者是反唇相讥。 沉默了半晌,终于坐在一侧的绛色衣衫的女子说话了。想来是出身在将门之类,她的话,并没有文邹邹的措辞,可是,这一说出来,照样是一针见血。她说: “怎么,要人帮,就是懦弱了吗?想来,出身江湖的陶姑娘并不闻人说,一个好汉三个帮——独木难过汪洋江——英明睿智如大皇子殿下,自然也是左膀右臂,上肱下股的呀。” 这绛衣女子此话一出,众女子又再轻轻地舒服了口气——要知道,这绛衣女子出身于下层武官之家,因为父亲居功甚伟,曾在一次远征之中,救下袁烈一命,所以,袁烈当下纳其女于室。可是,也同样因为出身有问题,这女子在府中的地位甚为尴尬,常常不得众人欢,即便有人相谈,也是明讽暗刺。 此时,这女子一言出,其他女子均面面相觑——看来,这江湖人,还得江湖人磨呀,既然这些个文邹邹的道理说这女子不赢,那么,这女子的武家之风,想必能制这女子于无形吧…… “哦……”陶心然微微地冷笑起来:“率士之滨,莫非王土,天下万民,莫非王臣——食君之禄,当担君之忧——大皇子殿下乃是皇家血脉,理当为国分忧,而群臣乎,不应该拥戴效劳么?至于那一个好汉三个帮之类的话,难道大殿下在各位的心目中,竟然只是个空有匹夫之勇的莽撞者吗?” “……” 相对于陶心然处,女人们之间的剑拔弩张而言,远远的,袁烈的书房内,正在进行的,却又是另外的一场辩驳——前者,是对于一个男子的看法,以及争夺,而后者,则是对一国之策的辩驳,以及对王位之争的最后的准备。 “学生还是不同意大殿下您的做法,要知道,战争是一个机会,一种手段,是让两国可以放下各自坚持坐到一起协商谈判的最快最简捷的办法。因为这么做受惠的将是两国百姓,所以没有君主也没有哪个皇族有权力破坏!凌车欺我朝在先,多年来不听制衡。而现在因为内忧外患,自顾不暇,所以才派人屈尊前来。但并非他们来了,就一定会有一个相对满意的答复——谁都知道和谈下面各有心机各有奥妙,而多铎又是一个极能善辩的人士——如果说我朝派去的人选并不得当,那么,也只能使我们现在手中所拥有的绝对的优势消失殆尽。所以,学生仍然坚持学生的意见,由大皇子殿下亲自领命,然后全权负责这一次的谈判——战场上的对手,仍然可以作为谈判桌上的对手,只不过是换一个场合,换一种兵刃而已……” “并非学生信不过二殿下,事实上,相对于二殿下,大皇子您,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书房之内,当朝御史徐缓言辞激烈,他携手内侍长徐晃,坚决反对袁烈在朝堂之上,拒绝去接洽和谈之事。 而袁烈则一直沉默着。他的眸子很深,颜色也很深。他一直地望着窗外,神色间,茫然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见过那个一向阴沉内敛,对人对事都是胸有成竹的大殿下会有这一种近乎失落的表情。心细的徐晃轻轻地摇了摇徐缓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说到底,皇家的嫡位之争,从来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成王败寇,有时就视乎一念一间。可是,而今的大皇子,此次归来的大皇子,说不出为了什么,只是所有的忠于他的臣下都感觉到他的身上,正发生着一种深远的变化——而今,他对于政局的关心,比之以前,少得可怜,可是,那种经常都会出现在他身上的渐思隐退的颓废之心,仿佛一日一日的多了起来——大皇子究竟遇到了什么,才会有如此深远的变化呢? 这一层,徐缓不知道,徐晃自然也不会知道。 书房之内,一时被沉默塞满,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在空中轻轻微微地浮着,仿佛在接触了什么之后,会爆开一般,感觉到令人十分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袁烈忽然说话了。他的声音,一贯的很沉,一贯的很冷,仿佛只要他一开口,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都会瞬间冰释。他说: “我知道徐御史说的对——而今的政局,势必要如此,才能令凌国的侥幸之心收敛,从而正视这一次的和谈——而由本殿去,也是无可厚非。毕竟战场上的对手,知己知彼,和谈,只不是又一个战场而已——可是,你想过没有?” 袁烈慢慢地站起身来,望着他一向最为信任的两个属下,声音蓦地冷了下,隐隐的,仿佛有冰雪交错。他说:“如此一来,本殿势必要全力以赴,势必要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应付多铎。那么,薛丞相的方面呢?李皇后方面呢?要知道,数年来,他们可是食不安,寝不安的想要找到本殿的弱点,然后将本殿一举歼灭——那么,在你们的心里,你们觉得,他们会任由和谈归来的本殿,还安然地坐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么?” “你们认为,本殿还有可能如今日一般,在这里和你们如此从容的说话么?”袁烈淡淡地苦笑:“所以,我推荐了二皇弟去——可是,父皇是不会让他去的,生性好杀的他,也永远都不是和谈的好手,所以,这件事情最终会着落在三皇弟的身上——” 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三皇弟啊,又一次的,他为了自保,将那个本心与世无争的袁慎,推向了风头浪尖—— “如此一来,成了众矢之的的,仍旧是三皇弟,而本殿仍旧可以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在李皇后他们全心地对付和谈归来的三皇弟时,本殿或者仍有余力自保,或者保下他……” 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袁烈望向了自己的臣僚:“你们觉得,本殿如此,可是错了么?” “大殿下英明……”徐晃和任缓对望一眼,同时跪了下去:“大殿下英明……” “那么,接下去,你们可知道怎么办了么?”袁烈不答反问。二人顿时再一次的低下首去:“我等必定全力促成此事,并辅佐三殿下完成此次的和谈……” “去吧,让本殿好好地静一下……”袁烈挥手,在二人掩门而去之时,用手轻轻地抚上了额头——相同的风险,必定会有高额的回报,可是,这机会,眼看着是个香饽饽,却也是个烫手的山芋。可是,以袁慎的耐力,还有毅力,相信定会不虚此行,那么,归来之后,他所面对的,除了李皇后的诘问算计之外,剩下的,就是帝王的对他的,再一次的刮目相看…… 而袁烈自己呢?如此算计,是否就真的对了?微微地叹了口气,袁烈身子向后仰了仰,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侍从的声音: “殿下,徐侧妃一行,正在去去往王妃的处所……” “什么?”袁烈蓦一怔,身子顿时坐直了起来。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忘记日前的那一场激战,还有他险些失去的那个女子——好不容易,这女子又失面复得,可是,那些个不安分的女人们,却又要去找茬吗? 眼神微微一凝,袁烈身子一挺,就要从太师椅上站起——他要走到那个女子的身边去,他要看看,那些个不安分的女人,究竟又想了些什么阴损的招式去对付那个女子…… 门蓦地一声被推开了。袁烈站在门口,沉声说道:“我们去看看……” 屋外,冷风吹散热气,将袁烈的衣袂吹得四散开来。那风,吹在脸上,冰凉,冰凉一般的痛。袁烈仰望天际,只看到远天之上,湛蓝洁白,仿佛淡烟萦绕。他冷冷地看着,伸出去的脚步却慢慢地收了回来。 然后,他转身,转而向府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备轿,本殿要出去一趟……” 是谁说的? 这世上,没有谁是能帮得了谁的,每个人,也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若他今天帮了这个女子,就等于给她以后在王府的生活,布下了道道的暗桩——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会知道,女人间的忌妒,是多么的可怕,甚至可以毁天灭地——那一帮不安份的女人们,不过是在试探他罢。她们在试探着,这个女子在他的心目中,究竟占着什么样的位置。而他,是否可以为了她,不顾一切。 那么,就让她们如愿吧,袁烈相信,这些个女子们加在一起,都不是她一个人的对手。不过,若是她输了,若是她不能制服这一班女人们,那么就只能说是他看错了人,又或者说是她还不配站在自己的身旁…… 有些人,有些事情,他是不方便出面的,可是,有些事情——比如说是她的,他倒可以帮她解决——就仿佛是现在,他就要去帮她解决那些她始终都割舍不下的人,或者东西…… 当她走进他心里的那一天起,他就发誓;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除了他之后,其他的人,想都不能想上一下。她心里装的那些个人们如此,而那些想着她的人,亦是如此…… 风起,吹动袁烈的黑色的衣衫,风风雅雅,而袁烈就在这刺骨的冷风之中,在这除夕即将到来的年末,甩开了步子,一直的向府外走去。 女人,你得为他们的死付出代价,你得为他们的消失付出代价——因为,他们至所以这么命短,完全都是因为你…… 冷风飘摇间,有谁的冷笑,寒冷仿佛是冬天的冬天? 究竟,是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第二卷完] 156——袁烈的寿宴 十二月十五,是大皇子袁烈的生辰,那一在,燕王府里,张灯结彩,人头涌涌,真正的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那一天,道贺的人,来了许多,除了远在关外的三皇子袁慎,还有数月前离京的二皇子袁直之外,其他皇子、公主,以及文武大臣尽数前来道贺。 全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只有陶心然还呆呆地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时辰到了,袁烈配给她的丫环月儿正殷勤地准备着诸样东西,想要帮她梳洗——这也是一个身世凄凉的可怜女孩儿,自从五岁起被卖到大皇子府,就一直陪在袁烈的身边,也是袁烈的贴身丫头之一。此次,袁烈派遣她来前,间接地表示了对陶心然的重视。可是,在陶心然的心里,她却更加的想念自己的徒弟,想念自己的曾经的自由的日子——也不知道小唐现在怎么样了…… 轻轻地叹了口气,陶心然的眼睛微微地闭了一闭——在这个世界上,有的人,有的事物,或者并非天下无双,但他存在某个特定的环境和时段,存在于某个人的心里,所以,就成就了这个人的不朽——永远无可替代。就如唐方之如她。 二皇子府里,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笑语喧哗,嘈杂而纷繁。 宽敞的大厅里,最上座是袁烈和陶心然——他未来的正妃。次之左乃皇亲贵胄,而右首,则是他的几房侧妃,还有妾侍之类。 再次之是各房公主,附马,接下来是三司六部御史台等朝廷大员,然后再按照等级高低依次安排各位贺者。 不夜的宴席中,映衬着一张张意气风发的脸,无数张笑脸,在畅饮,在大声的喧哗。灯红酒绿之间,流淌的是谄媚和奉称、锦上添花。 酒气、脂粉的香气,充斥着整个空间。歌台舞榭之上,丽影翩跹,酝酿出尊贵皇家特有的、醉生梦死的气息。 筵辉丽璧,乐畅和音。京城最出色的歌伎云集——能在大皇子面前一展风采,是每一个歌女梦寐以求的事。 帝王和皇后的贺礼接踵而至,而各房嫔妃相继派人道贺,就连叶妃,都郑重其事地送上贺礼,只是,仿佛心照不宣一般地,这些人都没有出席——事实上,三年前至今,逐渐年迈的帝王,已很少在朝堂之外的公众场合里露面。当然,也不是绝无仅有,除非是情非得已。但那样的不得已而为之,在而今的太平盛世里,在皇子问政的今日,却是少之又少。 帝王不出席,皇后以及各位嫔妃就更加不会出席,于是,礼收无数,不见人来。 陶心然的身份,是袁烈未过门的正妃,甚至还没有得到皇家的正式承认。按理说,不应该隆重出场,可是,袁烈仿佛就是要全天下人知道一般,不但要她盛装出席,还专门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此时的她,虽然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子上,可是,她的心里,却是低落,甚至是低沉的。低眉敛眸,一言不发。那样的沉默,在袁烈问起什么时,偶尔的一句回答,相对于娇声细语的侧妃和夫人们,她更象是一座白玉的雕像,沉静的、淡然的、无声无息的。 明亮的琉璃灯盏下,陶心随意挽起的长发,一袭清淡的浅衣,在满堂的霓裳羽衣里显得落落寡合。她冷冷地望着满堂斛筹交错的身影,不置一词。 “大皇子殿下,将近年关,又恰逢您寿诞之喜,为臣的敬您一杯。”这说话的吏部尚书梵艺,他也是袁烈的亲信,一直以来,和袁烈等人过往甚密,此次,恰逢袁烈寿诞,所以,首先举起杯来,对着袁袁烈敬酒。听他如此,身边的美人不依地嗔了一声:“只有您敬酒啊,妾身也要……” “这敬酒呢,当然是人越多越好,所以,梵艺,请你身边的美人一起吧……”袁烈认得那个含笑带嗔的女子,原是梵艺新娶的夫人,也是他一党的丞相之女,于是微微笑笑,不以为忤地回答。 看到梵艺来敬酒,其他的文武大臣们趁机上来,一个端着一杯酒,一个一个过来敬酒:“贺殿下生辰之喜,贺殿下新纳王妃之喜……”明明知道袁烈并没有正式纳妃,也知道他身侧的这个女子,是半月前相携而回,此时看到二人比肩而坐,那些人向来最懂察颜观色的文武大臣们,个个都上前道贺,投袁袁烈所好。 要知道,帝王病重,皇子之争,不知道花落谁家,恰在此时,大皇子携未来的王妃归来,是否所有的前来道贺的大臣们都避重就轻,改为另类道贺。 “承各位贵言,各位辛苦,各位请坐。”袁烈一边将酒杯塞到陶心然的手里,然后一手拖起了她的手:“本殿和本殿的王妃在此多谢大家……”未结亲的王妃,甚至连准王妃都算不上,可是,却硬生生地被说成是王妃,话中的潜台词,更是不言而喻。于是,大家更加的趁机起哄,夸奖陶心然美貌天成,贤良淑德之类,想要借此来避开更加敏感的话题。 “对啊,今日殿下新禧,不如请王妃一舞助兴如何?”众位大臣正在对着袁烈起哄,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 那个声音一出,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是谁,是谁敢在这寿宴之上,要求王妃一舞呢? 随着话音,一个年轻的男子缓步上前,举杯贺袁烈生辰之喜之时,望了一眼那个脸色淡然,虽然手还握在袁烈的手里,可是,却一点表情都没有的女子,微微地笑着:“不知道王妃对于在下的建议是否以为然否?” “沈镜……”一看到男子起哄,认出那是沈侧妃的哥哥,袁烈的眸子一敛,微微地有些不悦。要知道,不论陶心然是否会歌舞一道,今天的这个场合,也不是要求她当众起舞的时候啊…… 手心里捏了捏陶心然陡然僵起来的手,袁烈似笑非笑地回首,望向了陶心然,想要看看她如何的回答。 明亮的灯光下,一袭浅色衣衫的女子瘦弱而且苍白,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袁烈的身侧——仿佛来自世界另一端的女子与眼前的奢华格格不入。但满室衣鬃香影却丝毫不能掩饰她的风采,反倒成了她的衬托——仿佛绝顶之上的初绽的梅花,冷清、倔强、与世隔绝。 而她依然是微微地笑着的,仿佛所有的光辉,都因袁烈而起。淡淡地听着沈镜的挑衅话语,再看看袁烈的一脸的想要看热闹的神情。她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沈先生是吧……” “沈镜,见过未来的大皇子妃。”微微地躬下去的身子,有一种倨傲的淡然。他静静地望着这个面色冷清的女子,微微一笑之间:“不知未来的王妃唤沈镜有何指教……” “沈先生,殿下生辰之喜,当举天同庆。可是,妾既然为殿下之妃,只和大殿下白头偕老。那么舞,也只会跳给大殿下一个人看,又或者说,在沈先生的眼里,将自己当成了和大殿下平起平坐的存在……”陶心然的话,清晰有力,隐隐透着说不出的讥诮——想看她跳舞?那么,你得先问一下袁烈给不给吧。一念转动之间,她又侧目,望着似笑非笑,冷眼旁观的袁烈,微微笑着:“又或者说,在大皇子的心里,自己娶回来的正妃,和这些歌台舞榭的女子并无二致?” 陶心然的话,带着隐隐约约的讥诮,似在嘲笑沈镜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又好象在讽刺袁烈的任由这些名不见经传的无名小卒在此逞能。 沈镜的脸红了起来。他轻轻地咳了一声,然后讷讷地说了一句:“哪里,哪里,沈某人只是想王妃一舞助兴而已……” 明知道袁烈是一个相当多疑的人,而这个未来王妃的意思,竟然是在挑拨离间?侧目看到袁烈的仍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眼神,沈镜便后退了一步,转身离开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看似沉默的王妃,竟然是个如此伶俐的主儿,所有的人都沉默了一下。只有袁烈握紧陶心然的手,“呵呵”地笑了一声,对着众人举杯:“我这王妃啊,就是喜欢使个小性子,诸位不必在意啊……” 微微地冷笑一下,陶心然冷冷地侧过了脸,正碰到袁烈的侧妃们想要杀人的眼睛。于是,她轻轻地扯了扯唇。看来,这王府里,又有好戏看了…… 要知道,陶心然并非被人玩弄于股掌的弱者,又或者说,可以借助于这些个醋坛子彻底被打翻的女人们,出去王府一趟? 微微地垂下了眼眸,掩饰住眼底冷芒,陶心然的心里甚至开始算计着,要怎么样,才能将这些个侧妃们搅成一团乱麻,自然是越乱越好……她装作不经意间抬首,在众侧妃的脸上扫视了一下,正好看到了数束来不及躲避的,写满愤恨,或者嘲弄的光芒。陶心然仿佛略微怔了一下,忽然清清浅浅地对着她们笑笑,一副“我已经知道了”的恍然大悟的神情。 157——刺杀 “你在看什么?”看到陶心然的那一抹笑,清冷且明媚,仿佛满室的灯火都在她灿星般的双眸里失去颜色。袁烈微微一愣,连忙扯了扯陶心然的手:“有什么人,什么事,如此好笑?”抬起眼皮,正好捕捉到那些个侧妃们闪躲不及的眼神,他了然地一哂:“别理她们那么多。” “能不理吗?别忘了,你请我来是做什么的。”陶心然回了一个白眼给袁烈,手中的空杯放在桌上,从袁烈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来,脸上带着笑,眸子里却好象有一把刀:“莫非大殿下改变了初衷不成?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提前离去了?” 既然大徒弟的姻缘无望,小徒弟生死不明,那么,她是否可以只履行合约的一半,提前回到自己的生活里去? 万万没有想到,陶心然安的竟然是这个心,袁烈微微一怔,随即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你休想……” “可殿下别忘记了我们的半年之约——这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吧。”陶心然望着袁烈,举起了斟满了酒的杯子,微微笑着:“为了殿下的生辰之喜干杯,为了我们的合约早日完成,干杯……” “你……”面对众人,袁烈敢怒不敢言,只是狠狠地瞪着陶心然,然后一把捉住她的小手,想要说什么,却始终忍着,过了半晌,才狠狠地说了句:“你敢……” “这是不是不敢的意思,而是必须的……”面对袁烈一笑,陶心然的杯子里的酒下肚,她仍然微微笑笑地望着袁烈,想看看他敢不敢在众人的面前失态。 “这些事情,我们回去再说。”仿佛隐忍终于到了极限,袁烈抢过陶心然手里的酒杯:“别喝这么多。”说完,他放开陶心然,大踏步地向前,对着众人举杯:“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宴席的气氛,再一次的被带动起来,所有的人都举杯高贺,宴席之上,歌舞升平,欢乐一片。 眼角余光睨过那些一个又一个地朝着袁烈粘上去的侧妃侍妾们,陶心然端起一杯茶来,开始静静地喝着,忽然间,一道冷芒无声无息地投射过来,陶心然装作不经意地含笑回首,却一无所获。 她重又垂下头来,放下手中的茶杯,轻轻地退了出去。正是十五的夜晚,明月照耀大地,相对于满屋的热闹气氛而言,她更喜欢的是屋外的满天星群,静谧夜空。 冷意扑面而来,将陶心然的微微发烫的脸吹凉。她仰起脸来,望着天边皎洁的明月,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屋子里,仍然热闹非常,袁烈开始大杯大杯地喝酒,开始和那些人,大声地说笑。要知道,自小就失去了母亲的他,从小就是个野心勃勃、思谋深远的孩子。从七岁开始就知道必须通过努力才能改变人生的境遇,他必须变得更优秀、也更懂得掩饰自己,然后更讨父王欢心,才能令皇后放下戒心,然后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替母亲报仇雪恨。 高高的玉座之上,悬挂着这个世上最尖厉的权利之剑。那是身为皇子者梦寐以求的东西。而皇后则是绝对不会允许那权柄落到除了她的儿子以外的人的身上去的。可是,袁烈同样需要权利,他同样需要用权利去补充自己的的在这十几年的缺失,还有愤慨,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那个只懂得杀戮的二皇弟,再一次地凌驾于他之上,再一次地,将他的母后对自己所做过的事情,重新再做一遍…… 不得不说的是,为了得到这些,他无所不用其极,也牺牲了太多属于他的东西——这一路走来,有过多少次决断和取舍、背离和服从?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过一次的犹豫,没有一次曾经觉得后悔。 至所以在宴席上畅饮,则是因为陶心然的一句话。她说,我们只是合约而已,到了尽头,仍然要各走各路…… 一想起那个女子终究会离开自己,会自己的身边消失,走到另外的人的身边去,袁烈就觉得心里被刀割一般地难受——难道这就是命么?她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人,不论是他的母后,还是这个他爱了许久的女子? 眸子里,微微地垂了一下,说不出的伤,明显地呈献在他的眼底。他轻叹一声,慢慢地转过身来,朝着自己的座位走去。然而,才一回头的他,眼神就凝住了——那个本来属于两个人的座位上,竟然空空如也。 蓦地呆了一下,袁烈下意识地扫遍全场,可是,还是没有…… 宴席之上,衣香鬓影,娇声燕语,可是,就是没有那个冷冷清清的女子。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望向了门口的方向。那里,冷月寒冬,寂然凄清——心里不由地一个“格登”。无来由地想起了今日的一个情报:“有人已在近日里混入了大皇子府,意图不轨……” 眸子里微微地凝了一凝,袁烈一把甩开正粘在自己身上的小妾,手中的酒杯往桌子上一放,大踏步地向门外走去。 转过屋角,前面就是花园,袁烈看到,一抹浅色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静静而立,看她那表情,似是在仰望明月,也不知道在喃喃地说着什么。 眼神微微地松了松,袁烈甩开步子,想要上前去,可是,就在这时,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疾风一样向着陶心然掠了过来!而那人的手中,甚至举着一把剑,方向,正是陶心然的心口。 甚至没来得及反应,才刚刚要转身的陶心然还没有举手格挡,那把长剑,已然在插在她的胸口。那一抹灼灼燃燃的冷芒上血连珠般地滑落,很快在地上溅起一汪血池,而浅衣染霞,那个举手无力的女子苍白的脸颊甚至还带着最后的一抹疑惑,下一秒钟,就仿若风中飘摇的零花一般,辗转向大地铺去。映衬着极致的红和白,天地间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色彩。 黑影一击得手,身形随之腾空而起——他眸中的冷芒映着满室的灯光,诡异若暗夜中的幽灵。数条人影从屋外的阴暗处弹射而出,分别拦截黑影可以全身而退的任一方向——那是影守,那是长年生活在暗处,负责保护袁烈的,由他专门训练出来的影守。那是将全部的生命和血,都奉献给他的铁血勇士们。在他遇到危险的时候,会用自己全部的力量,来保护他的安全…… 然而,仿佛早有准备。那个如入无人之境的黑影只冷冷地笑着,在那些影卫扑上来的一瞬间,就已经退开了数丈。在那些人还没有追上来的时候,他忽地探手入怀,拿出一物信手一挥,浓浓的红雾弥漫,生生阻隔了意欲阻拦的影卫们。然后,身形不动,双臂一伸,就直直地向着背后逸去。 “小心有毒。”有人惊叫了一声,所有人连忙护住口鼻,就在这一刹那,黑影已腾空而起,在空中连连借力,须臾不见了人影。 看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场景——竟然有人在一击之下全身而退,所有人都是义愤填膺——这样的如入无人之境,在聚齐了所有天之骄子的盛会上,实在是莫大的耻辱。于是乎,所有人都将眸光对上了此间的主人梵清,想看看他作何感想。 然而,袁烈早已说不出话来,看到陶心然起身,再看看她衰弱至极的神色,袁烈伸手过去,握住了她慢慢下垂的手,只觉得心如刀割。再重的伤张有痊愈的一日,生老病死本就是永远不变的生长规则。可是,为什么,他握着这个女子的手,只觉得全身的力量,都正在消失? 而现在,她就伤于自己眼前,看到她如白鹤辗落地的身影,他本能地拔地而起,在她倒下的一瞬间接住了她的身体。血霎时染上他的身体——温暖、却带着令人绝望的冷意。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要知道,陶心然一身的武功,虽然不是绝顶,可是,若说在一念之间,连闪避都避不开的话,是打死袁烈都不相信的。而他,就在她的身后,只要她能躲过去,只要她能闪身,那么,那个人必定再没有第二次机会…… “……”张了张口,袁烈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出声。他只觉得心口在撕裂一般地痛,痛得无法出声。 “没事,我真的没事。”血不停地流出身体,呼吸愈来愈艰难——那一丝冰凉的痛牵引着她的每一抹呼吸。陶心然只觉得全身没有一丝的力气,她一手按上依旧插在心口的长剑,微微皱眉,却勉勉强强露出一丝笑。渐渐失去生命迹象的女子对单膝跪在地下的男子伸手:“若我死了,记得带我回邺城……” 袁烈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确切地说,在他看到那把长剑时,所有的意识都已被抽走——原来她终究要在自己的怀中死去。那样的速度,已是人的极限。就算是自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他手下不停,点在陶心然的身上,然后抱着她直冲自己的殿室。 158——再见小唐[一] 他忽然后悔莫及:若不是他耍手段带她前来,是不是她就不会有今日之劫? “女人,挺住,若想要回去邺城,就要挺住,不要睡过去……”小心地将陶心然放在床上,长剑的锋芒割破了她扶持的左手,她的脸是那么苍白,因为疼痛而几近扭曲。握紧手中渐渐转凉的小手,袁烈的额上的汗珠滚滚滑落,手也不停地颤抖,带着某种末日的恐慌和错觉。那把长剑,宛若插在他的心口,令他窒息。他不由大叫:“御医,御医。” 渐渐昏迷的女子在不停地呢喃:“小唐,小唐……” 小唐,小唐……又是小唐,为什么,不论什么时候,她想起来的,总是小唐?难道在她的心里,就只有小唐的存在?就算死去,都不愿意留在他身边吗? 无情待天老,识君恨不早。 于是他一把抓住女子染血的小手:“听着,我后悔了,若你能活下去,我就放你回邺城,若你死了,我会留下你,让你永远得不到解脱……” 渐渐昏迷的女子忽然微笑起来,永远都不能解脱吗?她的前世今生,又何时解脱过? 明月高悬,洒落一地清辉,透过窗棂,洒落在静静地坐于床榻之前的袁烈的身上,微凉的风拂过萧萧枯叶,仿佛是无望的哽咽。 如此冷的冬天,竟然是没有雪的,墙角的腊梅,只剩下几个蓓蕾,没有了雪的滋养,没有了白的衬托,那些虽绽犹枯的点点白色,在那栗色的墙根之下,显得孤苦伶仃。 终究还是留不住吗?这个如此特别的女子,那个以他的师傅为名的女子——她最终还是要离他而去吗——经历了那么多的波折和孤独和寂寞,他注定还是要一个人,还是注定不能抓住滑进手心的唯一温暖吗? 师傅,你曾经说过的,你曾经说过,你对我们一视同仁,你曾经说过,在你的心里,我们都是一样的,师傅,可是你的心里,却始终只小唐一人不是? 邺城陶家,我们四人从师,小唐体弱,病毒缠身,是你,不休不眠地照顾——师傅,你对小唐的心,当真是从那时开始?那么,师傅,你为什么要走到徒弟的心里去? 想起终南山的欢乐时光,想起在邺城时的阴谋算计,想起围绕着这个女子的种种欢乐忧愁,再想起她临昏迷时的那一句话,袁烈只觉得心如刀割。 他又想起和她达成协议的那一天,她坦然地对着他的眸光里,有不言而喻的清冷和嘲讽,然而,她最终答应了他的要求,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要求却是——给她的两个徒弟需要的东西。 他又想起她处心积虑地寻找着自己的徒弟,想要得到徒弟的所有的讯息。他看到,她在看到自己的妹妹时,一瞬间浮出的失望,以及她在算计到他时,那种阴谋最终得逞的小小得意——狡黠、灵动却有些不忍、再就是兴灾乐祸。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傅,最起码,她没有做到一个师傅应有的老练以及残忍。可是,她却是一个好的导师,将自己的,所有的认为好的,全部都给予自己的几个徒弟——她视他们,犹如亲人。从那时起,他就决定,要将她的所有的美丽都掳掠回来,让她所有的微笑,都只为自己,让她所有的美丽,都只为自己绽放。可是,却原来,她的绽放只在心里,他得到的,只是一片枯萎的花瓣,而她的所有的心,所有的风采,都留在了邺城,留在了她的另外的徒弟的身边。 他曾经发誓,如果她是展翅欲飞的鹰,那么,他就折断她的羽翼,让她变成一只温顺的雀儿,乖乖地呆在自己为她打造的黄金做成的笼子里。如果说,她是一匹疾驰千里的奔马,那么,他就为她戴上笼头,然后把缰绳挽在自己的手里,让她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自己的桎梏。 可是,他的所有的设想,都是错的,她只是一朵迎风绽放的寒梅,没有了雪的滋养,最终只能变成一枚早已枯掉的花瓣——那么,他是否要放开她,让她回到自己最钟爱的徒弟中间去,只留下自己在这个深渊里继续沉沦?答案是否定的,就算天下所有人都放弃自己,他也要将她紧紧地握在手心——不惜一切。她才是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只为她曾经如此慷慨地能照亮自己唯一黑暗的内心。 忽然,空气之中有浅浅的味道漫鼻,依稀有血的腥腻,依稀是杀戮的浓浓的杀气。袁烈霍地起身,身子一动,人已经出现在庭院之中。有血,在明月照耀的大地上,静静地蔓延。他循着血迹上前,只看到了眼前的,横七竖八的侍卫们的尸体——那些人,有人死于刀剑,有人死于剧毒。死相奇异,面露惊恐。袁烈的瞳孔微微一缩,就望向了不远处身体受伤的贴身侍卫,他连忙上前:“仲言,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来者很强,好象是……”作为袁烈的最忠心的,也最有实力的暗卫,想到自己竟然遭人暗中偷袭,仲言不禁面有郝颜。 “偷袭?”袁烈微微一怔,不知道想起什么。再看看这一片的,一半被毒死,一半被杀死的十数具尸体。他忽然就地转身,然后箭矢一般地向屋内冲去。空荡荡的房间之内,烛光依旧,灯火依旧,窗前的炉火,还有静静地燃烧着,将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可是,他再一转身,就看到了被开启了一半的窗子,还有那空空如也的木榻——只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那个依旧昏迷在床榻上的人儿已然无影无踪。 是谁?是谁竟然敢如此明目张胆?是谁,是谁竟然敢如此的胆大放肆,如入无人之境? 袁烈脸上的神色大变,然而,他不惊不怒,就地转身,循着窗子向外逸去。只间空中的一个转折,他长身一跃直向屋顶掠去,因为,他有一种直觉,那人走得一定不远,说不定就在这暗处,或者屋顶。 果然不出所料,明月清风吹拂照耀的暗夜里,屋顶之处,一个矮小的身影,正对着那个还在昏迷中的女子做着紧急的治疗,看到袁烈追来,那人蓦地抬起头来,恨之入骨地说道:“袁烈,你好卑鄙,竟然将师傅的内力废掉……” “我没有……”袁烈一怔,辩解的话,脱口而出。陶心然身中散功散,这件事情他并不知道。而今听得对方说来,他更是大吃了一惊——为什么替她诊治的御医都没有告诉自己? “哼哼?没有?”那个身影将陶心然靠好,然后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用某种熟悉的语调,冷冷地说道:“无色无味的灵芝散功散,遇酒即时发作——日服一剂,连服半月方才有效——袁烈,你不会告诉我,这是别人想要嫁祸于你吧……袁烈,我真是看错了你……” 屋顶处,黑色的衣袂飘荡,仿佛是迎风招展的旗帜,那个年轻的男子慢慢地来到袁烈的身边,他有着一张太阳般光芒四射的脸,即便在黑夜之中,也闪着与众不同的光泽,微微抬起的头,正对着月轮,如旭日东升。那少年,正是唐方。此时的唐方,眸子里尽是愤怒,还有失望。他望着昔日的大师兄,今日的情敌,摇头:“我至所以放她和你北上,那是因为在我的心里,你至少是爱着她,至少不会做太过出格的,伤害她的事情——可是,袁烈……你好卑鄙,得不到她,便用这种方法来摧毁她的所有的自信么?” “我……”袁烈的辩解,在看到唐方抱起那个昏迷中的女子时,戛然而止。他身子一移,拦住对方的去路:“你要带她到哪里去?” “我若是你,就不会问这个问题。”月光之下,少年唐方冷着一张脸,紧紧地望着袁烈:“你是想要她就此死去吗?内力已散,失血过多,要知道,如果不及时治疗,她就会就此不再醒来……” “放下……”听着唐方的话,袁烈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惊,他跨前一步,厉声喝道:“放下她……” 唐方微微冷笑,将怀中的陶心然交给紧随其的的黑衣男子手中。然后转过身来,望着袁烈:“你要她做什么?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还是要看着她被别人害死?袁烈,连自己喜欢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原来我一直高看你了……”说完,朝着身后一挥手:“走。” 听到唐方令下,他身后的男子抱着陶心然,转身就走。然而,袁烈哪里肯放?他在急愤之下,快速地逸过屋顶,直朝那两抹人影追去。仿佛知道他的到来,唐方脚下不停,就在他快到跟前时,一个返身,一掌无声无息地林侧面袭来,他眼神一凝,手中长剑“呛”的一声出鞘,手腕倒转,直直地向唐方削去。 唐方武功被废,他是知道的,而且,唐方的筋脉被割断一半时,他也是在场上。可是,如此凌厉的一掌,功力甚至高过他甚多,他甚至开始怀疑,眼前的这个眉目冷清的少年,可真是他的向来最无用的小师弟么? 159——再见小唐[二] 看到袁烈攻来,唐方微微冷笑。他忽地收手,堪堪避过刺向心口的冷芒,仿佛眼角有微弱而嗜血的笑意,他右手五指一旋,巨大的力量在他手心凝聚。望着他手心凝聚的力量,袁烈先是一震,眼里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芒,他长剑一回,剑势又变,疾风闪电般,各自掌握着两种巨大杀戮力量的男子于夜空中相遇。 擦身而过的瞬间,两人的身形忽然变得极其缓慢,仿佛时空在这一点上短暂地停住了。力量在贴身的距离内完全释放,可怖的冲撞令天地间的一切瞬间失去了色彩 皎洁的明月冷冷清清地注视对峙着的两人,满脸杀气的唐方,站在泛着峥嵘气息的兽角之上,长长的衣袂随着夜风翻飞,整个人仿佛要凌空飞去,他的肩上贯穿着袁烈的长剑,手却停顿在袁烈的心口,深且黑的眼睛根本看不出哪怕一点点的表情。 然后,在天地无声,所有人的的屏息静气中,一身锦衣的袁烈身形晃了一晃,刺在对方肩上的长剑脱手,他的身形一折,仿佛一枝忽然折断的花儿,凌空转折,向着大地急坠而下! 仿佛也被震慑了心脉,还停留在屋脊上的唐方脚步也开始有些踉跄。他一返手,抽出刺穿肩膀的长剑,随手一挥,那一道冷芒就刺入袁烈身侧的泥土。屋顶之上,唐方仰望明月,无声地笑了出来。然后长身而起,扬起的衣袂如一面黑色的旗帜一般,在黑夜里张扬怒放,一连几个起落,那抹黑色就消失在微黯的夜色之中。 远来的风,带来他的话语:“她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一定会完成之前的协议,所以,半个月后,去城东的十里坡接她……” 半个月后?城东的十里坡?袁烈震惊于小唐在刹那间之间爆发出来的杀气,以及他现在所拥有着的力量,坐在黑色的泥土地上,竟然有些痴了起来。那个爱极了自己师傅的男子,真的肯将那个女子还回来么? “殿下,您怎样?”强撑着的仲言带领侍卫来到袁烈面前,将已然重伤的他轻轻地扶起。要知道,袁烈在回京途中,曾经因为陶心然而被刺中身体,本来应该就地休养,可是,他贪赶路程,导致体力损耗。而今,旧伤方好,又添新伤,对于他的身体,也是致命的…… 然而,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仲言的话一般,年轻的殿下在冷月之下,灵魂者游离了一般,他只静静默默的望着唐方消逝的方向,若有所思。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不停地问——若是他此时夺得那个女子,可会如此轻易地归还小唐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可是,小唐却义无反顾地将那个女子还给了他。难道,这就是两人之间最根本的区别吗? 他爱的,要紧握在自己的手心,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他的面前,可是小唐,却只要那个女子过得好,只要她问心无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爱那个女子,依然不会放手,而小唐,怕是无法将这个女子,带到唐门去吧…… 微微地冷笑了起来,袁烈吃力地地上站起,然后开始疗伤——半月……若那女子半月未归,他发誓,要小唐付出更大的代价…… 那个代价,一定是小唐,又或者是那个女子,付不出的…… 年关悄然无声而来,喜庆的气氛,正在所有人之中,慢慢地弥散——当新年来临,春天,还会远吗? 从那天开始,袁烈就长居陶心然所居住的屋子。仿佛只有住在这里,他空洞烦躁的心,才能有片刻的安宁。孤影孤灯映清辉,长夜里,明月清风疏朗,他无声立于前庭,感受她存在过的丝丝缕缕气息;回忆她的一颦一笑;品味她的心酸和孤独。却发现她和自己原来同工异曲——都是那么孤独,那么寂寞,那么渴望温暖…… 他一直都想不明白,如此奢华的燕王府,如此的盛宠无边,可是,那个女子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开心的痕迹,直到他长夜辗转,内心空虚。夜夜对着明月仰望,在刻骨的思念和寂寞里,他忽然明白——那个如此特别的女子,是属于阳光的,是属于陶家的,也是属于江湖的——可是,那又怎么样?他袁烈看中的女子,终其一生,都只能留在他的身边,生死不离…… 这个月的月圆,袁烈寿辰的十二月十五这晚,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未来的正王妃遇刺,二是那个当面调戏陶心然的沈镜,竟然被人杀之,交将头颅置于袁烈的案几之上,嚣张至极。当十六的太阳升起,有心的人们这才发现,那个还未正名的正王妃,早已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燕王府里…… 当陶心然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小唐的怀抱里,小唐的手里正拿着药碗,正一口一口地,细心地将那药汁喂到陶心然的口里去。 “小……唐……”陶心然忘记了吞药,只是怔忡地望着眼前的最小的徒弟,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梦里。 “先把这药喝了……”那个向来任性嚣张的小唐,仿佛知道陶心然接下来要说什么,长眉一蹙,先发制人地堵住陶心然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想问什么,都要把这个,先给我喝了……” “哎……”陶心然乖乖地张口,却不忘记在小唐去慢慢地吹凉汤药时,好奇地问上一句:“小唐,你的眼睛好了?” “嗯,好了。”汤药被灌进陶心然的口里,那个仿佛别人欠了他十万两银子的少年,眉色不动,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吹他的药去了。 “那你的身体呢……呃,我是问……”陶心然刚刚想问第二个问题,那汤药就毫不客气地塞住了她的口,跟着,一个冷冷的声音从她的头顶响起:“都说过了,先乖乖的把这药喝了,问什么我都答……” “哎……”陶心然一听唐方的话,登时面露喜色。要知道,小唐这个小子,执拗得很,有时,你想问什么,若恰巧是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那么,即便问到你口干舌燥,都休想从他的口里掏出哪怕是一个字眼。 而现在,代价只是喝药,他愿意有问必答,陶心然还是觉得自己赚了。于是,她连忙将递过来的汤药,一口就喝了下去。可是,才一进入口中,那苦得难以下咽的汤汁,使她有一种想要吐出来的冲动:“这么苦的……” “良药苦口……”冷冷地望了她一眼,手下却是温柔地替她将药汁擦拭干净,唐方扯了扯好看的唇:“怎么,不想问问题了?” “想啊,想啊……”陶心然点头,强把那药咽了下去:“你的身体怎样?我是问现在……” “很好啊……”唐方的语气,极是敷衍。他一边将剩下的汤药全部都灌进陶心然的口里,一边替她拿清水漱口,然后扶着她躺下之后,自己却拿起空碗,转身向门外走去。 这下,陶心然可傻了眼了——这小子,不是说了,只要喝下了药,问题就有问必答的吗?敢情只是用来欺骗自己的? 于是,她连忙开口:“喂,小唐……” 听到陶心然叫,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唐转过身来,冲躺在床上的女子璨然一笑:“我说师傅啊,你都已经昏迷三天了,小唐守了你三天,这明天的药还没有采,你干脆把小唐累死算了……” “嘎?”早知道这小子的话没有那么容易套,可是,这又算什么,把自己一个人扔这里,他要走了? 仿佛看穿了陶心然的心事,唐方朝着屋外招了招手,模样憨厚的唐山跑了过来:“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去照昨天的药采多一份回来……记得,带泥土的不要,有露水的不要,叶子黄的不要……” “嘿嘿,唐山知道了,还有就是枝叶残损的不要,是吧……”模样憨厚的唐山,接下唐方的话,点头:“公子,唐山知道了,唐山会快点回来的……” “哎,小唐,这唐山又是谁啊?”印象中,小唐一直是一个人的,独来独往。可是。这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一个如此憨厚的唐山啊? “管好你自己的伤吧……”唐方没好气地白了陶心然一眼:“没有见过这么笨的师傅,加了散功散的药也喝,可以令散功散发生最大效用的酒,也喝,我看你啊,真是不想要命了……” “啊……”一听唐方的话,陶心然开始呆若木鸡——怪不得那人一剑袭来之时,自己的真气一点都提不上来,敢情是因为被人下了毒啊……可是,那下毒的,究竟是谁呢?又是什么时候喝到自己的口里去的呢?为什么,自始至终,自己都没有发觉过呢? “啊什么啊?出去别告诉别人,你是我师傅,我嫌丢人……”看到陶心然一副懵然无知的样子,唐方的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说,身在女人群中,也不知道提防一下,人家给什么,她就吃什么,还好早有人在王府里给她把着关,若非如此,他怕是哭都哭不过来……要知道,散功散加是剑伤,若不是自己得到消息,去的快,怕陶心然要被那些个没有用的庸医给折腾死了……自己是一家之掌,可是,却偏偏有个这么笨的师傅,若被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160——散功散 “哎,小子,我是你师傅,还是病人啊……”陶心然心中不服,可是,又不敢得罪这个脾气古怪的小子,况且,她还有很多事情,很多疑问,都没有问清楚呢…… 看到白眼又飞了过来,陶心然连忙转过话题:“你的身体……” “先养好你自己的身体,再来问我吧……”酷酷地说这一句话,唐方往一侧临时搭建的小床上一躺,再也不理那个笨笨的师傅了…… 药的效力,倒是很快就上来了,不过片刻的功夫,陶心然就开始昏昏欲睡,可是,她却还在执着着刚才的问题:“小唐,你还没有告诉我……” 话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唐方侧眼一看,原来,那个笨笨的师傅,早就睡着了…… 看到陶心然睡着,唐方这才来到屋外,对着某处,冷冷地说了一声:“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四周寂静,只有风的声音一吹而过,可是,过了片刻,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阴影的角落处,慢慢地走了出来。 看到那人,唐方冷冷地一哼,手掌一扬,就对那人挥了过去。那人举剑格挡,身子就地一转,就来了屋门之前,然而,就在这时,只听“当”的一声,银芒刺目,唐方的袖中“锐风剑”终于出鞘。疾风闪电般,剑气纵横,清叱耀眼。那人一感觉到身后有剑气凌人,连忙举剑招架。一时间,纵横捭阖的两人各施绝技,仿若飞舞于波光水影之上,看似轻慢的两人神色凝重,残酷的杀意和和优雅万端的身姿结合得完美无缺。而光华灼灼,映照着战团里的两个身影。不多时,二十余招已过。 光华闪闪,罡气灼灼,苍茫浑厚。由快到慢,两个仿若浮光掠影中飞舞的身姿渐慢,渐慢有了品茗时的闲淡清悠,一柄秋水般湛然的长剑,弧形漫绕,就连横空的“飒飒”声都如长歌般悠远。在清晰的对峙里,两个人影在半空交错而过,仿佛情人私语,暧——昧不舍,又好似秋水长天,鸿雁过空。就连扬起的衣袂一角,都似动非动。 忽然,两种巨大的力量在空中释放,光华可耀日月,在天地的屏息静气里,只听“呯,呯”两声,夹杂着利剑入体的轻响,两个人影倏地分开。 “暗卫之首的仲言——是你的主子让你来的吧……”唐方收起剑了,望着仲言,微微地冷笑:“我说过的,半月之后,让他来接人……” “殿下只是令在下前来探望陶掌门……”被人说中了目的,仲言也不辩解,只低低地说道:“殿下十分挂念陶掌门的伤势——” “有躲在暗处探望的么?鬼鬼祟祟——什么时候,名满江湖的刺客仲言,也变得和袁烈一样的卑鄙无耻了?”唐方微微地冷笑起来:“回去告诉袁烈,若她再有一点事,我就要他人头奉上……” 听到小唐如此的说袁烈,仲言的眼神闪了闪,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出声。又或者说,对于恨和轻蔑来说,任何的解释都是无力,任何的解释,都是雪上加霜…… “唐公子之言,仲某定当转告殿下,若没有其他的事情,仲某告退。”仲言只淡淡地敷衍了一句,话一说完,也不理唐方是否答应,长剑归鞘,只身子一转,就向外面走去。 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个女子的伤势正在好转,至于唐方为什么武功如此之高,而且又专门在这十里坡来等待袁烈,那都是主子们自己的事情了,而他,只是听命行事,只是尽职尽责。 而唐方手抚短剑,在仲言离去之后,望着门外的那一米阳光,本来冷若冰霜的眸子里,陡然地浮出一抹说不出的痛苦之色。 师傅,无论小唐为了你做了多少,无论小唐多想一辈子都陪着你,可是,小唐终究留不住你的,是不是?你还是要回到那人的身边去的,是不是? 可是,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师傅,你就这样去了吗?你宁愿,远离你最心疼的小唐,愿意忘记你曾经许下的承诺,愿意你的路途,从此不见我的苍老? 可是,若没了师傅的他,真的还能不动声色饮茶,踏碎这一场,盛世烟花? 师傅,你是何其的残忍。 “公子……”门外传来唐山的憨厚的声音。他一进院子,就直奔屋子里而来:“”公子,唐山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了呗——鬼叫个什么?”唐方没好气地从屋内走了出来,然后瞪着唐山:“你以为我耳聋了,听不到是不是?还是怕吵不醒她啊?” “嘿嘿……”知道自己的主子,一向是个口硬心软的主儿,唐山只是“嘿嘿”地笑笑,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头,讨好似地向前凑了过来:“主子想知道的东西,唐山全部都打听回来了……” 唐山当然不是去采药,事实上,唐方本人就是个炼药的主儿,而陶心然的伤和毒,也并非那些寻常的草药可以医的,就连唐方现在给陶心然喝的药,都一样只是养神和助于睡眠的普通草药。而治疗她身上的伤,还有身上的毒的药物,早在陶心然昏迷的时候,就已经连服三日。那是出自唐门的百毒丹,炼制极为不易,陶心然三日所服下的量,就足以够一个成功的药师,炼制三月有余。可是,唐方本就是一个败家的主儿,莫说是要炼制三月,就是炼制三十看,只要对陶心然的伤有帮助,他也会照拿来不误…… 其实,早在陶心然昏迷之时,唐方就将一切都做好了。身为唐门最出类拔萃的掌门,唐方的办事效率自然非一般人所能及,所以,到了今天,他才能如此气定神闲在和她斗嘴。 “我当然知道你都打听回来了,而且,我更知道,你还带了个人回来……”唐方冷冷地伸手,给了唐山一个爆栗子:“早和你说过了,这个地方别给我带人回来,可是你总是不听,什么野狗野猫眼的,都给我往这里领……” 唐方的话,丝毫不留情面。这下,更是连带着,将那个危随在唐山之后的人都给骂了。 “公子,唐山没有……”一个爆栗子,还不是一般的痛,唐山一边抚着自己发痛的头,一边辩解道:“没有公子的吩咐,唐山哪里敢……”虽然嘴里一边说着,可是唐山的眼里,却没有一丝委屈的样子——要知道,这不过都是公子的计划而已,去打探消息,还有就是引那个人过来…… “还敢说不敢?莫非你带回来的人这,不是人……”唐方却没有笑,他望着唐山的身后某种,冷冷地说道:“那个不是人的,给我出来吧,专门欺负我的小僮,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才不是人……”隐藏在暗处的人,终于都忍无可忍了。他一边从自己藏身的地方走出来,一边望着小唐,蹙眉:“小唐,你小子可是越来越毒舌了,这个世上,仿佛就没有你不敢说的话……” 唐方冷冷地一哂,却没有说话。 那个跟在唐山的身后的,正是唐方的三师兄朱英武,也就是离岛的主人,诸葛英武。因为和这个唐方,有着比较特殊的过往,所以,他在唐方的面前,还能说上两句。可惜的是,唐方的心里,从来就只有陶心然一人,所以,即便诸葛英武说得上两句话,可是,也得挑唐方心情好的时候——川中唐门的毒,最是所有人的忌讳,即便是诸葛英武,也不例外。 “看看吧,死唐山,你个没鬼用的东西,不但带了个不是人的,而且还是个不说人话的……”唐方冷冷地望着自己的侍人,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去面壁去。” “好好,公子不要气坏了身体,唐山其实也不知道后面跟了个不是人的东西……唐山这就去……”唐山一边说,一边朝着里屋走去——都是自小在一起打滚的人,所以,只要唐方眉毛一转,唐山就知道他接下去想说什么,所以,当下身子一转,就朝着屋内走去。 唐方看似说得漫不经心,可是,心里其实却是在担心屋内的陶心然。所以,他表面斥喝,其实是提醒唐山,让他却守着自己的师傅。 看到唐山转身而去,诸葛英武却蓦地苦笑起来:“小唐,你也不用如此吧,我此来,只不过是想看看师傅而已……” “想看看师傅而已?你把她当过师傅吗?”唐方蓦地冷笑起来,语气更是充满讥诮:“你以前看得还不够么?又或者是说,你是来看看她死没有的?” 唐方可没有忘记,当初的自己武功并未恢复,剧毒缠身,就在那时,这个讨厌的诸葛英武是如何的在师傅的面前无所不用其极的刺杀的。连续五次,有两次,都险些取了陶心然的性命。 “小唐……”诸葛英武的脸色可疑地红了一下,深知道这个小唐,实在是一个睚疵必报的主儿,诸葛英武苦苦地笑了一下:“那个……当初我也只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161——诸葛英武VS唐方 唐方冷冷地“哼”了一声,他可没有忘记,师傅跟随袁烈进京,他是拚命想要阻拦的,可是,就是这个诸葛英武,又暗中摆了他一道不说,还说什么进京,对于陶心然的眼下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你不相信师兄的能力,还是不相信你自己的能力呢?只要师傅一日还在,不论她身在哪里,我们都能保证她的安全……” “第一,我从来没有将你当成过师兄,在我的心里,只有师傅一个,第二,即便她进京,我也一样能带她回来——可是,诸葛英武,若是你不能保证师傅的安全,我就一把火,把你的那个离岛,全部都烧了他,让你连个窝都没有……” 虽然知道诸葛英武所说的是实话——事实上,袁烈已经惦记上了师傅,横竖还在在她的身上下功夫,那样只能让师傅更加的为难,二则陶心兰还在宫里,怕她的一节,也令师傅担心吧……再者,邺城陶家,种种阴谋初现,不是师傅的好的落脚地,唐门,更是师傅不会涉足的地方,这样算来,还真如诸葛英武所言,可能留在袁烈的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唐,你说说,师傅怎么会被人下了散功散呢?这又是谁做的?不会是袁烈吧……”诸葛英武望着小唐,忽然间疑惑不解地说道:“难道他想将师傅的翅膀折断?” “当然不会是他,那个人的目的,只不过是在试探,想看看你我是不是在京城里……”唐方冷冷地望了一眼诸葛英武,给了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继续说道:“袁烈知道你我都在,上一次师傅被端木阳掳去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所以,他不会对师傅下手,因为,他还想挟持师傅,借助你我的力量,替他办事。而端木阳,则会下药,一则嫁祸于袁烈,二则看看你我二人,究竟在不在这里……还有就是你,说有多么没用,就有多么没用——你的安插地袁烈身边的内应呢?怎么看着师傅中毒,也不管的?我看他们真不知道那个‘死’怎么写的……”语气蓦地狠厉起来,隐隐带着必杀的嗜血。只听了诸葛英武头皮发麻——别说诸葛英武是个杀手,可是,出身唐门的小唐,自小就拿人拿药引,人为试验,再加上曾经被袁烈摆了那一道。所以,人情世故,世态炎凉,人命对于他来说,更加的一文不值…… “端木阳的目的呢?”一听话题又扯到了自己的身上,诸葛英武连忙转开了话题,其实,自幼孤苦,长大以后,又远远地游离于政治之外的,对于他有些东西,他是真的并不明白。事实上,自己上次一连串的事情之后,他对于端木阳,就开始不闻不问,提都不愿意提一下。 “想看看你和我的立场,会不会帮袁烈……”小唐说得干脆,语气却是讥诮:“真是可笑啊,这二人对上了,却还拿你我来做挡箭牌……” “他二人对上了?”对于政局的了解,本就不如唐方这种八面玲珑的人,此时的诸葛英武,虽然明白了,可是,却想听得更加清楚,于是,他喃喃:“可是,最有希望的人,不是二皇子袁直么?他可是当今皇后的亲生儿子啊……” “笨的你,若真是袁直有希望,袁烈也不会摆顾三爷出场了——要知道,只有顾三爷死,他的那个大将军的弟弟,才会彻底地为袁烈所有……”小唐简单是气歪了鼻子,你说说,这个诸葛英武,好歹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怎么一说到这些事情上,就懵然不知了呢?害得他要解释个半天…… “我想我明白了……”即便是再蠢,诸葛英武也知道,这个小唐开始不耐烦起来了。于是他摇头:“好麻烦,还是杀手来得好做,快刀斩乱麻,一刀一个……” 说完,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向屋里走去:“那个,我真是来想看看师傅的……” 以前的他,曾经为了钱,为了声誉,不得不对陶心然伸出杀戮的手,可是,经过那一场变故,唐方出手帮了他,交要他发誓,这一辈子,只听陶心然一个人的话,从那时起,他就是陶心然的徒弟,也是他终其一生要保护她的人。因为他相信,若他不能保证陶心然活得安然无恙,那么,他的日子,就再也不会好过了…… 看到诸葛英武进了屋,唐方却还是站在屋外。他望着屋外的灰蒙蒙的天色,眸子底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残酷杀意——只要谁敢动师傅一下,只要谁敢…… 那是因为陶心然之于唐方的意义,已经不是再单单是一个师傅那么简单。那已经变成一种寄托,一种刻骨铭心。人生在世,恍若白驹过膝,忽然而已。然,他长活一世,却能记住她说的每一话…… 除夕的到来,依旧是无声无息。年晚的那一餐饭,对于皇家来说,又是十分重要的一种日子。 这一天,来的人很多。后宫嫔妃,文武百官,总之,在朝中,有身份的,有地位的,全部都来了。帝王高坐其上,文武百官和皇子嫔妃们左右分开,看这阵势,好不热闹。 陶心然就随着袁烈,坐在皇子的一席,然后耳听着新年的恭贺,却不由地低下头去。 今晚的气氛很怪,那感觉好象天际的阴云布满天空,仿佛一场雷霆万钧的暴雨,正准备落下。 可是,眼前的气氛,却又是祥和的,人人笑语晏晏,处处欢声雷动——好一副皇家的喜庆详和场面。 “每一年的这个时候,都是一年之中的多事之秋啊……”身侧的袁烈,怔怔地望着自己手中的杯子,忽然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喟然长叹:“唉……” 陶心然诧异地望了一眼身边的这个满脸阴霾的男子,懵然不知,他为什么长吁短叹。事实上,对于袁烈这种人,你知道的越多,可能就会越危及自己,所以,陶心然自然也是不想知道的。 自从日前去陶心然依约去到悦来客栈。在那里,她并没有碰到小唐,或者任何一个徒弟,甚至是自己想要见的任何一个人。可是,她却碰到了袁烈。于是,她被乍然偶遇的袁烈带了回来。虽然袁烈并没有问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是,看他那表情,却是非同寻常。 小唐没有看到,任何一个徒弟都没有看到,陶心然自然没有了关心袁烈表情的心思。可是,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就再也没有能踏出过燕王府的大门口一步。 因为,也是从那时起,袁烈就开始和她形影不离。白天,他不论到了哪里,都要带上陶心然一起,而晚上,他则陪着她,一直到天亮。当然了,袁烈睡在陶心然隔壁的屋子,言行之中,也没有要冲撞的感觉,总之这一段时间下来,仿佛有意,又好象是无意。陶心然就没有再走出过袁烈的视线过。 而外界的消息,也仿佛被封闭了,陶心然也变成了一个正宗的“米虫”,除了睡,就是吃,除了吃,就上睡。 可是,陶心然却还是在一天一天地算着日子。一个月过去了,她初来京城时落下的那一场大雪,已经被冻结在那些个阴暗的角落里,被封上了一层尘埃,可是,袁烈还是没有一点的动作。他既没有要求陶心然做什么,也没有要求她注意什么。两个人的相处,开始变得闲淡起来,偶尔还会一起下下棋,喝喝茶,闲聊几句。 可是,随着年关的来临,陶心然却变得有些烦燥起来。她没有得到过关于外界的任何消息,当然,也没有听到最近京城里的那一桩桩的血腥的案件。 此时的她,就仿佛是被关闭在牢子里的小鸟,住在黄金打成的牢笼里,被这么奢华地养着,思想上,却是一片空白。 皇家的宴席,一切都是例行公事一般的,皇上致辞,然后,大家恭祝国去昌隆,皇上皇后,还有太后身体安康,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着,歌舞升平,各类杂耍。各嫔妃们笑颜如花,就连难得一见的太后,都整个太和殿中,喜气洋洋,一片详和,可是,就在这一片详和之中,陶心然却觉得心里越来越闷,越来越堵。 然后,她无意之中的一个抬眸,就在那些珠光宝气、花枝招展的女人之间,看到了早已贵为“兰嫔”的陶心兰。 自从上一次事情之后,陶心然随着袁烈回到了燕王府,一入王府深似海,更何况宫墙深深的深宫呢? 也是自从那时之后,她就暂时性地断绝了和陶心兰之间的所有的联系。再想起那一日的她身上的灼伤,还有剑伤,陶心然有时也会担心。不知道在那个如履薄冰的深宫之中,陶心兰的伤势究竟恢复成怎么样了。 可是,这个世上,有谁能真正帮得了谁呢?每个人,也只不过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一念起,一念又灭,遥望深宫宫墙,陶心然也只能是望洋兴叹,爱莫能助。 162——再见陶心兰 可是,此次意外地看到陶心兰,陶心然却觉得有什么隐隐约约地不对了。要知道,以前的陶心兰也是极美的,俊俏英武,英气勃勃。而她的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烈艳,仿佛绿色如铺的原野之间,绽开在荒野里高——岗上的火红的大朵的玫瑰一般,一朝绽开,耸动四方。 而她也是骄傲的,有一种发自心底的自信,常常由她的大而灵敏的眸子里,放射出慑人的光辉——可惜的是,那都已经是她昔日的风采了。而今的陶心兰,则更象是深宫里的女人们了,妆容精致,珠翠环绕。而她的略显苍白的面容,因了红妆的点缀,更加的倾国倾城,娇艳不可方物。 可是,而今的她,却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地,再也没了昔日的风采——仿佛是脱了水的玫瑰,仿佛是开到荼靡的茑尾,一双大的,没有一丝神采的眸子里,散发着夕阳西下时的惨淡的薄光。看到陶心兰的容色,陶心然的心不由地“格登”了一下。她微微地敛起了眸子,再一次地望向了陶心兰身边的人。 坐在陶心兰上首的,是那个向来花枝招展的叶妃。此时的她,正静静地坐在陶心兰的身边,和她低声谈笑。然后,涂着丹寇的指尖慢慢地拿起筷子来,殷勤地帮陶夹菜。而陶心然,则是来者不拒,不论叶妃帮她夹了什么,她才是笑着吃下,然后和叶妃,照样的笑语宴宴。而自始至终,她仿佛十分“享受”这一种关照,都没有抬起过眸子,甚至是向陶心然的方向望过一眼。 陶心然再凝眸回首,却发现一直侍候在陶心兰面前的小月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看似伶俐的小丫头。这下,陶心然明白什么地方不对劲了。她垂下眼眸,静静地叹了口气,也开始学着陶心兰的样子,不再四处观望。 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人人自危,没有人会分心去关心别人。所以,叶妃这边的这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只有她们两个人在上演,并没有其他的观众。 歌舞升平,笑语宴宴,这本来就是一个举天同庆的日子。可是,坐在陶心然身旁的袁烈,也仿佛有一点魂不守舍。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陶心然发现,坐在嫔妃之中的陶心兰静静地起了身,然后离开了。而恰在此时,袁烈也起身离去了。于是,陶心然左右望望,也站起身来,跟随在陶心兰的身后,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走出宴席的大殿,外面夜色凄清,灯火迷离。陶心然静静地跟着陶心兰走了一段路程,最后发现陶心兰在花园某处的石凳子上坐下了。 冬日的御花园里,百花凋零,只有那一季的梅花,还在散淡着零落的香气,气死风灯的灯影,将陶心兰的瘦弱的影子拉得很长。而她只静静地坐着,若有所失。 “兰嫔娘娘,夜深了,叶妃娘娘嘱您早点回去休息。”忽然,站在陶心兰身侧的年轻的宫女说话了,语调冷清,神情呆板,而从她的口里说出的话,虽然带着十二分的尊重,可是,任谁听来,都不象是一个下人对于一个主子应该有的态度。 陶心兰的身子动了一下,可也只是一下,她就微微地摇了摇头:“连珠,你就让本宫坐一会儿吧——要知道,那屋子里闷得厉害,本宫不想呆在那里……” 陶心兰的话,虽然温和,可是,也还是带着令人说不出的冷清气息。而她的语气,更象是陈述,而并非征询。隐隐约约的居高临下的语调,使那个叫连珠的小宫女微微地蹙起了眉。连珠向前跨出两步,然后慢慢地躬下身去:“兰嫔娘娘还是回去吧,要知道,若您过久地逗留,叶妃娘娘若见怪,那么,奴婢这里,也是不好交差的……” 低声下气地声音,隐隐约约地带着替陶心兰以及自己的担忧。听得藏在近处的陶心然微微地蹙起了眉——果然不出所料,陶心兰这是被叶妃那个女人盯上了…… “好罢,连珠,本宫这就和你回去……”陶心兰慢慢地站直身体,然后慢慢地向亭子的外面走去。发出一声说不出的轻叹:“唉……” 连珠垂着头,跟在陶心兰的身后,慢慢地向前,这情景,任谁看来,都只觉得是恭顺的奴才正跟在主子的身后,宴罢观夜色归来,然后慢慢地归去。 在经过一丛暗影的时候,那个连珠身子一晃,竟然慢慢地倒了下去。然后,一只手适时地扶住了她。走在前面的陶心兰听到响动,慢慢地转过身来,乍一看到正扶着连珠的陶心然,先是微微一愣,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张了张口,刚刚想说什么,可是,却被陶心然止住了。陶心然一手挟持着早已昏迷过去的连珠,一边拉着陶心兰的手,向着远处的小亭走去。 走进小亭的时候,陶心然先将连珠放到一侧的石凳子上放好,摆出一副倦极而睡的样子。这才向陶心兰走来:“妹妹,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不对劲……”是啊,今时今日的陶心兰,无论从哪里看起,都是满身的不对劲,所以,陶心然就暗暗的留了心。 “姐姐,你怎么来了?你是和大皇子殿下,一起进宫来的吗?”望着陶心然熟练地处理着这一切,站在一侧的陶心兰就仰着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陶心然:“姐姐,我以为你不会理我了呢……” “别乱说话,你可是我妹妹……”陶心然一边止住陶心兰的胡话,一边蹙着眉,一边不由会说地拉起了陶心兰的衣服——因为,在席间,她看到了,叶妃夹给陶心兰的菜品,都是些海鲜类,还有易发的类别,那种菜品,只要一遇到刀伤,还有明伤,就会导致伤口恢复缓慢,甚至化脓。还有那个一直跟着陶心兰,而且不论说到什么,都直指叶妃的连珠,所以,陶心然断定,那个叶妃如此的对待陶心兰,一定是有目的的。 看到陶心然不由分说地一上来就拉自己的衣服,陶心兰的苍白的脸上,淡淡地浮上一一层红晕。她轻轻地叫道:“姐姐……” 陶心然的手顿了一下,可是,下一秒,她却将陶心兰的手,轻轻却坚决地推开了。昏暗的灯光下,陶心兰的被拉开的衣服,露出了一抹冰雪一般洁白的肌肤。可是,那肩膀处,却用一块深色的布块包裹着,那里,染满了泛着轻微臭味的,布条,早已粘到了肉里,陶心然轻轻地揭开,却发现那是一块早已化脓的一大块烂肉。 陶心然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 “姐姐……”陶心兰也是个坚强的人。看到陶心然如此的表情,她轻轻地推着陶心然的手:“脏,姐姐别碰。” “那个叶妃,好狠的心哪……”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心道这皇宫之中,还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争宠,就可以将人害到这个地步,只不过是为了算计,就可以枉顾人的性命。 “是啊,自从姐姐走后,她就代了个借口,将小月她们调开了,然后派了连珠过来,日日夜夜的监视着我,然后,又连续地给我吃这些东西。”陶心兰的语气有些沉重。她静静地望着陶心然,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愧疚:“想起自己以前,真是太任性了,曾经那样的对姐姐——可是,就单单是上次,若没有姐姐的话,妹妹就难逃一死。” 是啊,在他人的故意的安排之下,在一个不经意之间,撞破了那样的惊人的秘密,在情在理,她都是应该死的——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中,知道的人越多,死得也越是离奇,这一点,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实了。 “不要再说那些,现在是要看你怎样过这一关。”陶心然左右看了看:“妹妹,过一会儿,你可得忍住痛啊。” 陶心兰微微地点了点着,然后握紧了拳头:“姐姐,我不怕……” “好,我先帮你把脓吸出来,然后呢,再帮你清干净。”陶心然静静地打量着陶心兰的伤口处,发现那一处剑伤里,早已塞满了脓汁,四周的皮肤,也早已变成深色的淤痕,也有了化脓的迹象,若是不早一点清除,怕陶心兰的一条小命,终究断送在这上面。 “姐姐……”陶心兰语气哽咽,泪水满眶,她刚刚想说什么,陶心然已经将她随手一拉,躲到了一棵茂密的冬青的后边,示意陶心兰噤声。 一排列队整齐的禁军,列队整齐地经过,步伐有力,英朗威武。那是负责在后花园里巡逻的兵士们,按照规定的时候,来这里巡逻来了。 看到那一行人离去,陶心然这才抬起了头,帮陶心兰拉好衣服,然后低下首去,将那发臭的脓汁,一点一点地吸了出来。 从来都没有想过陶心然会为自己做到这个份上。陶心兰的闪着泪花的眸子,不停地闪动着,一时间,前尘往事涌上心头,往事一幕幕的,从她的眼前闪过。 163——陶心兰的处境 她还记得,年幼之时,她是很排斥这个长姐的,每次只要一看到陶心然,她就会嘟起小小的嘴巴,要么赶她走,要么就是欺负她。而那个仅仅大她一岁的姐姐,每一次被她欺负了之后,不但不敢哭,还不敢告诉别人。那个时候,陶心兰是看不起自己的这个姐姐的,再加上受母亲的影响。她总觉得陶心然没用,不配做自己的姐姐。 她还记得,八年前,即便是知道母亲将那个向来懦弱得只知道哭的姐姐暗中的推到了湖里,她也没有想过去责怪母亲,又或者是替这一个从来都没有放到眼里过的姐姐,去鸣不平。 只是,被人侥幸的从冬天的湖里救起。陶心兰就发现,从那时起,那个一向懦弱的姐姐仿佛变了一个人一般。安之若素的生活,然后完全不顾及他的眼光,以及嘲弄。那时,她是更加的看不起她的——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若是连自己都保护不了,那么,活在这个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然后,长姐和师傅离开。一别八年。八年后归来的长姐,已经成为一个英明睿智的存在。她临危受命,担起了陶家的一门重任。陶心兰还是在一旁看着,看着这个一向懦弱无用的姐姐会怎样的被这一门之众急得哭笑不得。可惜的是,那个长姐,早已不是以前的灰姑娘了。庞大的陶家的家务事,在她的手里,就仿佛是手心的脉络一般,被她处理得井井有条,头头是道。于是,陶家的所有的主事人们,都开始夸奖前任主事人的英明,也夸奖如此年轻的新生的掌门,是如此的卓尔不群。 可是,那个时候,陶心兰也是看不起陶心然的。她相信,这个陶家,若在自己的手里,若在自己的掌握里,一定可以变得更好,甚至是比更好,还要好。 自从那时起,她就开始帮助母亲谋划,谋划着,要怎样的将这个姐姐从掌门的位置上推下去,怎么样将自己的这个姐姐取而代之。 可惜的是,她得到了那个机会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而姐姐固有的模式还有做法——那些曾经被她不屑一顾的,嗤之以鼻的做法,又是多么的行之有效。 可惜的是,她更不会服自己的姐姐,总觉得那是姐姐的侥幸,是姐姐将这个模式强行的灌输下去,从而形成一种习惯的…… 那时,她更恨自己的姐姐。恨她为什么总是事事抢在自己的前头,恨自己的姐姐为什么偏生地生多了自己那一年多的时间。 及至诏书至,如陶家的主事人进宫,陶心兰就更加的不服——凭什么?凭什么,什么好的机会,都要落到姐姐的身上?凭什么?飞上枝头当凤凰的,不是她陶心兰,而是她陶心然? 于是,怒极,气极的她,不顾一切地去找那个因为中毒,而依旧双眼失明的姐姐。也就是在那时,她的那个姐姐,却对她说了那样的一番话…… 而那些话,她永远都还记得…… 陶心然说:“其实,你也可以进宫的。” 陶心然说:“宣陶家家主进宫,而你,只要手持印符,一样是可以的,相信以你的智慧,若是帝王问及,也是完全难不倒你的……” 她说:“只是,看在姐妹一场的份上,我想告诉你几句话,当然了,你可以选择不听,或者不记,只是,我该说的,却已尽到了本分……” 她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宫廷深院,不比陶家门第,而你,也不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所以,到了那种地方,并不是对每一个人都需要直视他们眼睛的。在抬头之前,要记得先敛去目光里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东西,比如骄傲,对于宫里的很多人来说,你的骄傲是一种无声的挑衅。当然,如果你原本就想要引起不满,也可以充分利用这一点,但是在那样做之前要先想好所有可能的退路——因为你不是他们,知道了吗?” 她说:“没有为什么,你只需要记住,你姓陶,我也姓陶——还有就是,你喜欢的,未必是我想要的,所以,不要再将心思,用在我的头上,要知道,在陶家,我们需要防备的人,需要去做的事情,还有太多,太多……” 她说…… 陶心然的所有的说过的话,在此时,仿佛是兜头淋下的冰雪一样,将陶心兰的心,生生地淋醒——可是,在当时,她的心里,也只是不齿——这个姐姐,想来是知道自己身中剧毒,即便进宫,也是时日不多,才将这个机会,让给自己的吗? 及至到了宫里,她也还在想——你让我来,我就让你看看,我是如何的冠宠后宫,是如何的飞上枝头当凤凰,是如何的光耀门楣——帝王宠,华衣冠盖,那时的陶心兰,无疑是春风得意的。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在这个后宫,在这个泥潭里,有多少个女人,都将眼睛瞪着那些个站在帝王身边的,正风头正盛的女人? 当初的她,的确是不信这个邪的,可是,这几次的打压下来,陶心兰也终于明白了,原来,姐姐说的都是对的,而她,错就错在一直的过高的估计了自己,一直的将自己摆了在更高的位置—— 原来,并不是她的样样都强过姐姐,而是她的那个姐姐,一直一直的,在忍着她,让着她—— 于是,不由自主地,她开始按照陶心然的话生活—— 于是,她在不由自主之间,就会在在抬头之前,先敛去目光里的一些可能引起他人不喜的东西,比如骄傲……因为,她记得,她的姐姐说过,“对于宫里的很多人来说,你的骄傲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可此时,这个姐姐,又为了自己,开始帮自己做最后的清理。而自己呢?是否永远都是被她照顾的那一位呢? 满脸的羞愧,使陶心兰的脸色,变得一片潮红。而陶心然感觉到陶心兰呼吸紊乱,连忙抬起了头:“妹妹,怎么了?可是不舒服么?” 说话的时间,陶心兰的伤口处的脓,已经被陶心然全数吸了干净。鲜红的血,正从陶心兰的伤口处,慢慢地流出。而肿胀的伤口处,也已经开始慢慢缓解。 “我没事……”陶心兰羞愧极了。她连忙说道:“姐姐,你怎么能为妹妹做这些事情呢——你知道吗?你叫妹妹好不羞愧……” “你是我的妹妹,姐妹不分家……”陶心然望着陶心兰,手下却不停地将药粉洒在她的伤口上: “我随身带了些药粉,你自己拿回去敷吧——”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你在宫里,怕也得不到那些药吧——这些,全部都给你,你仔细的收好了……” 陶心然望着陶心兰:“妹妹,别人的算计固然之要防患于未然,可是,你自己活下去的信念,也一定要坚定不移才行——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陶心然慢慢地说着,将手中的药粉全部都塞进了陶心兰的手里:“妹妹,过几天,我再想办法去看你……” 陶心兰握紧了手中的药粉,刚要说什么。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谁,站住……” 陶心兰顿时手一抖,整包的药粉,全部都跌在了地上。陶心然左右瞄了一眼听得那声音还远,于是,连忙再一次的检查了下陶心兰的衣服,然后将药粉帮她藏匿好。这才低声说道:“妹妹,你要小心啊……” 陶心然帮陶心兰将散乱的发丝掖好,然后对着她温暖地一笑:“你要记得,姐姐就在你的身旁……” 陶心兰喉头哽咽,正想说什么,陶心然已经跳入了旁边的那一丛最茂密的冬青之中草,然后一个弹指,解开了连珠的穴道,这才转身远去。 再说倚在石柱旁的连珠慢慢地醒来,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感觉浑身发凉,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坐在石凳子上睡着了。 腰部发麻,身子发僵,连珠用力地晃了一下头,揉了揉胳膊,不知道想起什么一般地,蓦地抬首,却发现那个一身蓝衣的兰嫔,正呆呆地站在亭子一角,正望着远处大殿的绮丽灯火,有些痴了。 轻轻地舒了口气,连珠站直身体,来到陶心兰的面前,静静地说了句:“兰嫔娘娘,我们该回去了……” “是啊,夜深了,我们也应该回去了。”陶心兰的一双静眸,望着睡眼惺忪的连珠,清淡一笑:“倒是你,怎么说睡,就睡了呢?”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昨晚睡得迟的缘故吧……”被陶心兰一语道破自己的处境,连珠的脸有些红了。她连忙低下头去:“兰嫔娘娘,真不好意思,都是奴婢的疏忽——” 昨晚和小月轮流值夜,可是小月半夜发烧了,所以,她一个人撑到了天亮,看来,这真是累到了,一个不小心,就睡了过去,还好这兰嫔娘娘脾气尚她,搁在以前的主子,早就大发威风,或打或罚了…… “没事的,累了就休息一下吧……都是父母养的啊……”无声无息的喟叹,从陶心兰的唇间发出,她随即笑了笑:“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164——刺客 说完,衣袂飘洒之间,那个一身蓝衣的妃子,已经从连珠的身边走了开去。她的脚下,仿佛脚不沾尘,又仿佛是相通了什么。那个日前还满脸忧郁的兰嫔娘娘,顿时变得云淡风轻,容光焕发。 看到那个年轻的妃子脸上的那一抹说不出感觉的笑意,连珠蓦然之间,有一种感觉——这个兰嫔,是真的脱胎换骨了。可是,她的任务只是监视,只是要将这位主子的一言一行都报告给自己背后的主子,那么,兰嫔的变或者是不变,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她明言说,不会将自己偷懒睡觉的事情,告诉别人,也就是自己背后的主子,那么,自己又是否要对于她的变化三缄其口呢? 脑子里想着,心里也在衡量着,可惜的是,最终都没有得出个至所以然出来。本来呢,做为下人,只要尽忠尽职,然后将自己看到的,听到的,全部都报上去就是了,可惜的是,自己却偏偏在途中有了疏漏,要知道,若是被背后的主子知道自己在监视的过程之中,竟然偷懒睡了一觉的话,怕明天的那一顿苦,又免不了啦……那么,自己是否可以用这一次的事情,作一个交换呢?心里还在想着,要怎样隐晦地提醒陶心兰,两人干脆扯平算了,可是,左想右想,终是没有办法开口——唉,今天说不出口的事情,还是明天再说吧…… 连珠甩了甩头,跟在陶心兰的身后举步向前。可是,才走出几步,忽然听到禁卫军的声音:“谁,站住。” 陶心兰站住了。她静静地站在灯火的明暗的交界处,望着那蜂拥而来的禁卫军,眉端轻轻地蹙着,甚至有一抹浅淡的笑,还轻轻地浮在嘴边—— “大胆,看到兰嫔娘娘竟然如此的呼呼喝喝,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看到禁卫军围了上来,连珠往陶心兰身前一站,怒道:“见了兰嫔娘娘,还不见礼?” “好了连珠,他们也是职责所在,防患于未然而已。”陶心兰望着围上来的禁军,嫣然一笑:“怎么,这御花园里闹贼了么?” “见过兰嫔娘娘……”那个领头的禁军卫长一看到一向宫装的陶心兰,还在横在她身前的连珠,眉峰令人不易觉察地蹙了蹙,然后握拳见礼。 “免礼了,邱卫长。”陶心兰认得对方是禁卫的邱勇,也不责怪,只淡淡地问了句:“今日除夕,原来是邱卫长轮值啊……” “是啊,卑职职责所在而已。”仿佛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赶。邱勇只是令兵士散开,然后做了个请的姿势:“多有惊扰,还望兰嫔娘娘莫怪,娘娘请……” “那,邱卫长,你忙着——”看到对方似乎不愿意多说,陶心兰也不追问,只是和邱勇微微地点头,然后,径直地去了。 刚才的一霎那,周围的禁军都围了过来,想来人头涌涌之时,姐姐已经离开了吧——要知道,以姐姐的身手,而且背后还站着个大皇子袁烈,所以,这些人,即便是碰到了她,也是无计可施的吧…… 只是…… 一想起方才陶心然为自己吸脓的事情,还有陶心然的最后的一抹叮嘱,一抹淡然的笑,又开始浮上唇边。 “兰嫔娘娘,今晚发现刺客,若没有别的什么事情,您还是早点回宫吧……”邱勇再望了一眼那个正冉冉离去的陶心兰,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忽然低声地说了句。 “本宫知道了,谢谢邱卫长——”对于邱勇的额外提醒,陶心兰心中感激,然后,也就是一句话的时间,两个人的身影已经错开了,彼此向着不同的方向,转身而去。 有刺客在御花园里?他们所说的,可是姐姐吗? 可是,陶心兰明明记得,她还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就听到有人抓刺客的声音。这样说来,这所谓的“刺客”是另有所指了? 可是,又会是谁,敢在这戒备森严的皇宫之内,来去自如呢? 想来想去,终是得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再想想只要不关姐姐的事情,也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一念及此,陶心兰隐隐约约有些沉重的脚步,也开始轻快起来。仿佛心里所有的包袱都放下了。因为,她的姐姐告诉她——你要记得,姐姐就在你的身旁…… 是的,姐姐就在她的身旁,她的亲人就在她的身旁……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心里这样想着,那始终压在心里的大石,慢慢地放了下来,按按心口处,陶心然帮她塞进去的药粉还在,那仿佛还带着陶心然的余温的药粉,顿时又给了陶心兰的无限的勇气。陶心兰的脚步更加的轻快起来。 就在陶心兰和邱勇碰面的时候,陶心然却陷入了某种的危机之中。 她一离开陶心兰,便按着自己的印象中的路径,朝着大皇子袁烈曾经所住的殿室走去。因为,她清楚地记得,袁烈曾经说过了,今晚他们就在曾经的大皇子宫里歇息,等过了初二,方才回府。 御花园是,范围不可能说是不大,而陶心然在心急之下,兜兜转转,竟然转到了一处没有人的宫墙之外。 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是否来过这里,陶心然有些怔忡地站在那处高高的宫墙之外,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又一次的迷路了。 前生的陶心然,就是个路痴,那些个标志,那些个路径,无论她走过三次,还是五次,都完全的没有办法记到,从头再走一次的时候,还得从头再认一次。可是,而今的自己,还在这皇宫之中,而自己的身份,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未来的大皇子妃”。可想而知,若是自己在这个地方被人发现了,那些本来就事非多多的女人们,又不知道要怎样的大做文章了。 这些,陶心然当然不怕,可是,她却怕危及到陶心兰——要知道,陶心然在这深宫之中,并无亲朋,仅仅有一个妹妹,就是已经贵为兰嫔的陶心兰。那么,若是这深宫之中,还有令陶心然关心的东西,有令她可以驻足,甚至是不惜以身犯险的东西的话,那么,就必定是为了陶心兰。 所以,因为陶心然的乱闯,而受到波及的话,袁烈或者说不会拿陶心然怎样,可是,谁也不敢保证,他不会将这怒气,以及怨气,发泄在陶心兰的身上…… 如今的陶心兰,即便她不说,陶心然也可以感觉到她已经是四面楚歌,岌岌可危了,若是再加上袁烈的留难,又或者是和叶妃沆瀣一气的话,那么,陶心兰的处境,就可是堪忧了——同为陶家姓,身为陶家人,无论在公在私,陶心然都不希望这个虽然任性,可是已经幡然醒悟的妹妹,再落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去——那也是因为,陶心兰的今日的所有一切,除了她拥有着一颗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心之外,其他的种种,都是在替陶心然身受…… 陶心然仰望夜空,只看到漫天的星痕,错落地排列着,而北斗星矢,则在遥远的北方,凛冽闪耀。 御花园里,处处灯火,处处光。陶心然就站在这宫墙之侧,就站在这明和暗的交界处,竟然有些痴了。 忽然,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陶心然蓦然回首,只听到耳旁一声厉喝:“谁……抓住他……” 陶心然心下一惊,一个回首之间,却发现一个黑色的人影快速在从身边闪过,而身后的禁卫军正跟随在那人的身后,直追而来。 这个,可就是刚才听说的刺客吗? 深知在这深宫之中,可以说是处处危机,陶心然就站在原处,脸上依旧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似乎是被吓呆了,又好象是被吓懵了。 那个刺客,本来是想要一掠而过的,可是,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就在他偶然的一个回首之间,却看到了那个还呆若木鸡一般的陶心然。 那人的脚步迅捷而去,可是,却又瞬间掠回。他凝视陶心然半晌,冷冷一笑,一把抓过陶心然的还在呆怔着的身子,长剑蓦地向前一横横在陶心然的颈间,厉声喝道:“你们谁敢上来,我先杀了她……” 尾随而来的兵士们,乍一看到那个本来已经受伤的刺客,竟然抓住了一个正在发呆的女子,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 就在这时,身后的禁卫长跟了上来,他先是冷冷地瞄了陶心然一眼,看着那脸孔甚是陌生,衣着也非常的普通,眼神一冷。长手一挥:“来人,给我上……” “谁敢?”尖利的长剑,在陶心然的颈间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线,血线如珠,慢慢地顺着长剑滑落,陶心然吃痛,她微微地蹙了蹙眉,望着那人的还在不停地流血的肩膀,冷静地说道:“你受伤了,得赶紧治伤,你可以先放了我,然后我帮你疗伤……” 陶心然的语气极是平静,那语调,仿佛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一般。可是,那男子却丝毫都不吃这一套,他用力地捉紧陶心然的肩膀,冲着那一帮禁卫说道:“睁开你们的狗眼看看,她可是你们大皇子亲自选择的大皇子妃。若是她少了一根头发,怕你们这一班人的脑袋瓜子都保不住了。” 165——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那黑衣男子的话,令所有的禁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要知道,大皇子袁烈,生性阴恻,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或者打算什么。若这个刺客的话所言不假的话,他们真还得小心着,若是伤了这位未来的大皇子妃的话,那个向来强横的大皇子,不知道要怎样的治他们的罪呢…… 就在这时,一个禁卫走到禁卫长的面前,对着他附耳说一几句什么。那个禁卫长的眸光不断地变幻着,一直到了最后,才又恨恨地一挥手:“即便是扶持了大皇子妃,你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敢来皇宫行刺,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个禁卫长说完,冷冷地挥手:“远远地跟着,侍机抓活的……” 那个黑衣蒙面人也不说话,看到所有的禁卫军都退开了一些。他扶持着陶心然,慢慢地向后退去。 仿佛对宫里的一切,甚是熟悉。那黑衣人先是喝退了那一班人,让他们不得靠近,然后,扶持着陶心然,一直朝着正西的方向,渐渐远去。 西方的尽头,有一处破败的宫室,那里,仿佛因为久无人居住,所以,阴气重得,寒气阵阵。 打开破旧的院门,可以看到满地的落叶,正铺满地下,踩在上面,宛若厚厚的地毯。 “进去……”看到后边并无兵士追赶,那个黑衣人将陶心然的穴位一点,狠狠地往里一推,然后自己随之进了院落,顺手掩上了门。 被放开的陶心然,就站在院落的中央,可是,那把长剑,始终都指着她的心口,不离三寸。 “你受伤了,再不止血,你就会死。”陶心然站在那个黑衣人的面前。静静地望着正在低头查看自己伤势的黑衣蒙面男子,开口:“我们现在已经是一条蝇上的蚂蚱,你放心,我没有想过逃,可是,我想帮你疗伤……” “不要你假好心——我尊贵的大皇子妃殿下……”听着陶心然的尽量平静的话语,黑衣人的语气,忽然地变得十分的激动。他挥着手中的长剑,狠毒至极地望着陶心然:“你一定在想,我伤得如此之重,一定是活不了啦,又或者是说,你的大皇子一定会来救你的是不是……可恶的女人……” “同是江湖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还有使命——相信我,我是真心的……”陶心然对着男子伸出手来:“来,我的身上,还有治伤的药,我来帮你吧……” 陶心然一边说,一边探手入怀,可是,伸进怀里的手,却蓦地顿住了。因为,此时的她,方才想起,她身上的药粉,全部都给了陶心兰而,而今,她的身上,虽然还有治疗内伤的药,可是,用来止血的,却是一点都不剩了…… 看到陶心然迟疑不决的脸,原本就警惕十分的黑衣人的脸,蓦地变得黑了。他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狠狠地瞪着那个一脸假好心的女子,蓦地冷笑道:“我都说了,我们尊贵的大皇子妃,怎么会如此的好心呢?好心到要帮一个扶持她的刺客治伤呢?而且,那些刀伤药类,又怎么会是您如此尊贵的人身上会携带的呢?” 黑衣的人话,夹棍带枪,一番话,就将陶心然的火说了上来。她向前一步,冷冷地望着那个不知好歹的黑衣人,冷笑:“你说够了没有……敢跑来皇宫里行刺,你的胆子也太大了一点吧啊?我的药是用完了,可是,我有说不帮你治吗?” 陶心然火起,她走近那个一脸戒备的黑衣人,冷冷地望着他因为失血而逐渐苍白的脸,一把扯过他的身子这才发现他的左肩膀上,被长剑斜斜地划伤了,那深度,几可以见骨。 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陶心然怔了一怔,然后开始用按压的方法,帮助那个人止血:“这可怎么办呢?这个地方也不安全啊,若是他们杀了进来,你一定还是会死。” 说不出是担忧,还是什么,陶心然一边帮那人按压止血,一边将手中摸出的药丸用手指头捏碎了,轻轻地洒落他的伤口处——这是陶心然自己研制出来的药丸,既可以止血,又可以口服,两者都可以达到治疗出血的效果。 看到陶心然一阵的忙碌,那人的眸子里的光,不由地变了一下。下一秒,他轻声地说了句:“去吧,他们就在外面,趁着我受伤,逃命去吧……” “我要逃,早就逃了,还用你说么?”陶心然抚了抚颈间的血迹,将手掌伸开,冷冷地望着那男子:“吃了它……” “我怎么知道,那是不是毒药?”那个黑衣人扯了扯唇,黑巾下的脸,有一种说不出的警惕:“女人,你是不是想把我迷晕了,然后捉个现成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陶心然嘀咕了一声。然后将手中的药丸塞到那个黑衣人的手里:“你还是尽早逃命去吧,躲在这里,可不是长久之计……” 左看右看,终于次药丸服下的黑衣蒙面人,正在默然运功疗伤,忽然之间冷冷地睁开眼睛,用一种奇异至极的眸光望着陶心然:“难道大皇子没有告诉过你吗?” “告诉我什么?”陶心然心里奇怪,也不由地问了一句。要知道,她和袁烈之间的话,本来就不多,再加上她不喜欢关心自己以外的事情,所以,到了这时,还真不知道这黑衣人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没有说就算了,反正在这宫里,知道的多,也不是什么好的事情。”黑衣人似倦了,眼睛微微地闭着,然后慢慢腾腾地说道:“这个地方,没有那个皇帝老子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敢进来的……” “嘎……”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奇怪的事情,陶心然睁大眼睛,望着这一处落叶满地的殿室,心里有点不明所以。她环视良久,望着保存良好的殿宇,过了半晌,才讷讷地问了句:“这是什么地方啊……” 虽然说,普天之莫非王土,可是,这天下的禁地,也似乎不多啊,可是,这里,又是什么地方呢?这黑衣人竟然来了一句什么“没有皇帝老子的命令,是任何人都不敢进来的……” 仿佛觉得没有必要为陶心然解惑,那个黑衣人只是看着正在左看右看的陶心然,冷然地哼了一声,然后开始就地运功疗伤起来。 “可是,你要怎么出去呢?”陶心然望着虽然落入重围,却依旧云淡风轻的黑衣人,言语之间,隐隐约约的有几分担扰:“他们现在是不敢进来,可是,若是皇帝老子下了命令,他们一定会冲进来的,到了那时,你又要躲藏到哪里去?” 是啊,刺客入宫,又扶持了人质,这自然是件大事,想来那个皇帝老子也不会蠢到真不给人进来吧…… “总算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不过,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想了,你还是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黑衣的冷冷地哼了一声,再也不肯出声了。 “嘎……”又一次的,被这个黑衣人的过分的淡定给吓到了。她眨眼:“怎么?难道你还能变个鸟儿飞出去不成?”问题是,即便这黑衣人可以变成鸟儿,可她陶心然可不能啊——她可是个正宗的人类,如假包换。 要知道,禁宫森严,任何人想要出去,都必须经过五盘六查的,她不相信,这个黑衣人能安然的走出这皇宫,然后一点事情都没有。 仿佛陶心然的话,真的是不可理喻,那个黑衣人直接翻了翻眼皮,给了她一个“你白痴啊”的眼神,然后干脆地垂下头去,不理她了…… 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可以和刺客和平共处的人质,从来没有被刺客如此轻视过。陶心然再摸摸自己的早已止血的颈间,觉得自己还真是伟大,只一番言语之间,就将这个强悍至极的刺客,收服了…… 可是,真如这刺客所言,一夜之间,还真没有人闯起来,这一晚,整座殿宇里面,都很安静。可是,经过陶心兰的伤,再经过方才的那一番折腾,陶心然却是真的累了。于是,她就靠在一侧的墙壁上,渐渐地想要睡去。 可是,陶心然没有想到,就在她沉沉睡去的时候,那个本来沉睡着的黑衣男子,却蓦地睁开了眼睛。他用一双灿星般的眸子,冷冷地望着那个一点戒心都没有,死到临头却还能睡得着的女人,冷冷地摇了摇头,然后,伸手点了她的睡穴,一手抱着她,向着殿内的某一处走去。 来到一副画着一个宫装女子的画卷之前,那男子伸手按一下放在一侧的花瓶,然后一扇门悄无声息地被打开了,露出了一个黑黑的洞口。男子抱着早已昏睡过去的陶心然进去之后,门又悄无声息地关闭,那一副美人的画卷,依然挂在原先的位置,整个空间,还和之前一样,没有半点的,有人存在过的痕迹。 袁烈是在最后得知陶心然被掳去的消息的。方才回到以前所居的殿室里的他,这才发现,因为自己的失态,竟然忘记了那个一直的坐在自己身边的女人。 166——那个女人,救还是不救? 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举世欢庆的日子里,其实是他的母后的忌日。多少年前的今日,他的母后,就是在这样一个除夕的夜晚,被人陷害,然后冤死。 可是,他不能报仇,也没有办法报仇。还在夹缝里苦苦挣扎着他,只要那个女人的身份,有一天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的时候,在所有的皇宫的权柄都握在她的手里的时候,他就只有韬光养晦,只有隐而不发,只有忍气吞声,只有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生存的压力仿佛一座大山一样压在他的头上,虽然贵为天之骄子,可是袁烈却从来都没有喘过一口气来。无数双眼睛都看总着他,盯着他,相信他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卫士的报告,使他在刹那间失去了常态。第一次,他不顾地切地起身,然后直朝着那一座废弃的宫殿里走去。 他身后,是他的贴身的侍卫,那些都是跟随他良久的,可以交付生死的属下,那些人,都拥有着绝对的忠诚,只要他一声令下,甚至可以为他生,为他死。 夏夜的风,吹动袁烈的脸庞,仿佛一只熟悉的手,在无奈地低诉,可是,他却不敢停留,仿佛只要迟了一步,那个女子,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地宫廷里。 因为,没有人比袁烈更加的知道,那座宫殿对于先皇的意义——就如没有人敢说出,那个坐在王座之上,至高无上的帝王,原来是在冷宫里长大一样——现在的帝皇其实是当年最不受宠的叶妃的儿子,因为叶妃犯错,被囚禁冷宫,并在冷宫里生下了现在的皇上。 后来,先帝年迈,皇子之争日益激烈,于是,先帝仅有的三个皇子在尔虞我诈之中,先后死去,所以,在帝王驾崩之前,就个在冷宫里长大的男子,被捧上了皇帝的宝座。而在那之间,他的含辛茹苦地养大他的母妃,却被一杯鸠酒送了性命——有着不同寻常的出身,就必定有着不同寻常的经历,再加上那些仇恨,那个在冷宫里长大的帝王,在登基后的三年里,一步一步地将那些所有的反对者们全部清除殆尽,而被尊为母后的太后,也被他弃之后宫,再也没有了昔日的荣耀。 而隐心然昨日进去的那座宫殿,就是叶妃在没有进入冷宫之前所居住的宫殿,当年,年轻的帝王曾无数次在这里流连,可是,中年之后,心态慢慢转变,这个地方,他是少来了,可是也是用了一纸禁令,将这里封死,任何人都不能踏足这里…… 而当年的皇后,袁烈的母亲,也是因为被人算计,而后帝王降罪,还是李妃的李皇后趁此机会,趁火打劫,以袁烈为要胁,一杯鸠酒取了她的性命。 所以,对于这个地方,袁烈向来是敬而远之,即便是必须经过的时候,也是绕道而行,从来没有踏足过这一片土地。 可是,而今这个女子却被人掳去了那座宫殿,那么,他一定要什么时候没有发生之前,将那个女子带出…… 心头有一把火,仿佛要将所有的炽热都焚烧殆尽,这个在深宫之中一向谨言慎行的大皇子第一次的,迈开了大步,朝着自己的目标,义无反顾地前行。 忽然,一个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了袁烈的面前,那个身影,有着的袁烈有几分相似的五官,只是眉间的戾气更深更重。看到袁烈大踏步而行,他微微侧身,给袁烈让道:“大皇兄,这么晚了,你是要到哪里去?” “哦?是二皇弟回来了?”袁烈的脚步,蓦地停了下来,他望着这个刚从宫外归来的二皇子袁直,只觉得眸子里的火光隐隐约约地闪烁——就是他的母亲,夺走了自己母亲的生命,也就是他,夺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所以,每一次面对袁直,袁烈的心里,都觉得有一把火在燃烧,仿佛要将自己的心,都要生生地燃烧殆尽。 “大皇兄不是也回来了吗?而且,好象还在皇弟的前面,先皇弟一步。”袁直直视着袁烈,欣赏着他的眸子深处的那一抹仿佛火焰闪烁一般的亮光,微微一笑:“大皇兄别来无恙?” “托了二皇弟的福了……”袁烈的停顿,只是在看到袁直的那一个瞬间,他的脚步重又抬起,望着袁直:“若无其他的事情,皇兄就先走一步了……” 袁直忽然低笑了一声。他一边笑,一边让开了道路,作了个“请”的手势:“皇兄请慢走。” 袁烈朝着他微微地点头,然后快步地向前走去…… 这就是皇室,哪怕你恨对方恨得入骨入肺,可是,若是狭路相逢,还必须要保持最基本的风度,甚至装作要将仇恨统统都忘记一样。因为在宫里,每个人都有着两面,甚至是多面,随时随地都准备着,将自己的真面目遮盖起来,然后用来应付所以威胁到自己生存或者利益的人,或者东西。 就如他此时的微笑,就是此时的袁直假惺惺的问候。 可是,无可否认的是,这一次遇到袁直,令袁烈的原本不顾一切的心,冷静了下来。他的脚步放慢,再放慢,最后,由最先的昂首阔步,变成了而今的漫不经心地碎步而行。无数无法解释的事情,一桩一桩地在脑海中闪过,仿佛连续不断的幻灯片——首先是袁直的归来。 袁直本来远赶滇池,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他还在追踪那对仓惶逃生的父女,可是,事不过半月,他就出现地京城之内。而且,他出现的同时,陶心然被掳,这些,究竟是巧合,抑或是他有意而为之? 而且,陶心然被扶持,而且还是进了那个一向被视为禁地的秋蔺殿,相信这事,一定早就惊动了陛下,可是,到了已经过了三个时辰的现在,还未从大殿之中传出任何一点的消息,年迈的帝王,仿佛不知道这件事情,又或者说,即便是知道了,却也还是装作一副懵然无知——他,又在等什么? 其次就是皇后,以前,他每次入宫,看到皇后都是一副阴险莫测,却要扮出一副慈爱非常的样子,可是,这一次回宫,他所看到的,却是一个强打精神,没有一丝精气神皇后,而且,谢玉也不见了。到了现在为止,还是无法得知她的下落,也不知道她现在是生,还是死。 要知道,在这深宫之上,只要一个行差踏错,就会前功尽弃。赔上的,通常是人命,甚至是牵连甚广。所以,袁烈的谨慎,绝对超出了所有的人想像。 “殿下……”看到袁烈的脚步停了下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沈阳上前半步,低低地说了句:“我们还是秋蔺殿吗?要知道,二殿下在此时归来,绝对非比寻常。” 袁烈的脚步,彻底地停了下来。他仰望深夜的宫墙,忽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这里,已经到了储秀宫侧,再向前约三百米,就是那座秋蔺宫,可是,此时的他,是应该继续前进,还是应该就地转身呢?犹豫着,袁烈长吸了一口气,就要再举步而行—— “殿下,您也是知道的,陛下的身体,这几日非常的不好……”看到沈阳的话并没有打动袁烈,他的身后,另外一个心腹张扬上前,对着袁烈微微地垂下头去:“虽然消息被刻意的封闭了,可是,傍晚之前,属下还是得到了消息,说是皇后曾经携二皇子前去永安宫,只是未待查证,所以未禀报殿下而已……” 这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袁烈的脚步,彻底地停了下来。 他终于明白了今晚的反常的一切种种。 要知道,帝王病重,禁宫之中,人人惶惶不可终日。而他今日的提前离席,就是想要再一次的求证此事,得到的结论也是令他大吃一惊,因为那个年迈的帝王,竟然为了今晚的宴席而吃了多过平时数倍的强筋丸——这样饮鸠止渴的事情,想来人人都知道结果会如何。 想来此时的帝王,还在为药物的反噬而痛苦不已的吧……这种情况之下,未央宫中,一定是人人自危,试问还有谁去关心有没有人擅闯禁宫的事?而且,帝王病危,皇子回宫,恐怕这接下来的事情,没有一件是简单的吧…… 而他呢,是否要做好准备,是否要在对方行动之前,先发制人? 正在这时,一个人影朝着这边快步而来,张坚横向一拦,却发现原来是袁烈深埋在帝王身边的沈公公—— “殿下……”一看到袁烈,那个在宫里炙手可热的沈公公微微地俯下身去:“殿下这是要去往哪里?” “沈公公有事吗?”袁烈望着如此急切的沈公公,微微蹙了蹙眉,示意张坚等散开。这才问道:“可是关于父皇的事情吗?” “是的,殿下。”沈公公上前,尖声细语地说道:“殿下,因为皇上服食了过多的强筋丸,所以此时非常痛苦,依咱家看……” “好了沈公公,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注意皇后还有二皇弟会有什么动静,然后及时地通知我……” “是的,殿下。”匆匆一语毕,沈公公就要转身离去:“皇上令咱家去请御医,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品味着沈公公的话,袁烈的眉微微地蹙了起来:不过一个时辰的事,御医已经来了三次,看来—— 167——被劫 “好了,沈公公,你快去吧,要知道,误了父皇的事情可不好……”袁烈对着沈公公挥了挥手,望着沈公公匆匆忙忙地离去,这才唤过了张坚,低声地喉咙了一番什么。 再转身来的时候,袁烈深深地望了一眼那座在夜色之中,显得阴阴沉沉的殿宇,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而去…… 女人,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那么,可否等我,等我将这边的一切,全部都处理完毕,然后,我会好好地待你…… 痛,还有就是晕眩,就是陶心然醒来的第一感觉。她慢慢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虚无的黑暗。于是,她动了动,喃喃:“水,水。” 然而,没有人回答。说不清什么原因,她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眼前幻影重重,过了片刻,又沉沉睡去。再醒来时,听到马蹄声声,人也遥遥欲坠.她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疾驰的马车中。白花花的太阳,刺得她眼睛发痛,她闭了一下眼睛,才慢慢睁开。 “你醒了?喝水。”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入耳际,修长的手指在她身上连点两下,重重的水囊,便塞到了她的手中。 陶心然的本来就无力的手,只觉得一下子变得沉坠。握紧冰冷的水囊,却觉得全身都轻松起来。干渴,使她的喉咙犹如有一把大火在烤,于是,陶心然再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抓过水袋,猛灌起来。 正是冬日的时节,冰凉的水汩汩地落入喉间,冰冷彻骨。那样的从头到脚的冷,令陶心然不由地打了个冷战。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惊动了,下一刻,不知道饿了多久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冷,饿。饥寒交迫。难受的感觉令陶心然不由地缩了一下身子,她连忙抱紧了自己的肩膀。空中一道弧形划过,陶心然一个愣神之间,一张同样冰冷的硬硬的大饼,准确地落入她手中,她又是一怔,一把抓过,使劲咬了两口。可是,那样的生硬的东西塞到了喉咙里,竟然难以下咽,她用力地伸了伸脖子,这才使劲地吞了下去。 只听“哧”的一声轻笑,一直坐在陶心然身边的黑衣人,有些奇异地望着陶心然:“真没想到,陶家的家主,竟然是一个如此不顾体面的人……” “若命都没有了,还要体面有什么用?”陶心然吃饱喝足,将剩下的半张饼放进怀里,这才一抹嘴,懒洋洋地说了句:“不过,我要纠正的是,你,将你的救命恩人打晕了,然后挟带私逃,说吧,要将我带到哪里去?” 直觉得这黑衣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再则一离开宫殿,陶心然的整个人都觉得轻松起来,她望着那个黑衣人:“说吧,你这个恩将仇报的主儿……” “恩将仇报的主儿……”听到陶心然虽然嗔怪,其实却满不在乎的话,黑衣人罕见地愣了一下:“我还以为,将你带离皇宫的我,是在做一件善事……” 要知道,他们在宫中潜伏数月,此次接到命令,却是要将这个女子带出,可是,皇宫如此之大,女人又是何其的多?他们遍寻不下,险些暴露了自己,可是,这个女人倒真是蠢,一下子撞到了他的面前——这样说来,这个女子,不但救过他一次,而且还助了他一臂之力呢…… 不过,秋蔺殿里一面,就连这黑衣男子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和那些只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贵族小姐们,还有他以往所见的中原女子,还真不大一样! 当然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出类拔萃如主子,又怎么会和凡夫俗子为伍呢? “要出宫,我自己没有脚吗?”明知道对方说的是就事论事,可是,陶心然的心里,还是有一千个不服气,她有手有脚,有本领有智谋,若真想离开京城,离开袁烈,真有人能拦得住她吗? 答案当然是……有……因为,不说别人,袁烈也是绝对不会允许她私自离开的。可是,面对陌生人,实话的不能说,故弄玄虚的得有,若非如此,不是被人家吃定了? “你是有脚,可是,袁烈是不会让你走的……”深知陶心然底细的黑衣男子,看着嘴硬得令扁嘴鸭子一般的陶心然,轻蔑地扯了扯唇,毫不客气地来了个反戈一击:“再说了,以袁的脾气,即便他没有办法找到你,可是,你还有陶家,还有徒弟和妹妹,依你的脾气,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所以,你这样,只能是给你的邺城陶家,你的徒弟们,还有你的妹妹置气……” 陶心然一下焉了,无语可说,因为,也正是这黑衣人所说的原因。至今的她,还无可奈何地留在那个一点都不喜欢的地方…… “那说吧,你绑我来做什么?别告诉我,禁宫这么难闯,你不会只是想要救我出宫这么简单吧……”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男子夜闯皇宫,也一定有自己的企图。若说是单单为了救她出来,那是打死陶心然,她都不会相信的事情…… “我奉命以你为饵,诱袁烈,或者你的另外两个徒弟前来,若你和他毫无关系,又或者说你的徒弟不来的话,那么,我只能杀了你。”望着一脸不在乎的蓝雪,黑衣人忽然冷冷地说道。 不论她如何特别,都与他无关。这女子,本就是一个桥,过河要拆桥,可是,这河若是没有办法过,你还拿着一块木板当累赘啊——说穿了,她光鲜的外表下,还不是一颗联结利益,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棋子,又或者说,她的存在,虽然协调了某些人的关系,可是,也阻碍了另外一些人的前行的路,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应该长命的主儿。 真没有想到,对方打的原来是这个主意,陶心然倒是狠狠地怔了一下:“袁烈对于你们的利益,是不得而知,可我的另外的两个徒弟,又和你们有着什么样的过节呢?”小唐虽然机灵,可是,却极少和外人找交道,而朱英武,整个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主儿,说得好听,这二者是少年聪明,可是,若说得不好听,那便是难登大雅之堂的主儿,可是,听这黑衣人的口气,却是将他们摆上了和袁烈同等的位置? 黑衣人冷笑一声,却不肯再说。因为,他的主子曾经交待过,对于这个女子,应该说的,可以说,可是,若不应该知道的,却是一个字,都不能说。 想了想,过了片刻,黑衣人复又冷笑,然后喃喃了一句:“你可真是一个蠢师傅……”自己的四个徒弟,无论哪一个,都是在人前跺一下脚,大地都会震上三震的主儿,可是,这个胡涂的女人,却只将自己人个个都可以独挡一面的徒弟,当成是寻常小孩子来教养…… 微微地叹了口气,黑衣人直直地望着陶心然,眼眸微微地眯了起来:“你想知道的,我已经全部都告诉你了,不过,别说我没有提醒你——在我的手里,你可千万别想逃,因为,上一次你所中的毒散功散,我手里还有一大包——别说你的武功根本就不及我,就算是在我之上,也绝对逃脱不了散功散的药力……” “所以,你最好祈求他们能出现,能跳出来救你,否则的话,不是你死定了,就是生不如死……” 男子的语气,如断金碎玉,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冷酷笑意。那样的话,使陶心然呆呆住,过了好久,她才讷讷地说道:“散功散?上一次,难道就是你投的毒?” 看到陶心然的震惊的眼神,以为她被吓到的黑衣人,蓦地收回那抹杀气,扯了扯唇,冷笑淡淡地说了句:“下毒那些伎俩,我是不屑做的,可是,你只要记得,若是你敢妄自想逃的话,我保证,你的待遇绝对惨不忍睹。”说完,黑衣人便转过了眼神,不再看陶心然一眼。 而陶心然则开始在心里分析这黑衣人的话。听这情况,不论是黑衣人,抑或是他的主子,对于自己的一切,都是了若指掌,他们不但知道自己的四个徒弟,而且还知道袁烈,并十分清楚袁烈和自己之间的关系——可是,有一样东西,陶心然仍然想不通。 要知道,朱英武和小唐,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个点名,若他们两个肯去,也能放自己一马? 而且还说什么?说自己是个蠢笨师傅?难道说,这个黑衣人,知道得比她更多?关于朱英武的,还有小唐的?如果说,这黑衣人要自己,只是想要威胁袁烈做某种妥协的话,那么,而这黑衣人要他们朱英武和小唐他们两个,又要来威胁谁?难道说威胁已经被他握在手心里的自己? 至于袁烈,那样的合作的关系,自己之于他来说,也只不过是颗还没有发挥作用的棋子吧,那么,他又怎么会如期而至?怎么会为了自己的一条小命,甘冒大险? 168——徒弟们的那些事儿 再则,就是她的两个徒弟,她更加不想他们两个来,因为,看这个黑衣人点自己的穴位的手法,以及他手下的力量,不要说是朱英武和小唐,即便是再加上两个小唐和朱英武,也绝对不会是这黑衣人的对手。,即便他们来了,也只能越帮越忙,而她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们死? 忽然间,感觉到有些窒息,因为,她知道,先放下朱英武不说,小唐只要一听说了她被绑架的消息,一定会奋不顾身而来,面这些恰巧是陶心然并不想看到的。一想到自己的徒弟或许正在自投罗网的路上,她的心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黑衣人闭上了眼睛,陶心然依旧在蹙眉苦思,宽大的马车里,安静下来,甚至可以闻到细微的呼吸声,而车辕之上,山路渐渐难行,那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在山道上颠颠簸簸地疾驰,车辕上的少年,扬鞭如飞。 冬日的阳光,耀眼刺目,却依旧令人感到寒凉。山道之上,并没有雪,枯草飞扬,松柏苍翠的绿,在这一片的枯黄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凄凉的味道,仿佛是一种深深的黑,以及脆弱的浓。毕竟,冬天还在,寒冷还有,属于春天的景色,怕是明年才来…… 马车逆风而行,跑得飞快。寒凉的风,吹动轻飘飘的窗子,凉几倒灌而入。而身着单薄衣衫的陶心然缩在一角,用力按着霍霍作痛的额头,蹙起了眉。有谁能告诉她,她这一路,为何总是如此坎坷? 先是被这身体的老爹算计,不由分说地被人拉去做了个出力不讨好的掌门,和陶家的人斗,和内鬼斗,和那些掌柜斗,还要应付那些无孔不入的暗杀之类,再接下来,就是为了徒弟辛苦,为了徒弟忙,这一个徒弟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就轮到了那个徒弟,现在倒好,为了徒弟,她把自己都卖给了袁烈…… 可是,命苦,却不能怨政府,只能说,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陶家的那个老爷子——若不是他硬塞了一个陶家家主的位置给自己,自己何来今日的这许多事情? 陶心然狠狠地在心里问候着陶家的祖宗十八代,一边沮丧地想念起温暖的,厚厚的被子。这样想着,她有些不满地望了一眼闭目养神的黑衣人撇嘴。困难时期,大家都是正在逃命的主儿,这本来就是绑架,说穿了,也是为了利益。那么,别的福利,咱也就不说多了,只是,您老这即使是绑架,可是这长途跋涉的,也要备张被子不是?你说说,这人质若被你冻坏了,或者是一个不好彩的被你冻死了,你还拿什么和袁烈,又或者是她的徒弟交易呢? 一边暗自埋怨,一边长吁短叹,身上旧伤未未愈,新伤又添,而眼前的对手又太过强硬,不养精蓄锐,也是绝对斗不过对方的主儿,于是,没别的事情好做,睡觉…… 可能是迷药还在身体里的缘故,陶心然一边模糊地想着,另一边,又开始昏昏欲睡。她才一闭上眼睛。明明了无声息的黑衣人,却蓦地睁开了眼睛。他先是冷冷地扫了一眼慢慢睡去的陶心然,将握在另外一只手中的小小瓶子的盖子盖好,然后望着车窗外一地荒凉,沉思着,猜度着。过了半晌,才沉沉地说了一句:“黑子,我们改变计划,就在这里转道,去棋盘山。” 赶车的少年应了一声,这时,马车刚刚走到一个峡谷,前面出现三个叉路,少年认了认路,便调车马头,疾驰的马车在宽敞的官道路上,转了个弯,转而向就近的山路上驰去。 山高坡陡,满目苍翠。那一树一树的松柏,在冬日的黄昏里,傲然挺立,占一地青绿。栗色的骏马,在少年有节奏的鞭策下,攀岩爬坡,穿过并不宽敞的山路,径直向最高峰走去。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陡,一车一马,慢慢直立,如青云直上,却丝毫没有吃力的迹象。 此刻,若有人跟在他们身旁,定会惊讶地发现,时间,已经过了三日三夜,可是,这一行人,这几匹马,却一直的扬鞭疾驰,甚至连一分钟都没有停过!难道说,他们是铁打的身体,竟然连休息都不需要? 棋盘山顶,北风凛冽,过体如刀割。在一处比较避风的地方,那一辆马车,终于都停了下来。少年来到车门前,谨恭地唤了声:“爷,我们到了。” 马车内,传来一声沉沉的应声音,只见车帘掀,那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跃下马车,将这整个空间留给陶心然休息。又或者说,这女子,根本就没有休息可言,这一路之上,也只不过是在他的迷药的作用之下,一直昏睡不醒而已…… 暮霭苍茫,天地一色,远远近近的山体,还有那青绿深黛的苍松翠柏,都变成巨大的黑影,仿佛一只只神态奇特的,作势欲扑的兽,只要下一个晃眼间,就会将这一行渺小的人类吞没。 有风,从远方吹来,带着尖锐的呼啸,一扫而过,枯草的长叶子,被风高高地扬起,然后又落下,仿佛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烈烈飞舞。 马住车停,迷药的味道被风吹散了些,淡了些,又散了些,再淡了些,入骨的冷意,还有控制心神的迷药的流失,使一直沉睡着的陶心然,终于慢慢地清醒。 四周都是一色,马车内渐渐地黑了起来。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拍拍发晕的头,心里纳罕自己为何如此嗜睡,跟着,也磨磨蹭蹭地跃下马车。 天边苍苍茫茫。暮霭渐深渐沉。当天边的最后一抹光,被扑天盖地的夜色掩盖,天地间,都变成一片漆黑。 虽说睡觉,可这坐马车,也真够累的!陶心然一边活动着酸痛的胳臂,一边望向了挟持她的黑衣男子。 谁知,才一转过眼神,却被赶车少年的举动一下子吸引住了。她看到,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熟练地将拣好的柴堆放在一起。然后闭起双眸,喃喃地念了句什么,然后用手凌空抚过柴堆。 陶心然看到,随着他抚过的手,那一堆半干半湿的柴,有蓝色的火苗“腾”地升起。温暖的火花,映红了少年的脸。他的唇边,依稀有一抹极淡,极淡的笑意。逐渐柔和下的来线条,淡化了少年的棱角,使那个一面对荒野火堆的少年,天真而又憨厚,笑容可掬。在这远天火堆之侧,有一种奇异的、矛盾的美。陶心然的面前,蓦了出现小唐的那一张俊秀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她不由地上前两步,想去和少年打个招呼。然而,少年却在按照黑衣人吩咐,将更多的柴堆了上来,看那情形,仿佛是想要堆成一个火堆,想要引来什么人一样。 看到少年在面对自己时,蓦地冷下来的脸,陶心然知道,这少年对自己,还是有着敌意的。于是,她遗憾地耸了耸肩——不得不说,这少年的样子,比起那个鬼精灵的小唐平时的样子,还要拽上几分。 蓝色的火苗,熊熊燃烧,将整个山顶都照得通亮,忽然间想起少年燃起柴堆的手法,陶心然有些狐疑地上前,对着蓝色的火苗梦幻般地探手,刹那间感觉到火的热度,又倏地缩回——那,赫然是真正的火。走过江湖数年,也不是个没有见识的人,可是,只靠念了几句词就能点到火的,却绝对是第一个。于是,本着虚心求教的本色,陶心然堆起了一脸的笑,用几乎是谄媚的语气说道:“这火,是用什么生起的?” 当然了,这一句话下面的潜台词就是,能教教我吗?陶心然在心里发誓,若是这少年能教她的话,叫他一声“师傅”都行。可是,听了陶心然的话,那少年男子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跟着,他看也不看蓝雪一眼,转身走了开去。 嘎?就这样被人无视了么?可是,不得不说,这样的办法,还真是有效,碰了一鼻子灰的陶心然只觉得尴尬十分,她有些无奈地抓了抓头发,讪讪地转身——看来,这少年,和那个黑衣人如出一辙,敢情又是一个油盐不进的家伙。 她这样想着,忽然间想起了那个比较健谈的黑衣人——毕竟也是一路走到现在的伴儿啊…… 于是,陶心然耸耸肩,来到盘膝而坐的黑衣男子面前。凝望他半晌,看到他连一丝睁眼的迹象都没有,终于不甘心地问了句:“请问,你怎么称呼啊?” 要知道,先是救了他,再就是被他绑。而今自己的身份,由他的救命恩人,变成了他的阶下囚。这身份的转变,不能说不奇特,而且被绑架这条路,可长可短。这寂寞旅途,若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可得把她闷死。于是,陶心然决定放下身段,和劫持她的人,化敌为友! 可惜的是,不论陶心然问了多少遍,黑衣男子都置若罔闻,甚至连眼睛都未睁开。又讨了个没趣的陶心然,脸上终于挂不住了。她恨恨地望了一眼石雕般的男子,嘀咕了一句:“什么嘛,难道都变成哑巴了?还是怕这里风大,多说一句话,会撑死?”这样嘀咕着,陶心然怏怏不乐地走到一边,无聊地拔着枯草,开始挂念起小唐他们来……也不知道小唐现在何处—— 169——唐门掌门 风从耳边掠过,如针砭肌肤。冷得陶心然用力地抱紧了肩——虽然也是身负武功的人,可是,在被人点中的穴道之后,身体的血液流动缓慢,于是,越发地觉得冷了。 她忽然想起了以前在自己的耳边,不停地唠叨着的小柳,没了那个多话的小丫头在身边可真是清净了许多——还有小唐,这次再见,直觉得那小子变了这许多。以前的那个总是缠着她问东问西的娇气徒弟不见了,而今变成了一副总是拽得不得了的样子。动辄颐指气使不说,现在想问他什么,这小子都是一副敷衍了事的样子。看那表情,不象是徒弟,而更象是师傅…… 还有朱英武,这次再见,人也成熟了许多,不但不再捣蛋,就连说话,也是一副年轻老成的样子——唉,徒弟出息了,个个嫌弃师傅了,现在的陶心然,好象变成了一个少不经事的少年一样,一看到自己的徒弟,反倒被他们叮嘱个半天…… 还有小柳,这一个多月未见,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但愿别变得好象小唐一样才好…… 转念间,陶心然忽然想到了袁烈——那个就连全世界都不会关心的人,若是知道自己不小心被掳,那么,他真的会如约而至吗?恐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可做,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吧……可是,一旦他真的来了,那么,面对阴谋,面对黑衣人如此强硬的对手,自己又要如何?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忽然之间,有许多的不确定,使陶心然的心,无来由地慌乱起来,又或者说,脱离了自己的一片天,脱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那个地方,自己也开始变得一无是处? 冷风飒飒而来,吹动发堆如雪。有什么奇异的响声,从流风之中,轻轻地传来,格格不入。 忽然,沉默静坐的黑衣人蓦地长身而起,右手遥遥一挥,那燃得正旺的火苗,顿时熄灭。 天地间,一片黑暗,不明所以的陶心然,被封住了穴位的陶心然,还在怔忡,却蓦地被大力凌空抛起。仿佛无形的手一卷,一送,陶心然还未来得及惊叫,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抛起,然后准确地落入马车之中。 坚硬的地板,硌得她本来受伤的背又凉又痛,陶心然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她咬牙,开始抗议,却惊恐地发现,自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无奈之下,她认命地躺倒,虽然说自己也算是个武林中人,可是,要冲开这人点的穴道,怕还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 马车之外,破空的声音由远及近。有黑衣人飞驰而至,在黑衣男子面前跪下,谨恭地说了句:“主上,他们已经追来,第二小队正拚力阻拦。” “是袁烈吗?那么,他这时不在宫里和袁直争皇位,而是来救人,就凭这一点,足可以看出这女子在他心里的位置……”男子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语气也凌厉起来:“那么,要美人不要江山,这下,他正好遂了主子的意了……” 是袁烈来了么?陶心然的心里一惊,怎么回事?他怎么会找到这里来呢?是只身一人冒然追来,还是有计划的伏击?不过,不管怎么说,小唐和朱英武没有来,事情总算没有一发不可收拾…… “不是袁烈……”黑衣人犹豫了片刻,忽然说出几个陶心然听不懂的字眼,她有些疑惑地翻翻眼睛,不明所以。 黑衣人的脸色,在听到那几个字时,蓦地变了。他身子一动,长手一伸,从马车中将陶心然破絮般的提起,望着她踉跄着站定,才一字一顿地问道:“说,川中唐门的掌门,同你有何关系?” 陶心然微微一怔,然后用力地摇摇头,顺便白了他一眼,转过了脸。黑衣人一怔,探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又再逼问:“说,川中唐门的掌门,同你有何关系?” “我不认识他。”陶心然忽然发现,自己能开口说话了,她翻了翻白眼,望着那个眼神笃定的男子,有些艰难地说道。那样的答案,并未使黑衣人满意。他一把提起陶心然,怒视着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你若再不说,我就杀了你!” 看到黑衣人暴发的的戾气和杀气,陶心然微微地冷笑起来:“怎么,听到那个什么白若公子,有本事,就去和人家打啊,打不过的,专找女子出气,而且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你还是男人吗?”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阴沉且冷厉,他一分一分地逼近陶心然,抓紧她的手腕,一字一顿地说道:“聪明的,最好赶快说出来,要知道,我可以在任何人来到之前,令你生不如死。” 男子的话,仿佛黯夜的诅咒,带着令人心颤的杀气,那样的狠厉的眼神,使陶心然相信,他说得出,就做得到。可是,不是勉强就能得到答案,而陶心然是真的没有听过川中唐门的掌门的啊……于是,她摊开手,苦着脸,无可奈何地说道:“要怎样你才相信,虽然我不想死,但我真的不认识他啊!” 陶心然说的是实话,川中唐门名满天下,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她是真的没有听过那个人啊,而且,川中那个地方,她也没有去过啊……。 黑衣男子冷冷地望着她,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过了半晌,才将她的手臂一甩,阴恻恻地说了句:“若你们素昧平生,他为何会派出十三杀手三番五次堵截?” 被制住了穴位的陶心然斜过眼来,抚着肿胀的手腕,撇嘴:“我又不认识他,他派谁来,管我什么事?” 正在这时,刀剑的碰撞声由远及近,无数人影落在四周。将蓝雪等团团围住。黑衣人上前两步,将剑架在了陶心然的颈间。还是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挟持的滋味,穴位被制住的陶心然微微地凝起了眉。 “川中唐门的掌门?”来者十数人,均以黑巾蒙面,为首的黑衣人,长手一挥,所有人,以环形围了上来。身前,是被他们击退的黑衣人的残余。 同样是一袭黑衣,健硕磊落,一把长剑,闪着墨一样的光辉。后来的黑衣人望着横在陶心然颈间的长剑,再看看神色深深浅浅的挟持者,唇边滑过一抹锋利的笑:“如此的劫持妇孺,这就是你家主子的和平之道?” “我家主子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只奉劝阁下一句:千万莫蹚这趟浑手。”挟持陶心然的黑衣人手一挥,望着逐渐后退,向自己退回来的手下,神色不易觉察地变了变。眼前,全部是他的精英,只不过三天功夫,就已抵挡不住了吗? 于是,他的眼神更加冷凝,淡淡地说了句:“川中唐门,向来与世无争,只是不知道,何时变得如此多事了?” “因为,她刚巧是我们主子想要的人。”黑衣男子无声冷笑,望了望虽说被劫持,却依旧镇定的陶心然,转首,淡淡地说了句:“若你等肯就此放了她,我等即刻离去,不知尊驾以为然否?”他的目的,就是要这个女子,若这人就此放了陶心然,那么,他川中唐门,愿意就此偃旗息鼓。至于那些人和袁烈的恩怨,以及他们想要帮袁直之类的,就让他们你死我活吧! 然而,听了他的话,扶持陶心然的黑衣男子,蓦地仰天大笑。笑毕,才极轻,极冷地说了句:“若在下不放呢?” 那样的话,满是嘲讽和愤怒。他握紧长剑的手,有青筋暴出。问世间,有谁人能命令他家主子的人,做他们不愿意做的事? 听到那样的话,看到那样的神色,黑衣人忽地沉默,他当然知道那个人的目的——帝王病危,皇子之争越演越烈。若是因为陶心然而拖住了袁烈,在这个时候,对他们主子的计划,也是非常的有利的,可惜的是,自己的目的也是陶心然,而且一定要她平安无事……所以,他既然受命而来,那女子,就只能就他的。因为,他同样知道,若这女子受到伤害,川中唐门,会举门和那个人作对,令到他们举步维艰…… 沉默的半晌,后来的黑衣人忽然叹息,然后说了句:“袁烈志在江山,是断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而放弃即将到手的一切而来此以身犯险的。而你,又因为她,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得不偿失不说,少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后来的黑衣人沉默半晌,忽然冷冷地说了句:“你的目标,只是袁烈,不是吗? 听了黑衣人的话,挟持陶心然的男子的脸上的笑,忽然凝住了,他用力握紧了手心,恨恨地说了句:“即便如此,又如何?若袁烈或者她其他的两个徒弟不出现,我照样可以取她一命,向我主子覆命……” “取她的命?”后来的黑衣人的声音,蓦地变得跌落山崖的寒冰,冷厉的、坚硬的、不容置疑:“那得看一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怕即便你的主子在此,也是断断不准你这么做的……” 170——救还是不救 他长手一挥,那站在他身后的,一字排开的黑衣人们同步前行,一步一步地逼近。扶持陶心然的黑衣男子只是冷笑,长剑出鞘,迅速对赶车的少年男子说了句什么。 陶心然忽然觉得,四周的温度,忽然下降了几度,就连流转的风,都改变了方向。她被劫持在男子臂间,一动也不能动,只好随着男子的步伐缓缓后退,同时,眼睁睁地看着两路人马就地厮杀。 刀剑的碰撞声,撕裂了夜空,灼灼剑光之中,蓝雪看到,秋水长天,终于拔出了长剑。不同于场中人的斥骂,吆喝,惨叫和挣扎。这边的对峙,是压抑的、冷肃的、凝重的、无声无息的。时空,仿佛就此凝定,黯夜中,如水的长剑缓缓扬起,划过漫长的弧形。光芒闪烁中,辉映着两张冷醒的脸,钢铁一般坚硬的棱角。那一刻,陶心然终于睁大了眼睛—— “川中唐门十三杀手的花大当家?”显然,从对方的身形中,看穿了对方的身份。扶持陶心然的黑衣男子冷笑着,说了句。 “好眼力。旭国的国师大人车迟大人,也不差啊……”后来的蒙面男子并不否认,只淡淡一哂:“能与国师车迟大人一战,实在是花某的荣幸。” “好说!”车迟国师冷笑,手中的长剑,已在一句话中,变换了三次方位,他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好象半空展翅的鹰隼。银色的光芒,在他手心展开,随着尖利的呼啸声迎风斩落。 那一剑,并不快,甚至就站在一侧的陶心然都可以清晰的感知他的每一分变化。然而,那一剑,却又是凛冽且霸气的,天地万物,都在随着他那一剑惊惧,被他吸引着,引导着,挥向同一个方向。就连旁观的陶心然,都有了一种束手待毙的颓废。 陶心然不由惊骇起来,怎么会这样?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秋水长天]?然而,[秋水长天]不该是一首吟诵秋色的诗,临秋水而立的感慨吗? 陶心然疑惑着,继续观望。果然,长剑挥动中,仿佛带着秋水般漫长的吟诵和清朗。那明明是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击,蓦地有了秋水长空的辽阔和无垠。 天无极,地无限,众生无情。要知道,川中唐门的十三杀手,名震天下,从来没有人,能在他们手下逃生,也只有寥寥数人知道,他们本是以前一个杀手组织里的精英…… 所以,这个车迟国师一上来,就施出了传自西域天山的[秋水长天]?那是一套至刚至阳的剑法,蕴含着万千变化,一轻施出,杀意凛冽,神鬼变色。 一刹那,被车迟国师称为花大当家的花飞絮神色忽然变了。他长剑一挥,在身前形成一道光网,然后身形疾退。在车迟国师的步步紧逼+——里,在退无可退的绝境里,花飞絮手中的长剑,忽然变成数把,平平直直地穿透秋水长天的一泓秋色。只听“哧,哧”几声轻响,在接近那一泓秋色时,花飞絮的衣衫,尽数碎裂。然而,他不进则退,长剑挥动中,直指车迟国师的面门。 然而,长剑在秋水长天三尺外,仿佛被定住了。两人的身形就此凝定。只有灼灼的光芒,变成无数细碎的火花在两人身侧绽放、碎开,最终无形。 空气中,那一泓清朗的秋水长空里,忽然带了些凌厉清叱的悲愤,仿佛有人迎天长啸,在质问什么。那是,世间早已失传的绝技[问天]? 一泓秋色,渐渐模糊,到了最后,被绞碎、成灰,漫天漫地里,只有冷锐的杀气和霸气,扑天盖地而来。随后,两道身形快速地贴合,然后分开。天地间的杀气,忽然消失殆尽,车迟国师仗剑而立,连连后退两步。而花飞絮却“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手拄长剑,一口鲜血,喷射而出。一击之下,两人高下立分。 然而,车迟国师却是惊骇的,也是难以置信的。此人,只不过是十三杀手之首,就有如此精绝的功夫,那么,那个所谓的唐门少主,是否,更加的深不可测? “[秋水长天],果然不同凡响,花某甘拜下风。”花飞絮脊背挺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全然不顾唇边血丝一线滑落。 旭国的国师,全部由车迟家族诞生,那是一个天赋异能的族类,若非这个国师远来中原,不熟悉中原的招数,即便花飞絮施出十成的[问天],也难挡刚才一击。 “那是因为,花大当家的[问天],尚未融会贯通所致。”虽说不及花飞絮狼狈,但车迟国师自己知道,刚才那一击,也已令自己血气翻涌。 看来,少主的警告是对的,[秋水长天]的唯一对手,就是川中唐门,就是[问天],其胜负以双方修为来订!而自己,是否该手刃这个潜在的敌手?这样想着,车迟国主又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两人的连番剧斗,看在陶心然的眼里,当然是惊心动魄。她看到蒙面的花飞絮单膝跪地,“啊”的一声,惊呼起来。忽然,一颗头颅从暗地里飞出,跌在陶心然的脚下。她定睛一看,望着那眉目宛然,双目犹自怒视自己的眼睛,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窒息。 这些人,都是为了她而死……原来,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没有人,能知道,死亡在啊一刻降临。而自己,是否会在这个异世界里,默默地走完自己的一生? 身后的黑衣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将那颗人头踢飞,再斜了一眼满脸恻然的陶心然,唇边,泛过一抹锋利的笑。她不由地低头,却撞上了一直横在她颈间的剑锋。殷红的血,顺着剑锋滑落,她:“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持剑的黑衣人一惊,连忙撤剑,顺手在陶心然的身上一点,退到了一边。 新月,从天边升起,冷冷地俯瞰着这荒山之巅的厮杀,见怪不怪。陶心然一手按着颈间的伤口,木偶般地跌坐在地,忿怒地望着持剑守着她的赶车少年,为什么,任人鱼肉的,总是她? 赶车的少年,神色紧张地在蓝雪身侧画着什么,过了半晌,才抬起头来,喃喃:“好了!”在少年停手的一瞬,蓝雪忽然觉得整个天空,都好象变了一样,厮杀声渐去渐远,身侧,只有淡月的光辉,就连风,都失去了踪迹。 陶心然的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车迟家族的五行之术中的遁?忽然,她的眼前,仿佛有白云开合,云气千重里,一方天地,渐渐地显露。 那里的山,清秀挺拔,那里的水,千尺见底,那里的树,长条如丝,那里的人,温和淡然,在山水之间,悠然来去。那里,可是那个叫秋水长天的地方? 这样想着,陶心然只觉得心口一痛,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她浅色的衣襟,有一种痛,扑天盖地而来,仿佛落入蚕儿口中的桑叶。一丝一缕缕地吞噬着、撕咬着她,她张了张口,有血丝,不停地滑落,人,也渐渐昏迷。恍惚中,只听到一声低低的惊呼,陶心然只感觉到,有远来的浅风正从自己的冰冷的脸颊上拂过的微微的清凉。 然后,她身子一抖,就毫无预兆地躺了下去…… 再次醒来,陶心然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上一次和小唐一起养伤的地方。她的身边,是那个笑容可掬的唐山还有哭成泪人儿一般的小柳…… 小柳,又是什么时候来的?陶心然想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一看到陶心然醒来,经月未见的小柳还未开口,泪水就先流了出来,她拉着陶心然的手,泣不成声。 “傻丫头,我不是没事吗?你哭什么?”陶心然吃力地抬手,想要帮碧儿擦去眼泪,然而,只抬到一半,却又颓然落下。要知道,小柳在陶心然的心里,就仿佛是一家人一样,此时见到自己的家人,她自然是开心不已,所以,一下子,仿佛身上的痛,都没有那么的痛了…… “师傅,你怎样?好些没有?”有人推门而入,是那个一向性急的唐方。他一边推门,一边急步而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才不过几天的功夫,又搞成这个样子了?”他的身后,紧紧跟随着的,是朱英武。此时,看向陶心然的眼里,也是一脸的焦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唐方说着,一把扯开了粘在陶心然身上一把鼻一把泪的小柳,他抢上前去,一把按在陶心然的手腕上,冷着脸,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端木阳……”看来,这个端木阳真的是和他杠上了,每一次都出些难题给他,上一次是散功散,这一次是一场相思空如水…… 一场相思空如水。顾名思义,是一种剧毒,而且蚀骨断肠,若中毒者情窦未开,则由断肠草为药饮,连服七日,即可毒去,可若是年轻情动,那么,除了出自于天山雪域的雪莲果之外,神仙难医。 171——一场相思空如水 微微地动了动唇,唐方望着陶心然,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那个答案,虽然他想了许久,可是,却一直都不敢问出,此时,若是问了出来了,那么是福,还是祸呢? “端木阳怎么了?”听到唐方咬牙切齿地唤这个名字,陶心然心下惊奇,如果说她没有记错的话,曾经有一个女子,拦在薛正直的面前,口口声声地唤他叫做“端木阳。”那么,彼端木阳,可是此端木阳么? “没有什么……师傅,端木阳不过是小唐的熟人,小唐曾经托他办过一件事,可惜的是,他却始终没有办成……” 故意地叉开了话题,唐方望着陶心然,侧过头去,忽然静静地问了句:“师傅?你可吃过什么不好好的东西?然后,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 要知道,一场相思空如水之毒,就在于痛。那种痛,皆由思念而起,一念起,百骸痛,痛不欲生,从呕心沥血开始,到肝肠寸断。每每一想起此毒之药性,唐方就心中黯然神伤——那么,在他的心里,是希望得到什么样的答案呢? 那么师傅,半年多来,你一心待我,所有的感觉,都在小唐的心里,那么,你这一心待我,究竟将我放在何等位置? 一时间,小唐的心里,又酸又涨,又痛又是难受。他望着陶心然,竟然不知道自己所求为何。 “没有啊……”看到小唐的眼眸又垂了下去,似是在躲避什么。可是,陶心然也知道,这个小唐,是个极有主见的主儿,若是他不想说什么的话,即便你怎么问,他都是不会说出来的……于是,她也就放弃逼问他了。 蹙眉,微微地细想了一下,陶心然缓缓答道:“我只记得,那一路上,他制住了我的穴,我动弹不得,然后,就一直的睡,一直的睡,仿佛只要醒来,就觉得困,就觉得会一下子就再睡过去——至于吃嘛……” 她摇了摇头,不得不说,因为这几日来,都是在半昏迷之中度过,所以此时的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至所以然来。过了半晌,她才蹙眉,用手抚上心口:“好象也只是吃了一个饼,然后喝了一点冻水……那,那小半只饼,都还在我的身上……” 小唐的神色冷冷地黯了一下,这个端木阳,还真的是丧心病狂,竟然连续用黑甜香,令师傅长时间的昏睡,难道他就不怕这样会将师傅彻底地毁掉么?又或者说,果真是皇权大过天,他和袁烈一样,为了皇权,就连对自己最好的那个人,都要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么师傅……”小唐垂下眼眸,低声问道:“请你告诉小唐,你的心里,或者是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是啊,师傅,你的心可会痛?可会痛不欲生?你的心里,可有在思念哪一个人,而因为思念,剧痛难忍? “没有啊……”那样的紧张十会的等待,却换来陶心然的随意的轻答:“我一直的睡,一直的睡,然后,就看到唐门的十三杀手追了上来……” “唐门……”心里有什么被拨动了,陶心然微微疑惑地转过身子,望着小唐,似是有什么难解之事。一看到陶心然眼珠一转,小唐就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于是,紧紧握着的,满手都是汗水的手心被松开了,勉强抑制住心里酸痛难止的,难以释怀的心痛,那种既欣慰而又痛楚的感觉。他脸色一转,望着陶心然:“你个笨师傅啊,动不动就是被人捉,要么就是受伤——做你的徒弟啊……” 师傅啊,只能说,做你的徒弟,那心,总是被揪着的,那心,总是被吊着的,生怕一个不小心间,生怕一个疏忽大意的瞬间,你不会消失,再也无迹可寻——可是,师傅,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又要去哪里去寻你呢?黄泉?碧落?天堂?还是地狱?我不怕这九死一生,不怕这千难万劫,可是,师傅,我最怕的是,我还没有寻到你,你就已经把我给彻底的遗忘…… 后面的话,终于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唐方的眸子里,已经隐隐约约有泪光在闪。听到陶心然一听唐家,就很自然在联想到了小唐的身上,再加上小唐的逐渐哽咽的声音,旁边的诸葛英武轻叹了一声,一把拽开低下头去的小唐,故意大声说道:“嘿嘿,师傅,你回来就好了,我和小唐,足足在这里等了三日。你若再不回来,小柳的眼泪,就要把这里完全的淹没了……” 诸葛英武的声音,极是夸张,小柳一听,“扑哧”一声地笑了,然后又哭了起来,她拉住陶心然的手,哀求一般地说道:“小姐啊,主子啊,你就别再去那个什么大皇子府了……你看看,你这去一趟啊,不是这个事,就是那个事,你若再这样下去,我们啊迟早要被你吓死……” 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她的手抚过小柳的长长的发丝,温声说道:“傻小柳啊,小姐又何尝想去呢……可是,小姐却是欠了人家的啊……” 望了一眼躲在门口的小唐,陶心然的话,也没有再说下去,她怎能当着那个敏感得不得了的小唐说,她至所以必须的留在袁烈的身边,就是因为袁烈用了所谓的黑玉续筋膏接好了小唐的筋骨啊。 陶心然的话虽然没有说下去,可是,其余几人却全部都明白了。大家互望一眼,都开始默然不语。 看到陶心然的心思被扯开了,诸葛英武这才轻轻地放下心来。他来到小唐的面前,轻轻地扯了扯他的手,示意他再去和陶心然说几句话,可是,那样的盛情的邀请,却只换来后者的冷冷的一眼。 他透过诸葛英武的身体,望向了正坐在床头的陶心然的逐渐嫣红的脸,轻轻地叹了口气:“师傅这一段时间就要靠你了……” “什么意思?”一听唐方的话,诸葛英武蓦地一惊:“你想去什么什么?” “我要去天山……”唐方一边朝外走去,一边低声说道:“我看师傅并非如她所说,因为,若真情窦未开,此时,她的脸色应该是苍白无色,形似琉璃。而并非红润,难道你不觉得师傅此时的脸色,仿佛是面带桃花吗?” 诸葛英武顺着唐方的眼神望去,只觉得陶心然的面色,的确好了许多,红润而且圆满,有一种珠圆玉润的奇异感觉。 心微微地动了一下,诸葛英武回过头去,却看到了唐方的微微带泪光的脸。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了诸葛英武的手上:“你去乔装一下,扮成小柳的样子,跟在师傅的身边,让小柳扮成你,跟我一起——这些药,是用来压抑神智的,可令人的心跳缓慢,所有的意识都变得迟缓。可是,也有一样,就是说,这一段时间,也是最有机可乘之时,你跟在师傅的身边,小心地注意着……” “要知道,这个药,一个月内,不能超过三粒,你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才用来给她抑制心痛吧……” 唐方说完,就将药瓶塞到诸葛英武的手里,然后转身向外走去。心痛,自是难当,可是,师傅,你可知道,若你的心痛是因为小唐,那么,小唐即便是痛死了,也会觉得无憾, 可是,师傅,就是不知道,若你心痛,可会是因为小唐?若你心痛,想起来的的,可会是小唐?在你的心里,你的这些个徒弟,究竟谁,才是你的心头好,才是你的心里埋藏着,就连自己都没有发觉的人? “去吧……”诸葛英武望着唐方因为痛苦而显得苍白的脸,微微地叹了口气,他没有爱过,自然不知道爱一个人,心里有着怎样的挣扎以及痛楚。可是,看到小唐这样,他忽然觉得,若真是为了自己爱的那个人,那么,即便是痛着,也是幸福着的吧…… 轻轻地拍了拍小唐的肩膀:“去吧,和师傅道个别,然后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情……”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不论在别的人眼里是否值得,只要自己无悔,也就是了…… “万一……”唐方还是犹豫着,迟疑了一下,才望着陶心然说道:“我是说万一,万一师傅想起来的那个是我,那么,你就告诉她,我回去邺城了,回去帮她看着邺城,然后等她回来之后,就会发现,她的陶家,还是好好的……” “我知道,邺城那边,我也会让人看着的。”名满江湖的杀手,忽然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苦笑出来,诸葛英武点头:“去吧……这种毒,虽然没有见过人用过,可是,我也知道,中了这种毒的痛苦……而且,时间恐怕也不是太长吧……” “一个月……”小唐的声音低是低低的,他望着自己的脚尖,不去看诸葛英武,轻柔的话里,是自己才能感觉到的柔软的伤:“在她的心血呕干之前若拿不回解药,就再也不需要解药了……” 172——解药 诸葛英武蓦地觉得心里难受起来,他当然明白小唐的话——是啊,已经呕尽心血,已经毒发死去的人,的确是不需要解药的了…… 看到自己的两关系突然变好的徒弟,正在一侧喁喁唧语,陶心然只觉得好奇。她耳边听着小柳那些琐碎的小事,还有想念什么的,却只是望着门口的方向,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好奇出来。 感觉到来自屋内的注视,小唐抬起头来,对着他的笨笨的师傅璨然一笑,那一抹笑,就仿佛是照在初冬雪堆上的阳光一般,耀眼刺眸,无以伦比。陶心然的心里,忽然有什么被憾动了一下。心口的某一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痛。汗水,从厚重的衣衫里冒了出来,那一阵痛,只觉得惊心动魄…… 勉强定了定神,陶心然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没什么……”诸葛英武抢先想要开口,却被更快一步的小唐蓦地制止了。他望着自己的笨得不可理喻的师傅,重又换上了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懒懒地说道:“我们只是在商量,谁要回到邺城去,帮师傅你看着你的大本营而已……” 陶心然又再呆了一下。要知道,掌门的令符,她已交给了陶心兰,可以说,在交出令符的那个瞬间,在她的心里,就已经不再是陶家的掌门——因为,她毕竟完成了陶谦和她的协议——那就是,剪除二夫人的羽翼,权利始终要归于他的独子的手中,陶心兰留不得…… 而今,陶心兰身人深宫,自然无法再回到陶家,而陶逸飞终于成为陶家的一门之长,而二夫人……陶逸飞本就是她的独子,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必定会幡然醒悟,悔恨不已——当然了,这也只是陶心然想要陶心兰代她入宫的初衷之一。事实上,陶心然更加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 可是,真的能放得下吗?邺城,那个自己生活了数年的地方,还有自己所有的牵挂着的人…… 于是,不自觉地喃喃:“邺城……” “你放心,邺城好好的,你的陶家,也好好的……”唐方懒洋洋望着陶心然,竭力地不让自己的真实的情绪流露出来,他望着陶心然,说道:“所以,我会回去帮你看着……看着你的陶家,然后,等你回去之后,那陶家,还是你的……” “可是,逸飞他……”陶心然犹豫不决,要知道,陶逸飞还在,那些个长老们,可真会对这个少年唐方,俯首帖耳?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好象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了,因为,她相信,只有小唐,才能将那些个不服管的人,治得服服帖帖的…… “小姐,你就放心好了,小唐公子可是厉害的紧呢,这一段时间啊,你不在,公子也不管事,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都是小唐公子在忙乎呢……”看到陶心然迟疑,小柳以为陶心然想要置疑唐方的能力,连忙帮他辩解。 然而,一听小柳的话,陶心然却疑惑不解地回过了头,问了句:“那么,正直呢?还有子青呢?” “子青公子和……”小柳的脸色白了白,因为小唐曾经在一路上交待过她,若是陶心然问到其余的两个徒弟,一定要说,就在邺城,就在陶家…… 虽然不知道唐方为什么要如此交待,可是,向来机灵的小柳也是知道,这个一心向着小姐的小唐,绝对是为了师傅好。可是,此时一字之漏,就差一点说错了话,一向不会掩饰自己的小柳,脸色一下子变得发白起来。 “好了,师傅,有我们两个在,你以为那个向来只知道自保的大师兄和那个闷葫芦的二师兄还会插手么?人越多,不就乱了起来了吗?”看到小柳的脸色变了变,小唐上前来,望着陶心然:“又或者说,在师傅的心里,大师兄,二师兄他们,能聪明得过你的小唐?” “你的小唐”这几个字,被唐方分外地注明了,语气甚重。然而,陶心然却没有发觉,听到小柳说其他两个徒弟都在,心里却暗暗地松了口气——可是,她帮了小唐,始终没能成全自己的大徒弟,却是陶心然的心里的一条刺,于是,她隐隐地叹息了一声。这半年之期若满,她还真不知道要怎样面对自己的大徒弟…… 陶心然的这一番表情,到了唐方的心里,却成了另外的注解。他的眼神微微地黯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好了,师傅,有小唐帮你看着,你就放心吧……” “不过……”他转过头来,望着诸葛英武:“这一段时间,小唐却不能留在您的身边了……” “嘎?”陶心然只觉得心里一痛,有什么奇妙的感觉一闪而过,可是,待她要追溯时,却又不得而知。于是,她抚了抚心口,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去吧,去吧,路上要小心一点,天气冷的时候,要多添件衣服……” 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感动,唐方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他在转身的时候,望着陶心然,静静地说了句:“师傅,一个月之内,小唐会再回来……” “嗯,记得路上小心啊……”陶心然又再嘱咐了一句,望着小唐对着她挥手,强笑着走出门外,她的心里,忽然无来由地又是一阵发痛。 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会无端端地心痛呢?陶心然望着那个消失在阳光下的身影,不由地蹙紧了眉。 小唐走了,诸葛英武去送他了。那个一向憨厚的唐山,自然是跟着小唐走了——想来都是少年男女,他和小柳走得近些,陶心然看到,那个一向憨厚的小唐,在走出这个屋子时,对着还停留在她身边的小柳,深深地望了一眼,然后才决然般地离去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小柳还有陶心然,而小柳只是沉默着,望着小唐的背影,若有所思——经知道,小唐在邺城,并没有停留多少的时间,另外的时间,一直就等在京城里,等待着陶心然,可是,现在的他,却是说要回到邺城去?可是,看他的神情,怎么都不象是要处理那些家头细务的小事啊…… 又或者说,他有什么东西,正在瞒着她主子?可是,那个小唐公子,对主子的那个好啊……若真是瞒着她的,也一定是对她好的吧…… 小柳转过身来,看到陶心然正望着唐方的身影,似是若有所思。于是,她连忙上前,问道:“小姐,你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要不要我给你拿杯水来?” 杯子拿在手里,陶心然依然没有一丝的表情,过了半晌,她忽然幽幽地问了一句:“子青和正直,真在邺城吗?” 听了陶心然的话,小柳的心里一跳,她连忙答道:“当然啊……除了陶家,他们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因为心虚的缘故,小柳的声音高了些,想想自己也觉得不妥,她想了想,又放低声音说道:“子青公子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也知道的,他和小唐公子一向不是很合得来……所以,这一次他并没有来……” 听了小柳的话,陶心然想说什么,可是,动了动唇,却依然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她又闭了闭眼睛,积累着身体里所剩无几的力量,又叫了声:“小柳,少爷呢?” 是啊,即便是少了个陶心兰,走了个陶心然,可是,这陶家还有陶逸飞,难道逸飞就那么放心地让小唐接手陶家的所有的事务?而那个向来古灵精怪的小唐,又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那些个向来面和里不和的主事人们,无话可说的呢? “少爷他很好,只是不太管事儿……”小柳帮陶心然背后的枕头放好,让她靠得更舒服一点,然后,自己才在她的面前坐了起来。她一边望着陶心然的脸色,一边说道:“少爷说了,既然是小姐您的徒弟,就放手让他来就是了……” 陶心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要知道,这的确是逸飞的语气——那个可怜的孩子啊,还是怕他这一接手,自己回去就什么都不理了吗?所以宁愿选择旁观,将一切都推给了小唐? “二夫人,三夫人她们呢?”陶心然想了想,又再问道。要知道,陶家的二夫人沈月蓉,还有三夫人,都不是个省油的灯,想来即便是陶逸飞对于唐方的喧宾夺主没有意见,可是,她们眼看权利旁落,却一定是不肯的——二夫人失去了陶心兰这个主心骨,一定会转而极力地帮助自己的儿子,可是,三夫人同样,也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得一席之地…… 如此复杂的局面,如此零乱的线索,真不知道那个向来没有什么耐心的小唐,是怎样的一一摆平的…… 陶心然当然不会知道,当初的唐方,在陶家个个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利用了怎样的极端的手段,将那些不服气的人,尽数压服,她更加不会想到,因为她的离开,那些个二夫人三夫人们,又被唐方压制得如何的不见天日。只是,这些事情,小唐和诸葛英武,包括小柳,都是不会和陶心然说的。一方面,陶心然身体并未恢复,第二方面,也不想她为了这些个不相关的人,操太多的心。 173——小唐的改变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真想不到,才这短短的时间,小唐就变得如此的出息。” 小柳暗中的扯了扯唇,偷偷地看了陶心然一眼,却不肯再说下去。事实上,那一天,当陶心兰入宫,陶心然身中剧毒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少年,击重鼓,聚家众,然后,就站在祠堂之上,冷冷地说了以下的话。 他说:“只要在师傅还没有归来一天,陶家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力所能及,当在自己的权利范围内解决,若是力有未逮,那么,就来问他。若是无心侍奉陶家的,在一柱香内,走出这个祠堂门口,以后生死自负,如果说想要居心叵测的,请不要怪他小唐心狠手辣……” 那一番话,说得并不得重,语气也并不是十分的严厉,可是,那些见多识广的主事人们,却在这个少年的这一番话里,感觉到了一种蚀骨的冷,还有令人窒息的狠。他们甚至相信,这个少年,不是心存仁厚的大小姐,也不是那个权利熏心的二小姐。充其量,他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悍卫着大小姐尊严和陶家尊严的路过者。 可是,他却也一定是一个说到做到的,言出必践的人…… 偌大的祠堂之内,寂静得仿佛掉一根针都能听得出来,那些主事人们商量良久,在前提是陶心然一旦归来,他们必定再一次听从陶家主事人的前提之下,而且对于唐方所说出的话,保留一定的追诉权…… 然而,还是有心不甘,情不愿,居心叵测的人。当晚,在唐方进到房间后的不久,那把结实的大锁,被人无声无息地锁上了,而第二天,众人所听到的消息却是:唐方所住的厢房失火,那把火,将唐方的房间烧得一干二次。 于是,再一次齐聚于祠堂之上的陶家主事人们,有人惋惜,有人窃笑,有人敷衍,有人沉默。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冷着脸的少年,却一步一步地从门外走了进来,那个少年,毫不例外地,没有坐那个主事人的位置,他就在陶家的各掌门的灵前站定,望着堂下鸦雀无声的各主事人们,冷冷地说道:“这一次,我只拿他一人说事,可是,若再有下次,那么,他的全家,都要陪葬……” 有的人听明白了小唐在说什么,可是,大部分的人,却不明白他言下所指。直到当晚,同样是一把火,可是,那大火里,却只有一个人的挣扎的声音,那是刑房的主事人陶业——只有他一个人在火海里,可是,他的全家,都被人扔出了门外,用极其狼狈的方法,拣回了一命。 可是,那个人的惨叫,足足持续了一夜,余音绕梁,以至于日后有的人再经过陶业的曾经居住的那个房间,仿佛还能听到他的惨绝人寰的惨叫。 陶家的人,不是任人欺凌人的,而陶家的人,即便是有罪,也只能由陶家的掌门方能定罪,所以,第二天的祠堂之上,数个少年同时从各方向,攻向了那个还安然无事地站在祠堂之内的唐方。然而,唐方的武功,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身形如电,举掌如风,只在二十招之内,将八个堪称陶家新秀的少年全部打倒在地,然后,用脚踩在他们的背上,望着陶家的所有的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唐方,以师傅的名义发誓,如果说有人对陶家意图不轨,必灭之……” 那一个瞬间,所有的主事人们都被唐方的在一刹那所流露出来的杀气以及戾气,还有他的眼眸之中所流露出来的镇定冷酷全部都震慑了,面面相觑之下,全愣住了。 在这关键时刻,陶家唯一的男子陶逸飞站了出来,他和唐方并肩而立,只简单地说了以下几个字眼:“我相信我的大姐,所以,我相信小唐。” …… 局面,就这样被稳定下来,那个小唐,那个年轻得让人只会想到胡闹嘻戏的小唐,就是这样,将一个庞大的陶家稳定下来,然后,在陶逸飞的帮助之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所有的事务…… 而小柳,就是在那个时候,迷上唐方的…… 英雄豪气,少年英姿,而那个小小的少年,带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冷酷以及冷定,就是那样的万人之上,用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手段,将整个面临分崩离析的陶家,再一次的将权利回笼,再一次的,恢复了所有的秩序…… “小柳,子青他……”陶心然想了想,忽然迟疑地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轩辕子青根本就不在,又能说什么呢?可是,小柳却知道,这些话,是断断不可以告诉陶心然的。于是,她伸了伸脖子,吞了一下口水,这才说道:“那个,小姐哦,子青公子他好好的,没有说什么啊……” 陶心然微微摇了摇头:“唉……算了。” “可是小姐,你还要回大皇子府么?那里面的女人那么多,你去了那里,岂不是很烦?”小柳看着陶心然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我们干脆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等小唐公子回来再说?” “再说吧……”陶心然的脸色黯了一下,却没有立即作答。说实话,在这燕王府的这半个多月里,虽然没有被人房间刁难过,可是,只要一想起那一大堆的女人们,还有那些个说不出来的窒息的感觉,陶心然是真的不想回去了。可是,小唐已经好了,合约已经完成了一半,她又怎能食言?再加上陶心兰在宫里的处境,哪里由得她不担心呢? 于是,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望向小柳:“你还是留在这里吧,燕王府不是你可以呆的地方……” 是啊,那里有那么多的女人,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还有阴谋,不论是哪一样,陶心然都不想单纯的小柳被卷入其中。要知道,能在王府里活下去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就小柳的这种小孩子脾气,若真到了那里,还不知道要怎样的被人折腾呢…… “不行,小柳要跟着小姐……”一听到陶心然要自己留下,一心护主的小柳连忙一把抱住陶心然的胳膊,一个劲地摇着:“小姐,求求你了,不要丢下小柳……” “可是……”陶心然望着这个一脸哀求的小柳,终于狠了狠心,说道:“听话,你在这里等我,一到了期限,我们就回去邺城……” “嘎?”一听到陶心然的口气硬了起来,小柳的脸拉了下来,敢情这小姐是打定主意不要自己跟在身边了啊…… 可是,主子的决定,小柳是没有办法置疑的,小柳噘着嘴,向后退了两步,不情不愿地望着陶心然的慢慢冷下来的脸,抽了抽鼻子,去帮陶心然收拾东西去了。 “师傅,你还是让小柳跟着你吧……”小柳下在别扭间,诸葛英武的声音传来:“师傅,小唐回去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不在,您让小柳跟着,好歹有个自己的人在身边,若真有什么事儿,也能有人送个信儿给我啊……” “我是担心她。”陶心然看到小柳的眼里蓦地闪过的希望的光,摇头:“你看看小柳她,既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也没有学会察言观色,我真怕她若和我去了燕王府,会在那里受罪。” 听了陶心然的话,小柳的脸又拉了下来。唉,原来小姐还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啊,就连小朱公子帮着说话,都没有办法啊…… “师傅……多一个人,总有一个人的好处啊……”诸葛英武不去理脸拉得老长,嘴巴噘得老高的小柳,只是望着陶心然,柔声劝道:“这也是小唐的意思,若非如此,他也不会从邺城把小柳送到这里来……” 一提起小唐,陶心然的脸色沉了一下。是小唐执意要带这个小丫头来的吗?难道他就笃定这个没有心眼的小丫头在那个个个都是人精的燕王府里,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师傅……”诸葛英武垂下头来,将自己的手放在陶心然的手腕上,低声说道:“您也不想让小唐担心吧……” 陶心然犹豫了一下。诸葛英武对身后的小柳使了个眼色,于是,那个麻雀似的小柳连忙跑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地磕起头来:“小姐,救您主了,求您就让小柳跟着您吧……要知道,天天在这里等啊盼的,小柳会急死的啊……再说了,到了王府,小柳全部都听小姐的就是了,小姐让小柳吃,小柳就立马的吃,小姐让小柳不说话,小柳就当哑巴——小柳保证,绝对不会小姐您惹一点的麻烦出来……” “小柳,你快起来……”一看到小柳跪了下去,陶民诡的眉蹙了起来:“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那么,小姐是答应了么?”一听陶心然的话,小柳喜出望外。她就知道,小姐是个心软的主儿,只要她一哀求,小姐什么都会答应的…… 174——归去 陶心然仍然担心,可是,再想想诸葛英武的话,她开始觉得也有道理,是啊,若是留下小柳在这里,怕是要日日担心,若是小柳在身边的话,那么,起码有个自己人,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可遣她出府,哪怕只给他们送个信来都好啊。 “那,明日一早,徒弟送您回去王府吧……”诸葛英武看到陶心然终于被说服,轻轻地吁了口气,要知道,若是陶心然不愿意带上小柳的话,那么,他就没有办法潜伏在陶心然的身边,那么,若她有什么事情,自己便再也没有办法照顾…… 陶心然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可是,俏丽的眉间,仍旧紧紧地蹙着。 看到陶心然这种表情,小柳知道小姐在担心什么。她感激地望了诸葛英武一眼,连忙上前,对陶心然说道:“小姐您不用担心,少爷的身体好了许多,子青公子还有正直公子也习惯了不少,再加上小唐公子也回去了,您就放心好了……” 陶心然只是点头,也并不否认。其实,现在在她的心里,陶家还是其次,她眼下最担心的,就是还在宫里的陶心兰,自从上次一别,已经半个多月过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的她究竟怎么样了……要知道,现在的陶家,和陶心兰已经变成了一荣俱荣,相信若陶心兰在宫里有一丁点的闪失,那么,连累的,就是一班的…… 还有小唐,虽然小柳说的如此的肯定,可是,她却知道,陶家的主事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那个小唐,也不知道被人难为了多少次,被人难为成什么样子,才能控制今日的局面吧…… “小姐,您可是在想那个什么大皇子殿下么?”看到小姐仍然的茫然不知所措,小柳有些不满了。她望着自己的主子,心里开始愤怒。说实话,她是真的替小唐公子他们不值,要知道,小姐被掳,小唐公子他们都急坏了,可是,直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看到那个什么大皇子殿下的人影…… 乍一听到小柳的话,陶心然的手,不由地抖了一下,她想袁烈?怎么可能呢?契约的关系,漠不关心的生死,她怎么会想起他呢?充其量,她也只会想什么时候才能离开他,回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去吧…… “不是的,小柳。”头部一阵晕眩,仿佛有什么在眼前闪动,陶心然往床后靠了靠,感觉精神好了一点,她的手抚过小柳的长长的头发,说道:“我一直担心的,都是小唐,问他什么都不说,问什么都说很好——经过上一次的那一场病,那个孩子……真彻底地变了……” 是啊,小唐真的变了,变得成熟而且稳重,就连对着陶心然,也由以前的撒娇、讨好,变成了不冷不变的调侃。而陶心然敏锐地发现,小唐仿佛长大了。他的宇眉之间,沧桑代表了青涩,沉稳代替了浮躁。此次再见,仿佛在经过那一场灾难之后,那个还是小小少年的男子,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十岁有余……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我不见了,他会不会急坏了?”陶心然淡淡地笑着,感觉精神又好了几分,这才起身,拉过小柳的手:“小柳,和我去了王府,记得忘记你在陶家的一切,不理什么人问起,你都绝对不能透露一星半点,知道吗?” “小柳知道了。”听到陶心然如此珍而重之地交待了半天,小柳温顺地点了点着:“小姐请放心,小柳不但会忘记在陶家的一切,也会忘记几位公子和少爷,而且,小柳也会忘记今天发生的一切,从进了王府之后,小柳就只是小姐的丫头,只是王府里的丫头……” “好小柳……”听到小柳如此说,陶心然疲惫地笑笑,但笑不语。她本来还有担心小柳到了王府,还是和以前在陶家时的样子,不论别人问什么,她都是竹筒倒豆子,口无遮拦,可是听小柳如此说,陶心然也明白了,时过景迁,人随物变,小柳的适应能力,也并非一般的强。 而且,她本来是想要问一下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那挟持自己的人,还有救自己回来的人,又怎么样了,但她知道,即便问了,小柳和诸葛英武,也不见得知道。 这样想着,陶心然的眼前,忽然浮出另外一个名字:川中唐门掌门,可是那个什么掌门人的,救了自己吗?可是,他为什么要救自己呢?自己和这个什么掌门的,可是素未谋面啊…… 而且,小唐也是姓唐,别不是这个唐门的劳什子掌门,是小唐的什么朋友亲戚之类的吧…… 忽然觉得自己的这相想法荒唐,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将这个可笑的想法抛到一边去了。 马车渐渐地远去了,唐方站在路边,望着那一主一仆两人逐渐消失,他的一向冷清得近乎冷酷的眸子里,终于浮出了一丝的不舍。他的身边,站着那个一向憨厚的唐方,还有那个向来不喜欢说话的诸葛英武。 “少爷,您可以对陶家主说明情况的,这样的话,她便不会再回去大皇子府,说不定还会和你一起远去天山,那么,少爷您便不用如此的伤神伤心了……” 看不得主子伤心的唐山,在看到唐方的眸子里,隐隐约约有泪光的时候,忽然静静地说了句:“少爷,您为什么把什么都闷在心里呢?要知道,陶掌门不知道,您的心,岂不是白费了么?” 若是放在平时,唐山是断断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看着自己的主子为了陶民然做了那么多,那么些多,可是,那个女子却始终都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就如此去天山,山路迢迢不说,而且还是苦寒之地,最是公子的克星,可是,为了那个人,公子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可是,唐山却没有从那个女人的眼里,看出哪怕是一点点的眷恋出来——于是,他开始替自己的主子难过,为了这样的一个女子,值么? “唐山,你不会懂的。”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却是对着身后的诸葛英武摆了摆手:“走吧,端木阳怕在前方等待你我良久了……” 设下了如此多的局,在那个同为他们师傅的女子的身上,下了如此多的功夫,想来就是为了些次一见吧。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旭国遥远,他的王储之争,战争并不在中原,即便两人愿意妥协,又能替他换来什么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事情是不是应该有个了结了呢? 宽大的马车里,坐着手持着书卷的陶心然,还有一直安静地坐在一侧的小柳,两个人都是静静的。 “小姐,你会喜欢上那个什么大殿下吗?”不知过了多久,仿佛终于捱不住寂寞了,向来多话的小柳,蹲坐在陶心然的身边,忽然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喜欢那个大殿下?”正手持着一本书卷看得认真的陶心然忽然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来,没好气地拿起书卷在小柳的头上轻轻地敲了一下,嗔怪道:“你个疯丫头,就会胡说……” “我没有胡说啊……”小柳晃了晃脑袋,跟着吐了吐舌头,调皮地笑了起来:“这么急着赶回去燕王府,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小姐喜欢那个什么大殿下的呢……” 是啊,来不及和自己的三徒弟道别,在看到王府的马车之后,就急急地上了马车,看她的这个样子,那个刚刚离开的小唐公子若是看到了,还不知道会如何的伤心呢…… 被小柳这么一说,陶心然的书,是绝对看不下去了。她合上书卷,用手按了按眉心,这才说道:“唉,若说真是担心的话,我担心的,应该是心兰吧……”一想起陶心兰的伤口处的那一大块的烂肉,陶心然就觉得心里十分的不舒服——可是,再中舒服,又能怎么样呢?站在陶心兰的立场,莫说她爱莫能助,即便是直要她帮,陶心然也会觉得无从帮起…… “二小姐怎么了?”一听到关于陶心兰的关系,小柳立时收起了一副笑脸。她看着陶心然一副担心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道:“怎么回事?二小姐在皇宫里过得不好么?” 飞上枝头当凤凰啊,光耀门楣啊,那个向来喜欢招摇的二夫人,在陶心兰进宫之后,曾经很是得意了一段日子,可是,若被她听到陶心兰过得并不好的消息,又不知道会怎样想…… “也没有不好啦,只不过在这宫里啊,人多,事情也多……”陶心然并没有打算说下去,她又再拿起了书卷:“小柳啊,你倒杯水来给我。” “好的,小姐。”小柳倒了一杯水过来,递给陶心然,过了半晌,才喃喃了一句:“希望老天保佑心兰小姐,当然了,还有小姐你……” “就你喜欢瞎想……若人人都象你一样,个个都求天保佑,这天,哪保的过来?”书卷被翻过去了一页,陶心然望着小柳突然之间的那一逼悲天悯人的样子,不由地撇嘴,反唇相讥:“人生在世,女儿也当自强,只有自己才能创造自己所需要的一切!” 175——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创造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小柳仿佛微微地怔了一怔。可是,要怎么创造呢?要知道,这个天下,表面上看来,是一片祥和,可是,任哪一个目光敏锐的人,都可以感觉到这祥和里的暗涌——外敌日益强大,帝王年迈,皇子之争越来越烈…… 在这个乱世即将来临的时候,她们又要靠什么,才能将自己需要的东西,一一争取过来? 明显地感觉到不能理解,小柳仰起秀气的小脸,疑惑不解地望着自己的主子,仿佛要将这个看假简单主子,看个透明,看个一目了然:“其实,小姐,有一件事情,真的压在小柳的心里很久了,小柳不明白,也真的是觉得非常的奇怪……” 微微地顿了顿,仿佛在选择着什么样的措辞,在陶心然的心里,不会感觉到突兀,也不会令她反感。想了半晌,小柳终于问道:“其实,小姐啊,在你的心里,您的四个徒弟——呃,也就是轩辕公子,薛公子,朱公子,还有小唐公子……四位公子,在您的心里,究竟哪一个更重要一些?究竟哪一位,才是小姐您最舍不下的呢?” “哪有重要不重要的呢?在我的心里,他们四个都是一样的……”虽然奇怪小柳这个鬼精灵的问话,可是,陶心然还是在淡淡地瞥了神色认真的小柳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自己的孩子,哪有厚此薄彼的呢?”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自己的孩子,哪有厚此薄彼的呢?那样的话,显然并非小柳想要的答案,她仔细地品味着陶心然的话,不由地有些痴了。 若是小唐听到这句话的话,又该如何的伤心呢? “可是,总有一个的吧……”迟疑不决仅仅只是半晌,小柳又开始说话了:“小姐,求求您了,就告诉小柳吧……这四位公子,在小姐的心里,有哪一位是不一样的呢?是轩辕公子?还是小唐?” 这个小丫头,依靠着自己的理解,将问题分析了个透澈,然后又依旧自己的理解,给陶心然一个选择性的答案。 “怎么会想到子青呢?”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小柳啊,你这么急着让小姐回答——是不是看上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了?若是你看上的话,小姐可以帮你牵线的呀——又或者说,干脆直接送给他们中的一个……” 小柳的眸光,忽然沉了下去——果然不出所料,她的猜测没有错,那个在她的主子的心里,最重要的那个存在,依旧是小唐…… 再想起黯然神伤地离去的小唐,小柳只觉得心中恻然——若那个聪明的小唐在听到这一番话之后,不知道会是多么的开心呢?可惜的是,他没有办法听到了…… 眼神转了转,小柳不依地笑嗔了起来:“我才不要呢,两位公子的心里,装的都是小姐,小柳去什么什么?让人笑还是糟蹋?” “那你还问?”陶心然不去理有些恼羞成怒的小丫头,微微一笑,继续看她的书去了。或许是无意之中的问话,所以,这个问题,她也只当成了普通的问题,答过了,就算了。可是,小柳却知道,小唐一直就在她的主子的心里,只不过,她现在还没有正视这个问题而已…… 马车在繁华的大街上,平稳有序地走着,马车之内,却是一片安静。小柳一直一直地望着认真地读着书卷的陶心然,不觉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起来。 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主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四个徒弟,个个都是人才出众,起码有三个徒弟对她,都依稀带着深情,可是,她倒好,只来一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样的主子,真不知道让小柳说她什么才好…… 而且,她还在担心二小姐? 好歹今天的二小姐,都是皇上的妃嫔——这皇上的妃嫔再怎么样落魄,都是枝头上的凤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横竖没人敢拿她怎么样的。可她的小姐就就不一样了,虽然说是个什么挂名的王妃,却只是为了一张协议,可是,就为了这个协议,那些个王府里的女人都将她当成头号的敌人——只要一个不小心的,就会万劫不复。 “好了,小柳,让你听到这些,害你担心了。”看到小小的丫头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看了几页书,偶尔抬起头来的陶心然拿起书卷在她的眼前晃了一晃,打趣道:“哟,小丫头有心事了,是不是因为那个唐山啊……” 小唐身边的唐山,无论看到谁都是一副憨厚的样子,可是,唯其见了小柳,便会脸红心跳,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于是,陶心然知道,那个唐册啊,是对她的小柳上了心的。再看小柳,虽然每天都是嘻嘻哈哈的,可是,同样也是一个极惨的丫头,好不容易碰到了她喜欢的人,陶心然当然得问清楚,然后设法成全 “小姐,你……” 看到陶心然竟然在打趣自己,小柳的脸红了,她用手一捂脸:“小柳不来了,小姐你欺负小柳……” “哈哈,小柳害羞呢……”陶心然干脆地放下书卷:“小柳,这次小唐一回来,我就和他商量,将你许给唐山如何?” “哼,你就会欺负小柳……”小柳红着脸,望着陶心然,蓦地问了句:“那小唐公子和你呢?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你,可是真的好啊……” “他当然得对我好,因为他是我徒弟……”陶心然的话,说得顺口而且极其的理直气壮。徒弟不对师傅好,那么还叫徒弟吗? “你说是十三杀手救了她?”遥远的深宫之中,两人身影正在静静地伫立。听到那个女子安然无恙地归来,袁烈的心,无来由地松了一下。此时,因为伴驾陪病的他,正在自己以前居住的宫殿里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一地荒凉的冬色,眼底,是令人看不透的深深浅浅的光芒。 此次入宫,他被以陪病之名,被皇后整整困在宫中四日。袁烈知道,皇后已经开始行动了。而这个时候,也正是布署的时候,所以,只要袁烈的人还在宫里,一切,就还在她的掌控之中,所以,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袁烈离去的。事实上,袁烈也没有想过要离去,因为,他同样知道,在帝王病重的时刻,若是离开了这座宫殿,就同样失去了可以制衡这座宫殿的权利,所以,他同时也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最佳的时机。 人在深宫,可是并不代表与世隔绝。一得到陶心然被人掳出宫殿的消息,他就命令仲言不惜一切代价地救她回来。但袁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川中唐门插手此事,不但成功地将那个人拦住,而且捷足先登,替他救回了他想要救的那个女人…… 袁烈的身旁,是正在低声地禀报着一切的仲言。他正将这几天看到的,所经历过的,一一细心地禀报:“是的,得知王妃被车迟国主所掳,属下一路跟踪,及止来到棋盘山上,川中唐门的十三杀手横空而出,救下了王妃,然后,因为王妃身中奇毒,所以,那人带她回去救治……” 简明扼要的禀报,只用了几句话,就将那些艰难和惨死,说得一清二楚,只是,他没有说出的,是棋盘山上的那一仗如何惨死,也没有说那个年轻的唐门掌门,在看到那个女子中毒之后,是如何的痛下杀手——所有的刺客,都死在那个年轻的掌门的,疯狂的砍杀之下,就连那个赶车的少年,都没有幸免。而再回过头来的他,如果不是及早说出是暗中跟随,想要侍机救援的话,他自己都不敢想像,在那把滴着鲜血的剑下,自己是否还有命回来…… 仲言微微地低下头去,回味着那个少年掌门的狠戾剑气,还有眸子底下的痛和妖异,到了现在再想起,仍然有一种痛心疾首和感觉。可是,这些,他没有办法告诉年轻的殿下,事实上,生在皇室之中的人,从来都是将感情看得极淡的,因为在发现爱一个人,而保护不了一个的话,那么,还不如不爱,还不如将爱一个人所需要付出的心力,全部都用到王位之争上去…… 帝王无情,并非天生无情。只是,在那情还没有萌芽的时候,就被他们,生生地拔断了。 “唐门……”袁烈微微地品味着仲言的话,眼神一分一分地明亮起来。他就知道,那个少年不是池中物,他就知道,那是一把锋芒绝世的宝剑,只要利用得当,那么,便可以替他斩天下妖,除天下魔,令他一路坦途。 唇角微微地扯了扯,袁烈转过身来,望着仲言:“你回去王府,替她打点一切,嘱她好好休息,我过了这几天,就可以回去了……” 是啊,目的情况,已经到了千钧一发的地步。就仿佛是一丝被绷紧了的弦,甚至没有人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会在什么地方,在某一个点上,会一触即发,一发不可收拾。 新年,已经过了,再过几天,就是正月十五,那么,若到了那一天的到来,又会是一副怎么样的情景呢? 不知道眼下的如此激烈的对峙,是否可以等到那一天的到来呢? 而朝堂之上,正在风起云涌,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又会花落谁家? 第三卷:风起云涌 176——找事的来了 陶心然是在下午时分,回到燕王府之中的。她才刚刚坐下,屋外,就传来了一个尖尖细细的女子的声音,听来亲热,其实却带着十二分的戏谑:“哟,看来,我们的未来的王妃还未起床呢,咱姐妹今日的问候,倒是来早了点呢!” 要知道,袁烈人在深宫,而生辰一宴之后,这些个侧妃们,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陶心然,今日听说她远道归来,于是,这些个侧妃侍妾们,对于霸占了袁烈差不多一个月时间的未来的王妃,个个都觉得恨之入骨,欲除之后快——眼下这还没有过门呢,就如此光景,若真的过了门的话,那么,岂还有她们的好日子过? 要知道,本来这些个侧妃侍妾们,本来个个都在背后备足了课,并叫上自己的父兄,若是皇上亲封侧妃,那么,他们就会极力反对,可是,而今皇上病重,皇子之争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此时,若不见了那个什么未来的王妃的话,恐怕大皇子殿下,也是自顾不暇的吧…… 于是,这些个女人们一商量,就决定要先给陶心然个下马威,然后再慢慢地收拾她…… 听到门外有人说话,陶心然的眉,就蹙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一班的什么女人们,耳朵还真是灵敏,她这还没有坐下来呢,那些个女人们,就闻风而至了——趁着袁烈不在的时候拜访她,她用脚趾头想一下,都知道她们安的是什么心。 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盏,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又是一班不自量力的女人们来了…… 如此的不可一世,还真的不怕搬起石头砸的会是自己的脚? “小姐,我们要出去吗?”看到陶心然一副揪然不悦的样子,小柳有些沉不住气了,她帮陶心然的茶盏里添满了花,低声说了一句:“这班女人……” “当然不用……”陶心然想了想,对小柳说道:“小柳,你去帮我准备一壶开水过来,越开的越好……” 看到陶心然的眸子里闪过的暗光,小柳轻轻地应了一声离去了。 小柳才一走出门口,就看到一大堆的女人,正朝着陶心然的客厅走来。 一时间,粉裳绿衣,五彩纷呈,那样的浓烈的胭脂红粉的味道,呛得陶心然差一点就要咳嗽起来。 凳子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而那些个跟在身后的小丫头们,一看到那些个侧妃,侍妾们前来,就连忙将凳子擦拭干净,然后才放好,让自己的主子坐下。 陶心然冷眼望去,这主子加上丫头什么的,一时间就要站满了整个空间,于是,屋子里显得拥挤起来。 “哟,我们姐妹都以为这未来的王妃还没有起床呢,原来却在这里喝茶了。众位姐妹说说看,这未来的王妃是不是在等我们呢?” 这率先说话的,是盈侧妃,要知道,陶心然未来之前,她最是受宠,可是,陶心然这一进燕王府的门,别说宠爱了,她就连袁烈的样子都没有看到过。梵清这一入宫,整整五日。乍一回来,就在清漪苑过夜,这一打女人,义愤填膺。这个乍一进门,就被别人掀去盖头红绫的女子,她,凭什么? “未来的王妃”几个字,被那个一身红衣的女子咬得死死的。而她的脸上的那一副非常明显的:“你未过门,能拿我怎么要”的眼神,令陶心然不由地哑然失笑。 若真想来找茬的,也要找个聪明的来啊,这枪打出头鸟的,谁先出声谁倒霉,只希望这过一会,会有人主动的帮你的解围…… 盈侧妃的话间才落,又一个冷嘲热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咱们倒要问问了,是不是咱们姐妹串个门,看一下这个什么未来的王妃什么的,都要挑黄道吉日,又或者说,要等她传诏啊………” “就是,就是,不过,正主儿还未过门呢,这架子就摆得老高,这若过了门,还不知道会订下什么许多的规矩呢,咱们还是先走罢,要不等一下又说咱们打扰了未来王妃,若再加上个冒昧的话,那么殿下若怪罪下来,咱们可是要吃不完兜着走呢!” “是啊,是啊……还未进门就又是死啊,又是活的,却不知道过了门之后,又是怎样的一副样子呢……” …… “小姐。”一听到这些个莺莺燕燕,七嘴八舌,由开头的客客气气,到最后的语无伦次,陶心然却只淡淡地笑着,冷冷地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适表情。 小柳的开水来了。她先是帮陶心然加了茶水,然后就将茶壶放在陶心然面前的桌子上,跟着站回了陶心然的身后,苍白着一张小脸,完全的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 看到开水送了上来,陶心然再一次的拿起添满茶水的茶盏,将上面的茶沫吹了吹,淡淡一笑,拍拍小柳的手,夸奖她做得好,并示意她要淡定,然后抬头,开口。 “各位好啊……”轻轻地抿了一口茶,陶心然再一次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望着满屋子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微微地点了点头。 看到陶心然开口,那些个女人们都甩开了帕子,有的望自己的指甲,有的望着自己的鞋子,完全的都是一副对陶心然的话弃耳不闻的样子。 红衣的夏侧妃听到陶心然开口,也接上了腔率:“哟,这是未来的王妃向大家问好呢,众位姐妹们,倒是吱个声,给个表情哦,要知道,这独角戏难唱呢……咱们总不能留着未来的王妃唱这个独角戏啊。若是给殿下知道了,还以为咱们姐妹们是给未来的王妃置气来了呢……” 夏侧妃的话,也是明捧暗压。她的话里分明就是在说,陶心然就是倚仗着袁烈对她的宠爱,才如此的不可一世,若是袁烈不给她出气的话,她还不一样是怨妇一枚? 她的话音才落,莲妃跟着接口:“就是嘛,未来的王妃呢,总得有未来王妃的样子,诸位姐妹可别忘记了,这若是过了门儿,我们姐妹还得天天给她晨昏定省呢……” 莲妃才一说完,许妃甩了甩手中的帕子,这话,却是对着盈侧妃说的:“就是啊盈姐姐,这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更别说是众人之上的王妃了……” …… 满院的女人七嘴八舌,个个带刺含沙,那语气,那神情,真有不把陶心然一下子说得个半死,就不会善罢甘休之意。话一说毕,所有的女子都侧过头来,齐齐地望向陶心然,想要看看,她会如何的应付。 真不愧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啊……陶心然微微地在心内叹息——看来,这袁烈也是个喜欢看戏的主儿…… 陶心然还是淡淡地笑着,不亢不卑。听得众女子句句带刺,她也仿佛没有听明白一样。 听得大家都说得累了。她才再一次的抬起头来,望着大家,招呼道:“各位都说得口干了吧,先喝口茶,然后再继续……慢慢说,咱们不急的啊……” 陶心然此话一出,倒有一半以上的女子们都怔住了——敢情这个未来的王妃是个如此没有主见的主儿?听到人家如此的说她,还是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令众女子诧异非常,一时间,倒也同时住口,面面相觑。 蓝雪依旧笑着,吩咐小柳添加茶水。然后特意地嘱咐道,说是不要怠慢了各位…… 这下,众女子彻底傻了眼了——敢情这个王妃是怕了她们这些个侧妃们啊,她们如此的说她,可是,她却还是以礼相待? 要知道,她们原本的目的呢,就是要激怒这个未来的侧妃,然后一起去找袁烈投诉,她们就不相信的了,若这满屋子的女人都说这个女人不好,这殿下还真能护着她——若在平时,大殿下为了喜欢,或许会力排众广议,可是,眼下正是皇储之争的关键时刻,再加上这些个人人都有背景的侧妃们,同时来斗一个没有一点背景的正妃,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可是,她们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正主儿却是如此的表情,不但不惊不怒,而且没有一丝的即将被激怒,或者胆怯的样子…… 不过,这正主儿没有主见,倒正好被她们欺负一番,于是,众女子依次接过茶杯之后,莲妃最先拂了拂手中的帕子,慢慢吞吞地说道:“我说未来的王妃啊,这姐妹们来了大半天了,也不见有口茶喝。你这丫头啊,是不是太懒了点啊?要不要我们这些估姐妹的,帮你调教上个两天?” 敏锐地发现陶心然身边站着的,并不是袁烈派过来的那个月儿,于是,莲妃知道,这个丫头才是陶心然的贴心人。想来,若要欺负这个正主儿,还是要从这个丫头的身上下手——要知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今天,她们就要打了狗,然后下主子的面子…… 莲侧妃的话,引起一阵窃笑。谁都知道,莲妃向来自命清高,对手下丫头非打即骂,每一个到了她手下的人,都会叫苦连天,苦不堪言。而这个未来的正王妃手下的这个丫头,若真交到她的手上,怕是即便不死也得脱层皮吧。当然了,今日的莲妃提出这个要求,并非是为了那个丫头,倒是为了这个主子…… 于是,大家都兴味盎然地望着这个一直好脾气的正主儿,想看看她会对莲侧妃的话,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出来——给,还是不给,给,怎么个说法,这不给,又是怎么个说法…… 177——袁烈的女人们的挑衅 迎着这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们的眼神,陶心然的苍白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的表情。她抬起头来,望着这满屋的椅子凳子,忽然闲闲地说了句:“调教嘛,就不用了,要知道,我这里,也只得这一个小丫头使着顺手一点,偏偏还要她忙里忙外的,也真难为她了。若这位真想帮忙的,倒不如借你的最得力的丫头借给我,帮我做个粗活儿,又或者是捏捏脚什么的,时间也不长,有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够了!” 陶心然说完,还做出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缓缓地移过眼神,盯着莲侧妃身边的珠儿,上下打量。 珠儿瞄了一眼陶心然故意做出的阴恻恻的样子,再看看她的身后,正冲自己不怀好意地笑着的小柳,珠儿就胆怯了。于是,连忙上前,连忙拉了一下莲侧妃的衣袖哀求道:“娘娘救救奴婢,奴婢不想离开娘娘……” 显然没料到蓝雪会倒打一耙,莲侧妃的脸色沉了下来,自己贴心的丫头,在自己的屋子里,怎么着,也能顶得上半个主子,可是,这个未来的王妃怎么说?竟然说来给她做些粗活,捏捏脚什么的…… 狠狠地甩了被珠儿拉紧的袖口,莲侧妃横了她一眼,这才转过了眸子,望着陶心然讪笑着说道:“这个嘛,也不是不行……不过,要不呢,就两天罢,要知道,妹妹那边有好多活儿要做,这横竖珠儿也是使唤习惯了的,也离不开珠儿呢!” 陶心然隐然冷笑起来。她垂眸,若有若无地说了句:“既如此,那就请这位先扫好自己的门前雪,再来管他人的瓦上霜吧……” 陶心然的话才一说完,莲侧妃的脸色蓦地变得铁青。众人个个都是想顾失色,表情也由刚进门时的漫不经心,变得慢慢地凝重起来。 看到这个未来的正妃不呜则已,一鸣惊人——只一番话,就不轻不淡地扔给莲侧妃一个软钉子,令她里外不是人。这下,众女子,特别是平日里被莲侧妃欺负过的妾侍们,虽然表面替她惋惜,可是,这心里,个个都开始兴灾乐祸起来——这就叫枪打出头鸟,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看到众女子兴灾乐祸的眼神,莲侧妃坐不住了,她冷冷地哼了一声,甩了甩手中的帕子,愤愤地说道:“真没有想到,未来的正妃,却是个如此对待我们姐妹的主儿……好心也被当成驴肝肺,既然未来的王妃这儿不欢迎,那妹妹也不是没有地方呆……告辞了。”莲侧妃说完,也不待别人出声,就用力地甩了甩帕子,然后一扭一扭地带着珠儿,走了。 “莲侧妃慢走,恕不远送。”陶心然的脸上,依旧是一抹淡然得仿佛天边云霓的浅笑。她目送莲侧妃远去,表面云淡风轻,可是心里却在不自主地冷笑,只能说,想扬威的莲侧妃今天还真是找错了地方,想拍人的,却拿巴掌拍到了钉子上——不过,这已经是了最轻的了,接下去,还有好戏看…… 看到莲侧妃远去,众女子又沉默下来。又或许说,这个未来王妃的不动声色的一击,使她们暗暗地警惕起来。于是,那些个女们在面面相觑之下,几乎每个人都在思忖着,这个未来的正妃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这些个侧妃侍妾们不说话,陶心然也不出声。场面,又一下子冷了下来。 可是,这林子大了,就什么鸟儿都会有,先前被莲侧妃抢了风头,眼看着莲侧妃走了,其他的侧妃们又开始了下一轮的“进攻”。她们还真不信这个邪了,这满屋子的女人们,只要每人吐一口口水,都能将这个来路不明的正王妃淹死,看这景儿,还真轮到她来嚣张了? 这一次开口的,是夏侧妃,她先是拿起手帕在自己的身上拂了一下,然后才望着自己涂满丹寇的手,神色闲闲地开口:“哟,真看不出来,这未来的王妃倒真是伶牙俐齿啊……只一番话就将莲姐姐打发了……不过呢,这话又说回来了,未来王妃说的也是,自己的丫头,就算是在自己的屋里翻天,又轮得到别人来管啊?” 夏侧妃的这一番话,并未针对哪一个,只不过是一向聪明的她,想要再一次的挑起战火而已——要知道,人都是群胆,若有人走在前面,大家就会跟着上,可是,若这冷下的场子,就真没有人接腔了。 果然不出所料,这夏侧妃的话才刚刚说完,一直坐在一侧的兰侧妃也开口了。这实话,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和莲侧妃却没有什么好的过往,看到莲侧妃被气走了,她一样的暗中解恨。可是,她也是袁烈的女人,袁烈被一个来路不明的未来王妃霸着,她的心里却也不是滋味。 兰侧妃的话,听来也是不惊轻尘,可是,若仔细听来,你就会发现,她其实是字字带针。她说:“这丫头的事情,别人是管不着,可这大皇子殿下,却是我们姐妹们共同的天,你看看,这未来的王妃只一个人独自霸着,这一霸就是半个多月——这即便是已经过门的正王妃,也不应该如此的专宠吧……盈姐姐,你觉得妹妹说得是也不是?” 兰侧妃的番极具煽动性的话,令所有的人都暗自吸了一口冷气。而她暗中查看了众位侧妃妾侍们的眼光,优雅地一笑,更再不开口了。要知道,在这大皇子府中,盈侧妃够泼,莲侧妃够辣,平日里,她没少被她们暗嘲冷刺,今日里,她倒要挑开个话题,让这些个女人们,争个你死我活。 而这个未来的王妃命倒真的是大,本来以为上一次的那一场刺杀,稳稳地取了她的姓名的,可是,那个女子却劫后余生不说,而且极得大皇子的宠爱,这叫这一班女人们,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 陪伴她足足半个月啊,这,在此之前,在所有的侧妃之中,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若说这个未来的正妃出身于高贵门第,有着举世的荣耀,举世的美貌,这些个侧妃侍妾们,倒也罢了,倒也认了。可偏偏这主儿是一个来路不明的主儿,美貌比不过她们,家世更是无从比起,你倒叫她们如何的服气? “敢情是这未来的正王妃初来乍到,大皇子殿下怕她不习惯吧……这若过了些时日,还不和我们这些个姐妹们一个样儿?”听了兰侧妃的话,盈妃暗自恼怒,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还没有发难呢,这些个不知死活的女人们,就学会将屎盆子往她的身上扣了——专门问她是不是?也就是说,这大皇子府里面,就数她最得宠,最讨人嫌了?那么,意思就是这,这未来的王妃啊,不入门则已,只要入门,就直接的针对她就对了? 好个你不知道死活的兰侧妃……你这个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东西,要找挡箭牌也要看看对方是谁才行,没有那个金刚钻,却偏偏揽个瓷器活儿,来日方长,有的你哭。 盈侧妃假意笑笑,用帕子掩了掩口窃笑道:“这说不定啊,也会就好象兰妹妹一般,想见大殿下一面都难呢……” 兰侧妃的父亲,是当朝的大将军,可惜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莽夫,有次竟然公开顶撞袁烈——父亲如此招摇,女儿在王府里的下场,就可想而知,在王府之中,不但想见袁烈一面都难,平日里,更加被盈侧妃这些个女人们极尽揄捏,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兰侧妃的心病,此时被盈侧妃当众说了出来,兰侧妃顿时气得面红耳赤。 “也说不定呢!听说未来王妃的娘家也不是什么大户,这平日里啊,也不知道学些什么,说不定啊,学的就是专门捆捆男人的那一招——到时啊,若是比起[醉红楼]的红牌都厉害!盈姐姐可就傻眼了……”盈侧妃虽然嚣张,可是,却不是什么好出身,就因为她曾经是醉红楼的红牌,所以,出身之类的话题,就成了盈侧妃的隐痛。一听到兰侧妃专门挑她的短处说,这下子,盈侧妃可恼了。她伸手一指兰侧妃:“你……” “我什么?难道妹妹说错什么了吗?出身青楼,当然得有好的手段不是吗?”兰侧妃假意地笑道,望向盈侧妃,如水的盈眸之中,都是说不出的狠毒之意——你给我一个初一,我就必定会还你一个十五,横竖这未过门的王妃有这捆男人的本事,你盈侧妃,说不定从此就靠边站了呢…… 两个女人说着,语气难听起来,那表情,更是剑拔弩张。 陶心然隐隐地叹了口气,你说说,这一在女人们本来是想找她的晦气的,可是,这她还没有开口呢,这些个人,倒开始窝里斗了起来…… 一群人之中,最有见识的,当然要算是夏侧妃。一看到两人就要争起来,她连忙上前,:“怎么回事啊,我们今天是来拜访未来的王妃的……怎么自己姐妹反倒争了起来呢?” 178——尔虞我诈 听了夏侧妃的话,两人又互望了一眼,这才退回自己的位置,各自不说话了。 众所周知,围着一个男人转的女人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私心,还有想法,此时盈侧妃和兰侧妃也算是撕破了面皮了,这以后的日子,断难平安的了…… 然而,夏侧妃的一番话,却同时令两人清醒过来,要知道,陶心然这一入门,就会是正妃——侧妃之间,无论怎样的你争我斗,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儿,可是,若这正妃出场,就立马压了他们一头,所以,两人都不算是胡涂的人,一听夏侧妃的话,同时都坐了下来。 眼看桌子上的那壶水都凉了,可是还没有派上用场,于是,陶心然对身后的小柳使了个眼神,小柳立马就拿着那个水壶,去给那些个侧妃们加添茶加水。 看到场面又冷了下来,说话的,又是夏侧妃,陶心然这一次算是看清楚了,这个夏侧妃啊,根本就是个煽风点火的主儿,自己就躲在背后,看着别人争得你死我活。 这不,盈侧妃和兰侧妃刚刚静了下来,她就又接着开口了:“对了,不知道未来的王妃过府之喜订下了没有呢,若是订下了,我们姐妹们倒是好准备贺礼呢……”一日不得入门,一日便未正名,这陶心然,便永远被冠以“未来王妃”的称号,既是未来,便不是王府的主人,这些人说什么,她也还得听着。 “是啊,是啊,这没进门呢,始终不是正牌的王妃,再说了,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呢?说不定哪一天殿下不开心啊,这婚约就不作数了呢……” “是啊,是啊,你说说,这未来的王妃,被人唤了许久,可是,却又没了,不知道心里是怎样的难受呢……” “何止是难受呢?怕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 “对了,大殿下好象这几天都没有再来了吧……” ……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句句针对陶心然,可是,陶心然却只是静静地坐着,脸上笑容不变。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十个女人加起来,就更不得了啦。不过说实话,若将这一班姿色俱佳的女人们,全部都卖去勾栏院的话,那收入可真不低……想到此,陶心然的唇边的笑更是迷人:到了那时,怕这些个侧妃侍妾们啊,再也不用围着一个男人转了。 “哟,这未来的王妃怎么不说话了呢?莫不是被我们姐妹说中了吗?好象今天未来的王妃回来,也是一个人的吧——大皇子殿下并没有陪着你吗?” 看到陶心然嘴角弧形上扬,但笑不语,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的夏妃,这才将话题重新扯到她身上。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个个也斗得差不多了。陶心然终于都站了起来:“请问诸位们都说完了没有?”看到所有的女人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自己,陶心然微微地笑着站起身来:“若是还未说完,就请继续,若是各位说完的话,就请回罢,恕不远送……” 本来预备好的招儿,可是,在看到这一帮女们的嘴脸之后,陶心然忽然之间觉得索然无味了——和她们斗,然后变得和她们一样?微微地摇了摇头,陶心然还是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 万万没有想到,到了最后却是这样的后果,这个未来的王妃不但不和她们计较,还请她们离开?怎么?是嫌她们不够格和她斗?还是?所有的女人们面面相觑之后,顿时都说不出话来。 “殿下,盈侧妃带领所有侧妃,都往王妃住的昌邑苑而去。”袁烈才刚刚回府,仲言就在门外低声说道。因为帝王病症好转,各亲王各自散去,所以,袁烈也回到了府中。到了现在,他还记得,在最后分别之时,他拭目以待二皇弟对他投来的一瞥,于是,他知道,事情没完…… “哦?”放下手中的茶盏,袁烈的疲惫不堪的眸子里,慢慢地泛过不耐——这些个女们们,总没有让他省心的日子,想来她们的日子过得太过安逸了,还是她们觉得自己的容忍可以无限量地伸展? 蓦地站起了身子,袁烈想也不想地站起身来,身子一转,就要往昌邑苑的方向赶去——霎那间,他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对不能让那些个肤浅的女人们再去打扰到陶心然的生活…… “殿下……”看到袁烈向外走去,仲言轻轻地唤了一声,要知道,那些个女人们,现在对于陶心然,就只是试探,可是,若这殿下一出现,怕反会引起那班女人们的真正的嫉恨,若真到了那个地步,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袁烈的脚步停住了。他怎么会不知道,在众多的女人群里,独独对一个女人的过分的关注,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杯鸠酒呢?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人心,换一个角度,就会变成另外一种立场,另外一种解释…… 袁烈重新回头,来到桌前坐下,有些厌烦蹙了蹙眉,想了想,这才吩咐道:“仲言,你暗中跟过去看看,若非太过分,就不予理会。”是啊,那一帮女人,怕只能是逞逞口舌之快而已,过分伤害陶心然的事情,想必她们还真不敢做,可是,即便是真的不敢,袁烈也不想那“有可能”的事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盈侧妃和众位侧妃?如此的兴师动众,显然是有备而去。想来这身后也会有她们的父兄们的指使吧——这些个人,表面忠实于自己,表示百折不回,可是,又有谁,不是在想着以后,在观望着一切?袁烈甚至相信,只要他一被他的皇弟们踩在脚下,那些个忠于他的臣子,还有那些个表示对他忠贞不渝的侧妃们,就会作鸟兽散一般地,全部都消失。 可是,陶心然却是不会的,那个女人,爱了就是爱了,一定会不顾一切…… 微微地笑了笑,袁烈的脸部的线条柔软下来,他唤住正准备出门的仲言:“好了,仲言,却吧,你去看看,不过,你只管旁观,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必理会。”那些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们,想去找陶心然的麻烦,若不抬她惹事火,便万事都好商量,可是,若真是惹了她的话,那么,只能说是咎由自取,自取其辱了…… “是的,殿下。”听了袁烈的话,仲言重又垂下头去,鞠躬,随后转身而去。 看来殿下还是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的,只不过是一时的关心则乱罢了……女人们之间的嫉妒,仲言可是深有体会,若是打翻了醋坛子的话,那么,这些个女人们,真的会,无所不用其极…… 昌邑苑中,那一幕闹剧还在上演。 “贱——人,不长眼的丫头。”当小柳又一壶滚烫的开水放到桌子旁,将再一次冲好的茶盏递给坐在一侧盈侧妃时,不知是她手滑,还是盈侧她没有接好,那茶盏一斜,重重地跌在盈侧妃身上。 刚穿上的新衣服就这样被弄污了,那个盛装打扮的盈侧妃柳眉倒竖,“啪”的一个耳光打在小柳的脸上。仿佛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她一时火气冲天,竟然当着陶心然的面指着小柳怒骂道:“你找死是不是?” 看到盈侧妃的衣服被弄脏了,深知道自己闯下大祸的小柳的小脸蓦地变得煞白,她不敢争辩,只“扑通”一声连忙跪倒,开始不停地叩头求饶:“对不起,都是奴婢的错。” “错?只一个错字就可以了吗?”面对小柳的求饶,盈侧妃不屑一顾,只是脸一沉,怒道:“你的主子不会教你,我来教你……” 这边,一看到被茶水污了身子,一直站在她一旁的小丫头连忙上前,帮她擦拭,幸好是冬天,身上穿的厚,等那热度到了身体里的时候,只剩下一片的温热,略为灼烫——总算还在人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可是,这不是湿不湿衣服的事情,而关乎着一件新衣,又或者说是面子——于是,向来爱极了面子的盈侧妃任由一侧的小丫头一边帮她擦拭着身上的茶渍,一边怒气冲冲地说道:“你这该死的贱人,春桃,给我掌嘴。” “是,娘娘。”盈侧妃的身后,站着人高马大的春桃。此时,她一听到盈侧妃召唤,前跨两步,用手捋了捋袖子,一把抓过体弱身小的小柳,一甩手向她脸上挥去。 知道春桃下手的力道,在她手下吃过亏的丫头更是不计其数,此时听到盈侧妃又把脑筋用在了这个新来的丫头的身上,几乎所有丫头都侧过脸去,不忍再看。然而,只听一声闷哼,体魄庞大的春桃,直直向后飞去,然后跌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众人诧异回头,只看到那个坐在上首的陶心然不知道什么时候鬼魅般地闪了过来,只一个晃眼的功夫,她就已经扶过小柳拉在身后,拍拍手,望着被摔到门外的春桃,冷冷地笑。 179——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而春桃的手,仿佛被折断了,一边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的她,只是打滚挣扎,却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说过了,我的人,轮不到任何人来动手。” 只听又是“啪啪”两声,两记耳光打到了盈侧妃的脸上,而她的身体一个倒转,刚好撞在了那壶滚烫的开水之上—— 于是,“哗”的一声,被撞翻的壶嘴向下,滚烫的开水全部都淋到了盈侧妃的身上…… “娘娘……” “娘娘……” 一看到盈侧妃被开水淋了,她的身后的小丫头全部都吓呆了,她们一边去扶盈侧妃的不停地跳动着的身体,一边想要帮她除掉身上的衣服。 不过片刻间,盈侧妃的外衣被除去了,露出了她的白色的内衣,热水的滚烫,依旧还附在身体上,数九寒天的天气,到处都是冰冷一团,只有盈侧妃的身上,早已被烫得通红,一层透明的水泡,正慢慢地从她的娇嫩的肌肤上慢慢地浮起…… “你,你……” 再也想不到自己会如此的狼狈。盈侧妃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望着陶心然,美艳的眸子里,流露出强烈的恨意:“这个贱奴才竟敢将茶水泼在我最喜欢的裙子上,难道我罚错了不成?” “最心爱的裙子?”陶心然脸罩寒霜,她一手拉起小柳,擦去她嘴角的血,吩咐她去上药。然后才转过身来,冷冷地挺直了脊背——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子,竟然敢对小柳下手,怎么看,都是她活得不耐烦的样子……好,既然她想要自取其咎,那么,陶心然也不在乎帮她一下。 看到陶心然在片刻之间流露出来的冷意和恨意,盈侧妃忽然觉得,这个一直微微地笑着的未来的王妃,此时却是如此的令人头皮发麻。她重新回到座位前坐下,冷冷地笑着,冷冷地逼视着有些心虚的盈妃,一字一顿地说道: “既然这位把话说开了,我也就不怕实话实说了——是这位侧妃‘故意’地穿了最心爱的裙子,走在其他侧妃们的面前招摇过市,走在众位的前面,表示自己鹤立鸡群呢?还是这位本来就在想,若大殿下还在这里的话,就可以‘恰巧’地看到这位侧妃的艳压群芳,顺便把其他的侧妃们都比下去呢?” 陶心然的话,不冷不淡,不愠不火,可是,那字里行间,却明显地透出极其凌厉的煞气,还有怒气。看在众人的眼里,都不由地为自己先前的话暗中地捏了一把汗:还好,动她的丫头的,并不是自己…… 然而,再一品味陶心然的话,其他的女人们顿时又觉得忿忿然起来——要知道,这一次的兴师问罪,可是盈侧妃先挑起的,可是,当这些个女人们众志成城而来,却不料都是在为这个心计极深的盈侧妃作嫁衣裳…… “你……”看到周围“原来如此”的眸光,甚至感觉到众女不动声色地移开身子,只穿着中衣的盈侧妃顿时恼羞成怒。她气急败坏地指着依旧冷着一张脸,却开始气定神闲的陶心然,再也顾不上风度什么的,怒道:“你,简单是一派胡言。” “是不是一派胡言,想必在坐的各位比我更加的清楚——公道自在人心,这位的平日所为,想来也是处处‘出类拔萃’吧。” 冷冷的一番话,再一次地重申了自己原话里的意思——陶心然微微地垂下了眸子,亮如秋水的眸子里,依旧是慑人的光芒。 “又或者说,是我真的误会了不成——那么,事实是不是这位侧妃故意故意将茶洒在自己的身上,借以向我示威呢——又或者说,这种事,因为平日里不知做过多少,此次只是故伎重演而已?想来这个什么春桃的,并不是这位侧妃的贴身丫头罢。” 要知道,盈侧妃穿得花枝招展,可是,这春桃穿的,却是烧火丫头的衣服——不要说比不上其他的丫头,就连比起站在盈侧妃身后的那个什么小珠,都是多有不及——所以,那样的粗陋的衣衫,那样的粗重的手脚,怎么会是随侍这些花滴滴的美人的贴身丫头呢? “你怎么知道?”万万没有想到,陶心然竟然一句话就指到了问题的重心,盈侧妃不由一愕,随口问了出来——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同伴…… 这一下,所有的侧妃们都不愿意再帮被陶心然捉到把柄的盈侧妃了。于是,想要划清界限的神情,从那些美艳的女子的眸子里,清晰地呈献出来。此时,只听盈侧妃一语之下,众皆哗然。 “我在这王府之中,也只不过想求一些安生日子而已——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还之。” 身着浅绿裙装的陶心然傲然而立,说出来的话,却依旧咄咄逼人:“各位如果说想来坐坐,或许和我叙一下家常什么的,我理当欢迎,可是,若是来惹是生非的——那么,我有的是办法,让她走着进来,躺着出去……” “如果说没有别的事情,诸位请回吧……”淡淡地下了逐客令,陶心然站在桌旁,望着狼狈不堪的盈侧妃,只是冷冷地笑,面无表情—— 就这样听着陶心然的一句一字的话,再看看还在地上挣扎的春桃,还有双脸红肿,衣衫尽褪的盈侧妃,所有的侧妃侍妾们的脸色,忽然之间,都变得惨白,惨白。 只看陶心然方才的身手,这些个女人们就知道,这个未来的王妃,还真不是她们可以惹得起的主儿……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陶心然也累了,下了逐客令之后,众侧妃个个都离去了,只有走得最慢的盈侧妃,在她的丫头的搀扶之下,正慢慢地向外走去,在走过陶心然的身边时,她用一双眸子冷冷地望着陶心然,那表情赫然就是:“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陶心然只冷冷地笑着,那表情赫然是——难不成没有今日这两巴掌,你就准备放过我了吗?要知道,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找上门来自取其辱的,可是你自己…… “母后,为什么不趁这个机会将大皇兄除去?”皇后的宫殿里,年轻的二皇子袁直正对对母亲而坐,脸上却是一副极为不耐的淡漠表情。 为什么明明知道那个大皇兄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是,母后却三番四次地阻止他除掉袁烈——要知道,这几日的陪王伴驾,他起码有十次以上的机会,可以将那个眼中钉拔去,并且不露声色。 可是,母后却偏偏不准,还说出了“时机未到”之类的话。袁直是真的不明白,究竟什么时候才是时机,究竟什么时候,他才可以对袁烈下手…… 当然了,他更怕的是,母亲所说的时机若真到了,或许动手的已经是袁烈,而不是他们了…… “皇儿……”保养得极好的皇后,今年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可是,任谁看来,却都只是二十多岁的样子——此时,她正垂下头来,对着自己的唯一的儿子,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时机真的是未到啊……” 要知道,那样东西,曾经随着瑕妃的消失而消失,这件事情,二十年就要过去了,却一直都是皇后的心里的一根刺——这根刺不拔出来,她的心总是不觉得安宁,那样东西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她也总是觉得投鼠忌器。 “母后,你干脆地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把柄握在袁烈的手上,以至于这么多年以来,都对他如此的恐而惧之?”敏感的袁直就早觉察出自己的母后对袁烈的忍让——然而,他更了解自己的母后,深知她并不是一个习惯到处留情的人,所以此时才直言不讳地问了出来。 “皇儿,不是母后有什么把柄握在袁烈的手里……”皇后想了又想,这才从锦凳之上站起身来,望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缓缓地说道:“不是母后的把柄,而是你的……” “我的……”袁直望着自己的母后,有些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母后莫不是讲笑吗?我又有什么把柄握在大皇兄的手里呢?” 要知道,记忆里面,袁直和自己的大皇兄走得一直不近,除了少年时期曾经一起在御书房里一起就读,还真没有什么过多的交集。可是,而今自己的母后却说,自己有把柄握在大皇兄的手上,你叫他如何能相信呢? 然而,李皇后的脸色,却一点都不象是在开玩笑。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自己的儿子,过了半晌,终于静静地问出声来:“皇儿,你可还记得瑕妃当初有个儿子……” “记得啊,她的那个儿子叫做如意啊……”袁直想了又想,这才模糊地记起,那时的瑕妃,的确曾经生下过一个儿子,可是,在很小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死掉了,而瑕妃伤心过度,导致身体每况愈下,到了最后,慢慢地变成不治之疾…… “母后,无端端的提她做什么?”袁直对母后的卖关子,表示强烈的不满——要知道,早已死去的人,对于他们的以后没有丝毫的帮助,可是,母后却在此时旧事重提,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180——潜在的威胁 “是的,瑕妃的儿子是死去了,可是,却不是病死,说句不客气的——皇儿,她那儿子,是死在你的手上……”李皇后的话,说得极其的缓慢,而这是这样的旧事重提,将她的思绪,带回了那些抹不去的前尘往事之中…… 看着袁直瞬间睁大了眼睛,李皇后微微地苦笑起来:“皇儿,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母后——那时,你还小,充其量不过四岁多一点的样子,而如意也还小,可是,你们却很喜欢在一起玩——那一天,那一天……” 李皇后的眼神,渐渐地迷惘起来,任袁直怎么看,都象是精神恍惚,一点都没有平日里干练的样子…… 因为,那一天,的确是令人难以忘记的一天—— 那一天,瑕妃的儿子如意跌到了后花园的水塘里,等被人救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一点的气息,当时,站在塘边的,就只有那个幼小的二皇子袁直。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觉得惊奇,为什么二皇子站在这里,可是,四皇子却不见了呢? “父皇,如意说了,这塘里好多的鱼儿呢,他要下去帮皇儿抓上几条上来……”四岁多的孩子,犹自有一双不染尘埃的眼睛。袁直望着帝王,仿佛想要对他邀功请赏一般。 帝王冷着脸,令人马上打捞,可是,这捞出来的,却是一副早已变得脸色发紫的尸体—— 瑕妃当场就昏倒在那里,连续三日方醒,而袁直早被带回宫去管教,临行之时,他望着脸色发紫的弟弟,犹自不明白为什么他隔了这么久才上来,而且是被人捞上来的,而且,捞上来之后,再也不理他了…… 毒害皇嗣的名字,向来最大,帝王__震怒非常。于是,下决心要惩治袁直和李皇后母子。在他的眼里,幼小的袁直,是不会一个人做出这等事情的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唆——而他,刚好来一个连根拔起。 可是,袁直却是太后一脉,太后极力维护,最后在帝王的坚持之下,着袁直放弃继承大统的资格,这一件事情,才算是告一段落。 当年的帝王,也是铁了心的,所以,当众立下诏书,将这一切,白纸黑字,使太后和李皇后再也没有办法抵赖。 而那诏书,最后放到了瑕妃的手上依照帝王的意思,即便是他日儿女长大,瑕妃的手里,依旧握着对他有利的东西。 可是,世事无绝对,而终日抑郁寡欢的瑕妃,终于因为这样东西被人陷害致死,而这样东西从此以后,也就下落不明。李皇后只知道瑕妃在临死之前,曾经见过邺城陶家的兄长,所以,就直接地怀疑到了陶家的身上—— “当年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大多的,也被母后除去了——可是皇儿,母后派人在陶家潜伏十几年,却始终没有得到过那么是一丝蛛丝马迹。所以,母后怀疑,那样东西,还在这宫里,或许就在你我的身边,时刻地威胁着我们母子……” 要知道,帝王诏,袁直不得继承帝位,这样东西,一日还会出现,就会直接地危机他们母子。所以,在那样东西没有找出来的时候,李皇后不敢冒险,将儿子的前程一并断送了…… “竟然有这样的事情吗?”袁直用手抚了抚额头,想了良久,却得不出个至所以然来,他望着李皇后:“可是,若真有这样的事情,皇儿怎么会想不起呢?怕是母后记错了吧……” 是啊,在袁直的心里,就只剩下五岁以后的回忆,五岁以前的,仿佛都被什么包裹着一样,隐隐约约地会记得一点,可是,待要再次追溯之时,却又不得而知。 “你当然不会记得——”李皇后的语气相当的笃定:“想当初,你被你的父皇关进了冷宫之中,连续发了三天的高烧,醒来之后,就忘记了一些东西……” 李皇后更加的不会忘记,当年的自己就在冷宫之侧,抱着自己奄奄一息的儿子大哭,咒骂瑕妃,咒骂她不得好死——可是,时隔不久,瑕妃就真的死去了,而自己的曾经善良懂事的儿子,却变得开始嗜杀,嗜血—— “原来如此。”袁直的心里,并没有要深究这一切的意思,略微地思忖之后,他就转移了话题:“那么,依母后的意思呢?” 其实,袁直的心里,并非真的想要征询李皇后的意思,而且,李皇后所说的那一段往事,对于他来说,又太过的陌生,所有,他虽然听来,却还是将信将疑。 可是,眼下的他,还要借助母后的力量,所以,这阴奉阳违,是绝对免不了的。 听到儿子空前的乖巧,李皇后的心里,甚是欣慰。她说道: “母后当然有母后的打算——依母后的意思呢,若这一样东西没有得到之前,我们不妨对你的大皇兄让上一步——但是,他只能做一个傀儡皇帝……” 袁直在一语之间,就听明白了母后的话——她要的是那个袁烈活着,或许会让他登上帝位,可那前提必须是袁烈必须上无兵权,下无制衡。所有的权利,都要据在他们母子的手中——这想象是很丰满,可是现实呢?是否会如此的轻易而举?要知道,皇兄的性格,也是个遇强愈强的的人,那样的被人架空,又或者说是徒有虚名的事情,他真的会乖乖听命吗? 李皇后慢慢地握紧手心,眸子里的光,不言而喻——“他不要以为我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年来他的所作所为——我不说,他便当我不知道——可是,他可知道,他身边的势力,其中有一部分,是哀家安插过去的,只要他一有个风吹草动,母后就会将他一网打尽……” 李皇后说的,当然是真话,要知道,他氏在朝中盘踞数十年,早已是盘根错节,和这皇朝几乎融为一体——所以,现在的帝王,不要说是受到李氏的节制了,怕是李氏一除,这袁氏王朝,就完了。 “皇儿明白了——原来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儿好……”袁直望着李皇后,一副颇为感动的样子——他当然不会听李皇后的,可是,李皇后毕竟是他的生母,手中的力量,更加的不容小觑,所以,他表面上,还有虚于娓蛇。 “皇儿,你明白就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一向和自己叫板的儿子竟然会明白自己的苦心,李皇后只差一点,就要喜极而泣—— “可是皇兄那里呢?”袁直的心里,什么时候都没有将那个随时随地威胁到自己地位的袁烈忘记——他犹还记得,那日父皇龙榻之前,那个年轻的大皇子指挥进退有度,不惊不怒,任谁看来,都颇具大家风范,也是从那时起,袁直的心里,就将这个平日里对自己沉默寡言的大皇兄,列为了一级的敌人…… “我们总不能任由事情朝坏的方向发展下去吧……”袁直的话,还是说了出来。要知道,那份劳什子诏书,他是真的没有见过,对于过去的事情,也没有半分的记忆,而且,他直觉李皇后的话并没有说完,那诏书里的内容,也绝对不仅仅如此。 可是,他皇后既然不愿意说,袁直就更不愿意将自己的精力浪费在这根本就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前尘往事上。所以,他的目的,还是直追袁烈…… “不怕的,皇儿……”李皇后温言地安慰着自己的儿子:“他的身边,他的侍从,甚至他的女人,都有母后的人,皇儿请放心,只要有个风吹草动,母后就会先发制人,将他抢先制住……” 李皇后的话,说得胸有成竹。也是的,对于一个什么都控制在自己手心的人,她还是有着极大的把握的——袁烈不动则已,若一动,便只会给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皇儿知道了……”袁直慢慢地躬下身去,对着自己的母亲表示了感谢。可是,他的眸子里,仍旧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就仿佛是寒冬的冰层一般,融化,也只是表面的表面,内里的实质,依旧冰锁千年——他早已不相信自己的母亲。早在他八岁的那年,他的母亲为了对付那个当宠的雪妃而将一块带毒的糕点当着雪妃的面,亲自送到自己的口里的时候。在她的母后当着帝王的面,抱着他痛哭,可是,他却在他的母后的眼角发现了一抹解脱还有狠厉的时候,他的母后,在他的心里,就已经变了味道—— 也是从那时起,在他的心里,他的母后的所谓母爱,就已经变了味道——当然,他的母后并不知道的的,是因为那一次的毒性,所给他带来的永生的隐疾。所以,创造恨着自己的母后的,此后的一生,无论他的母后对他付出了多少,做到了多少,在他的心里,都不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自私,还有占有。 所以,他的母后不论为他付出了多少,他都永远不会感动,感到感激…… “皇儿……”看到袁直的表情仍旧的仿佛坚冰一块,李皇后的心里,忽然泛过一抹说不出的内疚——当年的太后病重,帝王决心要铲除李家,而那个雪妃就在这个时候无声无息地崛起。 181——良禽择木而栖 为了李氏,为了袁直,更为了自己,当年的李皇后,甚至是微笑着的,亲自将一块沾有毒药的糕点当着雪妃的面,喂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口里。 事情当然会朝着她所想像的方向发展,事实上,她也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可是,也是从那时起,她便彻底地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曾经全心地依赖着自己的,对自己掏心掏肺的儿子,悄无声息地转变,到数年后的今天,她愈发感到陌生. 究竟是什么,隔绝了这个世上最亲的,最近的,血肉相连的母子的心?李皇后苦苦地笑着摇头,隐隐的疲惫.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为这个越来越沉默寡言的皇儿所在意?又或者说,因了那一场的变故,这个孩子始终耿耿于怀,民至于到了今日,依旧不能释怀? 又或者说,他至今还是恨着自己的吧!可是,又要怎么和他说,在这后宫之中,一个并不受宠的,甚至是被帝王嫉恨着的皇后,在这后宫里的生存,本就如绝顶攀登,只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儿子告退了……”袁直已经不理自己的母后想要再说什么,只微微地躬了躬身,就告辞而去了。 午后的阳光,将袁直的身影拉得很长,而他昂首挺胸地离去,仿佛将整个世界,都抛在了身后。 李皇后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渐去渐远的身影,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错是无法回头的,错了便是错了,伤痕会恢复如初,刻骨铭心的痛,也会消失,可是,那已经经过了那一段风烟前尘的人,却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又或者说,即便能回得了过去,也没有办法回到当初…… 第三天的时候,袁烈进宫探望年迈的帝王。从金碧辉煌的殿宇之中出来,袁烈的心里,依旧有些莫名的堵——时光是最好的见证,那个曾经威武至极的帝王,而今已经垂垂老矣,躺在明黄色的锦被里,只觉得枯槁非常。而他的大病一场的眼眸,开始混浊,即便是对着自己的亲生的儿子,也呈献出短暂的茫然,还有模糊的疏离。 父皇老了,可是,他们兄弟的路,却还有很长。三皇子袁慎正日夜兼程地赶回京城,而他和他的二皇弟,早已经是剑拔弩张,誓必不死不休。 京城里的气氛,非常的紧张,那随着帝王的病情好转而撤去的满城的驻军,还有上阳宫外的禁军,并没有因为帝王的醒来而松一口气,相反的,却因为他的醒来,再一次地将心绷紧。 大皇子的人守在禁城之外,满布京城,二皇子的心腹,则守在禁宫之内,寸步不离——气氛仿佛是被扯紧了的弦一般,只要一个轻轻的拉动,一个细节的疏忽,就会导致这暂时的和平瓦解冰释。 “沈公公,父皇的饮食如何?”一看到帝王随侍的沈公公正悄无声息地跟在身后,袁烈直觉得他有话要说,于是,在经过廊角的时候,他轻轻地顿了一下脚步,轻声地问了一句。 “回大殿下的话。陛下自从醒来,除了日前喝过一碗的参汤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进食了……”沈公公的话,答得十分的谨慎,一个低首之间,已经将四周看了个清清楚楚。 袁烈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仰望天际,忽然轻轻地说了句:“其实呢,树大好遮风,近水楼台先得月,沈公公如此对待本殿,可叫本殿感激涕零……只不过,本殿的皇弟此时也是用人之际啊……若得沈公公的相助,他日,臣的皇弟也是一般的感恩戴德呢……” “殿下此言差矣……”沈公公一听袁烈的话,连忙摆了摆手,仍旧是压低了声音说道:“要知道,大殿下之英明神武,天下人尽皆知,珍珠的光辉,也是无法久掩盖在黄沙之下的……” 微微地顿了顿,沈公公的话更加的低了下去:“而二殿下的好与不好,皇后自有明断,哪里轮得上我们这些做奴才的多言多语……而且,老奴已经老了,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安度晚年而已,二殿下年少英武,皇后聪明睿智,他们怎么会看得上老奴这等废柴呢……” “好一个年少英武,聪明睿智。”袁烈忽然微笑起来,星夜辽阔,白云点点,从禁城之中的最高的上阳宫向天宇望去,只看到新年的新月。正从东方冉冉升起。 明月照千古,只是人不同。多少年来,那些个前生后辈,又是在这同一星光之下,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然后将这混沌天下,变成而今的太平盛世? 袁烈深深地吸了口气:“有沈公公此言,烈铭感五内……” “只是,殿下也要提前提防才是,要知道,日前,二殿下曾经想要暗下杀手,可是却被皇后从中摆了一道……”再想了想,沈公公说道:“本来,老奴对于朝政大事并不知道一二,可是,若这二皇子殿下早生此心,则殿下您危矣……” “他不敢的……皇后也不会允许……”袁烈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胸有成竹:“可是,沈公公,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那样东西还是没有出现的一天,李皇后心里的那条刺就没有拔去——而那样关乎儿子前程的东西,也是令他皇后寝食不安的根源——只要那东西存在一天,只要没有将之毁去,李皇后就注定必须容忍袁烈的存在…… “老奴并不想知道这些来龙去脉……”好奇害死猫,这是在深宫里生活了将近三十年的沈公公非常清楚的道理——通常是枪打出头鸟,知道得越多,危险就会起多。说不定,这到时是怎么死的,都搞不清楚。仿佛想要表明心迹一般地,沈公公慢慢地躬了躬身子:“殿下,奴才只要知道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那就好……”仿佛十分满意沈公公的回答,袁烈的唇轻轻地扯了扯。他望着那个有分寸得近乎苛刻的沈公公,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那还请沈公公代为照顾父皇,烈,就在这禁门之外,等待父皇的龙体安康。” 袁烈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如铁,然而,也只有他知道,他的沉重的语气之后,还包含着另外的一层意思,同样的百折不回。 不愧是在深宫里生活了三十年的人精,袁烈此言一出,沈公公就有些战栗地低下头去——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注没有压错——要知道,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的三位皇子里面,二皇子嗜杀,三皇子生性与世无争。只有这个看似隐忍的大皇子,拥有着令人战栗的忍耐,深远得令人心惊的眸光。 于是,数年前,当这个年轻的皇子,用自己的办法,不动声色地告诉那个生性淡泊的三皇子桂花糕里有毒时,沈公公就知道,这个皇子,他日一定不是池中物…… 于是,从那时起,他就开始暗暗的接近他、拉拢他、帮助他。以至有了今日的推心置腹。 “当然……老奴必定克尽己力,替陛下日夜祷告,希望他龙体康健,不负殿下所望。”沈公公的声音变得谨恭起来。他的本来就轻轻地垂下的头,再一次地,深深地低了下去。天威不可知,天威不可触——人老为精的沈公公深知道此时的袁烈的眸子里的光彩,是如何的睥睨天下,是如何的傲视苍生——可是,他不能看,也不敢看,生怕只看了一眼,自己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有节奏的脚步声,向着远处慢慢地走去,待沈公公再一次地抹了一把汗,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袁烈已经大步地离去了。 那个年轻的皇子的背影,挺拔而且有力,昂首挺胸。他的一身的黄色衣衫,仿佛一把利剪一般剪开了这朦胧的黑夜。而他的黄色的衣袂,被疾退的风轻拂着,在他的大踏步之下,静静地甩了开去,那样的四处飘飞的衣角,在这忽明忽暗的宫灯之下,仿佛是迎风招展的黄色旗帜一般,散发着令人眩目的光彩—— 望着袁烈的意气风发的背影,沈公公忽然想起,三十年前,当那个还年轻的帝王初登帝位时,也是如此的意气风发,也是如此的躇踌满志——只可惜的是,时光催人老,时常催人去。那个昔日里笑傲天下的帝王,而今已经垂垂老矣…… 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口气,那个站在廊下的沈公公慢慢地站起身体,顺着廊柱之间的缝隙向外边的天际望去——天宇之间,只看到群星闪闪,天色晦暗,想来这天啊,再过不久,就会降下一场大雨…… 春雨三寸,是指春雨稀少的意思,可是,眼下的如此阴沉的天气,是不是在酝酿着一场惊天的大雨呢? 才只不过才是春末啊,堆在墙角的残雪,还有完全融化,可是,看这天的样子啊,怕是就要变了…… 182——毒 陶心然觉得心痛,心里痛得难受,痛得她几乎想要打起滚来——那一种痛,仿佛是一把想要生生地剪开心肺的利剪,剪开一路的肉脏,剪开一路的血腥,到了最后,整个人,整具身体,都变得被剪碎一般的痛,变得被剪碎一般的无力。 “小姐,小姐,你这是怎么了?”一看到陶心然竟然痛得如此的厉害,一侧的小柳一下子慌了神。她手中的托盘“啪”的一声跌落在地,放在里面的茶壶,碎开了,滚烫的液体在青砖铺成的路面上,散发着淡淡的余烟。 “痛……我痛……”虽然痛得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可是,陶心然还是勉强推开小柳的手,想要躺到床上去—— 怎么会这么痛呢?怎么会这么难受呢? 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落下,将她的额头的发丝全部都染湿,身上的,厚厚的衣服,也湿透了,即便是隔着外套,小柳也依然觉得,抚在陶心然的肩膀上的手,热度惊人…… “小姐,小姐……”小柳连声惊叫着,可是,却不知道究竟怎样才能缓解陶心然的痛。凳子又被掀翻了,陶心然整个人都伏在桌子上,浑身都在颤抖…… 有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小姐……”小柳的带着哭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想要上前去扶陶心然的手,却被一双颤抖的手用力地按住了,剧烈的疼痛之下,本来想叫小柳不要哭的陶心然,忽然狠狠地一甩,就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柳甩到了一边。跟着,陶心然的颤抖的声音在小柳的耳边响起:“小柳,药,药……” 可是,这又哪来的药呢?这种痛,由情而发,绝情而止。这是别人帮不了的涅槃,也是别的帮不了的劫。即便有药,可是,试问这个世上,又有哪种药,可以医得了心病的呢? “没有药啊……小姐,再忍忍,再忍忍吧……”知道主子一定是受不了了。可是,小唐早就交待过,这痛没有办法可想——小柳一边说,一边又挣扎着上前,想要再一次的扶起自己的主子。可是,陶心然根本就不允许她再靠近:“你,走,关门。” 倔强的陶心然,不愿意别人看到她的失态时的样子,更不愿意看到小柳因为她的痛而难受。于是,恍惚之间,她用力地指着门外,要小柳走,然后想要一个人度过这个如此难捱的痛楚…… 小柳的身子,又被剧痛之下控制不住力道的陶心然甩了出去。本来以为又会是狠狠的一跤,可是,一双极稳的手,从她的身后扶住了她。耳边传来一个诧异的声音:“她是怎么了?” “大皇子殿下……”乍一看到扶住自己的人,小柳的身子才一站稳,就转过头来,急切地握住袁烈的手,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姐她痛……她痛得厉害,你快救救她啊……” “痛?怎么会痛呢?”袁烈放开小柳的手,大踏步地向前,然而一看到陶心然的不停地滚滚而落的汗珠时,不觉失声道:“小柳,她是怎么了?” “小姐这次中了毒,那种毒很厉害,小唐公子解不了,已经去找解药了……”小柳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透过泪眼朦胧的眼神,她一边抽泣一边说道:“小唐公子都解不了的毒——小姐就这么一直的痛,一直的痛……” “为什么不去请御医?”袁烈的眼神已经变了,他厉声喝道:“吕强何在……” “属下在……”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推门而入,可是,在看到屋内的情形时,显然的愣了一愣——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负责这昌邑苑的安全的吧……”冷冷的话音,从那个怀抱着陶心然的男子的唇边轻轻地吐出,如同寒夜冰雪:“那么,王妃身中剧毒,你却懵然无知——可知罪?” “属下知罪……”吕强跪倒下去。要知道,当日殿下将他从烈武营中调出,言明就是要负责昌邑苑的一切安全,可是,而今王妃中毒,殿下震怒,他的罪责,自然是难以开脱。 “那么,将你手中的一切交割给你的副将,自己去军机营领罚吧……”袁烈的声音,依旧冷若冰雪,依旧没有一丝的感情。一句话说完,他就转过身来,抱着那个几乎痛得晕过去的女子转身朝着床前走去。 然而,他的手腕却被人按住了。他诧异低首,只看到那个痛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陶心然轻轻地摇头,然后强忍着撕心裂肺一般的痛意说道:“这毒,不是在这王府之中中的……” “什么……”袁烈蓦地愣住,他望着陶心然,显然并不明白她想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意思。 痛得早已脸上变色的陶心然慢慢地从袁烈的怀里站起身体,在他的扶持之下,来到桌旁坐下,摇头:“不关他的事情……这毒,是未回来王府就已经被人种下的……” 简单的一句话,仿佛已经耗尽了她的所有的力气,再也顾不上吕强的诧异万分的脸,还有袁烈的微微地眯起的眸子。伸手握住了一杯茶的陶心然,刚刚想去喝,可是,喉咙一甜,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落在她的手中的杯子里,将原本无色的茶水,染成腥红一片。 手中的茶杯“哐”的一声落在了地上,那个坐在凳子上的女子,身子一歪,就这样生生地痛晕了过去…… “传御医,传御医……”袁烈的声音在整个究竟绝望地响了起来,吕强快速地起身,一把推开房间的门,朝着御医所住的院子跑去,他才一出门,就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小姐……” 脚步再也不敢停下,生怕一个停下,那个昏过去的女子就会消失——在此之前,吕强并不认识陶心然,和她也并无过往。可是,当他看到那个痛得真正是死去活来的女子,在昏迷过去之前,还不忘记帮他讲情之时,他的铁血般的男儿之色,却忽然地感动了一下。 他是烈武营的精英,直属袁烈的管辖,也只听袁烈一个人的调动。而他从来没有被派去过执行诸如此类的琐碎任务,于是,在他来到这个女子之前,是觉得委屈的,甚至是不屑的——这个女子,定又是殿下的新宠,因为恃宠而骄,所以要他们这些个铁血的汉子前来保护吧。 可是,那个女子沉默内敛,如果说没有需要,从来不会在他们的任何一个人的面前,说上哪怕是多一个字。而她的表情,也并非冷淡,只是一种习惯成自然的面无表情,一种习惯性的安静淡色。 来到这里,已经将近半月,吕强甚至每一天都可以看到那个临窗苦读的影子——那个女子,不花枝招展,不嚣张张扬,甚至吕强还没有听过她用重的语气来训斥或者是怒骂,即便是那一日盈侧妃等前来,她也是在丫头被打了之后,才怒气冲冲地说了番话—— 于是,从那时起,吕强就知道,这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最起码,也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女人。可是,这个世界上,真正聪明的女人不多,值得尊重的女人甚至更少,所以,吕强忽然之间有一种冲动,他想要挽留这个女子的生命中,哪怕是尽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 御医的判决,和小唐当日的话,如出一辙。只是不同的是,这个久在宫中的御医,是没有办法,也没有能力取得那一样天下奇药的——要知道,雪莲采下之后,若不以秘制的办法炼制,若是超过了三个时辰,所有的药效尽失,宛若种在寻常院子里的池中莲花。 看到御医讷讷地告辞而去,袁烈的眸子尽给——端木阳,你下手如此之狠,种毒如此之深——你不是爱这个女子么?是不是想要她走到你的身边去吗?要是,却为了什么,要如此几次三番地折磨她,以至于令她生不如死? 你可是想用这种方法令我放手,然后,一步一步地走到你的身边去?那么,我只能告诉你,这个女子是我认定的人,即便是死,她也只能死在我的身边,死在我的手上——正如你心中所想,我得不到的,你也妄想得到…… 微微地回过了神,袁烈在书房的门内站住了。他对着某一种的阴影冷冷地喝了句:“七何在?” “七在……”一个沉沉的声音在屋内的某一角静静地响起,那样的低哑得仿佛三看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声音,在这个略显昏暗的书房之内,有一种令人心惊的古板,仿佛节铁正拖过钝器而带来的令人心惊的回响。 “七,你从即日起,赶往天山,跟在唐方的身后,在他欲取得雪莲之时,尽量的帮他——若他一旦炼制成药,你就除之,将药带回……” 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的感情,袁烈轻轻地发出命令,在七应声退去的时候,忽然不放心地加了一句:“唐方的死,一定要毫无痕迹,必要是,可嫁祸于端木阳,总之不论你用尽什么办法,都不能暴露你的真实的身份,还有唐方的真正的死因……” 183——截杀唐方 如此的激烈的,患得患失的指令,听在七的耳里,也不过是闲花碎语一般的寻常事。衣袂拂动晚来的风,那个人就在黑暗的某一处躬下身去:“七,谨尊殿下令……” 黑暗之中,再无声息,袁烈终于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以手抚额头,忽然之间觉得头痛难忍——他是不想和那个女子为敌的,甚至,为了那个女子所具有的神秘的力量,他一直一直地在暗中,对她做着某种的妥协。 可是,矛盾在激化,事情在变化。端木阳最终利用这个办法,将那个女子的生命握在手中,将袁烈的一切握在手中,所以,袁烈知道,这是端木阳在逼着他做最后的妥协——要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人女子死,要么就是将那个女子拱手让人,让给他,又或者是唐方—— 可是,端木阳没有想到的是,他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的。那就是,杀了唐方,然后,再杀了……他…… 宇眉之间,还在隐隐约约地痛着,有什么,仿佛要跳出心口。袁烈忽然伸出手来,望着自己的早已经沾满血腥的双手,忽然之间,冷冷地笑了起来——他对于那个女子,是欣赏,还是爱呢?是欣赏她的本身的能力,本身所具有的约制力?还是因为她本身所具有的那种吸引力呢? 抑或是在不知不觉之中,他已经被她所吸引,从而变得帮她设身处地起来——本来,那样的女子,袁烈也是不会在意的,具体来说,对于女人,他从来没有上过心,只是,在那样的长处久待之中,他偶尔的一个回首,惊鸿一瞥之间,却窥见了那个女子的那种平淡致远的处世态度——蝉蜕去拖累,绝不为万物所主宰,她独逍遥于濯浊之外的超然,还有只愿抱明月而长终的潇洒。于是,这一个回首,就变成了长时间的驻足,他最终决定,要将这个女子,掳到自己的身边去,再也不放他离开。也是因为抱着那样的心态,所以,他对她始终宽容,即便是对于她所在意的一切,也是抱着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态度,并没有真正的赶尽杀绝——那么,今日的端木阳,是否就因为这一点,才觉得他的退让,就是畏惧的代言? 那么,他就让一切结束,就让一切都结束在没有开始之前……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有那么一天,他真的要面对那个女子的仇视,还有眼泪……一想起那个女子即将会展现出的情绪。向来理智冷醒的袁烈,只觉得心乱如麻。他有些烦燥地推开身后的凳子,然后大踏步地向外走去…… 不想了,不想了,红颜祸水,真爱也是心头刺,而他,还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更加不想将自己置于那种几乎可以说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也是因为春天即将到来的关系,天气很暖,空气很好。本来陶心然是想出去走走的,可是,这一大早的,却被袁烈叫进了书房。 陶心然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袁烈正在翻阅着书房里的各类书籍,而这一翻就是半天,直到陶心然坐得颇不耐烦,可是,袁烈却一点都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终于忍耐不住的陶心然望了一眼袁烈平日里用的那些批阅的奏章之类,忽然间脑袋里灵光一闪,她轻轻地扯了扯唇,偷偷地来到案几之前,拿过袁烈平时用习惯的那支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自幼就喜欢的诗——到了现在她还记得,自从少年时偶尔读到这一首诗,她便被这诗中的那一种随意以及豪放,还有那种想要将自己隔绝于尘世之外的潇洒,深深地吸引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仍旧深深地记得—— 那几句诗赫然是:“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一边写,陶心然还一边在心里窃笑—— 嘿嘿,桃花运啊,桃花命啊又是什么桃花劫啊……这古代的男人啊,个个都是花心的主儿,想来这桃花,若比起那些个梅花、兰花的,更加招人喜欢吧…… 陶心然写完,左右看了看,还意犹未尽地在诗旁画了一枝桃花,还有一个在桃树之下静静发呆的男子——而这男子,就是直接袁烈吧,娶了那么多的女人回到府里,也不烦死了? 袁烈是在翻阅书籍的一个偶然的回首之间,看到那个正屏气凝神,仔细地绘画的女子的。他看到,陶心然的笔法,如行云流水,将一大篇的诗作写了下来,竟然是一气呵成。而她所画的那个在桃树下发呆的男子,犹为传神,可是,任袁烈怎么看,这个男子和自己,都有着几分的相似。 袁烈是个聪明的人,聪明得甚至有些过分,他一搭眼望过去,在看到陶心然的那微微扬起的唇角,还有窃笑的表情时,就知道这个女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然而,一看到陶心然写的这些个东西,袁烈先是一怔,忽然笑了起来——什么桃花庵啊,桃花仙的,摆明了就是这女人笑他女人一大堆,然后无所事事嘛。 桃花——满篇的桃花,这女子甚至还嫌不够,甚至又画了一幅他在桃花下仰望的身影,于是,他拈画而笑,然后斜着那个面有得色,喜不自禁的女子,冷冷地说了句:“画不错,诗也不错,只是,你这等的心思,要不要再加上一句,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桃花树下死,做鬼也风流?”陶心然品了品袁烈的话,蓦地笑了起来:“要的,要的,你不看看,你这府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桃花最多,这一句若不加上去,感觉实在是空洞了一些……” 看到这个女人竟然顺着杆子往上爬,这下,袁烈可不开心了,他斜着陶心然,再加了一句:“那么,要不要再加上一句,陶心然诚心赠袁烈呢?” “怎么?你看出来了?”品出了袁烈的话里的意思,还在拿着画笔的陶心然将手中的笑一扔,冲袁烈灿烂地笑道:“袁大少,咱们可先说好了,你把我诓来京城,不是为了应付你的这些个女人的吧……” 要知道,他的那些个侧妃侍妾们,今天你来,明天他来,这个呢,说是探望,那个呢,说是慰问——哎,姐在这里过得好好的,可是,这一亩三分地上,为什么总是有人要踩上一踩呢?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陶心然倒是想开了,不说别的,就冲袁烈帮过她的份上,她和袁烈也算是合作互助的关系。若说是利用之类,只能说,她已经利用完了人家,剩下的,就剩人家利用她了。 有一句话说得好——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果说她始终都不得不卷入到这场纷争里面的话,她甚至相信,袁烈还是一个很不错的队友的。所以,现在的她,忽然想到要和袁烈打好关系,以便在被对方利用的时候,会拥有最起码的默契。 这样一想,再加上上次她痛苦得晕过去的时候,袁烈的悉心照顾,所以,陶心然觉得,自己是有必要好好地和袁烈相处下去——最起码,在她还在袁烈的府里的时候,吃着人家口短,拿着人家手短的时候,她是应该和袁烈和平共处的。 当然了,袁烈的想法,和陶心然的想法是绝对的不一样,可是,陶心然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她只想着这半年的期限一过,就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至于其他的,事不关己的人和事情,就由得他高高挂起吧。 想去取笑袁烈,结果却被人识破了。陶心然心里所想的那种对方将她的画作喜耿耿地挂在墙上欣赏,然后被看得明白的人暗中取笑的场景,自然也不会来了,于是,她耸了耸肩膀,在最远的地方找了一张凳子坐下,心里想着要离开这个虽然聪明到极点,可是一定无趣的男人。 陶心然的身后,袁烈正拿起陶心然随便扔掉了画笔,正将另外的一首诗作,填到一张纸上去。 书房里,非常的寂静,甚至连两人的呼吸,以及笔尖在纸上画动的声音,都清晰地响着,沙沙沙,沙沙沙…… 然后,陶心然蓦地回首,就看到了袁烈的认真无比的侧影——是谁说过的,认真着的男人,最是吸引一个人的眼光?虽然那个人,并不是自己的良人。可是,陶心然在那个神情专注的袁烈的身上,想到的却是另外的一个熟悉的人——可是,怎么会呢?一个天之贵胄,皇子骄子,另外一个,却只是一介平民,寻常而又平常,这两个人之间,又哪有什么可比性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陶心然用手抚了抚有些皱起的衣角,心里却又抑制不住地开始想念自己的徒弟们。 “怎么样?没有你的那些含沙射影吧。”丢掉了手中笔的袁烈,望着那个低首深思的女子,忽然间扬眉一笑:“看看这首诗,是不是有点熟悉啊?” “啊……”仿佛被看到了心事的陶心然有片刻的茫然。她抬起头来,望着袁烈的笑意微微的脸,这才恍然那人原来只是想要她看他的书画。 184——谁会成生此意, 陶心然定了定神,来到桌旁,一眼望去,只觉得那首诗有些熟悉,她再一看……哦,那不是她曾经写过的那一首【金缕曲-赠梁汾】吗?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那是著名的才子纳兰性德所作的诗作,字如其人,诗如其人。凄切,酣畅,深沉,又慷慨淋漓,耐人寻味。 陶心然还记得,第一次读到这一首诗时,被这诗中所感到的,就是这种感觉,一种深切的深沉,身不由己的无奈,以及渴望,还有向往。 这首词题于纳兰性德二十二岁那年,在遇到了辞官暂归故里的梁汾,一见如故,——纳兰性德出身高贵门第,地位高,而顾梁汾则是一个刚刚辞官的不得志者,虽然相见恨晚、欲深交之,又恐对方难以容纳。于是,以一词来表心迹。 陶心然到了现在还记得,这首词的释义:我原本也是个狂妄的小子,我在京城混迹于官场,这不过是因为出身于高贵门第和命运的偶然安排罢了。我真心仰慕平原君的广结贤士,希望能有赵国平原君那样招贤纳士的人来善待天下贤德才士,可是却没有谁会理解我的这片心意。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这位知己。今天,趁我们还不算老,擦去感伤的眼泪,纵酒高歌,把精神振作起来。 今天我们一定要开怀畅饮,一醉方休……今天我们一朝以心相许,成为知己,他日即使经历千万劫难,我们的友情也要依然长存。这后半生的缘分,恐怕要到来世也难以补足。这个诺言是很沉重的,您一定要牢牢记在心里…… 一首陶心然曾经用来抒发情感的词,被袁烈此时跃然于纸上,与今日的处境,倒有几分贴切——当然了,这些陶心然是绝对不肯承认的。 而且,这袁烈可是纳兰性德的那种厌恶奢华,生性高洁的人吗?这两者,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好不好? 不过,虽然没有袁烈聪明,也不去想袁烈此时想要表达的意思,陶心然假装拿着那词左看又看,忽然喃喃了一句:“这字嘛……是写得不错……可是,这词,怎么好象在哪里看过呢?” “不用装了,这是你自己写的……”看到陶心然明明一副装傻的样子,袁烈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女人,一天不装傻,会死啊? “好象是啊……”陶心然再看了良久,这才抬起头来,望着袁烈,恍然大悟一般地说道:“好象曾经写过的吧……可是,这却不是我写的,只是书上看来的……” 如果说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首词,她好象就写过一次吧,怎么就被人不但知道了,还在她的面前,来了个现买现卖——不得不说,这个袁烈注意自己,好象不是一天两天的功夫了…… 这个念头乍一浮起,陶心然的心里的警钟,就再一次的响了起来——一个天之骄子,皇之贵胄,他留意自己做什么?为什么对于自己的一切,如此的了如指掌呢? 当然无意和陶心然讨论这首诗的出处,袁烈往书桌后的凳子上一坐,有些气馁地说道:“算了,你不会懂的了。” “我当然不会懂,你们这些个出身高贵门第里的人,想的都是军国大事,只有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心里,想的是个人的温饱。”陶心然接过袁烈的话,笑嘻嘻地说了下去,可是,脑子里,却开始将自己身边的每个人,将可以接近自己的每一个人,都翻了个遍,过滤了一遍,可是,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你一定是在想,我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这一首诗,然后怎么会记得如此的清楚的吧……”看到陶心然略微的深思,心机灵敏的袁烈就知道他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袁烈望着陶心然:“不要说什么隔墙有耳如此的低俗,你只要记得,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没有秘密可言。” 听了袁烈的意有所指的话,陶心然只觉得猝然心惊。事实上,这个世界,还真是没有什么秘密的——纸里包不住火,不论你想要如何的隐瞒,都始终逃不过有心人的耳目——如果说这个人是真的想针对你的话。 可是,这也不是陶心然想要和袁烈讨论的话题。自从三日前自己痛倒晕倒,这几日里,袁烈便整天的窝在家里,甚至连门都很少出一下。陶心然当然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事实上,她也没有兴趣知道,相对于所有的秘密而言,她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四个徒弟,还有她什么时候能回到陶家。 当然知道陶心然的心不在焉,更知道她时刻都不忘记想要回到陶家——有那么一个瞬间,袁烈心里想的是,要不要将那个所谓的陶家,连根拔起,好让这个女子一心地留在他的身边——可是,他的决心却始终都没有下得去,且不说陶家还有他需要的秘密,更有甚者,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如若陶家不在,陶心然还会有被流落其他地方的可能——可是,这陶家是断然的不能留了,不但不能留,还在让他消失得合情合理,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几日,帝王病情缓解,举朝的欢庆之下,暗涌仍旧一波一波地涌来,而他赋闲在家,名义是陪心仪的佳人。暗地里,却是在筹划一切。 这些,陶心然当然无从知道,事实上,在她的心里,袁烈的时时纠缠也好,他的侍妾侧妃们的无所不用其极也好,都令她心烦,都令她厌倦。可是,虽然是游离于政治之外的群体,再加上生活在现代时,对于历史这物的了解,陶心然知道,袁烈并非一个容易妥协的人,而他此时的闲赋,只不过是在筹划着什么,又或者是躲避着什么。 不过,有一样,陶心然还是想不通的,那就是袁烈身为皇长子,而二子袁直,倚仗着自己的母亲是当朝的皇后,而李氏族人又甚多在朝,可是,身为二皇子的他,却能容忍自己的皇兄长长久久地存在着,不去打击,不去打压,只是漠而视之,不闻不问? 当然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打算,而生在皇族的人,天生的血统里都带着凉薄还有冷酷,所以,陶心然从来都不会认为,这二皇子袁直对自己的兄长的宽容有加,会是因为亲情所致。 微微地抬起了头,陶心然看到那个年轻英武的男子,极有个性的唇,极有棱角的五官,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闪烁的是百折不回的光芒——这样的一个男子,陶心然甚至无法想像得到,若是要屈居于自己的皇弟之下,他的心里,又会是何等的滋味——恐怕未必会等到那一天吧,这个向来遇强愈强的男子,本就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性格,怕没有等到那一天的前来,他就已经鱼死网破,大家都是一无所有了。 “你知道的,在这王府之中,你就是女主人,你可以想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请你来的原因,也就是想你帮我挡下一件事。”两人相对之间,袁烈终于再一次的开口,这一次的话里,语音笃定,似是心中早有计较。 陶心然点了点头,反驳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让我来你的家里吃白饭的——说吧,大皇子殿下,你有什么是需要人微言轻的我帮忙的?” 人微言轻吗?袁烈冷冷地笑了一下——这个女子不知道是真的妄自菲薄呢?还是真不自知?要知道,在朝在野,她的影响力都不是一般的大——这当然并不是她自己的本事,只不过因为,她有四个与众不同的徒弟—— 不过,这些话,袁烈是不会说的,因为,那本是四人中的默契——互相针对着,却又不得不互相地打着掩护,有什么事情,靠自己的能力解决,却绝对地不将这个女子牵涉其中——不过,似日前那种挟持陶心然,用来威逼的行为,也只不过是他们的手段之一而已——只要这个女子还牵动着某一个人的心,那么,就是他的软肋,就会一击即溃。所以,大家都一直的非常的小心,不让自己的弱点暴露无遗。 “一个女人的作用,通常都是用来抵制另外一个女人。”袁烈微微地笑着,眼底的锋芒却是不言而喻。要知道,旭国使臣多铎代国主请求联姻,对象竟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说名不见经传也不尽然,最起码,袁烈就曾经见过那个女子,并有她有过交集——当日的他,是十分排斥这桩婚事的,所以不惜千里设防,诱这个女子去见端木阳,然后又苦心地安排了一场被人污去清白的戏。 185——揽月郡主 他的本意,是要那个女子看到端木阳之后,再也不愿意离开,那么,他有的是借口拒婚,有的是借口舍弃。 可是,事情急转而下,端木阳竟然劝那个女子回到多铎的笼子里去——原来,经过了这一番折腾,那个女子始终要被送到自己的身边来。 只不过,事有不同的时,当日的那个女子,是因为恨端木阳,才想要找到他,而今,却是因为爱,才想要走到端木阳的身边去。 可是,端木阳却并不喜欢这个女子,甚至可以说,他天生就讨厌女子——在他的眼里,最重要的第一是王位,最重要的第二,仍旧是王位。 只能说,如果说嫁一个并不喜欢的人,对于那个联姻郡主来说,是一件悲惨的事情的话,那么,袁烈相信,爱一个无心的人,更是一件万劫不复的事情。而更加令人难过的事,到了今日,这个女子,仍旧痴心不改…… 而这个女人,袁烈也是断然不能接受的。放下儿女间的私情,先不说这女子忠于哪一个的事情,单单看这女子的背景,还有李皇后用于这一场政治联姻的目的,袁烈就没有办法接受。 因为,在他们凌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皇子大婚,就要别府居住,然后去往妻家省亲,一年方回——一年啊。眼下的帝王,朝不保夕,不要说是一年,袁烈相信,不用一天的时候,整个凌国的京城里,都已经是翻天覆地。 而且,旭国路途遥远,袁烈更不相信自己还真能有命走到旭国去——要知道,此去旭国,遇到了权力极大的完颜王,他就如虎添翼。所以,李皇后虽然鼓动赐婚在先,却也绝对不会允许他可以活生行地走到旭国,走到完颜王的身边去…… 当然了,就算这一切都可以不在乎,袁烈也不希望自己的未来,自己心里最在乎的那个位置,由而今的皇后,他的杀母的仇人,帮他决定。 而这个位子,他本来是想要留给他最在乎的人的——或者是以后的皇后,又或者是,眼前的这个女子…… “挡一个女人?”陶心然望着终于向自己摊牌的袁烈,纳闷道:“你的意思竟然是说,那个女人,并非你的王府里的任何一个?” 印象中,袁烈并未将这一府的女人放在心上——具体一点说,他好象从来没有将任何一个女人放到心上过。可是,此时的他,却说要陶心然帮他拒绝一个女人?那么,这个女人就一定是帝王或者是皇后想要强加给他的女人了? 可是,身为一国的大皇子,通常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要么就是他国通婚的首选,单单看袁烈的这一府里的女人,就知道他的正妃,必须是由帝王指婚,又或者皇族安排所订——可惜的,那样的女子的身份,要么举足轻重,要么显赫异常,而这些个女子,陶心然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在中间拦上一道。于是,向来有着自知之明的她摇头:“我想,大皇子殿下真是太抬举了我,因为我根本就没有那个能力……” 心里感叹于陶心然的敏锐的观察力,袁烈一直都知道,这个大智若愚的女子,对于政局,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有一种近乎直接的直觉,那一种几乎是天生的敏感,恰巧是袁烈需要和喜欢的东西,所以,相对于一个陌生的女人,他更愿意和陶心然好好地相处下去,因为,和她相处的这一段时间以来,袁烈更加的深信,若有这个女子在侧,他不论做什么,都会比平时更加的省时省力。 当然了,这一切,他是不会告诉陶心然的,即便话题到了这里,也是一略即过,从来不会多说哪怕是一个字。 不过,陶心然的理解,可算是对了,因为,这满府的女人加起来,袁烈对于她们的重视,都不及门外的那一队烈武营的军士。 可是,陶心然的反应,也真叫袁烈欣喜。总之一句说白了,和聪明人说话,不累。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呢?”袁烈微微地笑着。几分保留,几分神秘:“又或者说,有的事情,非你不可呢?” 是呵,若是寻常的女子,一定没有办法阻止这一场联姻,可因为她是陶心然,他相信,她行——因为如果说连她都不行的话,那么,这全天下的女人,就再也没有人能做到了…… “你这不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吗?”陶心然不客气地白了袁烈一眼,摇头:“若是越帮越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你到时不准怪我……” “不会,绝对不会……”既然无法将那个什么郡主拒之门外,那么,他就在这府里安插一个那个女子能说上话的人——他相信,那一场由他刻意安排的相遇以及相识,一定会给他带来更多的,更多的惊喜…… “那,说吧,要我做什么?”既然话说开了,陶心然相信,即便自己不做,这个阴险的袁烈,还是有办法将自己推入到事情的漩涡当中去,所以,倒不如大方一些,此时认了,那么还有退路一条。 袁烈笑了起来。那笑里,是对陶心然的明智的赞赏,是对她的懂得审时度势,却又不会矫揉造作的欣赏。他向后靠了靠身子,望着陶心然的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过了半晌,才淡淡地说了句:“什么都不做。等着她来……” “嘎?”陶心然这下真被袁烈雷到了——这又是什么逻辑?说是要她帮忙挡一个女人,可是,这话说到最后,却又来了一句,什么都不做,等着她来? “既然她的进门我挡不住,那么,最起码在她进门之前,你帮我拖着时间,这个时间,当然是越长越好……”袁烈的话,带着几分坚定,几分神秘——是的,他是没有办法拒绝帝王的联姻,也没有办法拒绝李皇后的,用心极其险恶的“好意。” 可是,最起码,他能拖延时间,能拖延这个女子入府的时间,以及她想要进门的日子——他相信,到了此时,那个女子还是不知道自己被诓到京城的目的的吧——若是她知道了原来是作为赐婚,想要将她嫁给袁烈的话,想来那个如此烈性的女子,是绝对不会任由多铎摆布的吧…… 而那个女子,和陶心然,也算是旧识,到时,只要他带上陶心然在那个女子的眼前一出现,再加上他的旁敲侧击。他就不相信这两个女子凑到了一起,却只换来一个对命运低头的结果…… 一想像起两个性格中有着异曲同工的女子,袁烈的心中,就忍不住地冷笑——你有你的千条计,他有他的过墙梯——想要他就范是吧?那也行,不过得等他愿意的时候—— 那个期限并不长,要么是等到帝王薨,举国丧,所有婚礼延期,要么就是他帮他的父王一把,令他的苟延残喘的生命,早一点解脱…… 然而,有一句话,叫做世事难料,袁烈的设想固然之好,可是,若真到了那一步,事情可真会朝着他的设想的方向去发展么?而陶心然,是否会真如他所愿,告诉那个女子一切呢? 而那时的陶心然,又是否人还在王府? 没有人知道明天可能会发生什么,你不能,我不能,有时,天也不能…… 而计划,也永远没有变化来得快。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永远地在一个人的掌控之中…… 二皇子袁直在发脾气,而他发脾气的原因,却是因为他的母后的一个决定——旭国使多铎来访,在半路接到旭国帝王的一道密旨,要将随之而来的揽月郡主完颜月,许于凌国皇子为妃。 多铎信使来,帝后一商量,意见竟然是一致的统一,要将这个揽月郡主,许给目下并没有正妃的袁烈为妃。 这下,袁直急了。他一气之下,立即来到李皇后的宫室,前来质问李皇后为何如此草率的决定要将将颜月许给袁烈,而不是他。 要知道,完颜王在旭国势力极大,若是袁烈和他联姻,那么势必会沆瀣一气,影响日后大局,而且袁烈岂是一个屈居人下的人?若是他日得完颜王相助,那么他袁直,岂能讨得了好去? 可是,李皇后的话,却是满满的自信。她说道:“皇儿,想来你是忘记了罢,我朝皇子婚嫁,有两件事是必须做的。一就是交出所有的兵权,卸下所有的职务一年,二就是去住妻家长居一年——皇儿,莫说是一年,就是一个月,一日就足够了吧……” 袁直摇了摇头,心道母后真是好胡涂。金壁辉煌的皇后宫里,倒映着这满室的奢华无比,她的眸子里,仿佛有一簇火焰在闪。可是,袁直却知道,火焰虽然可以点燃希望,可以代表自信。可是,在某一种程度之上,却也可以焚毁一切—— 要知道,一个人无论是在朝,还是在野,他被人所关注的程度,只是在于他的影响力,还有他手中所握有的权利以及背景之上,特别是皇子之争,那些大臣更加注重的是你身后所具有的势力,以及你以后的潜力—— 186——袁直的怒 他有母后相助,本以为是胜券在握,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关键时刻,他的母后竟然要将一块大大的障碍物放到了他们的眼前,而且还是一块巨石,想来只不过一念之间,若巨石相向,他,连同他的母后,都会粉身碎骨。 皇后的智谋,只适用于内宫的争斗,以及对潜在的危险的预测,很显然地,胸有成竹的李皇后到了现在,都还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都还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可是,想像丰满,现实永远骨感,就好象事情永远都不会朝着自己希望的某一方面发展一样。越是觉得胜券在握的人,越是会忽略那些虽然细微,可是通常致命的细节—— “可是母后,你可知道,听说赐婚诏书一下,完颜王已经从他的领地出发,要亲自主持他的女儿的待嫁之礼……” “怎么会?”李皇后一惊之下,竟然花容失色。向来端庄持重的她一拍桌子,蓦地站了起来。尖利的失声惊呼,仿佛琉璃的碎片划碎硬器,喧嚣刺耳。那样的与肃穆的皇后宫里的格格不入的惊呼,引来了袁直的侧目而视。 清晰地从儿子的眼眸之中捕捉到的那一缕不屑,还有轻蔑,李皇后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当场失了分寸。然而,与生俱来的高贵以及多年来掌握后宫的磨砺,使她的整个表情的变幻瞬间完成,再抬起头来的她,依旧是一国的皇后,那个不论后宫还是朝野之中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皇后,再一次地轻轻地坐了回去,心里的不甘,却开始拚命叫嚣——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在她听到帝王在赐婚这件事情上意属袁烈之后,她就开始筹谋,并开始算计——只要袁烈卸下所有的职位,只要袁烈离开京城,那么,她就有的是办法,不让袁烈走到完颜王的身边去。因为,两人都非池中物,两强相遇,便成了强强联手——直接危及的,就是自己的,以及儿子的地位。虽然,她纵容了帝王的偏心,便宜了可恶的袁烈,可是,却也深知道养虎为患的道理。 可是,此时的袁直的一句话,却好象是当头棒喝,令到她一下子从自己编织的梦境里清醒过来。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这个消息,究竟是儿子抢先一步得到,还是他在信口雌黄——若非如此,为什么一个皇子都可以知道的消息,而朝堂之上帝王,却还没有一丝的异动呢? “朝堂之上当然没有这个消息——母后……”李皇后的心思,在袁直的面前,就仿佛是一张通透的纸张,他只要站在这一端,就可以直接地看到李皇后的心里去…… 袁直冷冷地笑着,他望着自己的母亲,终于第一次地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那是因为消息被隐瞒了,不是父皇隐瞒了你,就是连他,也被人蒙在鼓里……” 这个消息,是袁直在昨日夜晚时分得到的,那也就是说,在他得到消息的同时,帝王也是应该得了消息的,可是,这个消息皇后并不知道,那么,也只能代表一个问题,那就是,帝王心里偏向袁烈,房间地瞒着皇后,要么就是袁烈刻意地瞒着帝王…… 本来,他以为,如此的强强联姻,得到的一定会是自己,可是,消息传来,花落大皇子袁烈的庭院,而他,竟然成了个打酱油的…… “不会的,不会的……皇儿,你一定是消息有误……”向镇定的皇后终于乱了方寸——要知道,旭国亲王至,而且是权力极大的完颜王,那么,消息应该在一早传来,要准备国礼以待,可是,现在看来,朝中一点动静都没有,一点都不象是要发生这种大事的样子啊…… “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母后……”袁直的眸子里,忽然生出一种深深的憎恶出来,他望着自己的母亲,握紧拳头,一字一句地说道:“母后,若不是你将分量过重的离心散让父皇服下,何至于会搞成今日的局面?” 忽然之间,袁直抬头望天,有些悲凉地笑了起来,他望着自己的母亲,那眼神,更象是望着一个陌生人一般,漠然,漠视。他说道:“饲毒以亲子,除害争宠,害夫于朝堂——母后,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你不敢做的?” 李皇后忽然之间怔住了,她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如雪。她抬起头来,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儿子,有说不出的绝望,丝丝缕缕地透了出来——难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么? “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袁直的眸光,忽然变得疯狂起来,他望着自己的母亲,有一种恨其不争,怒其不幸的愤怒感觉——微微地闭了闭眼睛,眼角有泪水轻轻地渗出。他抬头,慢慢地转过身去,不去看李皇后的眼睛,只幽幽地说道:“我一直都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明知道那是毒药,我还是吃了下去……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那毒药痛得我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说出来——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眼睁睁地望着我的母亲毒害我的父亲,可是,我却不敢说出来……” 语气一转,变得凌厉起来,袁直蓦地转身,望着自己的母亲厉声说道:“那么母亲,直到有一天,你亲自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了断头台,你的儿子是否还要因为你的‘为了他好’而甘之如饴?” 深爱之,深溺之,深思之——这个母亲,怕是还真不知道溺爱成灾,溺爱害人的道理吧——又或者说,在这个母亲的心里,权位重要,威严重要,除了这些,就再也没有值得重视的东西? “这一次的事情,幸好我早有打算……”袁直用悲哀而且痛恨的眼神望着自己的母亲,用极其冰冷的,以及恨其不争的语气,狠狠地说道:“如若不然,母亲,这一次,被你害死的,不单单是你的儿子,甚至还有你的一世的荣华富贵……” 如此胡涂,如此胡涂啊——这个向来自诩聪明无比,可以将皇宫的一切都掌握在自己的手心的母后,却是如此的鼠目寸光,如此的只顾眼神? 袁直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转过身去:“母后,你就好好地看着吧,我要大皇兄和完颜王但结不了亲,而大皇兄,也一定见不到完颜王,而且,我还要让他自顾不暇,措手不及……” “母后,从现在起,你老老实实地在你的宫殿里呆着,该吃吃,该喝喝,该害人的,也尽管去——”话只说到一半,袁直的语气忽然之间变得如冰雪般冷漠:“可是,若是你给我知道,这件事情你再敢掺合的话,那么,母后,我只能对你说一声‘对不起’。” 一句话说完,袁直就大踏步地离去了,只剩下呆若木鸡的李皇后,还站在原处,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她李嫣的儿子。这就是她李嫣一手调教出来的儿子…… 心狠如她,坚决如她,一旦认准了目标,百折不回,依然如她……那个唯一的儿子,本来就是她的希望的延续啊,为了他,她甚至愿意牺牲一切…… 可是,为什么这心,却是如此的痛呢?为什么,这天却是如此的黑呢?就好象她幼儿时期,被人丢进了冰窖里一般,那种冷,由内至久,那种寒气,由头到脚…… 满室的灯光,都变得朦胧起来,到处都是幻化出一室的光彩,犹如五星芒的印记,犹如瑕妃当年印在额头上的嫣红的印记…… 飞鸟尽,弯弓藏,狡兔死,猎狗烹……可是,我的儿子,你还是有一样没有学会的,那就是,你的耐心,仍然是不足够的,这飞鸟还在天上飞,你就把弯弓收起来了,这狡兔还未死,你就把猎狗吃掉了——那么,外面的风雨,还有谁,会为你遮盖一片天空? 微微地闭眼睛,泪水长串般地跌落,若在她的华贵的衣衫上,如汀上水花。累了,累了,她这半生,就只为了自己的儿子,可是,而今她的儿子却对她说,不再需要她了…… 宫外的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倒在她的脚下:“娘娘,宫外忽然多了许多侍卫,说是奉二殿下之命,保护娘娘的安全的……” “由得他们去吧。”李皇后静静地瘫坐在华丽的床榻之上,颓然地垂下了手去,再子没有一丝的声息。 刚才,就在刚才。那个入宫尚浅的小宫女瑶儿从屋外进来之时,跌跌撞撞,踉踉跄跄,不要说镇定了,简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完全没有一点的仪态可言,若放在平时,怕是要受到重责的。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李皇后,自己都失魂落魄,谢玉不在,宫规如同虚设,这个小宫女,只不过才十几岁,怎么会记得如此严厉的宫规呢? 谢玉…… 187——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个名字乍一从李皇后的脑海中浮出,她的心里,就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出来——那个瘦削严厉的,那个呆板忠诚的,那个一心只为她所想的——若是她在的话,怕是一看到这个宫女的样子,就会忍不住的一顿苛责吧——李皇后甚至到了现在都还记得,谢玉是一个极其认真的人,在这皇后宫中,更是设下了许许多多的规矩。她经常说,这皇后宫里住着这后宫的主人,所以,宫里诸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皇后宫的“招牌”,代表的是威严和礼仪,还有修养。而这“招牌”明显就是要做给别人看的,让别人即便不能模仿,也要心生敬仰,所以,严厉一点,是势在必行。 因为,可以试想一下,若是这所谓的“招牌”都乱七八糟,那么,谁还会把皇后宫的威严放在眼里? 呵呵…… 李皇后再一次的笑了起来——衣袖向上飘起,随即又落在地上。谢玉啊谢玉,你自从少年之时来到我的身边,然后一直的跟着我,算算时间,算算日子,少说在我的身边,也有十数年了,十数年,是一个漫长的岁月,单单回忆,就可以填满所有的未来的日子,那么,我真的想要问问你,在你的心里,究竟将我摆在何种位置?而你对我的心,对我的所谓的“忠诚”,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呢? 若你对我真曾经是真心,那么,为什么会在选择了彻底的背叛?若你对我不是真心,却又为什么十数年来一直的陪在我的身边,无微不至地替我打点一切? 可是,心,包裹在皮肉之下,包裹在内脏里,又有谁能知道,心的变幻,是随着血液的流动,还是随着云天的起伏? 过去了,都过去了,谢玉走了,自己的精力,也大不如以前了,虽然表面富丽堂皇,可是,这皇后宫中,为什么到处都是冷清寂寞的味道呢? 有个宫女在门外看了看,然后又出去了,过了半晌,才来到李皇后的身边,微微地福了一福,低声说道:“娘娘,天已经不早了,请问要帮您传晚膳吗?” “不用,哀家不饿——”有气无力地冲那个宫人摆了摆手,李皇后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重新的卧在床榻之上,再也不愿意起身了—— 微微地闭起了眼睛,李皇后忽然看到自己年幼的儿子正张开双手,快步地跑向自己:“母后……”那时的天很蓝,那时的后花园里,百花齐放,那时的风都是温暖的…… 慢慢地,那张年少稚气的脸,和眼前的冷酷得仿佛陌生人一般的脸庞重叠,逐渐变成了袁直的冷冷冰冰的话: “我一直都知道,母后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明知道那是毒药,我还是吃了下去……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即便那毒药痛得我痛不欲生,我都不敢说出来——我知道母后都是为了我好,所以,我眼睁睁地望着我的母亲毒害我的父亲,可是,我却不敢说出来……” “那么母亲,直到有一天,你亲自将你自己的亲生儿子送上了断头台,你的儿子是否还要因为你的‘为了他好’而甘之如饴?” 那样的话,字字冰雪字字针,回响在他皇后的耳里,仿佛是兜头淋下的雪水一般,只要她想起一分,心里就会再一次的疼痛一分——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皇后想着,想着,有泪水止不住地潸然而下…… 陶心然是在傍晚时分收到萧隐归来的消息的,等她急匆匆地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了那个睡在床上的,形销骨立的萧隐—— 长时间的折磨以及暗无天日的生活,使那个曾经磊落的英雄男子变成而今的只有一只小小的动物一般的重量。第一眼,第二眼,第三眼望过去,陶心然甚至没有能认出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 小心地掀开他的衣服,陶心然的手都在发抖——那身上,布满了鞭痕,烙铁烙下的印痕,还有滚烫的油淋下的痕迹——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子,而今已经心神恍惚,已经精神接近失常。 陶心然看到,萧隐的身上的皮肉,片片脱落,他的身上,几乎没有一片好的肌肤—— 陶心然听说,萧隐是被人扔到大街上的,扔的时候,正是半夜三更,所以等第二天被人看到的时候,他的人,已经被冻得半死了——半条命再加上半死,这个曾经英武不凡的师兄,而今却变成精神错乱的废人一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陶心然拼命忍着,才没有让他们落下,她令小柳取药,烧水,忙了几乎半夜,才将萧隐安置妥当,然后,就那样的握着萧隐的手,趴在他的床前,静静地睡着了。 半夜的时候,萧隐惊叫起来,等到陶心然焦急地起身,她才惊诧地发现,萧隐正在说梦话:“小唐,快跑啊……有人来追你了……” 有人追小唐?陶心然猝然一惊,立时坐直身子,这才发现那个本来昏迷着的萧隐正坐床上坐起,望着她,清醒十分地说道:“师妹,小唐正在去往天山的路上——为了你的解药,他正在西行,可是,那个追杀他的人,也已经接近了……” “什么?师兄,你说什么?”陶心然望着眸子里一片清明的萧隐,连忙握紧他的手,急声问道:“师兄,你能说清楚一点吗?” 可是,萧隐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紧紧地握着陶心然的手,急促,却极虚弱地说道:“师妹,救小唐罢……” 小唐?一想起昏迷中的师兄在片刻之前所说的话,陶心然的心猝然一揪,只觉得有汗水从衣背蓦地渗了出来——小唐可是正处在危险之中么? 望着将话一说完,就猛然地再一次地倒下去的师兄,陶心然慢慢地站起身来,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二月的天气,天气已经微暖,没有月亮的夜空,正是月黑星稀的时候,淡淡星痕,仿佛是细碎的钻石,在遥远的天际,点点闪闪,蓝黑色的天幕上,有白色的云朵,轻轻地飘过,仿佛远来的风,正将烟雾吹散。 陶心然没有怀疑萧陶的话的真实性,因为,刚刚的萧隐,正是处在一种“半隐”的状态。“半隐”就是因为在他们的师门里,一种秘而不宣的秘术——在一个人的承受能力将要接近极限的时候,他们的另外的一种潜在力量就会将他们想要记下的东西,牢牢地记住,然后在见到他心心念念地想要见的人时,就会将这一切和盘托出—— 那是一种秘术,也是一种的心神的凝滞,可以将自己的秘密收藏,然后在必要的时候说出来——只要一息尚存,他们都还是有办法将消息传达回来。 可是,究竟是谁抓了师兄呢?要知道,陶心然曾经明察暗访,可是,却始终找不到丝毫的头绪,而今,师兄又离奇地出现,这其中,和那个捉他的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千丝万缕,却始终理不出一点的头绪,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这才转身,想要回到房间里去。因为若是萧隐醒了,她希望可以看到她,而且,她更怕萧隐的伤势不断恶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小柳始终跟在陶心然的背后,一直一直的,慢慢地向前走。今晚的她,自从萧隐归来之后,就一直显得非常沉默,甚至就连陶心然的问话,也经常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昏暗的灯光,将两个人的身影拉长,仿佛两道色泽深深的、若有若无的屏障一般,虽然伸手可及之处,一无所有,可是,只要你定晴看去,就会看到如河之断流,如山子屏障,任你用尽全部的力气,都始终无法逾越。 远风席卷而来,将两人的衣袂吹动,陶心然的脚步踏在青砖的路上,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沉默,仿佛四散的汀上水花,朝着四处吹散,整个空间里,就只剩下寂寞的味道。 忽然,一吹而过的风,隐隐约约地带来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那感觉就仿佛是一根尖利的刺,正将心口刺痛,就仿佛是东来的朔风,将这暖气吹散——那是杀戮的血的气息。显示着将有一个武功极高,杀气极重的人,正朝着自己的目标,挥出雷霆万钧的一招——一剑成佛,一剑成魔…… 陶心然悚然一惊,在一个转向的刹那,就握紧了袖中的长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陶心然回头的瞬间,这时,只见一条黑暗,正从黑暗之中仿佛疾风闪电一般地,朝着陶心然掠来——他的手中,是一把挺直的长剑,剑锋招摇,冷光熠熠。而他的方向,却是陶心然的心口。甚至来不及拔剑,陶心然在一个急闪之下,连忙躲过了明晃晃的剑锋,并顺便拉了还呆若木鸡地站在一侧的小柳一把,深恐城墙失火,殃及小柳这一条池鱼。 188——此小柳,非彼小柳 可是,夜风之中,微黯的、飘摇的灯光之下,那人随着剑招出手的,竟是他的左手。陶心然清晰地看到,那人剑式式已过,左手也随之扬起,三枚银针顺着他的左手疾射而去。 那银针也不是平日里所见的,普通的暗器银针。那银针,色泽极浅,是一种介乎于有和无之间的半透明的存在,针的前端有稍微的弯曲状态,仿佛一个穿线的针孔一般——可是,那针也是没有孔的,只有一个细细,几乎肉眼看不到的圆形的圆圈,圆圈之中,镶嵌着细小的点缀,用肉眼看,几乎看不出来—— 堪堪地避过了前着,可是,这后着却怎么样都无法避过了——因为陶心然看得清楚,那本枚银针,并非普通的暗器,而是三枚还魂针—— 还魂针,顾名思义,一针还魂,而这针的最奇特的地方则是用来制作这种针的玄铁,是一种非常的奇特的铁类,只要一进入人的体内,得到血液的滋养之后,针身就会变得柔软,随着身体里的血,在血管之中,来去自如,直至进入心脉,则是神仙难救。 陶心然的反应,不能说是不快,她的速度,也不能说是不够迅速,可是,就在第三枚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直地向着她飞来的时候,那一把长剑已经无声无息地伸到她的胁下,而她则再也无法认避。 就在这时,只听“叮叮”两声,一把长剑横空而出,在那枚银针即将刺入陶心然的体内时,替她挡了开去。 陶心然精神一震,袖中剑已经一拔而出,在那个黑衣人招式用到老道,没有办法再回头,就在那个帮陶心然的身影和陶心然的手中的剑同时刺到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一转,然后朝着陶心然的侧边空出来的位置,直直地向着房间之内跃去——刹那间,陶心然的眸子凛了一凛,难道说,这个人的目标竟然是躺在床上的萧隐? 就在这时,一把长剑再一次的横空而出,生生地拦住了那个黑衣人的身形,陶心然的身后,一把长剑平平地挥舞开来,如网如芒,将那个黑衣人拦在这方寸之地,竟是一步都无法再前进了。就在这个时候,陶心然举剑横而来,两个人,两把剑,生生地将那个黑衣人的身形阻挡。 相对了解实力的陶心然而言,那个黑衣人对于出现在陶心然的身后的那个人,感觉十分的突兀而且震惊,他侧头想了半晌,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般地,蓦地顿住了身形。然后,他的身子不动,却直直地后退而出,一个提气就上了最后的屋檐,最后再深深地望了一眼站在陶心然的身后的那个人,蓦地一个转身,在几个起落之后,就飞身而去…… 从来没有看到过身手如此敏捷的杀手,陶心然冷冷地望着那一抹逐渐离去的身影,微微地冷笑着,却没有追赶——虽然那人来意十分奇怪,虽然那个的目标显然就是还昏迷中的萧隐,可是,陶心然却没有要追下去的欲——望。那时因为,她忽然发现,在她的身边,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 陶心然的身后,正站着她的丫头小柳——那个年轻的青衣丫头,此时手持着一把长剑,剑尖下垂,她的头此时低下了,显然是在闪避陶心然的眼神,又或者说,不让近在咫尺的陶心然,发现自己的最终的意图。 屋前的微弱的灯光下,一身浅衣的陶心然,正慢慢地转过身来。她的眸子,是清淡无色的,甚至连一向喜欢蹙起的眉,都没有一丝的表情—— 她望着站在面前的丫头,望着那个一直以来,陪伴了她许久的小柳,沉默了半晌,终于缓缓地开口:“英武,说吧,为什么要冒充小柳……” “……”诸葛英武手中的长剑跌落在地,他抬起头来,用吃惊之至的眼神,愣头愣脑地望着陶心然,用几乎是讷讷的声音说道:“师傅,你怎么知道是我?”是啊,能将小柳扮得如此的惟妙惟肖的人,并且知道陶心然的所有的习惯,那么,就必定是非常熟悉她的人,可是,能接近陶心然的人并不多,除了小柳,平日里,她和四个徒弟相处的最多,若有人真的想要扮成小柳的样子,那么,就一定是四个徒弟中的任一…… “我当然知道是你……英武。”陶心然微微地笑着,将诸葛英武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伸手,脸上的人皮面具揭下,望着他的一身的女子装扮,有些啼笑皆非地摇头:“我当然知道你不是小柳……事实上,在那日我们一同坐上马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要知道,小柳是小柳,诸葛英武就是诸葛英武,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共同点,虽然诸葛英武一直的想要扮成小柳的样子,可是对于小柳已经熟悉得只要一感觉就能感觉得出来的陶心然来说,这显然是隐瞒不过的。 “可是,师傅却将我当成小柳的样子,那么的久——”师傅早就知道吗?可笑的是,诸葛英武还以为自己扮的过于逼真,所以陶心然根本就不知道呢…… 看来,有些人对于某些人的感觉,并不在乎你扮得怎样的神似,而在于他对于那个人的熟悉,已经到了某种的地步——那些在自己的身边长处久待的人,自然有一些旁人无法知道的习惯,又或者是其他,比如说脚步,比如说气息,那样的点点轻重,极其微妙的感觉,却是任谁,都无法扮得来的…… 陶心然的话,还在继续,语调从容,也没有怪责的样子:“首先,小柳最关心的人,并非子青,而是小唐,而在她的心中,小唐是最好的,绝对不会用来和别的人比——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小柳——而且,你不应该总是追问我,在我的心里,究竟哪一个更重要,要知道,小柳毕竟还是小小的女孩子,没有半点的心机,即便是想问,也想不出如此完美的措辞……” “而别的,就不用再多说了吧——英武,虽然你极力地想要扮成小柳的样子,可是,我们已经在一起那么久的时间,是你,还是她,我只要稍加留意,还是要吧分辨得清楚的……” 微微地笑着,陶心然望着诸葛英武:“你们四人,都是带艺入门的——你在入门之前,曾经学过缩骨功的吧……” “是的,师傅……”诸葛英武的脸红了一下,然后,他暗中运动内力,只听到骨骼“咔咔”地响了数声之后,那个本来身材没有陶心然高的小柳,却变成了一个足足高过陶心然半头的年轻俊俏的男子。 身上的衣衫,随着他的自动伸展开来的身形而碎开了,露出了男子的小麦色的健康的肌肤。可是,眼尖的陶心然却看到,在诸葛英武的身上,在那通过裂缝的若隐若现的肌肤里,到处都是伤痕,到处都是疤点。那些伤痕,有的应该是因为和人交手所致的剑伤,暗器。那些伤,好了也就好了,每每忆起,也不过是生存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更多的,那重重叠叠的,那触目惊心的,却应该是因为少时被的虐待而留下的深远的鞭痕,还有烙铁留下的灼痕——那些痕迹,连同那些少年起就存留在记忆里的灰色的阴影一起,被深深地埋在自从少年起的心中,永远都不会消失。 那些印痕,在教会那些天性善良的少年,在还没有体会到人世间的真、善、美之时,就已先看到了属于这个社会的最低层的阴影,还有恨。 心知道这个徒弟也是受了不少苦的,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将手按在诸葛英武的肩上,用十分认真的口气说道:“英武,我已经将你想要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那么,现在是不是轮到你来回答师傅几个问题呢?” 是啊,先声夺人,先礼后兵——先将自己的徒弟想要知道的东西告诉他,然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要求他回答自己的问题——这也是陶心然的习惯,她从来都不会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强加到别人的身上,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更加的不会。 可以说,那样的几乎是微不足道的力道,却使诸葛英武的身子蓦地震了一下。他的脸也微微地红了起来——不得不说,对于陶心然的这个师傅,虽然相处的时间不过半年,可是,他——包括他们师兄弟四人,却从这个年轻的女子的身上,体会到了一种久违的,几乎是难得的真情。 作为师傅,陶心然对于他们的关心,可以说是无微不至,可是,对于他们的要求,却是严厉之至,她常说:“对你们好,因为你们是我的徒弟,而对你们严厉,却是想你们的命更长一点……” 不得不说,这是四人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人间至诚,这也是他们四人无论怎样的明争暗斗,也绝对不会在这个女子的面前流露出半分的缘故…… 189——此小柳非彼小柳[二] 可是,而今,他们师兄弟四人各为其目的,围绕着这个女子进行的一系列的争斗,无论如何,都还是将这个女子推向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黑夜的凉风吹来,吹起点点凉意。拂在脸色发烫的诸葛英武的脸上,温凉如水。诸葛英武微微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身上正逐渐碎开的女子的衣衫,还有那衣衫下露出的小麦色的肌肤,忍不住地想要发出一声叹息。过了半晌,那个沉默着的男子这才抬起了头,望着陶心然,语气坚定地说道:“师傅,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事实上,正如大师伯所说,小唐正去往天山帮您求得解药,而小柳就在他的身边,暂时扮成徒弟的样子……” 陶心然的脸色白了白——果然不出所料,事情还真如师兄所说,还真如她之预料…… 陶心然微微地点了点头。是的,自己的三徒弟和四徒弟朝夕相处,焦孟不离,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而今这两个徒弟还在一起,自然不会引起其他人的疑心。而小柳那个丫头呢?陶心然早就看出,她对唐山似乎也有那么一点意思——如此的朝夕相处,怕是她求之而不得想吧?所以,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小丫头,怕是一看到唐山,就将自己这个主子抛到脑后去了吧…… 不过,知道小柳现在跟着唐方,陶心然倒也没有过多的担心。先不说憨厚如唐山,即便是唐方,也必定会好好地保护小柳,不会让她出一点点意外的。这样说来,小柳的问题倒是解决了——可是,这事实上,陶心然想要问的,并不是单单只是小柳啊…… 聪明如诸葛英武,只要一看陶心然的眼神,就知道她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什么。可是,真正要说的时候,他还是微微地迟疑了一下。先不要说这结果是如何的难以令人接受,单单是那份折磨,都同样的令人心惊—— “师傅所中的毒,名字叫一场相思空如水——”想起唐方的忧心,再想起陶心然之前数次因为这毒而所受的苦,诸葛英武的眼神渐渐地黯然下来,他望着陶心然:“只要师傅不想起心里的那个人,不动情,不动心,自然就和常人一样……可若是动了的话……” 可若是动了的话,怕只能引起剧毒数以倍计地发作,然后还没有到小唐所说的那个期限,陶心然的命,就早已丧失在黄泉路上了吧…… 想想这个女子的宿命,以及远在他方的小唐的担忧,诸葛英武只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而今的自己,越来越不象那个传说之中只认钱不认人的杀手了——不知道是受唐方的“只有自己关心的人,才大过天”的影响,还是受陶心然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心态,诸葛英武开始站在他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最终也变得为他的着想起来——当然了,这个所谓的着想,也是有着局限性的——比如说是自己关心的人,再比如说,是自己心里的人…… “说下去。”一说到自己所中的毒,陶心然的语气重了一些,心里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妙的她,忽然之间想起上几次痛得自己直接晕过去的事情。她记得,那疼痛,是从唐方离开之后开始的,最初的时候,还能自己克制,可是,到了最后几次,就直接的痛得晕了过去,而且,每次痛过之后,她都会心口痛上几天,感觉到了体虚力乏。 而且,这痛是有个周期的,最初是七天,四天,三天,到了半个月后的今天,几乎每天都会痛上一次,若是心无旁骛,那疼痛倒还可以忍受,她可是清楚地记得,两次痛不欲生,都是因为她在偶然之间想起了小唐,然后心口开始绞痛,直痛得自己仿佛进了炼狱一般。 “疼痛的周期逐渐缩短,而且痛到极处,必呕心血,心血呕尽之时,就是死期——”诸葛英武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望着陶心然,甚至不敢去看她的脸上的表情——她甚至不敢想像,若是这女子知道了自己的毒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呵呵……”陶心然忽然冷笑起来:“一场相思空如水——如此好听的名字。”如此好听的名字,却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刃,而她,终逃不过即将死去的命运? “师傅,小唐只要您好好地等他回来——”诸葛英武压低声音,望着陶心然:“他说,即便真有危险,他也会有办法解决,而且,他知道这件事情瞒不了你,所以,请你在知道真相之后,务必等他回来……” 等他回来么? 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由苦笑变得冷定。她方:“英武,不了,我不等小唐回来了……” 是啊,没有什么比起等待更加的漫长,就如没有什么比起等待更加的难捱一样——与其坐而待之,何不起而追之呢?先不说塞外天山,是如何的遥远,只要再想起小唐因为算计着时间,因为担心着毒发的日子而忧心如焚的话,那么,若再遇到其他的危险,这个少年,又要何以化解?更何况,他的身边还带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小柳呢? 当然了,这只是陶心然在听到小唐远去天山之时时,心里冒出来的每一个想法,事实上,陶心然更加担忧的,却是小唐的身体,以及安危。 当然了,突然之间想起的话,表达起来,自然欠妥,所以,这些话一听到诸葛英武的耳里,却完全地变成了另外的一种解释。 而对于这个解释,诸葛英武也实在是给出了一个相应的反应—— “嘎?”诸葛英武被陶心然的话几乎吓得白了脸——师傅说的不等小唐回来,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这么容易就放弃了不成?可是,小唐还以努力,小唐还在九死一生。若被他知道自己的师傅会是如此轻易放弃的话,都不知道他会有多么的伤心。 “师傅,你不能……”想要劝阻的话,几乎脱口而出。诸葛英武望着陶心然,脑子里却是那个向来不讲道理的小唐,在知道了他没有成功地阻挡师傅之后,所带来的所有的后果—— “什么不能?怎么不能?”徒弟的过激的反应,使陶心然陡然一愣,随即微微地笑了起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英武,我的意思是,我决定了,不等小唐了——” 我决定了,不等小唐了。诸葛英武微微一呆——师傅的话,似是下了某种决心的,可是,她的目的呢?难道她真的不理小唐了?他千里跋涉她不理,他即将被人刺杀,她也不理? 陶心然微微地转过身来,望着透过半开的窗子里面,萧隐的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沉睡的脸,忽然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我不等了,因为,我决定要启程去找小唐……” 师傅要去找小唐?诸葛英武蓦地一愣,以指尖轻轻地拂额头,微微地苦笑起来——哦,原来都是他误会了呢,也是啊以师傅的向来护徒心切的性格,又怎能让自己最小的,向来最心疼的徒弟只身涉险呢? 可笑自己还以为师傅一心想要放弃呢……于是,他上前一步,用几乎是坚定的眼神望着陶心然:“师傅,让徒弟陪您一起去……” 然而,陶心然已经听不到诸葛英武的话了。她的眼前,渐渐地出现了小唐只身涉险峰,还有冰雪苦攀登的身影,那样的寒冷的天气,那样的令人难以忍受的高原反应,她 千里雪峰,千里天山,要去找一个朵所谓的莲花,又是怎样的沧海求粟?于是,她转过身来,遥望远方。轻声地说道:“是啊,英武,我要去找小唐……” 她要去找小唐,她要把自己的徒弟找回来,然后,守着她的徒弟,好好地过日子…… 当陶心然正在决定启程去找小唐的时候,那个想要为陶心然求得解药的小唐。此时却已经陷入困境之中。 此时的他,天天隐隐在望,千里雪峰冰雕玉砌,可是,他却被困在了距离天山三百多里的一个山谷之中,举步维艰。 唐方是在昨天傍晚时分,被困在这里的。谷内,机关重重,谷外,八大高手林立环侍,而唐方身负重伤——特殊的体质,畏寒的本色,使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更加的生存艰难。 “爷,要不,唐山就这带您冲出去?”那个憨厚的唐山,跪倒在自己的主子的脚下,已经第十二次发出这样的请求,可是,每次,都只听到那个年轻的主子冷冷的一句:“等待时机……” 等待时机? 这下子,就连一直站在一侧,一直的都插不上的话的、扮成诸葛英武的模样的小柳都跟着干着急起来。要知道,他们这一行三人,只身进入了这一片荒漠之中,这半月来,已经从这头走到了那头,可是,小柳还是没有看到,那所谓的“时机”,究竟是在哪里。 天黑了又亮,亮了又黑,谷外的人只是静静地守候着唯一的出口,既不冲进来,却也不允许他们出去。 190——唐方脱困 小唐的伤,是纯粹的内伤。这一行千里,可以说是步步危机,大战三天一次,小战一天三次——前天,就在前天,唐方为了去救差点儿被人伤到的小柳,自己的背心狠狠地中了一掌,内伤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时光,在静静地流逝,二月的天气,塞外依然是冰天雪地。小唐就轻轻地缩在那件大氅之下,一直地,静静地望着那个摆在眼前的,玉质的小小的盒子,依旧一声不出。 小柳心里难过,小柳心里着急。可是,此时的她,根本就插不上话来,只好眼睁睁地望着,眼睁睁地干着急。 “唐山,你的主子想要做什么啊……”终于忍不住了,小柳扯了扯唐山的衣角,轻轻地问了句:“你看看他,都成了这个样子了,却怎么都好象一点都不着急?” 是啊,冰天雪地,食物短缺,就连饮水,都成了问题,可是,这个小唐却还是一副不急不燥的样子,令小柳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不知道。”唐山望着自己的主子,神色之间颇为担心,可是,这担心却又隐藏着,不让小柳看出来。他想了想,敷衍一般地说道:“不在着急,公子这是在想办法呢——只要有公子在,从来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唐山一边说,还一边对着小柳指手划脚:“在邺城,在陶家,你也曾经看到过的,是不是?” “那倒是了。”小柳点头,她的单纯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微笑来:“小唐公子可是真的有本事呢……” “那……”唐山还要说什么,只听唐方在一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他会意,蓦地转过身来,却只看到唐方正以手成卷,放在口边,轻轻地咳嗽了一下,他点头,然后会意地转过身来,对小柳说道:“你啊,休息一下吧,别白担心了——” 说完,还不等小柳回答,他的右指已经疾风闪电般地伸出,在小柳的身上一点,那个正想开口说什么的小柳,立时身子一软,就向着一侧的地下跌去。唐山伸手接住了,然后将小柳轻轻地放在地上,这才转过身来,用十分担忧的眼神望着小唐:“公子,怎么样,雪蚕还是不孵化吗?” “还是不行啊——”没有了小柳的存在,唐方说话随意起来,他望着那个白玉盒中的雪蚕,望着那半天都不曾动过一下的白得几乎透明的小小虫子,摇头:“这里接近天山,已属极寒之地,可是,这雪蚕却还是没有一丝的声息。” “那……是不是雪蚕在川中呆的久了,所以来到这里,偏偏就不习惯了呢?”憨厚的唐山,没有什么心计,听到公子为了雪蚕犯愁,连忙上前,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你个唐山啊,知道什么?”小唐给了唐山一个白眼,望着他,伸手给了一个“爆栗子”给他,啼笑皆非地说道:“哎,你小子,怎么净想些不着边际的啊……” 雪蚕,原产自天山,生性喜阴,喜寒。而它的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用来咬下天山雪莲的花茎,用它体内分泌出来的凝胶将雪莲的残口凝结,这样的话,才能使得雪莲在摘下来的十二个时辰之内,不枯不萎,不干不燥。 这样,才方便收藏,然后找到安全的地方,加以炼制,那样炼出来的药丸,便成了可以克制一场相思空如水的解药。 小唐早在经过山谷的时候,就相中了这个地方。所以,他们冒着被困的危险,在这里停留,想要等到雪蚕孵化之后,才赶往天山去 “是呢,公子,你还记得么?你上次外出归去,就嚷着川中气候不好,嚷着不习惯呢。”唐山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虽然被主子骂了一顿,可是,他一边抚着头上的爆栗子,一边还是嘿嘿地笑着:“所以呢,我在想,这蚕儿啊,应该是在川中呆的久了,会不会回到这里,也不习惯了。” “蚕是虫子好不好?它怎么会知道习惯不?”听到唐山拿自己和一条虫子比,小唐仍旧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望着唐山,刚要说什么,可是,低下首去时,却发现那个白玉盒子的周围,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而那条虫子真的仿佛冷怕了,此时更是紧紧地缩成一团,仿佛真是怕冻的样子——这样的动都懒得动一下,哪里有一点儿回到这极寒之地的兴奋模样呢? 再一想唐山的话,唐方猛然神色一动——这条雪蚕,是在川中孵化出来的,虽然有着抗寒的天性,可是,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川中,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低下的温度,是不是真的有些抵受不了呢? 微微地侧头想了想,唐方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身上撕下一片衣角,然后垫在蚕儿的身子底下,然后又将自己的血管割开,小心翼翼地喂入雪蚕的口中,这样一来而去,折腾了半晌,那蚕儿似乎是吃饱了,这才懒洋洋地动了动身子。 阳光从山峰之间的缝隙里闪过,将光线轻轻地从头顶投射下来,正好照在那条懒洋洋的,通体透明的蚕儿的身上,只见那蚕儿在阳光的照耀下,正轻轻地摇动着身子,过了不多时,它竟然开始吐丝,将自己团团的包围起来,看这阵势,怕不用等到太阳西斜,这茧就会完成。 “好了……”唐方有些疲惫地抬起了头,望着天山的方向,轻轻地吐了口气:“唐山,准备收拾东西,我们就要走了。”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玉石的盒子收起来,放入怀中,唐方这才抬头,准备起身。 “呃,好的。”憨厚的唐山,向来是个听话的主儿,一听要收拾东西,连忙“可是,外面的那些人呢?” “那些人,我自有办法打发。”唐方站起身来,用手拈起一把雪末,轻轻地扬了一下,试了一下风向,然后从怀里掏了一样东西,来到地势稍高的上风头,轻轻地往地上洒了一层,那药粉,看似微红,可是,一落在雪堆里,却变成洁白,洁白的颜色——而那雪层却随着粉色的药末的落下,蓦地融化起来。而且融化的速度之快,更是令人匪夷所思,过不了片刻,唐方他们脚下的方寸之地的厚雪,全部都融化了,白色的雪层融去,化为涓涓细流,向着地势矮的地方流去,覆盖的冰雪被融掉了,露出了覆盖在冰层下面的黑色的土地。 看到那融雪的范围越来越大,唐方这才拍拍手,站起身来,吩咐唐山:“别踩到了那水啊……” 那可以融化雪水的毒药,其实是一种烈性的毒药,而且,他的最奇特之处呢,就在于遇毒化毒——你本来只用了一分的毒药,放到了雪堆上,雪遇药而融,可是,这融化的雪水,也全部都变成了毒药,再遇雪而化,再一化为毒。 所以,唐方现在就在算时间,争取走在时间的前面。看到那雪堆正在渐渐融化,唐方一拉背起小柳的唐山:“我们走……” 潜伏在谷外的杀手们一看到谷内有人正向外冲出,连忙挺剑迎了上去——这塞外苦寒,而唐方又在谷口设下了道道屏障,所以,自从唐方他们一行进入这山谷之后,他们就一直的在外面等着,无计可施—— 要知道,唐方受伤,诸葛英武昏迷不醒,只剩下了那个模样憨厚的唐山,这一行人,的确是没有将他们放在眼内的。可是,无法靠近,他们就只好等,到了今天,终于看到他们粮尽而出,这些人个个喜不自禁——这自投罗网的主儿,他们当然不能放过。 可是,这一次断后的,却是唐方。而他也并未真心应战,只是不停地闪、移,腾、挪,那目的,好象只是在拖延时间。可是,八大高手,却是奉了必杀令的,一看到唐方不停地闪、移,个个都红了眼的他们,更是一轮更甚过一轮地强烈地攻击。 忽然,唐方一个不小心之下,背后的空门露出,一道剑光闪电般地划过,划出一道血线,血,飞溅在雪色的土地上,染红了一地的洁白,触目惊心。就在八大杀手面露喜色,准备更加凌厉的攻上去时,只见唐方蓦地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对着他们横空洒了过去。 这在这一个瞬间,唐言已经微微冷笑着,身子仿佛弹丸一般地疾射而出,下一个转眼之间,他就已经出现在十数丈之外。而唐山,在唐方的身子动的时候,也背起昏迷中的小柳,全力地向外跑去。 眼看得唐方就要逃逸,八大杀手长剑一挺,想要尽力追杀,可是,就在他们才转过身来时,只听到一个惊恐万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雾……雾……” 八大杀手转身望去,却只看到唐方他们消失的方向,正有缥缈的薄雾慢慢地飘逸过来,那轻雾,色呈粉红,时浓时淡。此时,顺着风的方向向这一行人慢慢地包围过来,看那形势,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可以把这一群人全部都吞没。 191——融雪之毒 八人全部都面面相觑——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这样?要知道,这正是冬日的时节,这雾,怎么会呈桃花的颜色?若说是传说中的桃花障,那也是在滇南的温暖潮湿这地才有的东西,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节吧…… “趴下,趴入……”正在这时,有人叫了起来,众人一听,顿时惊醒过来——要知道,雾浮半空,若是趴在地上的话,那么,那障气,那雾气断然是无法伤害到他们的。 然而,他们还没有俯下身来,只见脚下的雪水正在慢慢地融化,那黑色的土地,正呈蔓延之势,向着他们飞快地蔓延过来,势呈溪流。 八人正在目瞪口呆,可是,在一个转身之际,却听到有人惊叫起来。原来,那黑色的水,竟然是剧毒,只要脚一沾上去,整个脚都会融化,整个人,都会陷入惨叫之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那个唐方,究竟做了什么呢? 雾气回拢,仿佛云气千重,慢慢地向着这一行人转了过来。而脚下,积雪融化,只要一踩上去,就必中毒无疑—— 怎么办?要怎么办?这可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困境啊…… 八人你望我,我望你,都开始不知所措起来…… “公子,你怎么样了?”经过一番飞奔疾驰,唐山将望着唐方一边飞奔,一边包裹伤口,在缓了一口气的时候,终于问了一句:“你的伤呢,要不要紧?” “当然不要紧。”唐方包裹完伤口,脚步也缓了下来:“唐山,我们必须要在明天的日出之前赶到那个地方去,如果不是的话,一切都白废了。” “知道了,公子。”虽然要在这冰雪之中日行三百里,还要攀登险坡,可是,唐山却没有一丝犹豫的样子,他点头:“只要公子行,唐山就一定行的……” “那……就走吧……”唐方微微地闪了闪眸子,然后望着还在唐山的背上沉睡着的小柳,咬了咬牙:“唐山,我们走吧……” 小柳不会武功,所以,若是放她下来,则会更加的凶险,可是,若不放她下来,唐山的负担就会更重一成,这要怎么办呢? 是放下小柳慢慢地走?还是要背着他到天山顶上去?唐方遥望着远处的天山,竟然微微地失神起来。 京城之中,燕王的府第,正因为随着陶心然的离去,掀起了一场波澜。袁烈望着人去楼空的昌邑苑,只觉得火气正在冲天。昨天听说萧隐归来,遍体鳞伤。所以,陶心然离去的时候,袁烈也是没有在意的,可是,陶心然这一去一夜未归,袁烈觉得不对,派人前去查看,却发现昨天的地方,已经是人去楼空,陶心然,连同小柳和那个受伤昏迷不醒的萧隐,都已经不知道去到了哪里。 “十七,你派人去找王妃回来,记住,一定要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之下,明白吗?”燕王府的密室之中,袁烈正在匆匆忙忙地吩咐十七:“务必要带王妃回来,你听明白了吗?” 袁烈吩咐了一番,刚刚想说什么,只看到手下已经匆匆而来,看到袁烈,语气急促地说道:“王爷,旭国的多铎王爷还有揽月郡主,已经到了京城三十里外,皇上命您前去接洽……”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多铎今日到京,是袁烈昨天就收到的消息,可是,这陶心然不在,那个什么揽月郡主的事情,倒要延迟一步了——至于陶心然的去处,袁烈大概也猜到了。那个女子,必定是知道了身上所中的毒,然后去追赶小唐去了—— 可是,萧隐呢?他怎么会挑在这个时候“恰巧”地逃逸出来呢?真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呢? 袁烈想了又想,可依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这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昨晚前去刺杀陶心然的那个刺客,却是为了萧隐而去——那么,这两者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袁烈左想右想,却始终得不出个至所以然来。眼看着时间不早,他这才更衣上马,然后朝着城外驰去——说实话,此时的他,还真是期待,若是那个所谓的揽月郡主在知道自己原是被骗入京城赐婚时,那个对于端木阳情根深重的女子,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忽然想起完颜月上一次痴痴地望着端木阳的表情,袁烈微微地摇了摇头,看来,这痴情害人啊—— 当端木阳来到城外的时候,多铎已经整装待发。他们是在昨日傍晚抵达京城的,作了一晚上的休整之后,将在今日进入凌国的都城。 多铎是一个粗豪的草原汉子,长眉,长虬,一双眸子炯炯有神。而他的身材,也是极高,极魁梧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座铁塔一般。 乍一看到袁烈大踏步地前来,多铎眉色一动,就迎了上去。然而,他行的,却不是君臣之礼,而是草原上交朋友之时的交心之礼—— 多铎的双手张开,冲着袁烈迎来的方向伸出了友谊的手,而袁烈也是微微地笑着,上前两步,两个人,就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同为手足亲,不是敌寇仇,向来精明过人的多铎,就是用这个方式在告诉袁烈,他的心里向着他的。 同样是人之精,人之龙,多铎的这个表情,袁烈自然是会意的,于是,热烈的拥抱之后,他执多铎的手而行,大声谈笑之下,两人都甚是欢——愉。 袁烈在转身的一瞬间,就看到了一直低调地跟在多铎的身后的完颜月,他顿了顿脚步,微微地点头行礼,算是打了招呼。 袁烈的身后,是那个一直紧跟而行的袁直,此时看到二人相谈甚欢,他也就沉默着跟在之后,看到那个一直落落寡合的完颜月,他也就慢下了脚步,刻意地和她并肩而行。 “多铎远来,得大皇子殿下和二皇子殿下屈尊迎接,实在是荣幸之至。”多铎的嗓门很大,声音很响,他这一开口,满场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哪里,哪里……”袁烈微微而笑,意味深长的眼神在望向完颜月时,有了些微微的动容。他说:“多铎亲王远道而来,实在是我凌国的荣幸,是我兄弟的荣幸。” “这是我们的揽月郡主,完颜月。”简短的敷衍之后,多铎拉出了一直跟在身后的完颜月,望着袁烈,眸子里的光彩不言而喻。 “见过大皇子殿下。”相对于上次见面时,完颜月的脸色略显苍白,一身的烈艳的红衣穿在她的身上,却显得人更加的消瘦了。 被多铎推着来到袁烈的面前,她也只是垂眸敛,轻轻地见过礼之后,就退到了一旁——她不是主角,她只是听从了端木阳的话,替端木阳刺探情报来了,所以,没有必要见的人,没有必要敷衍的人,也不需要用太多的心力吧? “揽月郡主有礼。”袁烈笑着见礼,在注视着完颜月的那一瞬间,心里想起的,却是这个女子的望着端木阳时的含情脉脉的眼神—— 端木阳,你可听过,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么?这个女子曾经钟情于你,可是,你却决绝地将她推开了,那么,接下去,我就要这个女子化爱为恨,然后让你尝一尝被人一个女人恨的滋味,以及所带来的所有的后果。 “这是二皇子殿下。”看到完颜月仍旧没有一丝的表情,多铎眼神微微地一敛,紧接着,又开始介绍袁直。 “完颜月见过二皇子殿下。”仍旧是淡淡的一礼,完颜月对着袁直微微地垂下头去:“二皇子殿下安好。” 和袁烈的淡然表示不同的进,袁直微笑着对完颜月伸出手来,然后微微地弯下腰去,扶起了完颜月的手:“揽月郡主不必多礼。” 冰凉的小手,被握在袁直的大手里,那个手心里传来的炽热的温度,仿佛烫伤了完颜月一般,她蓦地缩回手来,人也往多铎的身后避了一避。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完颜月的苍白的眉间,已经微微地有了些怒意——这个二皇子,怎么如此的放肆呢? “多铎亲王请……”袁烈将两人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假作没有看到一般地挽着多铎的手,走了开去。对于袁直的这满鼻子的灰,他可是一点都不意外,因为,只有他才知道,这个外表看来沉默寡言的女子,又是一个怎样的烈性的,不顾一切的女子。 然而,这一切,多铎却是没有看到的。他仍然和袁烈执手,看到袁烈如此客气,他又地爽朗一笑:“还是大殿下先请……” 两人你推我让,相互客气着,慢慢地朝着马车走去,渐渐地将距离拉开,将袁直两人抛到了身后。 身后的袁直的手,被完颜月推开了,可是,他的脸上的笑容不变,仍旧殷勤地护在完颜月的身边,配合着她的脚步,慢慢地向前走去。 一行人高调而行,前后簇拥,而这些的热闹的排场,看在完颜月的眼里,却不过只轻轻地一叹:繁华京城,人头鼎沸,可是,又有哪一个人,才真是她的良人——那个不辞而另的端木阳,此时究竟在哪里呢? 192——暗机 完颜月的一声轻叹,适时地引来的袁直的关注,他望着完颜月,微微地笑着:“怎么?揽月郡主可是有什么心事么?” “没,当然没有。”完颜月微微地蹙了蹙眉,看也不看袁直,向前紧走了几步,似乎想要追上多铎:“凌国都城繁华无比,完颜月只是轻叹,今日初来,不日就要归去,就看不到这盛京之景了……” 完颜月的话,极是敷衍,她甚至不想再和这个表面微笑着,其实眸子里好似千年寒冰一般的男子走在一起,因为直觉极准的完颜月相信,若是她过于接近这个男子,怕到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然而,袁直并没有要放过完颜月的意思。看到那一身红衣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他微微地眯起眸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哦?郡主莫非要归去么?可是,直却听说完颜王不日就要来京呢……前来参加大皇兄的婚礼呢……” “什么?”这是完颜月并没有听过的消息,就连多铎都只和她说,在京城半月有余,他们就要归去,而多铎还说,他已经送信给完颜王,说是完颜月就在他处,届时将会带她一起归去。 可是……可是…… 完颜月望着袁直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直觉这个二皇子的话并没有说完,而这她的父王想要参加的婚礼,也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婚礼。 脚步蓦地顿了下来,完颜月咬紧下唇,冷冷地望着那个举步若定,可是神色之间却深似海的袁直,草原上的女儿,从来不知道尔虞我诈为何物,只是看到袁直说一半停一下,忽然伸指一指他的脸,冷冷地说道:“你……将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刚才的话?”袁直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眯起眸子来,望着那一个明显觉察到什么的完颜月,装作纳闷儿地问道:“请教揽月郡主,直刚刚说什么了?” 玩心计,玩智谋,完颜月显然并不是袁直的对手,听到对方故意刁难,完颜月的脸气得涨红,她咬紧牙关,恨恨地望着袁直,冷冷地说道:“就是说我父王会来你国都城参加婚礼的事情啊……你…你给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哦,公主问的原来是这个啊。”袁直似是恍然大悟般地抚了抚额头,想了半晌,才慢慢地说道:“其实,这件事情,直也不是很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父皇和大皇兄说过,完颜王不日就要来京,参加大皇兄和他……的婚礼。” 话只说到一半,重要的几个字眼也被隐住了,袁直的语气蓦地顿住。他抬着,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脸色渐渐转黑的完颜月,忽然露出一抹惊慌的神色来:“莫不是公主一直都不知道有这些事么?那么,倒是直多话了呢……” 一边说着,袁直一边加快了脚步,他一边走,一边喃喃:“哎呀,这下不妙了,揽月郡主原来是不知道这件事情的……” 看到袁直的话只说了一半,人又逃开了,完颜月急步追了上去,她一边追,还有边怒道:“二皇子殿下,你赶快和我说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父王来参加他……什么的婚礼?那个他什么,不会是他的“女儿”吧。看得出来,这个什么二皇子殿下明明知道了所有的事实,可是,却偏偏不和他说一个字,于是,完颜月一下子气了起来,当众追上袁直,狠狠地揪着他的衣领,怒道:“快说……” 看到完颜月如此的不懂规矩,身为和亲亲王的多铎沉下了脸来:“郡主请自重。” 看到多铎的眼神,完颜月的脚步顿住了,她冷冷地望了一眼那个话只说了一半的袁直,然后狠狠地松开了他的衣领,向后退开了。 然而,袁直却还是微微地笑着,和多铎说了一句:“不妨事的,郡主的性格直爽,这才是可爱之处,直不会介意的。” 多铎和袁直又敷衍了几句,这才和袁烈一起,径直的前去了,然而,在完颜月松开手,向后退去的时候,袁直却附耳说了句:“你这样的火柴一般的火爆性子,谁敢把真相告诉你?” 听了袁直的话,完颜月微微一愣,在看到他的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直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是,刚才的话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继续下去了,要知道,经过方才的那一闹,显然多铎已经起了戒心,而他刻意地瞒着自己的事情,若真被自己知道了,想必他不知道会怎样的防着自己呢…… 此时的袁直,一边走,一边还在向后望着,以防完颜月会做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来,会破坏了他的一番“苦心”,谁知道,完颜月只是微微地垂下头来,只默默地走,默默地看着地上,既不再去看袁直,也不去看多铎。 看到完颜月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袁直又紧走了两步,和她并肩而行,低声地说了句:“你若真想知道怎么回事的,那么,你先得把自己的情绪克制住——今天的事,你认为,若重重演一次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袁直说完,简直是赤果果的警告而非提醒。要知道,袁烈和多铎,都是人精中的人精,虽然袁直是想破坏袁烈的婚事,最好能搅得乱七八糟,可是,这样却不代表他愿意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就这样的暴露在两人的面前啊…… 不过,完颜月还算是个聪明人,虽然只是失态了一下子,不过,还是懂得克制的,所以,袁直在松了一口气的情况下,就静静地陪着完颜月向前,可是,却连一个字,都不肯多说了。 走在前面的多铎望着袁直一上来就陪着完颜月的样子,心里约摸地料到了几分,他趁着大笑的当儿,低声和袁烈说道:“大皇子殿下,这二皇子殿下似乎对于我们的揽月郡主,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哦——” 多铎的话里有话,可是,听在袁烈的耳里,也不外乎是想要多一分胜算,然后少一分风险的算计。可是,袁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一听到多铎如此讲,他微微一笑:“若是多铎亲王,又或者是完颜王想要改变主意的话,现在还有机会,而烈,必定也不会在意。” 联姻一事,从来是相互相成,没有谁强逼谁的道理,而今帝王赐婚,岂是说改就改?更何况,对方还是另外一个皇子? 袁烈的话,也是说得不轻不重,语调淡淡,语气漫不经心,怎么听来,都是一副浑然都不在意的样子。 “想来大皇子殿下误会了——”多铎也是个八面玲珑的主儿,听其言观其行,就知道袁烈的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协议还未达成,就此心存芥蒂总是不好。于是,多铎“哈哈”地一笑:“我只是在提醒大皇子殿下,不要被人在身后动了手脚而已。” 听到多铎如此说,袁烈也笑了起来:“亲王的提醒,烈当铭记于心。”两人都是当世人人杰,枭雄中的枭雄,话点到为止,接下去,都叉开了话题,讲起了一些无关风月的笑话,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各怀心思的男女。现在的完颜月几乎已经断定,这个二皇子殿下所留了一半的话音里,一定和自己有着密切的关系,可是,他不肯说,自己也奈他不何—— 不过,完颜月相信,生在王室里的男子,天生就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思,这肚子里的肠子,也是七巧八弯的——而这个男子,看似失常之间所说的话,恰巧是有意想要透露给自己的真相—— 皇兄成婚,皇弟是恭贺新禧呢?还是要蓄意破坏?两个同样是天之骄子,同样有放手一搏,然后位尊九五的机会,那么,兄弟之间的博弈,也一定是触目惊心了? 再想起那个深深地藏匿在自己心里的男子,完颜月微微冷笑一下,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既然父王已经在来凌国的途中,那么,也就代表了他的人还没有来到凌国,也就是说,自己还是有机会从这个看假毫无心计,其实城府极深的二皇子的口里,探出自己想要的真相的? 手心慢慢地握紧了,完颜月紧走两步,跟在袁烈和多铎的身后,竭尽全力地不让对方发生自己有哪怕是一丝一毫的不妥。而她的脑子开始急速地转动起来,开始想着,要怎样从老奸巨滑的多铎的口里,套出自己想要知道的真相。 一行人表面看来笑语宴宴,其实却是各怀心事,初春的阳光兜头落下,照得那一张真的笑着,假的笑着的脸,有一抹说不出的虚假虚伪,仿佛一副副完美优雅的面具一般,没有人能看得透,那面具之后,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忽然之间,感觉到厌倦起来,完颜月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那明丽的阳光,还有犹自带着几分寒意的冷风,苦涩地笑了起来。 端木阳,希望你不要告诉我,你早已知道了那个我到了现在还不知道的结局…… 193——多铎的心事 一场各怀心思的宾主欢宴之后,多铎回到了自己的驿馆。他刚刚走到廊下,就看到了在一株寒梅树下正在迎风而立的完颜月。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明亮的灯光,烘托着她的完美的线条,她的一头如墨染一般的黑发披在身后,那样的闪着的暗光暗彩,就仿佛有暗涌在隐隐地流动。 而她的头,是微微地扬着的,微微侧过去的脸,露出了雪白的颈子。微冷的风,吹动她的衣袂,吹起她的长发,仿佛迎风绽开的迎春花一般,将整个春的颜色,都渲染得无以伦比。一身红衣如水,她的身后,是一室的明亮光晕,无数的蜡烛正用自己的生命凝结成亮光,竭尽全力地将黑暗驱赶,而她的身前,则是无边的黑暗,那样的看不清面目的黑灰色,就仿佛是一张伸开的大口,随时准备着,要将接近的一切生物,都生生地吞噬。 那样的一个女子,雪的容颜玉的肤,就这样站在明和暗的边缘,就仿佛是一道色泽明丽的分割线,仿佛带领你即将进入地狱的天使——在那样的召唤之下,即便堕入十八层的无间地狱,你都会甘之如饴。 多铎站在廓下,静静地望着,眸子里,有说不出的暗彩在隐隐约约地跳动着,那样的诡异的亮光,就仿佛是一道道缥缈的鬼火一般,在这黑暗的边缘,散发着说不出的阴森气息。 完颜王,完颜王。仔仔细细地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每念动一次,就仿佛有一把火,烈烈地烧了一次——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数十年以前,那个完颜王,是如何的将他的父亲陷害,最终遭受了车裂之刑。他更加不会忘记,又是那个男子,在他的不知道真相的母亲,带着他来投奔之时,在那个下着大雨的黑夜里,狠狠地将他的母亲压在身下,那狂笑,到了十多年后的今天,还在他的耳边生生地回荡,久久地不息。 “要学会忍啊……孩子……”那是他的忍辱偷生的母亲,偷偷地讲给他听的话,也是他数十年来,最有力的精神支柱—— 要学会忍耐,能忍人之不能忍,方为人上人—— 那样的一个男子,却还在他的生活中,却又扮演着一个慈父一般的存在,那样的一个男子,在杀他父辱他母之后,却又假惺惺地帮他收留,然后教给他一切—— 可是,他永远都不能忘记,永远都不能。 心里的无边的阴影仿佛是暗潮的水气,一层又一层地弥漫,一层又一层地遮掩,多铎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在咬,正将他的心,一点一点地啃噬—— 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带着怒气,带着疯狂到可以压倒一切的恨意:就是这个女子,就是这个女子的父亲,就是这个女子的父亲毁了你的一切,那么,你也可以毁掉这个女子……可是毁掉整个的完颜家。 那声音压倒一切,仿佛是漫天的黑羽一般,将他的心里的最后的一点阳光都遮盖,有什么驱使着他,毫不迟疑地上前,就要一把抓住这一个对于他从来都毫无防备的女子。 可是,就在他转身之际,那个女子却转过了身,看到他,蓦地展颜一笑:“啊,多铎哥哥,你回来了?” 正准备伸出的手,蓦地停住了,多铎望着那个对着他笑,笑得干净得仿佛阳春白雪一般的女子,只觉得心里的阴影,潮水般地退去了,他的眼神微微地凝了一下,勉强地露出一抹笑:“怎么,你还在这里?” “是啊,多铎哥哥没有回来,我睡不着。”完颜月的回答,也是极其自然的,要知道,帝君赐宴之后,多铎就去了袁烈的府第。完颜月当然不知道,这是两人在对婚礼做最后的商议,可是,看到多铎没有回来,完颜月是真的睡不着,她在担心着,担心着这个向来忠直的多铎哥哥,会不会是那个看来就不是善茬的大皇子的对手。 “我没有事……”多铎语气坚硬,可是,在听到完颜月的话时,语气还是微微地松了一松:“你又不是小孩子了,怎能每天晚上都等着我回来才睡呢?” 蓦地想起了完颜府时,这个完颜家的女子,对自己也是极其依赖的,每天要缠着他玩,要缠着他讲故事,更有甚者,一定要看到他回来,才肯去睡觉——如果说,完颜王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那么,他的女儿,只能说是一条还不会咬人的蛇娃子—— “我真的很担心,多铎在那个狡猾象是雪狼的大皇子那里,会不会吃亏。要知道,这里的人,都是非常的狡猾的,你初来乍到,一定也不知道——况且,习惯了吧……”完颜月的回答,却是随意,她摇了摇头,望着多铎,轻声说道:“多铎哥哥,你是知道的,在很久以前,我总是喜欢缠着你,总是喜欢在你练功回来之后才睡……” 完颜月的话也没有说完,其实,她最想说的是,是不是真如那个什么二皇子所说的一般,她从小就全心地依赖着的多铎哥哥,是不是真的要合同她的父王一起,将她卖给那个什么大皇子殿下…… “不用担心……”语气生硬地说完了这一句话,多铎转过身来,转身朝着自己的屋里走去——完颜月,完颜王,这两个人,为什么会有着如此亲近的血缘关系呢?若是两个事不关己的人,多好…… 那么,他是不是应该看在完颜月的份上,对那个完颜王手下留情呢?可是,这个念头才一浮起,就被另外的一个念头覆盖住了—— 杀人者,必被杀,害人者,天谴之——那些仇,那些血泪,你真的能忘记么?你真的愿意为了一个你所喜欢的女子就放弃举家的仇恨?忘记你母亲的耻辱?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甩开步子,大踏步地朝里走去,转眼间,就将那个女子,甚至是将那个女子刚才给予他的关怀,还有温暖,统统都抛在身后——他们不是一样的人,不是一类的人,不是的…… 陶心然是和诸葛英武一起,连夜离开京城的,为了防止袁烈的追捕,她甚至还使用了诸葛英武的易容术,所以,现在的两人,怎么看来,都是一个苍老的师傅,带着一个年轻的徒弟,正朝着远方的远方走去。 他们代步的,是一辆马车,可是,却不是最奢华的那一种,当卖马车的老儿将这部马车卖给他们时,曾经夸口说,这辆马车曾经跑过长途的,是非常的经得起折腾的那一种。 陶心然虽然并不相信他的话,可是,看看这比较大众化的外表,还是花了三两银子,将它买下了。 而一路上,诸葛英武总是笑自己的师傅,说她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而陶心然只是笑,笑到最后,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钱,不是靠省就能有的,要靠挣,才能有。” 听了陶心然的话,诸葛英武才想起,自己的师傅,原本就是个做生意的天才,这些个银子对于她来说,实在不值得一提。 说话间,一匹马扬鞭急驰而来,在经过陶心然她们新买的马车时,一个勒马,只差一点,就将他们两人甩在地上。 看到那人停都不停一下,就再一次的扬鞭而去,诸葛英武内心忿忿,这年头,真是骑马的,大过坐车的,杀人的,大过救命的。 正在喃喃自语之间,只见那位大哥又再策马回头,来到诸葛英武的面前,扬鞭一指,冲着他怒喝道:“你,刚才骂本少爷什么?” “嘎……”诸葛英武一听,顿时惊呆了,他勒马停车,指着自己的鼻子,再指指那一个嚣张得鼻子都朝着天的男子,诧异万分地说道:“我……骂你?” 那个男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男子,他的一身的黑色劲装包裹着他的结实有力的身体,五官还算端正,双眸还算有神,只是,宇眉之间,少了些少年人应该有的赤诚,而多了些不属于他的这个年龄的、说不出的暴戾之气。相对于他的相貌而言,他肤色也是健康的。并不是少年的文弱,他的小麦色的肌肤,正在这二月的阳光下,散发着玉一般的光泽。 此时的他,正一脸的怒气,望着仿佛是冒了天下之大不韪的诸葛英武,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咄,你骂本少爷的话,还以为本少爷没有听清楚吗?”那少年横得很,嚣张得更是过分,说话间,他的鞭子已经扬了下来,劈头盖脸地朝着诸葛英武挥去。 诸葛英武一愣之下,手中已经暗暗凝聚力量,想要在那个少年的鞭子挥下来之前,就令他跌下马来。 而马车的里的陶心然也暗暗地警惕起来了,她从半掀开的窗帘向外看去,只看到一个黑衣的少年,正在发狠一般地想要鞭打自己的师傅。 陶心然微微一愣,随即将一枚棋子扣在手里,准备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将那个少年的鞭子打落。 194——再见顾兮若 黑色的长鞭,在空中划了一个长长的弧形,然后朝着诸葛英武挥去,而那个挥鞭的少年,嘴里犹在咒骂着:“真是好大的狗胆啊——你还敢坐在那里,快点滚下马车,跪下来给少爷磕头赔罪……” 诸葛英武手中的暗器扣起,可是,他的人却仿佛是害怕一般,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将右手的手肘挥起,明里,是想挡住那个的少年挥起的鞭子,暗地里,却是要在遮人耳目的情况之下,将手中的暗器发出。 然而挥动的长鞭,却被生生地止住了。只见一道路剑光“哧哧”几声划破长空,挥动轻舞之间,那条黑色的长鞭,已经寸寸碎开,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跌落在地。 诸葛英武微微地愣了一下,陶心然微微地愣了一下,忽然之间,一个脆生生的,却略显沙哑的声音在人后缓缓地响起:“鞭子不是向人挥的,而是用来策马的——莫非你的眼睛有问题么?” 看到这个如此嚣张跋扈的少年公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在官道上欺负过往的行人,已经马车和行人正在围观,此时,围观的人散开了一条路,露出了一个站在人后的,身着浅衣的女子。 那个女子,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生得明眸皓齿,姿容过人,远来的风,吹动她的衣袂,就仿佛是一朵正停留在原野上的蝴蝶一般,翩翩欲飞。 那个女子,正慢慢地还剑入鞘,此时,慢慢地朝着那个只举着鞭梢的少年,一双仿佛冰水浸过一般的冷冷的眸子里面,不是如水般的柔情,全部都是令人感到心惊的冰寒之气。 那样的一个女子,乍一出现,就令人眼前一亮,那感觉就仿佛是三月的明庶风一般,如水般的明丽和英气之间,微微地透着一种奇异的沧桑。那感觉,虽然肃杀冷漠,可是,却不得不否认,相当的吸引人—— “你……你是谁?竟然敢挡本少爷的路?”看到自己的鞭子在一举之间,就被这女子打落了,少年微微地一愣,不由地勒马倒退两步,色茬内苒地喝道:“难道你不知道得罪本少爷的下场吗?” 嚣张习惯了的富家少爷,自然不会将一个花瓶般的女孩子放在眼里,即便是这个女孩子的手上,有着令人震慑的力量。所以,甚至是忘记了刚刚的那一鞭子,那个富家少爷坐在马背上,还不忘记对这个自动送上门来的美女,调戏一番—— “这么漂亮的一个可人儿,怎么动不动就要挥鞭子呢?走走走,跟本少爷回去,有的你吃香了,喝辣的,哪用得找和这些个肮脏的汉子们混在一起,餐风宿露的……” 一边说,马背上的纨绔子弟眼里闪着光,脸上邪邪地笑着,对着那个明丽如蔷薇花一般的女子,伸出了手…… 然而,那个女子的身影岿然不动。她看也不看男子伸出的手,只是望着他,用阴寒至极的声音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最好趁着本姑娘还没有发火之前,即刻下马,向这个赶车的小哥陪罪……”那女子的声音甚是冷淡,隐隐约约地带着令人心惊的震慑力。她的话,甚至不是一次性说完的,冷冷地说了一半,手中的鞭子轻轻一晃,绛唇之中已经开始报数:“我只数到三……” 女子根本就不愿意说一个字的废话,她的声音一落,就立马数道:“一……” “你……你敢……”看到那女子竟然动了真格的,那少年隐隐有些心惊,然而,左右看看那些望着自己的讽刺无比的眼神,蓦然发现这个女子原不是他以往所碰到的那些花瓶一般的女子——这个女子,有着锋利如利刃的眼神,有着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戾气,而这个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纨绔子弟甚至有一种感觉,这个女子,必定会言出必践,说到做到…… 背后蓦地冒出一股寒气,纨绔子弟左右望望,看到自己的狗腿子们还是没有跟上来,忽然之间想起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古训,纨绔子弟的眼神一转,决定效仿古人的三十六计之“走为上……” 他还不信了,自己胯下的这匹马,是一匹百年难得一见的良驹,虽然不是日行千里,可是,若真飞奔起来,倒也并非寻常的马匹可以匹敌——更何况,他看清楚了,那个女子的马匹正在随从的手里,一看就是经过长途跋涉的疲马——那样的马,不但和自己的良驹不能相提并论,即便是寻常马匹,都难以企及…… 一念起,百念转,纨绔子弟眼珠一转,左右看了看,还不等那个女子的三个数数完,他忽然用力一勒马缰,奔马急嘶,蓦地一个扬蹄,就要转身飞驰而去。 可是,女子的手比他更快,只见一道浅色的衣衫一闪,黑色的长鞭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只听“啪”的一声音,长长的鞭梢就卷住了那个纨绔子弟的脖子,就将他生生地从马匹上拉了下来—— 无人策驱的奔马,从人们让出一道路上,急奔而出,可是,那个片刻之前还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已经被勒紧脖子,以极其狼狈的姿势,翻滚着从急驰的马背上跌落下来。 漫天的尘埃,仿佛烟雾阵阵,纨绔子弟一手抓紧马鞭,以极其狼狈的方式站起身来,还来不及说什么,那女子纤手一挥,再一扬,那被绑缚得紧紧的纨绔子弟就被生生的揪了过来。 一看到少年落地,那女子纤眉一拧,清亮如电有眸子里杀气横生。她望着那个招摇过市的纨绔子弟,眸子里流露出深恶痛绝我憎恶出来。一个扬眉之间,一手收紧鞭梢,另外一只手已经伸了出来——那看似随手劈出的一掌,竟然是蕴含了十成的真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恶气都出在这个少年的身上一般,她这一掌,竟然是想要了这个纨绔子弟的贱——命…… 掌风如电,带着十成的劲力,年轻的女子咬紧牙关,大有不将这个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毙于掌下,誓不罢休。 眼看着如此凌厉的掌风横空而来,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阵热的纨绔子弟顿时吓呆住了。他愣愣地站着,就连那掌直劈到了自己的头顶,仍然一副懵然不知的样子,甚至连躲避都忘记了…… 然而,有一只手,更快地从女子的身后伸出,一手扶住了女子的手腕。凌厉的掌风散去,是年轻的女子的满含着恨意的,冷若冰霜的眸子。 一直站在女子身后的中年男子握住了年轻的女子的手腕,冲她摇了摇头,给了这女子一个“适可而止的”眼神。看到那女子的眸光仍旧冷漠如冰,可是,眸子里的神采,却在不停地变幻着,仿佛在做着理智和情感的最后抉择。看到女子迟疑不决。那个中年男子握紧女子手中的长鞭,用力地一抖,冷冷地说了句:“跪下,赔罪,然后,滚……” 女子的手,终于放下了,仿佛接受了那中年男子的劝解。只是,她的微微地闪着恨意的眸子里,仿佛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那是一种痛恨,她在痛恨自己,看到恶行横行于天下,却始终都没有办法拒绝的无奈,还有痛楚。 冷如闪电的眸子闪了闪,逆着光的眸子里,隐隐隐约约有泪光在闪,可是,她很快就止住了——也接受了那男子的劝解,身子向后一闪,指着前方,冷冷地说了句:“磕头,赔罪,然后,给本姑娘滚……” 行家一伸手,便知道有没有,纨绔子弟也是一个极会察言观色的主儿,一看女子的身手,以及瞬间爆发出来的戾气以及杀气,就知道自己遇到了极其难缠的主儿,不要说是自己的那一帮手下,看这架势,即便是爹爹身边最厉害的打手来了,都怕不是这一帮人的对手…… 于是,还知道能屈能伸的男子极其狼狈地爬起身来,深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的他。倒是并不含糊地照着女子的要求,一一来过。他先是恭敬地对着诸葛英武和马车的方向,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然后说着请原谅的之类的话,这才一边望着那个杀神般的女子,一缩头缩尾地向前走去……哼,好汉不吃眼前亏,假以时日,若是这女子落到了自己的手上,那么,他就会让她知道,马王爷究竟生了几只眼,什么才叫生不如死…… 女子冷着脸,望着那个男子极其狼狈地而去,却抿紧了唇,却一言不发。然后,她也不等诸葛英武道谢,只是身子一转,就慢慢腾腾地走出人群,向着远方走去。 这边,诸葛英武在看到那女子时,眸子竟然微微地凝了一下。他将手中的暗器收起,在转过头来时,望着仍然露出半张脸的陶心然,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相撞,同时都浮上一抹疑问:这个女子,不就是顾兮若么?时别几月,怎么会在这里相见? 而看她的宇眉之间,青涩退去,一种说不出的悲愤沧桑的感觉由内而外,这些,都代表着这个女子,在这几个月中,曾经经历过非常的重大的变故,这才导致了她的从身到心的蜕变。 暗暗地留了留神,陶心然却没有再说什么,她望着诸葛英武,示意向对方道谢,然后离去。 要知道,他乡遇故人,本来是要叙旧谈心的,可是,此时的陶心然,自己都是乔装而行,所以,也不方便对顾兮若有过多的交集,可是,最简单的道谢,却也无伤大雅。 当然了,此时的陶心然并不知道,她此次的和顾兮若的一见,亦是此后的最后一次…… 事实上,顾兮若一行,是刚刚从关外归来,先是葬了亡父,然后要赶赴京城,去赴一个必死之约——而在此后的不久,在一场震惊天下的刺杀之中,那个曾经将一腔真情错付,曾经经历百劫的女子,最终在利刃之下,含笑死去…… 如果说,爱的代价是要付出一生的时光,那么,恨的结果,只能是两败俱伤,不死不休—— 他年逢君阳关道,春风一笑马疾驰…… 195——故人已去 故人一见,擦肩而过,这一个擦肩,不是无数风烟,不是千山万水,而是足足的,隔着一生的距离…… 赫然明白了陶心然的意思,诸葛英武微微地点了点着,在顾兮若等人还没有上马之前,连忙策马向前,迅速地向那一行人靠拢过去。 “嗒嗒”的马蹄声音,仿佛是一个隐秘的信号,看到有人靠近,除了顾兮若之外的所有人,几乎同时转过了眼神,如墨染的眸子深处,全部都是说不出的警惕,还有戒备——诸葛英武赶车的速度并不快,视线也是刚刚的好。然后,在他们将注意力全部都放到自己的身上的同时,诸葛英武忽然勒住马车,冲顾兮若扬声说道:“那个,小人张三,在此谢过姑娘的搭救之恩……” 想来是诸葛英武的嗓子太过响了,惊得连事不关己的路人,全都回过头来。那样的如此惹人注意的声音,显然的为这一群刻意隐瞒自己行踪的人所不喜。所以,就在诸葛英武想要再靠近顾兮若时,那个一直护在顾兮若身后的男子,却适时地挺身而出,只见他长手一伸,一股阳刚的罡气扑面而来,竟然生生地将移动着的奔马定住。 看到诸葛英武的涂得黑黑的脸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那个约摸四十岁的男子也是微微地牵了牵唇,以平淡至极的声音,对着诸葛英武温声说道:“小兄弟,不谢,不谢。顺手之劳而已。” 话虽然说得客气,可是,也只有诸葛英武才知道,那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却将全身的杀气都打开了,那无形的阳刚的罡气,令到诸葛英武再无法靠近半分,而诸葛英武明明看出,那男子的神情,虽然温和,其实冰冷,那分明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警惕,还有戒备…… 这一行人,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呢?可是顾兮若的家里发生了什么变故么? 暗暗地和陶心然交换了一个眼神,诸葛英武“嗬嗬”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代家师谢过了,后会有期——” 说完,诸葛英武将马车转向一边,径直地向前去了。 “英武,是不是兮若的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呢?要不然,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等到马车渐行渐远,顾兮若的那一行人早已没有了踪影,陶心然才轻轻地掀开窗帘,静静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初相识时的顾兮若,全然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那是的她,因为喜欢薛正直,整天都跟在陶心然的身后,那时的她,年轻而且单纯,开朗而且明媚,就仿佛是初夏时绽开的石榴花一般,花心暗藏,明媚灼人。而她情窦初开的眸子里,也总是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向往。 可是,而今的顾兮若,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令人心惊的冰冷的悲愤气息,那感觉,仿佛是被人逼到了悬崖边的野兽一般,前面是绝路,后面是杀机,整个人的身上,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令人心惊的危险的气息。 于是,陶心然知道,这个女子,必定在她们分开的这几个月里,经历了许多,也成长了许多——可是,成长的代价从来沉重,只希望这个女子能从打击之中,快速地站起来——可是,成长的代价,又是如此的巨大,大得要交付的甚至是我们生命之中曾经最珍贵的东西——少年时的梦想,追求,甚至是亲情,爱情,我们曾经视之为最珍贵的东西…… “师傅,每个人都会长大,而成长的代价,必定沉重。”望着那一行人匆匆忙忙离去的身影,诸葛英武勒紧了马缰的手放下了,他在扬鞭之间,唇边犹自带着一抹冷笑,尖锐而且讽刺,就仿佛是挂着冰屑的尖利一般,随时都有被刺伤的危险—— 他说道:“师傅,正如你所说的一般‘这个世界上,是谁都帮不了谁的,每个人,也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你之于她如此,她之于你,同样如出一辙。” 诸葛英武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也未带丝毫的真气,字里行间,仿佛带着说不出的叹息的意味,可是,待要细细地品时,却只品到冷醒的警世真言——这个世上,又有谁,是能真正帮得了谁的呢?每个人,充其量也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他如此,陶心然如此,那个顾兮若,变是如此…… 隔着车窗,隔着流风,陶心然将诸葛英武的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个徒弟的内心坚持的是什么。她只微微地叹了口气,却沉默着不再说话—— 诸葛英武并未对陶心然说过自己的生平,以及过往,可是,睿智如陶心然,还是从徒弟的言行举止之间,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徒弟并不简单——事实上,她的四个徒弟,又有哪一个是简单的呢? 原来,这一直简单的,都只有自己呢…… 知道自己的徒弟的意思,其实是在提醒自己,希望不要太过于关心那些事不关己,又或者是力有未逮的事。毕竟,他们现在的身份,同样的不宜暴露,毕竟,他们的身后,还有袁烈派出的高手,正在暗中查访…… 想起种种因果,种种劫,陶心然的心里无来由地难过了一下,她微微地叹息了着,然后伸手放下了车帘,再也不说话了。 是的,她帮不了此时的顾兮若,而此时的顾兮若,照样帮不了自己。她们之间的相遇,或许是一种缘分,又或许是因为这缘分,所以相伴着走过了一段路程。人去了,缘散了,每个人,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别人的一切,就仿佛是隔岸的风景一般,远远地看着,尽是好的,可是,你却永远都无法走近…… 听到陶心然沉默着叹息,诸葛英武心里开始苦笑,他知道,自己的这个所谓的师傅,有着和自己的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的先进思想,有着天生的悲天悯人的慈悲心肠,而自己此次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怕是又令她心中不快了吧…… 微微地苦笑着,诸葛英武望着顾兮若消失的方向,忽然静静地说了句:“师傅,你是知道的,徒弟并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什么意思呢?其实连诸葛英武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若是自己如此说了,师傅就会了解,就会明白——没有人比师傅更懂得人心的弱点,就如没有人比他的师傅,更知道他的话里的潜台词一样。 果然,听了徒弟的话,陶心然也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说道:“英武,你放心,跟在兮若身边的那个中年汉子,可是少见的高手,而其他的几位,也是高手中的高手——这些,想必你都看出来了吧——兮若有他们护着,相信不论出了什么事,都会化险为夷的……” 微微地顿了顿,陶心然微微地叹息道:“而且,你是对的,我们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小唐……” 那个名字的提及,仿佛带着说不出的难过,陶心然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袭来,几乎要将她生生地痛晕过去。她咬紧牙关,在苦苦地坚持的时候,耳听诸葛英武轻轻地说了句:“师傅,我们走了,我们去找小唐……” 我们走了,我们去找小唐。 “好的,我们去找小唐……”是的,只要心中还有目标,只要是一直的朝着那个目标向前的,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是,小唐,你可一定要等着我们……一定要! “师傅,我们今晚就不住客栈了啊——到了前面的驿站换马,然后直取天山,如何?”夕阳西下,染漫天的璀璨流光,给这辆平平无奇的马车晕染了一层说不出的旖旎色泽,就连站在马车前辕的诸葛英武,也因为这金灿灿的光彩,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起来。 诸葛英武站在车辕之上,望着这漫天的云霞,一边对着陶心然大声的说话,一面伸鞭指了指远处的若隐若现的山峦,被晕染得漆黑的宇眉之间舒展开来,他朗笑道:“师傅,过了前面的那座山,就是驿站了,我们在那里换马,好不好?” 心知自己的徒弟担心自己在客栈投宿时,会和顾兮若他们撞个正着,又或者说是会遇到不应该遇到的人——当然了,更是为了能早一点的赶到小唐的身边去,早一点解除陶心然的越来越频频发作的难以抑制的痛楚,诸葛英武选择了这个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告诉陶心然,什么事情,才是他们眼前最重要的。 疼痛,一波又一波地袭来,几乎要将陶心然的人都生生地磨碎。她勉强忍耐着,明白了诸葛英武的苦心,陶心然用几乎颤抖的声音,静静地应道:“好的,英武,这一路之上,一切,为师都听你的安排……” 一口气提不上来,疼痛无以复加,陶心然勉强地将身子靠在马车的背上,想借助马甲的颠簸,将自己的疼痛缓解。可是,哪里能缓解得了呢?那一种痛,仿佛是无孔不入的针芒,无所不用其极地刺着陶心然的五脏六腑,仿佛要将她的身体,都生行地剖开。 汗水,很快地湿透了衣背,陶心然闭上眼睛,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的声音出来,生怕惊动了还在赶车的诸葛英武——要知道,诸葛英武若是知道她旧疾双发,怕是又要就地休息,或者是转道去投客栈,可是,这些不是陶心然想要的,她想要的是,尽快的赶到天山,尽快的赶到小唐的身边去…… 那么,即便是她身上的毒无药可医,即便是她就此死去,可是,只要小唐没事,只要她的徒弟们没事,她也就可以放心了…… 那将是,永远地放心。 “那好,师傅,您可坐稳了啊……”得到了师傅的允许,好象没有感觉到师傅再一次毒发的诸葛英武,只是用有些担忧的眼神望了一眼包裹严实的马车,然后,用力地咬了咬牙,假装不知道陶心然毒发一般地扬鞭疾奔,直向着远处的白云轻绕的山峰驰去…… 虽然说小唐早过他们十日出发,可是,诸葛英武知道,那样的兴师动众的出发的方式,一定是引来的各方面的注意。也一定引来了居心叵测的人的追杀——特别是端木阳,怕是在前方的某一处,等待了小唐许久了吧…… 那么,小唐,现在的你,可还好么?可得到了传说中的解药,可是真的能救得师傅于水火痛楚之中? 远处,仍旧是寂寞山峦,可是,那样的重重叠叠,那样的山峰林立,他们究竟还要用多长的时间,才能走到小唐的身边去? 只希望,他们的再一次见面,一切,都还来得及…… 196——揽月郡主需要的真相[一] 而那个一向自负得连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小唐,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小柳,又是怎样的举步维艰的走到天山上去? 微风吹拂,吹来阳春的温暖气息。春天的脚步,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近,那漫山遍野的绿,正在争先恐后地钻出地面,急着向人们展示它的层层的绿意。 望望前方,远处山峦起伏,仿佛是隔绝尘世之外的风景线,跨过那一道屏障,又是另外的一种风景。 无声无息地吸了口气,诸葛英武驱动马车,直向着远处的远处,再一次的扬鞭,驱车而去。 小唐,你等着,我们就来了…… 遥远的宫廷,还是一副衣香鬓影的不夜的城池,上一次的那一场欢宴,刚刚结束,这边,醉意深深的人们,才乘坐着马车,向着自己的归处归去。 车内,是没有丝毫醉意的完颜月。她静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车上,望着自己的指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的对面,坐着已经是醉意深深的多铎,此时,他的头正轻轻地歪着,似是睡着了,又似是在沉思着什么,微微地闭着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过,甚至连和完颜月打过一个招呼都没有…… “多铎哥哥?”看到眼前的人睡着了,完颜月试探性地叫了一声,可是,多铎却动也不动一下,那模样,似是醉的狠了,就连马车的颠簸,都无法惊扰他的清梦。 可是,完颜月并不放心,她凑上前来,用手推着多铎的身子,加重了音量,再一次的拿捏着音调,唤了一声。马车里的光线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气死风灯,点燃在马车的一角,可是,那样的微弱的光,却被多铎的侧过去的半个身子都遮住了。完颜月再三凑近,想要看看多铎的脸上此时的表情,可是,她却还是失望了。 “多铎哥哥,你不要在马车里睡了,我们回去再睡好不好?”完颜月推着那个没有一点想要醒来的意思的多铎,有些焦急地催促道。伴随着话音的,是她又多用了几分力道的手臂。多铎的身子随着完颜月的手臂轻轻晃动着,最后“啪”的一声,跌落在马车的地板上。那样的脆响,引起了随侍在马车一侧的兵士的注意。只听一声厉喝:“主公……” 可是,下一秒,一个好听的女声突然响起:“朗查,来帮一下忙,多铎哥哥他喝醉了,倒在了地上,可是,我却扶不动她。” 完颜月的声音显得十分焦急,郎查侧耳听了一下,连忙上车,想要帮手去扶完颜月,可是,就在这时,那个明明醉得不省人事的人,却蓦地打了个酒嗝,然后一副作势想要呕吐的样子…… 完颜月是个极爱干净的人,一看到多铎想要呕吐,她连忙用手扇了扇风,蹙着眉,对朗查说道:“朗查,你先扶多铎哥哥去吐,小心别让他吐到车里了,我倒杯水,随后就来……” “是的,郡主。”主子的命令,朗查不敢不听,于是,他架着多铎慢慢地朝着远处的树林处走去,一边走,他还一边回头喊道:“郡主,您还是不要过来了,省得过一会多铎王爷吐了,你还觉得难受……” “行了,行了,你不管了吧……”完颜月一边说着,一边吩咐一直跟在马车一侧的阿奴准备茶水,在朗查慢慢地扶着多铎向树林深处走去的时候,她又吩咐了一声:“哎,朗查,这里可是下风,你抚多铎哥哥可要走远一点啊……” 是啊,这里是下风,若是多铎在这附近呕吐,那么,他们这里,岂不是要被熏得很臭?虽然都是大漠上的女儿,喝酒喝醉都是寻常事,可是,此时闻到了酒的味道,却还是十分的难受。 听了完颜月的交待,朗查应了一声,这才转了个方向,扶着多铎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阿奴,快些,水啊——过一会儿,多铎哥哥吐得难受了,一定要水喝的……还有啊,准备上帕子,多铎哥哥最怕衣服上被弄脏了……哎,我说你,能不能快一点啊……” 完颜月一看多铎没了身影顿时急了起来,要知道,多铎也是一个爱洁净的人,若是这衣衫被污到了,他一定会不开心的,还有啊,若是吐过了,没有水漱口的话,那么,他一定会很难受吧…… “是的郡主……”好脾气的阿奴一自小就跟在完颜月身边的丫头,此时听到了性急的郡主的吩咐,她手脚麻利地收拾着一切,还不忘记抬头问道:“那么,郡主,林子里风大,要不要再帮多铎王爷加一件衣服啊……” “那就快一点啊……”完颜月早就等不急了,她一看多铎不见的踪影,心里又是一急,连忙一抢阿奴的手里的水,快步地跟着多铎而去…… “哎,郡主,这披风还没有拿呢……”乖巧的阿奴一看到完颜月不等她走了,连忙拉过一件披风,朝着完颜月追了过去,一边追,还一边叫道:“郡主,你等一下,小心摔倒了啊……” 谁知,话还没有说完,只听“扑通”一声音,紧接着,传来了完颜月的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奴,你个乌鸦嘴……” 看到主子进了树林,那些侍卫早就一字排开,开始戒备四周,此时,听到那个刁蛮的郡主摔倒了,那些人心里一凛,最左边的侍卫刚刚想要跟过去,可是,一个凉凉的声音在耳这响起:“算了,去看郡主摔跤,你有几条命啊……” “哦,也是哦……”那最边的侍卫想了一下,刚刚迈出的脚,顿时又停下来了,就在这时,林子里的大喊大叫的声音又再传来:“阿奴……你该死……” “我摔倒了没有关系,还好多铎哥哥的水没有洒,若是这水洒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嚣张郡主,嚣张也是习惯了的,喝骂丫头,也不过是家常便饭,所有的卫士听着完颜月的斥责的声音,都面面相觑,却没有人出声。 而那个乖巧的阿奴看到主子生气了,也不敢出声了,只好讷讷地跟在后头,朝着林子深处走去…… 然而,没有人看到的是,其实这一幕,都只是完颜月演的独角戏,她先是将阿奴打晕,然后装作自己摔跤,一个人扮成两个人的声音,演成了自己不小心摔跤,然后怒骂丫头的事。一番话说完,完颜月小心翼翼地将茶壶放在地上,不让他发出一点的声音。而她的人,就朝着林子深处,快速地走去…… 完颜月成功地脱离了多铎的控制,这还要归功于那个不想要自己的皇兄娶到如此强有力的援助的二皇子袁直——在今晚的宴席之上,他偷偷地告诉了完颜月这一次进京的目的,以及她的父王的打算,多铎的使命…… 听完这一番话,完颜月的心里,竟然响起了一个晴天霹雳。她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可是,袁直的表情,以及几日来的一切,她又感觉到这袁直不象是骗她——正如袁直所说,这是他的大皇兄袁烈抢着要赐婚的,所以,他不甘心,可是,却又不能和自己的兄长硬抢,所以,希望完颜月能离远一点,然后,给他一个机会…… 完颜月当然不会相信袁直的所谓的“解释”,还有源自于一见钟情的痴情,可是,她却也不能忍受如此的被蒙在鼓里里的外嫁,于是,从那一刻起,她就开始思忖着,要怎样的逃出多铎的掌控,然后,再一次的走到端木阳的身边去,她想亲自问问端木阳,将她推到多铎的身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是,要用什么办法呢? 要知道,驿站之中,戒备森严,别说是一个人走出去,就连是一只苍蝇飞出去,都逃不过那些人的耳目。而眼下,她还在宫里,可是,这宫廷如此的大,她又是初来乍到,别说是逃了,若没有人带路,她走都走不出去。再说了,一国的宫殿,戒备更加的森严,而她,还真不具备从这里逃出去的潜质。 那么,除了起点和终点,那么,可以逃脱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那就是,在半路——可是多铎武功之高,就连爹爹的三大侍卫,都难望其项背,更别说她的“三脚猫儿”的功夫了。 可是,若今晚不逃,她又不是一个擅长隐瞒自己,长期欺骗别人的人,怕不到明天,多铎就会发现,她有心事——而这样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秘密泄漏,她却被关了起来…… 逃跑成了梦想,唯有乖乖嫁给袁烈…… 可是,只要一想到和端木阳以外的人在一起,完颜月的身上,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 正在这里,完颜月看到多铎正举杯欢饮,眉目之间,全是笑意——将那笑意看在眼里,完颜月怎么看,这个平日里自己最尊重的兄长,此时却成了帮凶一般的存在…… 于是,想要逃出去的心,更加的盛了。可是,要怎么样,才能在多铎哥哥没有发现的前提下偷偷摸摸地溜之大吉呢? 再看看多铎的手里的玉杯,完颜月的心里蓦地闪过一抹希望。她不假思索地扯住想要离去的,袁直的衣袖,望着多铎,语气颇为紧张地说道:“那个,二皇子殿下,你能不能帮我,将我的多铎哥哥灌醉啊……” 多铎哥哥? 197——揽月郡主需要的真相[二] 袁直顺着完颜月的眸光望去,正看到了斛盏交错,快意畅饮的多铎。而且,他发现,多铎用的杯子,几乎比起普通人的杯子,大上几乎一倍,而他的杯子里的酒,更是杯杯干,杯杯不停…… 袁直微微地眯起了眼睛,看样子,这个多铎的酒量,还真的是不赖啊…… “怎么?你不敢么?”望着袁直的犹豫不决的样子,完颜月急得差一点就要跺起脚来:“你怕不够多铎哥哥喝——也是,多铎哥哥,在我们那里,不但武功高,而且酒量更好,我自从七岁起,还没有看到他醉过呢……” 毫不吝啬地将他的多铎哥哥夸奖了一番,完颜月把起头来,一看到正用心怀叵测地盯紧她的袁直,眼神嗫嚅了一下,握着他的衣角的手,也慢慢地放开了:“啊……我忘记了,凌国的男子的酒量,都是差差的有,你看他们的杯子就知道了……” 完颜月伸指指了一下那些大臣们手里的洒杯,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失望至极地说道:“啊,这下怎么办呢?他们个个都不够瞧我多铎哥哥喝呢……” 只见眼前黑影一闪,完颜月的手,蓦地被人捉紧了,耳边传来袁直的咬牙切齿的声音:“我知道你在用激将法,可是,谁叫我喜欢你呢……所以,我今天就要让你看看,你的被你说到天下无敌的多铎哥哥,是如何的当众出丑露乖……” “不过,揽月郡主,你得给我记住,今天,你欠了本殿一个大大的人情,若是还不上了,你干脆等着以身相许吧……” 一句话说完,用力一推完颜月,袁直大踏步地向前,然后从侍人的手中拿过一只大杯,对上了那个正在畅饮,豪饮的多铎:“多铎亲王,直敬你一杯……” 远处的远处,灯光的阴影下,完颜月正在冷眼旁观着——她倒想看看,这个袁直是否有将自己的多铎哥哥灌醉的本事…… 她刚刚用的,当然是激将法,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激将法——所以,袁直不但乖乖地上当了,而且还眼当得很惨。 那是因为,完颜月刚巧“不小心地”忘记了告诉袁直,她的多铎哥哥至所以有千杯不醉的本事,其实并非真的是千杯不醉,而所有的奥妙,就是他手中的那一只的玉杯之上——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多铎为什么总是用自己的那一只大杯喝酒,而且从来千杯不醉。所以,他所到之处,个个都将他当成了神话一般的存在,在在漠上,即便是酒量最好的汉子,都不敢挑战于他——世人只道他天生酒量惊人。 其实,这内里的原因,却只有完颜月以及少数的三两人才知道,那只看似古朴巧拙的玉杯,表面看来,和其他杯子并无两样,可是,就是因为那是在深海之中捞出来的沉香玉制成,所以,有解酒,以及醒酒人作用,所以,只要用这只杯子喝酒,那么,即便你喝再多的酒下去,也只是当喝水而已…… 而这只杯子,举世只有两只,另一只,不巧地被这个向来“粗心大意”的多铎哥哥打碎了,所以,这普天之下,便只剩下这一只而已…… 既然知道多铎喝不醉,完颜月自然也没有将灌醉多铎的希望,寄托在袁直的身上,事实上,当吉直和多铎喝下第三杯酒时,那个一直在一侧冷眼旁观的完颜月,已经疾风一般地冲了过去。她伸手一拦袁直要再帮多铎加酒的手,冷冷地说道: “二皇子殿下是吧,你说说,我的多铎哥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你没有看到他已经喝了许多了么?怎么还来灌他喝酒——说说看,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是不是看我多铎哥哥好欺负,所以你们就合着伙来欺负他?” 冷冷地掀了掀眉,完颜月发出自己的豪言壮语——“我才不管你是什么二皇子殿下,只要是敢欺负的我多铎哥哥,我就不给……来,你不是很喜欢喝么?放开我的多铎哥哥,我来和你喝……” “你……”听了完颜月的“打抱不平”,袁直简单开始瞠目结舌。他一下子迷惑了,这个女子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啊?要自己来帮她灌醉多铎,可是,却又来指责他? 然而,完颜月已不理袁直了。她身子一转,就一把抢过多铎的酒杯,娇声说道:“多铎哥哥,他们欺负你,我不依,来来来,我帮你喝,我帮你喝……” 完颜月的满嘴的酒味扑面而来,令到多铎忍不住地用手拂了拂——他当然也不会想到,这其实是完颜月刚刚拿酒漱了一下口,然后,又“不小心地”将那些酒,洒了一点在自己的身上,于是,就成了现在的这半个酒鬼的样子…… 满身的酒味扑鼻,向来不大喜欢女人喝酒的多铎狠狠地蹙了一下眉,这在这时,完颜月已经快速地伸手,将原本握在多铎手里的那只杯子抢了过来,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然后,她纤手一挥,豪气万丈地冲着袁直嚷道:“来来来,我和你喝,不能再欺负我的多铎哥哥……” “王爷……”一侧的朗查看到完颜月竟然来抢多铎的杯子,心里一急,就要再一次的抢回来。可是,多铎却伸手拦住了,他冲朗查摇了摇头,看到朗查无声无息后退了半步,多铎这才从一侧的桌上拿过一只杯子,又去找其他人喝酒去了—— 要知道,那只杯子有用是有用,而今晚,也是以一对无数人的应酬,所以,多铎才特意地取了这杯子出来。可是,如此淡而无味的酒,如此没有后劲的酒,喝在多铎的嘴里,却是十分的别扭。 此时,这杯子被完颜月抢去了,看在她喝得那么醉的份上,就让她用一下,也无伤大雅啊……再看一下,已经微微有些醉意的大臣们,虽然个个都望了过来,但是一看到多铎依旧毫无醉意,个个都有些心惊了,一时间,没有人再敢上前来。 一杯酒喝下,完颜月凑近袁直:“你,现在去……” 袁直微微一愣,再望了一眼完颜月手中的明显大过他手中的那只玉杯,了然地一笑,令人换过一只杯子,朝着多铎走去—— 多铎亲王是吧,竟然带了一只有问题的杯子来到这天朝皇庭,莫非这家伙将天下的人都当成了傻瓜吗?当然了,能识破多铎这个家伙,还得多谢那个一心想要摆脱多铎的完颜月,若非如此,想来没有人会相信,那个所谓的“千杯不醉”的神话,其结果,是真的只靠那一只杯子…… 暗中地做了个手势,左右的大臣,都围了上来,本来都是醉意深深的,可是,二皇子殿下招手了,谁敢不来? 于是,那些早已喝得七荤八素的大臣们,你一杯,我一杯地对着多铎敬起酒来…… 看到个个都向多铎敬酒,那个一直陪在多铎身边的,朗查,连忙去找完颜月,想要要回她还握在手中的那一只杯子——要知道,王爷曾经喝酒伤身,现在的胃里,已经不能再容下酒精,照现在喝法,只怕这一轮过去,他的主子就要大醉一场。 可是,不知道有心,还有无意,就在朗查就要靠近完颜月时,她的身后,有一个大臣从侧里冲了出来,一下子撞到了正在将酒往肚子里灌的完颜月的手上,只听“啪”的一声,完颜月一个没有站稳,手中的玉杯跌落在地,随即碎裂成处处碎屑。 “嘎……”一看到即将到手的杯子竟然碎了,朗查傻傻扑上前来,望着那碎掉的碎片,愣头愣脑地问了句:“杯子,碎了……” 完颜月也是呆呆的顺着朗查的话:“碎了啊……”想了想,觉得意犹未尽,又补充了一句:“不就是一只杯子嘛……” 是啊,不就是一只普通的杯子嘛——它的最珍贵之处,不就是因为被多铎哥哥用过嘛…… “一只普通的杯子……”朗查望着自己的郡主,自己的主子,双手使劲在摊了摊,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回过头去,一看到被成群的大臣围在中间的主子,朗查想挤进去,可是,却怎么都挤不进去…… 完颜月一转身,就看到了远处的袁直,正得意洋洋地对着她举了举杯子,那眼神赫然是“怎么样?我这忙帮得及时吧……” 完颜月别过身子,望着那个在人群之中,开始喝得不知道东南西北的多铎,唇角勾勒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来:“多铎哥哥,别怪我,我只不过是想要帮你找个台阶下,不让父王怪罪你而已……要知道,醉一场,总也好过被父王怪罪一场啊……” …… 于是,天时,地利,人和,逃婚郡主完颜月的逃婚旅程,正式开始……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若这一切,都是有人有意而为之,都是有人刻意而为之的话,那么,她的心里,又会作何想呢? 就在完颜月的身影,猫一般地消失在树林深处之时,她的身后不远处,有两抹黑影,正在静静地伫立—— 看到那个逃婚郡主远远地去了,他身后的朗查这才轻声地说了句:“怎么?主子,就这样任郡主去了么?若是完颜王发现了,主子又要如何开脱呢?” 198——揽月郡主需要的真相[三] “开什么脱?”多铎朝着那个倒在地上的小丫头的背影努了努嘴:“那,她不是留下了一个活的人证在吗?这件事,已经横竖和我们没有关系了……” 看来,这个完颜月还不算蠢,知道临走之时,还留下个人证给他,以免他受到完颜王的苛责。可是,若他日被这个女子知道,就是她留下的这个人证,才会导致她的父王最终丧命的话,不知道这个一心想要逃脱的女子,又会作如何想呢? 一看到那个还躺在地上的,昏迷不醒的小丫头,朗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失声地轻声说道:“哦,那个丫头,是郡主故意留下的?那么,也就是想要帮王爷您开脱之意了?” 要知道,郡主不见,完颜王必定问责,可是,若有这个小丫头的凭证,证明是郡主自己逃跑的话,那么,即便是完颜王想要迁怒,也无从怒起…… “那么,王爷,要不要属下现在将那个女子救起,然后带回去作证啊?”一听到对方是凭证,朗查立马就有一种想要将这女子救起,然后查作供词的冲动。然而,朗查的身体才只一动,多铎就伸手拦住了他:“不,留着她在这里,让她明天自己回去……” “嘎……”多铎的话,令到朗查一愣,他望着自己的主子,疑惑不解——若是这女子死了,又或者说是不见了,那么,还会有谁肯帮自己的主子作证啊…… 然而,多铎只是冷冷地望了朗查一眼,却什么都不愿意说了——要知道,这个阿奴如果死了,或者说是失踪了,那么,虽然短时间之内,完颜王会怀疑,可是,这个小奴和完颜月感情甚好,若是完颜月知道了小奴原来是被自己害死的,那么,她一定会忍不住地将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而到了那时,完颜月的证词,好过任何人的证词。而他,多铎,恰好利用这个机会,将事情的下一步,提早计划出来…… 冷冷地笑了笑,多铎慢慢地从牙缝里拿出一颗小小的珠子,放在手心里望了望,这才重新塞到了牙齿缝隙里去…… 那粒小小的珠子,不过米粒大小,散发出来的光彩,也并不十分璀璨,在这如墨染一般的黑夜里,所散发的光度,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朗查的脸——可,就是这样的一颗看来这不起眼的珠子,却是价值连城,当世之中,仅有三颗之微,可是,这又是百毒的克星,它的名字,就叫百毒珠—— 而这颗珠子,却是来自凌国的内宫,因为,送它的人,就是那个帮助完颜月的袁直…… 有百毒珠在口里,感觉到全身舒泰,喝下了无数杯酒的口里,甚至连一丝的酒味都闻不到……看来,这个二皇子殿下,还真是个知心的人啊,不送贵的,只送对了——知道他不能喝酒,所以,就专程让人送了一颗这个个南海神玉的珠子给他——辟百毒,解酒力…… 这也是多铎为什么在酒场之上,千杯不醉的最终目的。而那只杯子——嗬,嗬,还真被完颜月说中了——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杯子而已—— 只不过,那只普通的杯子被他刻意地神化了,然后就变成了可以解酒,可以千杯不醉的杯子——那一番话,还有那一只打烂的杯子,当然也是“碰巧的”,“无意之中的”被完颜月看到了,然后,令完颜月相信,多铎若没有了这只杯子,就一定会被人灌醉,然后,就一定会放松防备,然后放自己走…… 可笑那个女子,还觉得自己聪明,其实,她只不是别人手掌之中的一枚棋子,在棋手的手心里,翻转来去…… 星沉月殒,天地间一片漆黑一团,而那个拚命地想要挣脱束缚的女子,却不知道,自己正在从一个口袋,跳到另外的一个口袋里去…… 如果说,这个口袋是陷阱,那么,那个口袋里装的,却是兵刃—— “唉……”不知道过了多久,多铎忽然发出一声轻叹——这个傻得可怜的丫头,一定是离开这里,却找端木阳去了——莫说端木阳不在这里,即便是在,那么,她是不是忘记了,当初的当初,是谁将她送到自己的身边,送到这一场赐婚的闹剧里去的呢? 如果说,爱情是女人的第二生命,若没有这第二生命的滋润,就仿佛缺水的花树一般,会瞬间枯萎,再也没有一丝的生机——那么,政治权利,就是男人的命脉——能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就是可以和神祗并肩的尊者,接受万人敬仰。可是,没有那种能力的男子人就是蝼蚁,是天生就要被人踩在脚下的最低下的生物——一个男人,若真被人踩在脚下,若真被人贬低得一文不值,那么,他又要拿什么去爱自己的女人呢? 可笑的是,这些,女人并不理解,即便是理解了,也直接的无视…… “王爷,现在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对着您伸出了橄榄枝,而您呢,究竟选择站在哪一边呢?”多铎的身后,站着那个忠心的朗查,他同样望着完颜月远去的方向,宇眉中,都是深小便宜的叹息:这个女子可知道她这一去,会给自己,又会给自己的父亲带来什么吗? “我们当然扶持二皇子殿下……”微微地冷笑着,多铎望着朗查,眸子里的光芒,是说不出的冷然,还有冷酷。他说道:“而且,你还得记清楚,袁烈并非对本王伸出橄榄枝,而对完颜王伸出的橄榄枝……” 倒背着双手的年轻王爷转过身来,用一双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辉的眸光望着自己的属下,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派人在凌宫之内潜伏十年,终于得到了一个消息,那就是说,曾经有一份诏书,上面注明了不准二皇子袁直荣登大宝的先皇的诏书——” 多铎望着朗查,眼神意味深长,可是,他的话,却只说了一半,然后,就戛然而止。然而,不愧是多铎的肱股,这只说了一半的话,却被朗查准确无误地接了下去,而且,他还将主子的意图,再细细地解释了一遍。他说道:“主子的意思是,我们先弃想要和完颜王结盟的大皇子袁烈不顾,转而去帮助那个扶不起的二皇子袁直……” 眸子里的光,随着话音熠熠生辉,那个跟随在多铎身边数十年的朗查,吞了一下口水,再望了一眼完颜月消失的方向,这才将刚才的话题又再接了下去:“可是,在凌国前皇帝的眼里,这个曾经杀死了亲生兄弟的二皇子,是没有权利登上那个宝座的——于是,大皇子被废,然后一个不小心之下,被人刺杀致死,二皇子登基大典即将开始之际,有人手持诏书,来到殿前,当众读出诏书上的内容……” 那样的完美无缺的设计,那样的筹谋千里的算计,使向来以心计出众的朗查,也不觉佩服之至:“于是,凌国准皇帝无法登上皇位,而大皇子已然死去……于是,群龙无首的凌国国众,自然就成了俎上鱼肉,任人分享……” 看到朗查能如此清晰地领会自己的意思,多铎满意地点了点头,表示对朗查的机灵非常的满意。 要知道,为了今天,他已在中原准备了十年有余,而最近,他理是联系了那一个潜伏在中原的皇子,以求完颜王想供联姻而和袁烈沆瀣一气的机会,使这二人反目成仇,最终的结局,和他们的预期的效果,反其道而行之。而放走完颜月,也只不是棋子的第一步,而接下来,将由她引出完颜王,甚至是袁烈—— 多铎的得意,朗查自然看在眼里,而对于多铎的胸有成竹,他更加的明白,自己的主子的手里,应该已经握有了十分有利于自己一方的证据,或者说是物什,要么就是足够指证袁直的证人…… 聪明如朗查,自然知道将自己的聪明控制在某一层面,使自己的主子,既觉得自己是不可缺少,可是,却在关键时刻,偏偏需要主子的指点,不论什么时候,和他的主子想比,都是棋差一着…… 于是,在多铎一面得意,一边对朗查心生提防之时,他却面露疑惑,神色怔忡地问道:“可是,主子,有一样,朗查还是想不能啊……这个手持诏书的人,一定要是凌国皇室的人——可是,却不能是一位特别聪明的人……而且,还有呢,这诏书现在哪里呢?若是找不到那诏书的话,再多的计谋,都是白费啊……” 多铎蓦地大笑起来,那笑声,甚至惊起了认栖的寒鸟,大笑比,心里的怀疑解开,多铎甚至有些得意地望着自己的多年来一直忠诚无比的手下,摇头:“朗查,看来,你只能做一位谋士而已……” 要知道,能掌控大局都,从来都没有所谓的疑问,因为,他们在疑问乍一出现之时,就已经将他变成可行的条件,或者是证据,而朗查,显然是缺少着这一点的——对于主观的判断,还有细节的掌控,再者,就是运筹帷幄的大气——所以,这样的人,终其一生,都只能是一个谋士而能成为一个主帅…… 199——背后的阴谋 “主人的英明,怎能是朗查的这点小聪明可以相比的?”朗查轻轻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心甘情愿地对着自己的主子,低下了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高昂着的头颅:“既然主子已经成竹在胸,那么,朗查接下去只要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就是了……” 聪明地没有问这件事的最核心的秘密,朗查微微地低下的头,有一抹精光,快速地闪过——要知道,能对自己坦白这么多,那么,在多铎的心里,最起码是有什么主要的任务是要交给自己的。可是,此时的他,却选择有分寸的沉默,而不是好奇地穷追不舍,费事让主子疑心自己好大喜功,又或者是心怀叵测。 果然不出所料,朗查的头才刚刚低下,多铎就冲他摆了摆手:“不是的,朗查,这些事情,你是必须知道的——因为接下去,你将是这一件事的主谋,而我,则是在你的背后指挥一切的人……你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朗查明白——主子的意思,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主子参于了这件事情,最好一切都能在暗地里解决,而我们,只要等着坐山观虎斗,然后再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就是了……” 这一次的解释,相对于上一次的详尽来说,似是十分含糊其辞,可是,多铎及朗查二人却都明白,自己的下一步,想要做的是什么…… “不错,所以,朗查,从现在起,你不能再跟在本王的身边了……你要去……” 轻轻地冲朗查招了招手,多铎将下一步的计划,在他的耳旁和盘托出。听得朗查简单是一惊一乍,过了片刻,又似是难以置信——他的主子,竟然已经做好的万全的准备了么?那么,若不出所料,这个凌国,将在完颜王忙着追他的小郡主之时,就已成为定局——朗查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自己的主子会放过完颜王,事实上,多铎所做的这一切,都不过是想要造成一个假象——那就是,凌国内乱,完颜王因为护女心切,不慎死于凌国之内乱…… 那么,到时的旭国必定震怒,必定会发兵伐凌,而到了那时,再加上多铎的联合的其他的兵力,就可以一举将这个凌国分解——权力就是力量,权利,就是一切。深深地体会到这一点的多铎,是断然不会再一次地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而到了那时,他娶了完颜王的郡主,那么,完颜王的一切,也就是他的一切——不论是完颜王喜欢的,或者说是不喜欢的,统统都会变成是他的。就好象是当初的当初,完颜王是如何将自己的父亲拥有着的一切,全部都变成自己的一切一样…… 历史在重演,时光不能倒流,那曾经曾经发生过的一切,还在发生过,只不过是换了主角,换了方位而已。宁欺白头翁,莫欺少年穷——而他,绝对不会再蹈父亲和完颜王的相同的覆辙…… 微微地笑了笑,多铎对着朗查挥了挥手,原来青松一般挺立的身姿忽然摇晃了一下:“朗查,本王没有醉,本王还要喝……还要喝……” “王爷,您醉了……”朗查也是一个十分精明的人,一看到多铎如此歪歪扭扭,连忙上前,小心地扶住多铎,一边叮嘱着他小心地下的碎石什么的,一边朝着远处的马车的方向,慢慢地走去。 可是,不知道是朗查的提醒没有用,还是多铎真的醉的狠了,朗查指哪里不能行,他就偏偏要走哪里。于是,这一路之上,碎屑被踢飞,碎石被踩过,一路之上,还真是跌跌撞撞…… 一盏油灯,挂在马车之侧,照着马车之侧的侍卫林立的身影。看到多铎过来,他们立马分散让开——然后,个个都睁大眼睛,眼睁睁地望着那个醉得不醒人事的多铎王爷,一步三回头地,跌跌撞撞地向着自己的车驾走去…… “月儿……月儿……”上了马车的多铎透过窗子,望着朗查,神情疑惑地说道:“月儿呢?怎么没有回来?” “郡主她……”朗查刚刚想说什么,只听到马车内“扑通”一声,那个烂醉的多铎王爷甚至是来不及听完朗查的话,就已经跌倒在地…… “王爷,王爷……”朗查隔门唤了数声,可是,这马车里,却仍旧悄无声息。于是,心里一惊的朗查连忙进去查看,可是,才一进马车的门,他就看到自己主子正歪倒在地上。他连忙上车,把自己的主子扶好,然后才吩咐道:“马车慢一点儿,主子醉了……” 马车表现地向着远方驰去,将那一片的无边的黑暗,和那些在黑暗中进行着的不为人知的交易,再一次的抛在了身后。可是,仿佛利剪一般的马车,还是剪不开这重得的黑幕——脚步踩着黑暗,虽然将身后的抛下,可是,却必将再一次的走到另外的一个黑暗当中去…… 京城之中,已是风起云涌,暗涌闪闪,无数张无形的网,被居心叵测的人们,明里暗里的张开,想要达到自己的最终的目的。 而就在此时,距此地千里之外的天山之颠,却依旧是一片沉寂冰原,冰雪无声。 时间,已经是半夜时分,冰雪被凝结成块,只要一踩上去,还是“嘎吱,嘎吱”地响,仿佛是冰雪的被踩痛了的呻——吟。 寒气,由脚底渗入肌肤,由肌肤渗入骨头,到了最后,整个人,浑身上下,便都会变成没有一丝热度血肉组合华体。 寂静冰原,寂寞冰雪,到处都是寂寞得令人发指的寒凉。寒气逼人,寒气袭人。 小唐三人,正在吃力地向上攀爬,冒着寒气,顶着冰雪,几乎每一步的前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量。 “少爷,您小心一点……” “小柳,你慢一点……”走在中间的唐山,身体素质向来最好,此时,他走在中间,一会扶一下跟不上他们步伐的小柳,过了一会儿,又再拉一下自己的明明已经力竭的主子。 透骨的风,吹在脸上,温凉如冰,可是,在他们早已冻得没有知觉的脸上,却仿佛只有麻木的感觉。 小柳是女子,长时间的攀爬,也早已精疲力竭,可是,每每她一看到那个走在她前面的唐方,虽然还受着伤,虽然一样冻得面无人色,却依旧挺得直直的脊背时,她就再也不有哪怕是一分的非分之想了。 小柳还记得,在她们休息的时候,她看到的唐方身上的伤口,早已冻得发黑,那是因为过度的严寒,伤口处的肉已经坏死,血,早已凝结了,远远看去,就仿佛是婴儿的口——唇一般大小。 那一个瞬间,小柳捂住了自己的口,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都说了让你在山下等了,是你自己非要逞强。”唐山在小柳又一次跌倒之时,气急败坏地将她拉气,然后,在她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吼道。 许是唐山的语气刺伤了小柳的自尊心,许是向来觉得自己只是一个累赘的小柳潜意识里,就觉得是自己在拖累他们两人,所以,在唐山这一种几乎是抱怨的话说出口的同时,一路上,都沉默到几乎忍气吞声的小柳第一次地暴发了出来。她用力一甩手,后退两步,然后指着唐山,气呼呼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嫌我是累赘,你觉得是我拖累了你们——” “我……”向来憨厚的唐山,从来都不是伶牙俐齿的小柳的对手,此时一看到小柳竟然翻脸了,他的脸一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于是,他搓着被小柳甩开的手,求救似地望着小唐,下意识地想要听听唐方的意见,谁知,唐方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那个一边发着脾气,一边慢慢后退的小柳,眸子里的暗色,越重,越重。 要知道,他们已经身处绝顶之上,四周都是夜幕的暗色,远处的,近处的远山,都变成了一个个的轮廓,仿佛是远天的阴影,暗一块,暗一块。而那白日里可媲美玉质的漫天漫地的积雪,在黯淡的星空之下,泛着暗色的灰白,就仿佛是堆积地尘埃一般,朦朦胧胧。 唐山的脸色,正一分一分地变青,变灰,变成说不出的惊慌,甚至是绝望。他望着唐方的眼神,也由刚才的啼笑皆非,变成了凝重十分,甚至是隐隐的哀求…… 怎么办?怎么办? 唐方透过眼角的余光,望着唐山的几乎是求救的眼神,却没有说话。因为,此时他的目光,也正跟在小柳的身后,凝重十分,严肃十分。 要知道,此时的小柳,因为只顾着发脾气,完全没有看到,她的身后。已经是万丈绝壁,而那个因为悲愤而不停地后退着的小柳,却浑然未觉自己的只要一句话的功夫,只要下一句话,又或者说下下一句话的空间,就会跌落在那深不见底的悬崖之中,再也没有办法见到天日。 唐方和唐山都是常人,所以,在一看之下,就看到了小柳的正要踏空的脚步,可是,若在此时提醒她的话,那个惊慌失措的女子,一定会因为手足无措而失足,又或者是滑下去,而他们两个,即便是想再救她回来,,也是力有未逮。 200——谁在背后跟踪 “少爷……”唐山终于忍不住地开口哀求,他相信,只要唐方愿意救回小柳,愿意将小柳带回来,以他的主子的本事,一定是可以的。 可是,唐方却依然没有说话,他静静地望着小柳的同时,清如淡水的眸子里,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淡淡的警惕,还有凝重出来——他眼望着唐山,眸子里的光,是冷冷的,没有一点的表情,而对于那个下在踏空的小柳,脸上也是没有一分的想要出手的意思。 小柳还在不停地说着。 她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着,仿佛不将心里的怒气全部都发泄出来,她就觉得不甘心一般:“你们都嫌我累赘——你们以为我想的啊,我是不会武功,不能象你们一样飞檐走壁,可是,我对于小姐的心,却是和你们一样的啊……” “你们就会嫌我累赘,还带我来做什么,若是我此时还在小姐身边的话……”是啊,此时她若还在小姐身边的话,说不定正在屋子里烤火,说不定下在逛街,又说不定正以某一处闲逛——京城里的春天,是来得极早的,这个时节,恐怕已是新芽待发,春意乍现了吧——可是,她却选择了长途跋涉,选择了和他们这两个大男人一起,从凌国,走到了旭国。餐风宿露不说,吃苦耐劳不说,九死一生不说,忍饥挨饿不说,现在,这两个大男人,竟然开始嫌弃起她来了? 那么,他们早一点做什么去了?若是在京城之中,没有唐方的建议,她需要如此吗? 如此一想,小柳顿时觉得委屈起来,她用手捂着脸,大声地哭了起来:“小姐啊,早知道我不离开你了……小柳想你了……” 女孩子委委屈屈的哭声,本来就象是变相的撒娇,可是,听在此时的唐山的眼里,却是心疼十分……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两步,跟里也不由自主地说道:“小柳,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怪你的……其实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都是我的错……”一边说,他一边抬起腿来,然后对着正在捂着脸哭的小柳有些心疼地伸出手来:“来,我拉你起来,别哭了……” 然而,唐山的刚刚抬起的手,却被唐方按下了,在那个一瞬间,他用力一扯唐山,两人就地打了个滚,然后直向着侧边滚去,在经过小柳的身边时,唐方用力一扯小柳,三个人身子在雪地上翻滚着,直朝着一个坡度较缓的雪丘滚去。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个刹那间,只听轻轻的,有什么划破虚空的声音,从近处传来,听那声音,应该是力道极准的暗器,此时,暂时射空了,可是,那个人,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那个稍微突起的雪堆,将三个人的身影暂时地挡住了,而三个人就这样静静地伏着,听着方才落脚之地的声音,个人都蹙起了眉—— 是谁?来的究竟是谁? 小柳吓得连哭泣都忍住了。她慌忙拉紧唐方的手,战战兢兢地问道:“怎么,也有人打这个雪莲的主意么?那么,我们抢不抢得赢他呢?”从方才的暗器的方向听来,应该是射向自己所蹲下的地方的,一想起那样的泛着冷光的暗器,几乎要射穿自己的身体,小柳到了现在,还是觉得后怕—— “那人目标不是你,而是唐山。”微微地截断了小柳的话,唐方的眸子里,竟然带了些许的温和的笑意——他望着小柳的还在流着泪水的脸,微微地笑道:“要知道,若不是小柳这一闹,我还真不知道还有个人跟在我们的身后呢……所以,小柳,这一次,记你一功……” 一听唐方的话,小柳的脸立时地红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因为任性而差一点将三人同时地处在说不出的险境里,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她毅然抬起头来,望着唐方:“唐公子,小柳知道错了,所以,小柳决定,以后再也不拖你的后腿了……” 小柳的语气真诚的话,换来了唐山的憨笑,他的两只大手轻轻地搓着,似在笑小柳的坦诚,又似在笑小柳的可爱。 可是,小柳一看到正在笑自己的唐山,脸上的神色再一次地变得愤懑。她望着唐山,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笑什么笑?我就知道,我一出丑,你就开心了——说,是不是呀?” 小柳向来伶牙俐齿,这一番话说得唐山一时之间再一次地红了脸,无言以对。 看到自己胜了,小柳鼻子一翘,冷冷地“哼”了一声:“没听过吗?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女人——唐山啊,我看你得和你们的公子,好好地学一下了……” “那是,那是……”唐方就是唐山的骄傲,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有人一夸唐方,那些溢美之词,就仿佛是说他自己一样。可是,此时听到小柳夸奖唐方,唐山本来也是高兴的,可是,再一看小柳望着唐方时双眸熠熠生辉的眸子,说不出为了什么,眸子里的光,正一在点一点地暗淡起来。 可是,唐方却没有笑,他甚至没有留意到小柳和唐山两个人的神色变化,此时的他,心里想的,却是刚刚出现的那个刺客——那个人的身手,竟然在八大杀手之上,而那人的能将自己的潜在消弥到连自己都无法察觉地地步,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幸好,幸好有小柳在场,在留意到小柳的危险时,唐方就在同时,感觉到了一股极浓,极浓的杀气,以及发现了那一个正在将暗器悄无声息地对准唐山的刺客—— 当时地唐方,是微微的奇怪地,为什么那人的目标竟然不是小柳,而且也不是自己,只是那一个一向只听自己命令,只看着自己的唐山呢? 然而,再微微一想,唐方就明白了。要知道,小柳不谙武功,即便是杀了,也只能打草惊蛇,并无一点的实用价值——至于自己……呵呵,若是自己死了,唐山和小柳固然之容易应付,可是,那雪莲想人炼制成药,倒也真是没有可能的了…… 这样一想之下,唐方就知道了,这个刺客,他的最终目的不是他们的人,而在于那一株天山雪莲——因为,他的目的若是杀人,怕在刚才的那个瞬间,唐方就会死于非命,可是,那人的目的,似乎是只是想要天山雪莲,却又不肯在此时取自己性命的人,想来是想要用来救治陶心然吧——那是因为,这雪莲取下之后,若不及时地加以炼制。就会变成一朵无用的枯花,可是,那人既然留了唐方一命,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那人想先杀掉唐山,令唐方失去援手,然后,再在取得雪莲之后,再取自己的性命…… 至于那人是谁派来的呢?这个,唐方用脚趾想一下,就可以想到了——在这个天底下,那个既想陶心然生的人,又想要拿到解药的人,又想将自己除掉的人。这普天之下,怕也只有一个吧…… 可是,那人还是不够定力,只无意之中被他们发现,就频频地发送暗器,而且一击不中,绝对不会纠缠,所以,唐方猜想,到了此时,那人只怕是已经潜伏到了雪莲的周围,然后找地方设伏去了吧…… 反正时间未到,唐方忽然变得不着急起来。他身子后仰卧,然后用头枕着自己的双手,望着色泽暗淡的夜空,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要知道,作为一个优秀的刺客,要将自己的存在感消除到没有人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的地步,的确是十分的艰难的——那是因为,你若想要杀人,就必须要有杀气,而杀气,在面对目标之时,会比平日里,更加的浓烈。所以,要想能一击必中,却又将自己的杀气收敛得别人不知道——那么,这个人的能力,的确已经十分的出众。 所以,现在唐方倒不急着想那人怎样潜伏了,他在想的是,那个人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一个…… 会依然还是唐山那个傻小子? 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小柳,还是已经受伤,行动远远没有平日里利索的自己? 好象哪一个都有可能,又好象都有点不象的样子——可是不论怎么样都好,自己只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也就是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若是雪莲采下,药丸炼成,自己这三个人的三条命,那人是拿定了的——且看那人退去时不惊不怒,不慌不忙的样子,唐方就知道,那个人,是注定赖上自己三人的了…… 可是,三人中,唐山耿直无谋,小柳弱质女流一个,且不说没有什么见识,只要一看她的言行举止,就是一个没有半点心机的笨丫头—— 可是,不是有人说过么?有的时候,人太聪明了,反倒会误事,而猛张飞,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清亮如水的眸子微微地眯了眯,唐方望着天上的淡然星痕,忽然坐直了身子,仿佛想起什么一样的扭过了头。 随着唐方的动作,唐山和小柳也条件反射般地转过了视线,于是,三人面面相觑之下,一时都没有说话。 201——天山雪莲[一] 这样的动作,唐山的眸子里,是带了那么一点点的羞愧的,要知道,他身为和唐方一起长大的侍卫,可是,就因为关心则乱,所以竟然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 再看一眼那个明显毫无心机的小柳,唐山悄无声息地转过了眼神,将全身的所有的真气都凝聚起来,然后慢慢地感觉着身边的除了三人之外的,所有的声息。 可是,那人仿佛已经远去了,仿佛又和先前一样将自己隐匿了,唐山感觉良久,这才讷讷地说了一句:“主子,那个人,似是已经走了……” “我当然知道他已经走了。”如此的珍而重之的话,却换来唐方的随意的一瞥,唐方望着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冷冷地说道:“唐山,你小子怎么回事啊?这脑袋瓜子不好用,怎么连搜索的本领都差了这么远的?看来,这回到唐家,得把你小子扔到黑洞里好好地练一段时间了……” 黑洞是唐家训练杀手的场地,十进一出,百进十出,可是,在那样的环境下出来的杀手们,甚至比之离岛,比之奈何天的杀手们,都丝毫没有逊色之处。 只是,因为唐家向来有祖训,再加上历代门主又个个都是喜欢辟毒炼药之主,所以,武功之道,倒通常用来保卫家园了…… 听了唐方的话,唐山摸摸自己的头顶,又“嘿嘿”地笑了起来,要知道,他的主子,说白了,就是个口硬心软的主儿,别听说时头头是道,到时啊,若他真要进了黑洞,他的年轻的主子,还不天天都守在那里? 然而,唐方早已不理他了,他转过头来,望着在暗中兴灾乐祸的小柳,忽然轻轻地问了句:“小柳,给你的那个盒子,你还带着不?” “哪个盒子啊?”向来粗心的小柳,在这个世界上,是绝对不会关心陶心然以外的东西呢,此时,正在嗤笑唐山的傻傻的模样,被唐方的如此的劈头一问,她下意识地回答:“要知道,这一路上,你可给了我不少的盒子,又是制毒,又是炼毒药,我怎么知道,你现在是想要的哪一个?” “就是关乎到你主子的一条命的那一个啊……”显然知道小柳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的软肋在哪里,唐方只微微一哂,就准确地说出了答案。 “那个啊……在的,在的。”万万没有想到唐方问的竟然是这一个,小柳立马地开始在身上翻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大把的小罐子,小瓶子的,然后,看到怀里空了,这才从最里层摸出一个三指宽的,白玉做成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唐方的,面前,询问道:“小唐公子,是不是这一个?” 要知道,小柳所言非虚,她的身上,还真是被唐方塞了不知道多少样东西,又是瓶子啊,又是罐子什么的,当然了,用途也是居多的,有的解毒,有的炼毒,有的可以华腐朽为毒,而有的,可解百毒——当然了,这里所说的百毒,通常都是指那些寻常的植物,或者动物里提炼出来的毒素,有的毒,还是解不了的——比如说,混合性的,再比如说,好象陶心然然所中的这一种举世罕有的…… “嗯……”如此的精心过于的回答,却只换来唐方的懒洋洋的一个“嗯”字。他重新又躺了下来,懒散地说了句:“小柳,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这个东西,可是用来装你家的主子的救命药的,若是烂了,或者说是不见了,可别回来对着我哭……” “嘎?”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手里的小盒子会有如此深的重大干系,小柳望着自己手中的小盒子,立马地改拿为握,然后使劲点头:“小唐公子请放心,这个东西,小柳一定会保管好的……” 一边说,小柳又贴身藏匿好了,这才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可是,小唐公子,为什么如此珍贵的东西,却要我带呢?要知道,唐山的武功好,你的武功更加的好,人又聪明……” 小柳一边说,一边眨了眨眼睛,她冲那个一被人夸,就笑得眯了眼的唐山,不客气地说了句:“得意什么,我这是夸小唐公子呢,又没有夸你……” 一听小柳的话,唐山的头,立马耷拉下来,垂头丧气。 这边,小柳一边将地上的那些个瓶子啊,罐子啊,全部都收好,放进怀里,一边收,一边说道:“要知道,我又能不会武功,万一被人抢去了,要怎么办呢?” 是啊,她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既然没有唐山那么高的武功,也没有小唐公子的聪明,若是这么重要的盒子放在她的身上,弄丢了的话,那么,她是绝对不肯原谅自己的…… 想了想,她摇头:“要不,这东西,我还是不戴了吧,交给小唐公子你算了,要知道,我是真怕不见了呢……” 一边说,小柳一边去往怀里掏,一边掏,一边说道:“小唐公子不说,我还真忘记了,这一说,我才想起,原来我的身上,还有这么个东西——还好,日前在山谷里,没有被人抢走……” “还是你带着吧……”看到小柳左掏右掏的,唐方微微地眯起了眼,干脆开门见山地说道:“有一句话,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那就是,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你不会武功,还要靠唐山保护,所以,在所有的人的常理里,你是最弱的一个,当然了,也是不会携带贵重东西的一个。” 唐方望着小柳,又仿佛透过小柳,望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那神情,十分的茫然,而且不知所措。他沉默了一下,这才继续说道:“可是,我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让他们不但绝对都料不到,而且呢,也是绝对的不会找到你的身上的……” “小唐公子说的对,那么,还是小柳带着吧……”轻松的三言两语,就令小柳毫无意外的再一次的心悦诚服,看到她点头,而且满脸都是一副崇拜之极的样子,唐山的心里可不是滋味了。他想也不想地上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唐方,怒道:“哎,我说你呀,东西赶快带好,若是因为你的话多而被人发现的话,你负责呀……” 一听唐山的话,小柳的火也来了,她一叉腰子,冷冷地望着唐山大声地说道:“是我带又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带又怎么了?啊……你不过是来负责保护小唐公子的,这么神气,这么大声的冲我吼什么?” “你……”向来憨厚的唐山,自小就鲜少与外人接触,自然不是伶牙俐齿的小柳的对手,小柳也只用了一番话,就说得唐山无话可说起来。 看到唐山发窘,小柳生气,一侧的唐头,甚至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懒洋洋地说了句:“天寒地冻的,吵吵架,活动一下身子,是没有关系的,可是,唐山,君子动口不动手啊,不准碰小柳的衣服角啊……” 一边数落着唐山,唐方的话题一转,又静静地说了句:“小柳也是啊,男女授受不亲,可不准欺负唐山啊……” 看到自己的主子虽然表面上是息事宁人,可是,这暗里地里,明明是在煽风点火嘛——怎么,看到他输了,就指使小柳说,话可以乱骂,反正他又不能动手打她——唐山自然是不会动手打小柳的,可是,不会打是一回事,若被人说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于是,向来憨厚了唐山不乐意了,他望着唐方,委屈地说了句:“主子,你是知道的,唐山从来不打女人的……” 不打女人? 小柳一听,就不乐意了:“哦哦,说了半天,你还是看不起女人是不是?不打女人?是因为你连女人都打不过,还是因为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不如你,才不打的啊……” 小柳上前,可是,才一伸手指,就觉得指尖一麻,然后,有什么在指尖慢慢地融化。她蓦地一愣,耳边又传来唐方的声音:“动口可以,不能动手……” 小柳呆了一下,将手缩回去,叉在腰上,凶巴巴地望着唐山,继续着刚才的话题:“说呀,说呀……怎么,说到病,不要命,你被我说到病了,所以没有话说了?” “我的天啊……”面对如此强悍的吵架的对手,唐山无言以对,面对着越来越咄咄逼人的小柳,他干脆地将头一抱,然后蹲在上,一个字,都不肯再说了。 独角戏难唱,一人的哿吵不起来,看到唐山干脆地不理自己了,有气没地方出的小柳又冲他吼了一通,这才跑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唐方听着两人的争吵声,却意外地没有出声,听到耳边清净起来,他也只是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再睁开眼睛时,清如淡水的眸子里,在望向小柳的一瞬间,忽然浮出了一抹说不出的歉意出来——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比起欺骗了那个全心地相信着自己的人,更加痛苦的事情呢? 忽然,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雅的香气,正随着这不堪忍受的寒气,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处飘散。 202——天山雪莲[二] 那香味,时而浓时而淡,闻在肺腑里,舒畅之极,好闻之极,那感觉,仿佛开在天之端的仙草奇葩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雅、高洁,出法,清香绝俗。 唐方忽然之间坐起了身体,他闻着那香味,又用手试了一下风向,这才一手拉着小柳,一手拉着唐山,低喝了一声:“花就要开了,我们走……” “啊……”一听见花开,原来还对立着的两个人,立马都面露喜色起来,他们被唐方一左一右地拽着,然后朝着最近的一个山峰顶端跑去…… 要知道,雪莲天性孤高傲绝,即便是生长,也要长在最高的那一座山峰,而他们的脚下,已经是天山主峰,若不是唐方提早给两人服下的抗寒气的,缓解肺部压力的丸子,想来两人早就冻晕,或者累晕了,哪还有力气在这里吵架呢? 千里雪峰,在这色调暗淡的黑夜里,仿佛就只有一个轮廓,一行三人快速地向那主峰跑去,及至到了主峰,香味愈加在浓烈起来。 三人上前,然后在一块巨石的旁边,终于发现了一朵色泽通白的莲花—— 那莲花,比之普通的莲花,足足大上一倍,全身无论花,茎干,都是清一色的洁白。此时,花蕊半开,花心慢慢地展露出来,一股说不出的奇异的香味正在空气中,静静地弥漫。 花瓣在舒,在伸张,一瓣,两瓣——等到九瓣的莲花全部绽放,那么,两个时辰之内,就会慢慢地凋零——如此绝世的花儿,如此的三十年一次的绽放,便转眼为泥,重新化为乌有…… 就如这世间最珍贵的东西一样,时光稍纵即逝,任何美丽,都会变成过去,变成童话,到了最后,变成色泽暗淡的陌路往事,到了最后,我们甚至不再记得,当日的自己,是否还是今日的自己…… 随着花瓣的绽放,那香气更加的馥郁,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变得清新起来。仿佛百花齐放。 此时,正是花开的最好时机,唐方吩咐小柳拿出那个白玉的盒子,然后又从自己的身上拿出那一只装着盒子的蚕儿——只见那蚕儿,经过蛹化之后,并未成蝶,只是身体透明了一些,也变得大了一点,此时,蚕被扔在一边,它懒洋洋地躺在特别制成的盒子里,没有一丝的声息。可是,随着盒子的打开,随着流风中香气的入侵,那条蚕儿仿佛被什么惊动了一般,他昂起头来,灵活的头,开始到处乱转,开始寻找这香气的源头。 唐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轻轻地靠近那正在绽放的雪莲附近,然后开始细心观察。 只见那蚕儿在闻到那一种香气之后,先是微微地停了一下,然后就昂走头来,快速地从特制的盒子里爬了出来,然后攀上花茎,对着花的下端约十公分的地方,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起来。 而唐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屏气凝神,生怕自己的一个深深的呼吸,就会惊动什么一般,从来没有看到过唐方如此的慎重的神色,也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的绝丽而且出尘的花儿,唐山惊呆了,就连一向喜欢叽叽喳喳的小柳,也惊呆了,他们学着唐方一样,屏气凝神地望着那花儿,那蚕儿,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沙沙沙,沙沙沙。”那声音,仿佛是春雨乍落拂过春叶,又好象是深夜急风,掠过窗前,那声音,是蚕儿正在吞噬雪莲的茎干,然后尽数吞进肚子里的声音。 原来身体通透的蚕儿的身体,更加的透明了,隐约可见的是它刚刚吞进肚子里的雪莲的茎干,而他攀爬上去之后,先是顺着一个方向一直向上咬去,在咬了一段之后,仿佛觉得不够过瘾,很干脆地爬到了已经遥遥欲坠的茎干的顶部,仿佛想去吞噬那朵绝世的莲花,然而,就在这时一滴硕大的泪滴从花瓣处隐然而落,而那蚕儿似乎有所感应,只见它昂然仰头,只轻轻地接,就将那滴露水接在了口里。再转过身来,小小的蚕儿仿佛吃饱了,喝足了,这才慢慢地顺着雪莲的茎干,慢慢地向下爬去。 当唐山和小柳都奇怪这蚕儿为什么只吃了一半,就要下来时,却见已经爬下制品的蚕儿回过头来,对着缺口最深的地方用力地咬了几口,只听三人的耳边传来轻微的:“咔嚓”一声,那只花了足足一个时辰绽放的绝世莲花,终于因为不支而向着地下的雪堆,跌落下去——这一次的绽放,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可是,世人若再想闻到这真水之香般的奇异的香叶,再想看到这绝世奇葩的雪夜绽放,慢要再等上个三十年的功夫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的光景,一代新人换旧人——尘世纷繁,红尘喧嚣,又有谁,还能记得三十年前的前尘旧事?即便是记得,也只不过是如远山的轮廓一般的雾深浓影罢了…… “好了,我们不能耽搁,这就要下山去炼药,晚了,这药就没有用了……”就在莲花即将跌落之时,唐方凌空伸手,将它接在手中,眼看着那只吃饱了,喝足了的蚕儿又再回到盒子里,懒洋洋地不愿意再动一下,唐方将蚕儿往怀里一收,然后将花放在预先准备好的盒子里,这才转过身来,急促地说了一声。 然而,话才只说了一半,刚刚转过身来的唐方,却蓦地愣住了。 零落的星光之下,小柳已经被一个全身黑衣的抓在怀里,而唐山,也显然地因为被人偷袭,而受了轻微的伤,唐方在凝神采莲之时,自然不会分心注意其他人的动向,所以,此时,竟然被这人得逞了。 不过,饶是如此,这人的身手,以及隐藏自己的能力,也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所以,在唐方看来,这一仗,他输得并不算是冤枉。 唐方看看自己手里的莲花,再看看被那个黑衣人抓在手里的小柳,忽然苦笑起来,他说:“我想阁下的目标,一定是这一朵莲花,可是,若是我现在就将莲花给你,你也是一定不肯放人的——不但不放,而且我们三人,你永远都不会放——” 黑衣人点头,语气毋庸置疑:“不错,你说的很对。”那人的语气很是平淡,不是冷漠,不是冷酷,而是仿佛天生的,就没有任何的,属于人的感情一样。又或者说,人的所谓的价值,并不能按常理来衡量,对于他们来说,对所有的会走能动的人来说,也只有两种,一种就是目标——或者非目标,另外一种,就是主人…… 他们都是孤身一人,行走在无边黑暗里的人,没有同伴,也不需要同伴,生命的全部的价值,也就在于杀戮,除了杀戮,还是杀戮—— 唐方苦笑,微微摇头:“你现在一定是要催促我们去炼药,然后杀了我们三人,对不对?因为,你的命令里,不只是要花,要药,更重要的是,要我的命,是不是?那是因为,要令名满江湖的天杀十三之中,任何一个出手的人,从来没有活口可言……请问,我说的对吗?” 那人还是毫不迟疑地点头:“和聪明人说话,真的是不累……”语气里,难得地有了些赞赏,虽然依旧冰冷,可是,多少也有了一些人情的味道。 他说:“我知道唐公子毒艺双绝,自然是不容易对付的人物,可是,我这一路远来,看着你身上的毒一点一点地用完,看着你一次又一次地受伤,所以,这一次,某人托大地说上一句,唐公子,你不是我的对手,还是束手待毙吧……而我,将会看在尊重你的份上,会在你完成所以之后,令你毫无痛苦地死去,还有他们两人,亦是如此……” “你很坦诚……”唐方微微地笑了笑,清透得仿佛一泓泉水的眉间,也不自然地带了些笑意:“不过,你为什么不等我炼好药之后再来,那样的话,想必没有如此费事……” 黑衣人摇头,那口气仍是平淡,仿佛在和自己熟悉的人,闲话家常一般:“不了,我不想再等——而且,我觉得我看着你炼,会更加的放心一点……” 是啊,这一路行来,他在暗中窥测,发现这个唐门最年轻的掌门极具智谋,有那么几次,都险些陷入了困境,可是,他却可以云淡风轻地化险为夷,而且不动声色。所以,这黑衣人发现,若是等小唐炼好药之后,别说是药了,就他身上的那几十个瓶瓶罐罐的,你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用来装解药的。 虽然他方才在上来之前,也说过了,说是小柳身上的瓶子才是装药的,可是,谁又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呢?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他押住了瓶子,然后再找人炼药。 不得不佩服这个的思虑周全,唐方微微地点了点头:“不错,你说的很对——请问,你怎么称呼?” “七……”七的口气依旧淡淡,却不再废话,他望着唐方,一手扶持着小柳,一边慢慢地向前,一边头一摆:“我听小唐公子说过,时间已经不早了,那么,我们现在就下山吧,然后找地方炼药?” 203——天山雪莲[三] “不错,要找一处泉水,那里是雪水而化,对炼药极是有益。我来的时候,已经是看好的……”知道自己是必死之人,也绝对逃不脱去,更知道,若是知道了天杀十三的名字,只讲给将死之人听,唐方的话,也是极是坦诚的。他说:“我已经看好了一处地方——”指了指东南的方向,唐方说道:“就在那里,你一路跟踪我们而来,想来你也应该发现了。我们就在那里炼药,因为要想炼制这天山雪莲,用雪水是最好的……” “好,我们现在就去。”那黑衣人伸手点了小柳的穴道,冷冷地说了句:“这个,应该没有用了吧……” 他指的,是小柳,意思问唐方,若是没有用的话,就地杀了算了,省得要带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麻烦而且累赘。 然而,小唐摇头苦笑。他望着七,状似无可奈何地说道:“若我说,她有呢?” “有用?”这下,轮到七狠狠地呆了呆:“一个女人而已,有什么用?”是啊,对于他们来说,女人的最大作用,也不过是暖床而已,而且,眼前的这个女子,虽然不丑,却也绝对不美丽,不要说和别的女人比了,就是眼前的小唐的容貌,她也是万万比不上的。而且,他横看竖看,这个小唐也不象是和这个女子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的样子。可是,小唐竟然说这个女子有用?七真的想不出来, 面对七的质疑,唐方唯有苦笑,他甚至摊了摊手:“若没有用,我这么远带她来做什么,你都说了,她不但麻烦,而且累赘。” 看小唐的样子,不象是说话的人,而且,对于唐方的之前作为,他也是有一些了解的,而且,任他怎么看,唐方这个,也不象是那些为了一条区区的人命,而赌是自己的什么的样子…… 思前想后的,七狐疑地望了望貌不惊人的小柳,再一次地蹙了蹙眉:“真有用?” “真有用……”小唐点头:“那个寒玉盒子,以东海寒玉所制,性寒,而这天山雪莲,也是寒气凝结,所以,这两者放在一起方能保存,可是,只有一点,是必须注意的,那就是药成之后,绝对不能让男子携带,因为,男子性阳,阴阳相抗,这药怕你还没有带到京城,就失去了药效了……” “真麻烦……”真没有想到这个小小的丫头,还有如此的妙用,七不由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喃喃:“你的意思是说,即便药成,即便我杀了你们两个,她都还是不能死?” 真没有想到,这个看来其貌不扬,而且毫无心机的女人还有如此妙用,他想了想,点头:“你说有用,就有用吧,我听你的……”一边说,他一边将眼神放到了那个紧张地注视着他手中的小柳的唐山的身上——那个不能杀,是要带药的,那么,这个看来没有什么用的,是杀得的吧…… 一念起,长剑一横,就要直取唐山——这小子虽然有点功夫,可是若真要杀他,七相信,也就是二十招之内的功夫…… “不过,你倒是可以杀了他先——”看得出七的动机,唐方用手指了指唐山,云淡风轻地说道:“一个小厮,一个家丁,没了他,本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若你愿意过一会儿帮我鼓风吹火的话,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他……” “有她一个,不就足够了么?”七语气有些生硬起来,他望着唐方,眼神之中,也开始充满不耐——怎么说,围在对方的三人之中,他的心里,也是不舒服的——三人成虎啊,最好的办法,就杀一个,挟持一个,看着一个,不就行了么?可是,这个人,却总是在推三阻四…… “炼药讲究配合默契……”唐方的耐心,空前地有,他望着七,有些无奈地摊开双手戚着眉,作出一副“信不信由你”的表情,摇头:“我只能说,炼药讲求的是配合,默契。火候,还有速度,以及耐性,几样东西,缺一不可,简单说一句,就是‘一人难为’……所以,我只能说,若是没有唐山这个小厮的帮忙,只我一个人,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而且,我的身体也是知道的,怕到时一有疏漏,怕这药也炼不成了,药炼不成不是问题,可是,这千山雪莲,怕是三十年后才会有了……所以,综上所述,我只能说,还是那句……” 唐方的话,说得空前的慢,那样的绕来绕去,绕得七直想发火——可是,唐方将他的火惹起了,却又只用几个简单的字眼,就将这火扑灭了。因为,唐方说了——“一人难为”,再就是药炼不成,绝对不是问题,可是,雪莲的出处,却绝对地成了问题…… 七开始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这个唐方,明明都是半真半假的狡辩之言,可是,却生生地堵得七一句话都无法出说出来—— “没有用的人,你不会带,是吧……”七想了想,终于觉得唐方所说有理,他凌空点了两人的穴位,这才头一摆:“唐公子,别再耽误时间了,我们走吧……” “好……”目的终于达到,唐方也就不再说哪怕是多一个字的废话。他抬眸,用真诚十分的眼神望着七的已然到了极限的耐心,再望望唐山和小柳,点头:“我们走……” 小柳一直的望着唐方,眼里没有怨怼,也没有愤怒。她被七后挟持着,一步一跌地向前走,除了最初的惊叫,什么话都没有再说过。 而唐山,则一直一直的沉默,从头到尾,甚至一个字都没有说过,此时,看到小柳摔倒了,他刚刚想要上前,可是,小唐却用眼神制止住了他。唐山的手,蓦地止住了。因为,他看到他的主子的眼神里,除了严厉的制止之外,还闪过一抹说不出的好象是惊慌的东西—— “惊慌”?唐山的心蓦地沉了一下,他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难道是说。他的主子在小柳的身上,做了什么手脚吗? 要知道,自小生活在唐门,唐方的心性,从来都是亦正亦邪,不受这个凡尘的任何礼法所束缚。若你说他心狠手辣,漠视生命。其实,他可以因为一只流浪的小动物,花上一天的时间却搭一个临时的家,当然也可以用一秒钟的时间,将那些得罪他的人,残忍地杀死,或者是令对方生不如死…… “人这种动物,首先要对自己、以及自己人够狠,才能做到对别人更狠……”一念起,千山万水,一念起,沧海桑田。唐山勉强止住自己想要颤抖的手,还有眸子里想要流露出的悲愤填膺,他默默地闭了闭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念着:“主子是不会这样对小柳的……一定不会的……” 从来没有看到过唐方用如此的严厉的眼神来制止自己,唐山想了想,终于落在了几人的身后,干脆地来了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了。 在雪地上行走,极易滑脱,武功卓绝如七,也因为带上了小柳的这个拖油瓶,所以,速度完全的慢了下来。有几次,小柳滑倒了,他甚至还要伸手去扶——他当然可以将小柳交给唐方,或者是唐山,事实上,这两个人对于小柳的重视,相对于他而言,可以说是只多不少。可是,七却不放心。 要知道,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的杀手,他最相信的人,唯有自己而已。所以,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认为重要的东西,放到别人的手上去的,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必定不会…… 小唐走的并不快,也可以说是很慢。他一直的跟在七的身后,距离不远,也不近。有时,看到小柳跌倒了,他也会扶上一把,但是,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沉默着的,苍白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就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的温度。 “爷,你怎么样了?”看到唐方的不对劲,唐山有些着急,他看出来了,他的主子一早就是强弩之末了,而且,一直的,都在苦苦的支撑,只是,不知道这支撑,究竟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是了。 “我没事。”唐方微微地摇头,在看到七也顺着唐山的眼神看了过来时,他微微一笑:“你放心,只要那药一天没有炼出来,我一天就不会死去——” 下面的话,究竟没有说出来,七微微地蹙了蹙眉,也没有再说话。 他是暗卫,一直的生活在黑暗里面,暗无天日。可是,他们却也知道很多的别人不知道东西,比如说唐方为什么要来天山,又比如说,他为什么要炼那颗药——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因为了解而戒备,可是,我们同样也会对某一些人,因为了解而放松警惕。 虽然,放松警惕,并不是一件好事,可是,有些时候,在面对某一些人,放了就是放了虽然明知道放松警惕是一件可怕的事,可是,就如此时的七一样,因为放心,而选择了放松警惕—— 204——值得尊重的对手 唐方所指的那个地方,并不远,只走了半夜的功夫,也就到了。那是一个山谷,因为谷口极深,所以冰雪都不能企及,又或许是因为底下有火山口的缘故,那里,有一眼的泉水,长年有滚烫的泉水奔流不算,使这一方天地之间,都温暖如春。 一来到这个小小的谷口,绿树成林,郁郁葱葱。有一层淡淡的轻雾,在这里轻轻地萦绕着,仿佛是早起的暮色一般,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山谷的正中间,是一方小小的水池,四周都是岩石,一到那个四周都浮着氤氲水气的温泉边上,唐方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经过半夜的行走,此时,天色已经微亮,晨曦的单薄的日光,映着这满地的水所,仿佛云里雾里一般的,看不清人。 四周的积雪,仿佛岩石的石化层一般,露出了层层叠叠的裸雪。温泉的一边,则是黑色的土地,也是因为长年在温泉边的缘故,水气氤氲,有一些不知道名字的奇花异草,长在泉水之侧。 “唐山,准备开始了。”唐方将需要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出来,然后开始准备炼药。 “怎么,这就开始了么?”一来到这个地方,四面环山,只有一个小小的出口,看到一行人早已开始动手,七也就乐得个轻松,他一边放开了小柳,一边去试探这泉水是否有毒。 “这泉水是没有毒的。”看到七小心翼翼的样子,唐方指了指四周的那些正在绽放着的小小的花朵。解释道:“要知道,若是毒泉水周围的话,那么,这些花草,就会艳丽非常,非常的显眼,可是,这里只长了一些浅色的小花,那么,就绝对是没有毒的。” 唐方微微地顿了一下,再解释道:“再者,若是泉水有毒,那么,就会在这里的空中形成了层浓浓的毒雾,就仿佛是瘴气一般,我们怕是还没有走进这里,就已经中毒而亡了……” 静静地摇了摇头,唐方又开始去指挥唐山生火之类。要知道,这谷口处,长着一些参天大树,此时正好伐来,做为烧火之用。 想是做习惯了这些个粗活,唐山的动作很快,只不多时,就砍下了一堆的碎柴,火打着了,给温暖的小小山谷,更增添了一些炽热之气。 看到小唐开始忙乎起来,七远远地望着,然后静静地问了句:“这药,要多久才能炼成?” “不用太久,十二个时辰之内。”唐方一边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一句,然后,就将小小的药鼎摆放开来—— 因为知道此次的目的,所以,唐方令唐山早就备下了药鼎,想要在炼好药之后,才下山去。此时,东西倒也是一应俱全。 七微微地点了点头,跟着,就挑了一块地方,开始打座养神。看到七闭上了眼睛,唐方微微地扯了扯唇,然后吩咐唐山,叫他把火烧得更旺一些。 水气,热气,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蔓延开来,仿佛一层浓浓的雾,包裹着三个全神贯注地忙碌着的三人。 说不出为什么,唐山觉得今日的唐方,非常的不寻常。可是,七就在眼前,唐方不说,他倒也不好问出来。 一侧的小柳,望着神情古怪的主仆,再看看近在咫尺的危险的七,也聪明地闭上了口,不再说话。 等七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只闻到一阵馥郁的香气,那香气,隐约的,有花的香,有草的香,闻得入鼻,却是十分的舒服。 他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一脸欣喜的唐方,正在将鼎炉里的药,小心翼翼地取出来。 黑色的药丸,在阳光下闪着光亮的色泽。看到唐方小心翼翼的样子,七一个愣神,连忙抢步上前,欣喜若狂地问了句:“怎么,炼好了么?” “是的,炼好了。”唐方一边答,一边将药放到小柳的小盒子里去,并示意小柳过一会,才收起来。小柳对于唐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又因为此事关系到自己的主子的命运,所以,她学着唐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盒子放在一侧的石头上,想等唐方吩咐了之后,再收起来。 过了良久,唐方才吩咐小柳收直,看到小柳将那个盒子摆了又摆,直到放到最平稳的地方放好,他才微笑着转过头来,笑着说了句:“七,你现在感觉怎样?” “什么怎么样?”看到小柳再一次的将药丸放好,七微微地愣了一下,可是,也只是一下,他就恢复了常态——不得不说,这唐方,实在是个人才,可惜的是,在这个世上,好人不长寿,人才,也一样不能长寿,而唐方有今日,也是怪不得别人的…… “药也炼好了,你也大功告成了,只要杀了我们主仆二人,你就可以带着药,带着小柳,然后回到京城里去——所以,我问你,现在怎么样了……” 唐方的语气很淡,既然听不出对死亡的恐惧,也听不出对生命有丝毫的眷恋。他望着七,眸光清澈如水,甚至还带着些说不出的神秘的笑意—— “我会感激你,并永远都记得你的……”七慢慢地抽出腰间的长剑,一边慢慢地握紧在手心,一边说道:“我会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给你一个公平的决斗,然后,若你死了,我不会令你暴尸荒野。” 一伸指,七凌空解开了唐方的穴位,他冷冷地一笑:“唐公子,你我,各安天命吧……” 唐方微微地点了点头。 手中长剑斜斜地举起,七手腕一转,就要向着唐方刺来。可是,一个举手之间,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不继起来。 抬眼看着仍然没有一丝的表情的唐方,七微微地一愣:“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唐方的脸色,还是一惯常的苍白,没有一丝的血色。他望着七,眸子里的光却是冰冷的,冰冷至极:“就冲你刚才的那一番话,我也不会太过的为难你——而你所说的,我会全部都帮你做到。” “你说什么?”显然没能明白唐方的话里的意思,七心下一愣,再抬起头来时,眸子里隐色充血:“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并没有对你做什么,这一切,都是你自己做的。而起因,就在她的身上……” “她?”万万没有想到,一切的玄机,都在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柳的身上,七心下大骇,只觉得一口真气提不上来,人就要软软地瘫倒下去。 “怎么会这样?”是啊,怎么会这样——来回,也不过是半夜的时间。在这其间,他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也没有喝过一口水,甚至,他都没有触到过唐方的身体,也没有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可是,眼下的自己,却是中了毒药的吗? 而那毒,又是从何而来呢? “你还记得她身上的那个白玉盒子么?”唐方的眸我清这如水,映着氤氲的泉水热气,仿佛一个山中的幽灵。他望着小柳,眸子里,是隐隐的抱歉。可是,小柳却更快地转过了头,冲唐方璨然一笑,做了个并不在意的表情——她早就知道,小唐公子是不会随意妥协的,更不会随随便便地输给别人——因为相信,所以,这一路行来,她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身上所携带的那个白玉做成的盒子,是一种寒玉不错,可是,它的作用,并不是用来盛放什么天山雪莲所制成的药丸。那个东西,原本盛放的,却是蚀骨散——那当然是一种毒药,面我的身上,恰巧却也没有。于是,我就将那上面涂了一层毒液上去,只为了备不时之需……” 微微地笑了笑,唐方背负起双手来,透过游弋来去的轻雾,显得他的面色,静若冰雪,却也冷若冰雪。 他再一次的开口,却也还是在慢慢地解释,仿佛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到点子上去:“那么,这个盒子,也就变成了毒药,夫论什么人沾上,都会被人消去所有的内力——”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是的,七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不会相信,为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盒子,就会有这样的妙用,还说什么?消人内力,这世上,又哪来的这一种奇毒? “你所练的武功,应该是滇南一派吧……”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滇南一派的武功,剑走阳刚,看似威力不可挡,其实,它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遇刚则刚的人,若真是遇到刚强,那么就必定一折而脆,一折而断……” 唐方的口里,还在说着些事不关己的话,看到七一脸的疑惑还有不甘心,他忽然璨然一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说这些吗?” “那是因为你的内力,自然也是走的阳刚一道,所以,一遇到我的药,就开始消去了内力——现在,不同恐怕你连举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吧。”唐方一边说,一边对着唐山使了个眼神,唐山上前,手腕一伸,就轻易而举地夺走了七的手里的剑,然后一横,压在了七的脖子上,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七,你输在我的主子的手里,实在是你的运气……” 205——七之死 “你卑鄙……”听完唐方的话,七顿时双眸欲裂。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因为忽视,而在这个小阴沟里翻了船—— “放老实一点。”唐山一听七竟然敢讽刺自己的少爷,顿时怒火中烧,他一脚踢在七的身上,冷冷地喝道:“你敢骂我们少爷?” “你也不用不服气——”唐方微微地一笑,对唐山说道:“你不应该这样对他的,好歹他还算是一条汉子,而且,刚才,他并没有对你怎样……” “那是少爷护的我,若不是的话,早给这人杀了……”唐山心如明镜,不服气地反驳道。然而,一触到唐方的冷冷的眼神,他马上就低下头去,然后伸指点在了七的穴位上,这才站到七的身后,开始全心地戒备起来。 “你的穴位,什么时候解开的?”看到唐山不但行动自如,而且被封住的穴位也解开了,七疑惑不解:“按照常理来说,你的穴位,应该在明日日出之前,才能够解开。” 接受了上次的教训,唐山虽然很想再揍一顿这个可恶的刺客,可是,再一想起唐方的样子,他却不敢了,只是冷冷地冲七挥了挥拳头,不再说话了。 “他那些啊,都是些雕虫小技而已,可以在穴道被制的瞬间,将穴位上移两寸——”唐方微微而笑,语气里,全是笃定,他望着七:“其实,我在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唐方一边说,一边令小柳将那个白玉的盒子收起,看着小柳有些恐惧的样子,他笑道:“你说的也是对的,这个白玉做成的小盒子,是不足以毒倒你,或者是消你内力的,因为,充其量,它也只是一种药引——小柳接触了这种药引,而你曾经一路挟持着她,所以,我通过那个白玉盒子散在她身上的药粉,多多少少地进了你的毛孔之内——药引所需要的份量并不算大,所以,只要一点也就够了,又因为药引不是毒药,所以,你即便是被渗入了身体,却依然不自知……”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保持冷静的七,怒吼起来:“你一定是骗我的,一定是的……” 那药,竟然不用炼?而可笑的是,自己听见了这句话之后,却在做什么?一直的傻瓜一般地跟着唐方,一直的跟着他走到这里来,然后,又任由他将毒药的成分,一点一点地渗入到自己的身体里面去? 这又是多么可笑的理论? “这里的温泉,还有再加上这颗刚刚炼好的蚀心丹,才是真正致命的,而且,这药效,就足以令人内力暂时性地全失了。” “什么?”没有什么,比七现在的心里更加的震惊,他望着那个气定神闲的小唐,只觉得瞠目结舌——这个人,花去了半夜的功夫,炼制的,竟然不是解药,而只是一颗所谓的毒药? “没有什么,那是因为,那药根本就不需要炼制。”唐方还是微笑,他望着七: “你一定是听说,这雪莲必须就地炼制吧……还有,若是保存了超过十二个时辰的话,药效果就会失去,是不是?” 七不由地点头,暗地里,早已经恨得咬牙切齿,他心道,若不是因为这个,你怎么还能如此的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自己的话,得到了证实,唐方又是一笑,极其惋惜:“你知道吗?所谓的雪莲不能保存超十二个时辰之类的话,都是我命人传出去的,而且,我还令人传出了这药若不就地炼制的话,整棵雪莲都会失去药效……” “你……”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原本是中了唐方的圈套了。他想要一怒而起,可是,他的身体却被站在他身后的唐山轻易而举地按下去了。 冷冷地摇了摇头,唐方不去理七,却对唐山做了个“杀”的手势——今天的话,他已经说得够多了,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一方面,是说给七听,而另外一个方面,却也是说给那个一直的暗中潜伏在一侧的人听…… 七并不是唯一跟踪自己的人,唐方在自己三人落入七的手里时,就已经知道了,可是,那时,他不但要保存自己,而且还要保住唐山,甚至是小柳,所以,他没有点破——而七因为自恃实力,更倚仗着自己一朝得到解药,就可以快速地离开,所以,当然也不会节外生枝。 可是,而今七解决了,那么,藏匿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却一直的都还在,一直的都还在暗中的注视着他们,那么,自己当然还要做好最后一轮的准备…… 将唐方的手势看得清清楚楚,唐山再不犹豫,只一个手起剑落,就结束了七的性命。而那个向来名满江湖的七,却此次,做了个胡涂鬼,就这样的将自己的生命断送在了这天山之上。 唐山抹了抹剑上的血,正在他要转过身去时,只看到唐方对着他使了一个眼色——有着十几年的合作默契的人,有很东西只需要意会而已。于是,手中长剑一抖,唐山身子一侧,一按手侧的巨石,就箭一般地向着唐方刚才示意的地方扑去…… 两人两剑,几乎同时掠到,同时地将剑一横,对准了那块巨大的黑色石头。然而,黑色的石头后面,空无一人。 唐方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忽然之间,他的身体,也开始遥遥欲坠。 “少爷,您怎么样了?”唐山一看到有血丝正从唐方的唇间渗出,顿时一个激凌,他连忙上前,紧紧地抓住唐方的手,急声问道:“少爷……” 正在这时,只听“扑通”一声,有重物跌倒的声音。唐山乍一回头,却发现小柳早已倒在地上,远远看去,毫无声息。 这下,唐山顿时被吓坏了,他扶着唐方坐在一侧地石上,焦急地唤了起来:“小柳,小柳,你怎样了?” 然而,没有人答应。 “少爷,我去看一下小柳……小柳她……”唐山的话,开始语无伦次。他一边伸手抹了一把眼泪,一边急急地说道:“少爷……小柳她……” 唐方望着小柳,神色严肃,他的唇边,虽然还有血不停地渗出,可是,他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一丝的表情:“去吧……” “诶。”看到首肯的唐山,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小柳的身边,可是,就在伸手想要抱起她时,身后的唐方却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忽然间说了句:“别碰她的衣服……” 在山顶的时候,唐方把药粉撒在了小柳的身上,而所谓的毒,和那个白玉盒子并没有半点的关系。 所以,这一直以来,他都不准备让唐山去碰小柳,就是生怕了这个粗心的小子一不小心,也中了这种毒……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唐方吃力地说道:“唐山你过来,我有话要交待……” “少爷,你就是为了那个什么七,才把小柳毒死的吗?”唐山霍地转过身来,眸子里全部都说不出的悲愤填膺,他冲唐方喊道:“少爷,小柳只不过是一个小丫头而已啊……你何苦要么对她?” “要不,你又要怎么样呢?”唐方的语气很淡,声音也很淡,他掏出一粒药丸放到口里,不理会唐山的声斯力竭,开始坐下来,默默地运功。 “可是,少爷,为什么要牺牲小柳?”唐山不服,唐山不明白,可是,再不服,再不明白,事实已经造成,于是,那个憨厚的唐山,“登登登”地跑到唐方的面前,跪下了:“少爷,唐山从来没有求过少爷什么,那是因为唐山知道,少爷对唐山一直很好,唐山不求,少爷也会给,可是,现在唐山就来求少爷,” “是被七杀死,还是让小柳看着你死?”当然明白唐山对小柳的感情,唐方望着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唐山,眸子里,有微妙得几乎看不清的笑意——要知道,对自己的人都足够狠的人,才能做到对敌人狠——就在没有上到山顶的时候,他在小柳的身上下了一种剧毒,可是,这一种剧毒,又非常的奇特,平日里,对第一个中毒者,却又是没有什么影响的。 但是,在毒性挥发之际,他伤害最大的,却是接触到这个中毒者的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唐山想要去拉小柳之时,唐方果断地阻止的原因——因为,虽然因为长在唐门,唐山的体质也比一般人特殊,寻常的毒药,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用途,可是,唐方还是不敢冒险,他是真的怕,在这个无药无毒的地方,若是连唐山都中了毒的话,以自己孱弱的身体,又要怎样的将这解药送到师傅的身边去? 所以,小柳可以有事,他可以有事,唯独唐山,却一定不能有事…… “少爷……”唐山的眸子里的光,非常的复杂,这个一向憨厚的男子,第一次,清透得仿佛青水绿水的眸子里,有了冷电交错一般的暖意——主子牺牲了小柳,给小柳喂了毒,目的只是想保证大家的安全,可是,小柳又是自己喜欢的人,少爷对她如此,却没有和自己打过一个招呼,这让唐山的心里,是无论如何都不好受的…… 206——解药 冰雪寂寞,寒夜寂寥,寂静的空气里,唐山的眸子里的光,终于慢慢地隐去了。他望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主子,想着他这一路千里,所受的罪,以及遭受的苦难,他一下子跪倒在地:“少爷,都是唐山的错,都是唐山怪错了少爷您——现在,就请少爷用唐家的家法,来罚唐山吧……” 要知道,唐家的家法,向来严厉无比,只一次轻微过失的惩罚,就可以令一个铁打的汉子,三日下不了床,在那以前,没有心计的唐山被人算计,被人陷害,每一次,也是唐方帮他找出凶手,然后还他清白,只有一次,唐方外出,唐山又被人设计了,唐方回来之后,抱着唐山大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发誓,若是唐山有事,他也不想活了——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唐山被调开了,事隔数年之后,才又回到了唐方的身边去…… 而此后的每一次,只要唐山受罚,他总会想起少爷的眼泪,想起少爷的誓言,所以,此时想来,便是分外的愧疚。 唐方微微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就仿佛是落在冰雪上的梅瓣一样。晶莹剔透,欲落,欲滴,然后,他伸手,将高过自己半头的,仿佛铁塔一般的唐山拉了起来,然后用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是的,是要罚你的——那么,我就罚你,一定要将这药,送到她的手里去吧……” 两人的心里,都是心如明镜,都知道那个所谓的“她”,其实就是陶心然。默然无声地接过了唐方手中的药唐山放在贴身的地方放好,然后不放心地说了句:“那么,少爷,唐山去送药了,你小柳,又要怎么样呢?” “我们?”唐方哑然失笑起来。他拍拍唐山的肩膀,微微地笑道:“我们啊,当然是回到唐门先——你也是知道的,这“醉生梦死”之毒,只有我们川中才有……” 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隐隐地带着叹息:“唐山,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地看看她,好好地看看,知道吗?” “唐山知道的……”唐山微微地点头,乖巧地答应了,可是,他的心里,却还在疑惑着,这公子若是解了毒的话,不就可以回去京城了么?到了那时,说不定主子喜欢的那个女人已经回去邺城了呢——京城虽然距离川中远,可是邺城,并不是很远的啊……主子若是想,还是可以天天去看的不是? 可是,唐山毕竟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虽然想到了,却并未多想,而只想了想,就再一次地点头:“唐山一定会帮主子认真地看的,若真不行的话,唐山就让人画一张像,带回来给主子行不?” 听了唐山的话,唐方哑然失笑起来——真正爱一个人啊,就是把那个人的样子,早就刻在了心里的,无论在多么遥远的时空,无论经过多么漫长的时候,只要一想到那个人,就会想起关于她的种种起来——那样的铭记,何需刻画? 然而唐山还越说越起劲了,他再侧头想了想,然后补充道:“若再不行啊,唐山就说主子想她了,然后,把她直接带回来唐门就是了……” “好,你想怎么样都行——到时,我和小柳,会在唐门等你……”眼神微微地黯然,人在别时总情长啊——更何况相见无归期? 唐方勉强笑笑,暗笑唐山的异想天开。要知道,陶心然心系邺城,心系陶家,怎么可能会和唐山一起去蜀中呢?再说了,陶心然一进王府,那个袁烈,岂肯再放她出来? 宫斗之争,向来尔虞我诈,帝王病重,王储未立,那些皇子们想要踩着自己兄弟往上爬的心,早已昭然若揭。而那个女子,身处在如此激烈的洪流之中,动辄得咎,动辄万劫不复。可惜的是,到了那时,怕她的徒弟们,个个都无能为力了吧…… 可是,话虽然如此,唐方却不点破。他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然后拍拍唐山的肩膀:“去吧,此时的分离,就是为了下一次的更好的相聚——到时,我会和她说,让她把小柳指给你……” “那主子可得记得你今天说过的话啊……”一听唐方说要求陶心然,将小柳许给自己,顿时心花怒放的唐山,将眼前的离愁都驱散了。那样的明显的有异性,没有人性的表情,使唐方的脸上有薄怒微微地显现出来,他一伸手,一个爆栗子打在唐山的头上,含嗔带怒地骂了句:“你个有异性,没有人性的家伙……” “嘿嘿,嘿嘿……”唐山只是傻笑着摸了摸头,然后,再望了一眼还倒在地上的小柳,有些依依不舍地说道:“少爷,你们一定要早点回去啊……” “知道了,知道了……”唐方不耐烦的挥着手,催促着唐山快点走。 “那,少爷,唐山走了哦……”唐山依旧是一步三回头,在经过谷口的时候,才加快了脚步,快速地向前走去。 唐山没有看到的是,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那个转变处时,唐方的脚下却是一个踉跄。他望着唐山远去的背影,有些艰难地伸出手去,慢慢地来到巨石之侧,开始默默地运动内息。 可是,哪里还有用呢?唐方的身体充满了毒素,整个人,就仿佛是毒的温床一般,正在不停地蔓延,正不停地侵蚀着他的身体——虽然是唐家的掌门,虽然他的体质本来就异于常人,可是,长途的跋涉,极低的温度,已经影响了他本来就少得可怜的健康,而此时,再加是毒药入肺,就更加的虚弱起来。 摸了摸怀里的瓶瓶缺罐罐,唐方开始苦笑起来,要知道,这一路行来,步步危机,所以,他的身上,或者是为了自保,或者是为了制敌,早已空空如也,即便是最寻常的毒药,也使用殆尽了…… 微微地叹了口气,唐方静静地坐了下来,要知道,唐山的速度非常的快,而那个暗中偷窥的人,应该走的也并不远,若是唐山够快的话,那么,还可以赶在那人的前面,从而堪堪地错过一场危机。 而他自己呢? 唐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的洁白得仿佛阳春白雪的脸,在这寂静的山谷,在这个水气氤氲的山谷,仿佛是一个远山的精灵一般,令人感觉到纯洁无比,却也是精灵无比。 头顶的太阳,依旧是没有温度,透过浓浓的雾气水气,从唐方的这个角度来看,也只能看到那些微弱的亮光。 没有去理小柳,唐方靠在巨石上,只是静静地眯起了眼,开始闭目养神起来。 耳边忽然又响起了师傅的声音,似真似幻的梦里,又是在责怪他们闯祸后的阴沉着的脸,还有师兄们的尔虞我诈,唐方微微地动了一下眼皮,却没有睁开——就任性地做一次梦吧,任性地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算计,然后就任性地做一场梦——怕是从此以后,都无法再走下这座天山,再也无法看到那个梦萦魂牵的女子了吧…… 唐山渐渐地远去了,小小的山谷里,又是一片的寂静。因为走得极快的缘故,所以,唐山没有看到,在他离开的片刻之后,那个一直和他有说有笑的主子,忽然之间就委顿了下去。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里喷出染红了他的脚下的土地。而他的身体,也仿佛怕冷般地,开始慢慢地蜷缩下去,然后,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了肩膀…… 要怎么和唐山说?他的内力,早在上一次受伤的时候,就已经严重受损,此时的他,不但保护不了自己,更加的保护不了其他的人——可是,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对自己比较残忍的人。他知道,那个七,志在雪莲炼出来的解药,可是,却一定会杀他们灭口,于是,他便在灾难来临之前,面置了一切—— 他将那种蚀心之毒,下在了小柳的身上——仅仅只是因为,小柳并不会武功,而且是七唯一不会防备的人。 而他,严厉地禁止唐山去接触小柳,就是怕小柳身上的可以通过衣服传递的毒,可以传递到唐山的身上去。 他对小柳表示出来的关心,也只不过想要七相信,小柳真的是无害的——他这样做的原因,就是为了制服七,然后为唐山争得一个离开的机会——小柳已然中毒,而他当然的在所难免——所以,此时的他,若没有唐门特制的解药,便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可是,唐门千里迢迢不说,又有谁,才能从那间藏毒阁上,将他需要的解药带来?死亡来临之际,心里却是异常的清醒,清醒得甚至可以感觉到那毒,正在自己的身体里蔓延,可以感觉到死神的脚步,正在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 自己要死了,不是么?在面不改色地在小柳的身上中下了毒,然后自己又明知故犯地碰触她的身体时,结局不就是注定了么?他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方法,杀了对手,可是也付出了自己…… 207——殒落 可是,这样的生命真的值得珍惜吗?他唯一的得到的爱,还是从自己的免义上的师傅的身上得到的。而他,也为了那个女子燃尽了心头的最后的一丝炽热——那么,他是否会后悔?是否会觉得遗憾? 师傅……师傅……小唐就要死了,可是,您都不来看小唐一眼吗?师傅,是不是小唐死了,你都不会想念小唐呢? 无数个念头潮水般而来,几乎将唐方击倒。他的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惨淡地笑了笑,意识开始模糊,有轻风吹来,像极了终南山上那日的轻风——就仿佛他们师兄弟四人还站在那烈日之下,接受着怒火冲天的陶心然的训诫——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师傅的脸开始模糊,师傅的面容开始变得遥远——那个曾经他发誓要用一生来爱的人啊,终究淡出了他的生活,他和她,终究就象是两条永远都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一般,短暂的相守之后,是永远的分别…… “师傅……真想你啊……”低低的喟叹,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吐出喉咙,唐方的意识就慢慢地模糊,最后,枯木般地、慢慢地朝着地下跌去…… 轻风流连而来,轻轻地吹散淡雾,在唐方的身边细细地流连着,仿佛在呜咽,又仿佛想要唤醒这个痴情的生命——可是,远去了,人去了。那个男子,想用一生来爱一个人,想将自己的全部的爱,都给予一个人,而且,终于为那一份爱而跋涉千里,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容华谢后,恩爱淡去,如冬雪夏风,只不过又一场,山河永寂。 有一滴痴情的泪水,人唐方的苍白得仿佛阳春白雪的脸上,慢慢地滑下,迅速被一吹而过的风吸干—— 他终究是一个人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少年时,青年时,一个人孤独地生,到了最后,还要孤独地死…… 好寂寞呀…… 意识慢慢地模糊再模糊,唐方只觉得累,只觉得想要闭上眼睛,只觉得想要就此睡去,睡梦里,可有他向往已久的烟雨江南?可有他一直眷恋不舍的那个女子的身影? 就在唐方慢慢地倒下去的时候,远处的山道路之上,正快速地走来两个人影。当前的一个人,吃力地扶着后面的人,正在一步一滑,一滑一步地,慢慢地向着山顶走去—— “师傅,你小心一点啊,这里的山路难走,再加上积雪过厚,所以,就更加的难走了……”当前的一人,慢慢地扶着身后的人,一边将厚厚的积雪踩踏出一条路来,一边谨慎地交待。 他的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英武,我们能再快一些吗?要知道,小唐的身体并不好,他是否能支撑到去上去主峰,都还不知道呢……我们……能再快一点么?” 是啊,能再快一点么?能么? 若是能再快一点的话……若是能再快一点的话,那么,她就可以早一些看到自己的牵肠挂肚的徒弟了吧…… 要知道,这一路行来,陶心然走得十分的辛苦。她一毒,一发一停,一停一发——只要她一睡过去,就会梦到唐方一个人在那漫天的冰雪里,对着她伸出无望的手。他说,他冷,他说,他难过,他说,他相信师傅了…… 每次,陶心然就会醒来,然后,会怕冷似地抱紧自己的肩膀——小唐啊,你这又是何苦呢?横竖不过是一条命而已,横竖不过是一死而已,可是,你却为了她而抢先送了命,值得吗?值得吗? 陶心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肩膀,仿佛紧紧地抱着那个怕冷的孩子一般—— 怎么办?要怎么办呢?这一条路,是那么的长,是那么的长,她的小唐,就在路的尽头,就在她再也触摸不到的前方,她甚至不敢想像,若是她看到了小唐,又会是怎么样呢? 那么,若是小唐看不到了,她又要怎么样呢? 无数个念头,山呼海啸一般地传来,令陶心然无法再停留半分,于是,赶路,不停地赶路。直至到了今天,他们的人,已出现在这千里冰峰之上。 诸葛英武转过身来,只看到自己的师傅的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的脸,还有她的眉间的说不出的担心,或者是隐约可见的绝望。 诸葛英武的心沉了一下。 要知道,陶心然的这一路上,几乎是不眠不休。那毒,更是发了又停,停了又发,小唐给他的药,早用完了,而一个月的期限,也就要到了,可是,即便是到了此时,他还是没有能够等到解药,还是没有能够得到小唐的哪怕是一点的信息…… 再看看陶心然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隐隐隐约约地有一抹不正常的嫣红。就仿佛是落在残雪上的梅瓣一般,令人触目惊心——于是。诸葛英武知道,他的师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她的精力已经完全的透支——可是唐方呢?唐方的人又在哪里? 诸葛英武下意识地向上望去,只见头顶依旧是洁白一处直上云天,那样的高度,仿佛伸入云层一般高不可攀,脚下,仍旧是皑皑一片。看不到来时的路——还要有多久?还要有多久,他们才能走到小唐的身边去? 小唐已经成了陶心然的心里的支柱,所以,此时的诸葛英武最怕的是,若是到了峰顶他们还看不到那个少年的话,那么,一直支撑着陶心然的力气是否会消失,而陶心然,又能否安然地走下山去? 怕是不能吧…… 隐约地摇了摇头,诸葛英武的心沉了一下再一下。他正寻思着要找个地方去催促陶心然休息一下,正在这时,一种说不出的、异乎于这冰原冷风的风丝,轻轻地吹到了他的脸上…… 诸葛英武一怔,连忙凝神搜索,可是,感觉了半晌,那一缕异乎于冰原的和风,却再也没有了痕迹…… 刚才的那一个瞬间,可是错觉吗? 诸葛英武拧了拧眉,这才拉着陶心然,慢慢地向前去。 忽然,陶心然一个立足不稳,就朝着山崖下跌去,诸葛英武顿时一愣,连忙伸手拉住了她。可是,陶心然已然力竭,再加上雪滑路滑,陶心然的脚下无从着力,如此一来,倒将手下同样无从着力的诸葛英武,一同的拉了下来。 两人的身形,顺着覆盖着白雪的崖壁一直的下滑,一直一直的下滑,头顶,只看得到一线湛蓝,脚下,还是无尽的雪白。 那样的速度,逆着风,顶着雪,背靠在冻结千年的冰雪之上,迅雷不及掩耳。 诸葛英武一直的,一直的拉紧陶心然的手,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师傅,而陶心然虽然脚下无从着力,可是,看着下面的完全看不到底的崖壁,却竭尽全力地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徒弟的手里抽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想松,一个紧揪着不放,由于极快的身形,而荡起的雪沫飞在脸上,凝结在眉间,给两个人的脸上,都覆盖了一层的洁白。 全速的跌落中,诸葛英武抽出腰间的佩剑,不停地刺向山崖,想供此来缓和二人的速度,可是,那积雪不知道堆积了几千年,长剑挥下之间,直到没入手腕,可是,却还是虚雪,竟然无从着力。 诸葛英武临危不惧,他蓦地催动真气,使出了千斤坠的功夫,竭力地使两个人的身形缓慢下来。直到,终于攀上了一块突出的岩石。 脚下,依然是深不见底的白,头顶,则成了一线蓝天。诸葛英武的手,一手樊在石上,另外一的只手,却紧紧地拉着陶心然,生怕自己的一个松手,就会不见了自己的师傅。 “英武……”陶心然用尽全力,却依然没有办法再往上攀,在诸葛英武的催促之下,她终于摇了摇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说了几个字:“放开我……” 放开我,若是不放下的话,那么,死的会是两个人吧…… 陶心然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想要去放开诸葛英武的手,可是,那个男子的手,却仍旧如蔓藤一般,紧紧地揪着她,看到她再一次退缩,诸葛英武蓦地说了句:“小唐怎么办?” 用尽全力时的话语,都是极为短促的,一句话说完,泄露了的真气,只差一点,就要将陶心然生生地抛下。 陶心然蓦地愣了一下。她的手也是剧烈地一抖,有一抹湿意,慢慢地在眼角弥漫。终于明白这个徒弟是不会放开自己的手的。于是,陶心然不再挣扎,只静静地说两个字:“我听你的……” “好……”诸葛英武再一次的拔出佩剑,一手仍然拉着陶心然,另外的一只手,却深深地插入石壁,然后他一手扶剑,一边提气用力,只听一声低喝,陶心然的整个人,都凌空飞起,在一瞬间跃上了石壁。 可惜的是,石壁太滑,而落脚的地方又实在是小,陶心然一个没有站稳,顺势一推,就将诸葛英武的人推了开去。 208——新桃换旧符 就在陶心然师徒还在千尺雪山之上,经历着一场又一场的九死一生的时候。京城之中,已是风云变幻,汹涌澎湃。 初春三月,百花齐放,当所有的姹紫嫣红的色彩都在尽情展现的时候,却因为一件大事,而使这一城的春色,俨然失去了应有的颜色。 皇城之中,甚至是京城之中,仿佛被一层说不出的雾笼罩着一般,看不到太阳,也感觉不到温暖——仿佛是一层厚厚的桎梏,束缚在每个人的心里,缠绕在人们的心头,挣不脱,甩不开,仿佛要将人活活地闷死——遥望皇城方向,依旧是阴云密布,旌旗飘扬。身着铠甲的将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岗,戒备之森严,可见一斑。 可是,寻常的百姓却无法得到任何的关于这一场突来之变的任何消息。 事实上,早在三日之前,皇城之内,禁城之中,就已经戒严,而这三日之间,更是百官聚首,任何人不得回府。然后,有识之人,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从禁宫之中传出了三道消息—— 第一道消息是,帝王病重,已经是病入膏肓,大殿之上,灯火通明,所有的文武大臣,都聚集在这里,进行着紧急的讨论。讨论着这个未立储君的年迈帝王,究竟是意属哪一位皇子,并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于是,一场护党之争剑拔弩张,眼看又一次的展开。 只是,讨论的对象,那话题之中最多触及的两位皇子——大皇子袁烈和二皇子袁直,仿佛是商量好的一般,都同时地不见踪影。两位皇子不在,三皇子出使他国,所以,讨论的话题,渐渐地变得毫无意义。 当然了,令人奇怪的是,除了几位皇子之外,就连那个曾经想染指朝堂,势必要将自己的亲生的二皇子扶上皇位的,却不知道为了什么,同样的销声匿迹。 于是,有人传闻,李皇后被人软禁了,从此以后不得出宫门半步——当然了,对于这个消息的来源,大多数人,还是心存疑虑的,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相信,身为六宫之首的皇后,也有被人软禁胁迫的一日。 日夜交替,太阳东升西落,年迈的帝王,依旧在养心宫中苟延残喘,挣扎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大殿之侧,所有的文武百官,依旧在暗自猜测,然后各做打算。 紧接着,宫里头又传出了第二道消息——帝王即将驾崩,年轻的二皇子将大皇子逼于瀛台一角,准备歼而灭之,然后独立尊位。由于事发突然,大皇子袁烈先是措手不及,再就是后援无助,此时,正被困于瀛台之侧的小小院落里,进行着困兽之斗。 身为皇子们的手足相残,自古就有之,事实上,每一位帝王要登上王位之前,都必须经过血和杀戮的考验,然后,才能两手血腥地站在九五高台之上。 相对于这条消息而言,所有的文武百官更担心自己的日后——特别是那些分帮分派的大臣们,在密切地关注着这一道消息的同时,同时也在担心自己的日后的命运——成王败寇,可是,究竟谁才能为王,谁会变成寇呢? 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恐怕是连天都不知道吧…… 这道消息一出,争吵数日的文武百官们却默契地开始沉默起来。要知道,事已至此,就代表着在于王储的这伯事情上,他们早已没有了发言权,也就是说两个本来最有可能登上高台皇子们,正在用自己的方法,进行着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较量—— 胜者,从此以后成为万万人之上,败者,则是万劫不复…… 事情足足僵持了一日一夜,因为大皇子负隅顽抗,二皇子在智谋方面又略逊一筹,所以,在第三日的日出时分,事情终于有了转机,那就是禁城之内所传出来的第三条消息—— 如果说,这前才的两道消息已然令人触目惊心的话,那么,第三道消息,可以说是晴天霹雳了—— 有刺客自远方来,趁着宫闱混乱,竟然闯入瀛台,而那些人,明显地冲着二皇子袁直来的——因为,他们一上来,就采取了两败俱伤的打法——然而,双拳难敌四手,那些刺客们一个又一个地倒下了,当袁直以为胜利在望,刺客被全歼的时候,却有一个诈死的刺客,利用最后的余力,用涂有剧毒的剑矢,划破了二皇子袁直的肌肤。那毒极为霸道,一沾上肌肤,随即开始蔓延,到了最后,竟然因为来不及诊治,而枉送了袁直的性命。 大殿下袁烈趁相反扑,将二殿下袁直的属卫全部诛杀殆尽,然后,就穿着一身是血的衣袍,手持长剑,来到了大殿之下。浑身浴血的大皇子袁烈恍如杀神,只在一现身之下,就震慑了文武百官,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称赞大皇子英武,一力拥戴他为当朝的新君。 而袁烈,也欣然地接受了,从王座之上下来,他就开始接受百官朝贺,从而位尊九五…… 于是,在一片着道贺声中大皇子袁烈登上帝王的宝座,正式成了一代的帝王,史上称其为睿帝。 睿帝即位,平定朝纲,除了中剑已经死去的二皇子,还有出使他国的三皇子之外,满朝之内,百官同贺。 历史,从来都是用血写成,而新帝继位,赏百官,封后宫,可是,唯独皇后之位,却是仍然是悬空,并迟迟未决。 然后,袁烈又从后宫之中,迎出了被袁直软禁的李皇后,是尊为太后,并将自己的生母一同的尊为太后,一时之间,后宫之中,两宫并存,只是这管理后宫的责任,袁烈却仍然给予了此时已经成为了李太后的李皇后。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一向对人对事都是成竹在胸的袁烈,一继位之后,并不包着肃清二皇子的余党,以及那些反对他的前朝旧臣。除了当日瀛台之上围攻他的禁卫之外,其他的人,他一个都没有追究。 睿帝承元一年,三月十八,是新皇登基后的第一个早朝。那一天,普天同庆,百官朝贺——年轻的天子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南背北,一连下了三道诏书。 而这三道诏书,则被记载在史书里,多年后,那些官员们依旧能祥于耳。诏书之一,即是大赦天下——除了那些存心忤逆,并有行动的诸人之外,大家只要各司其位,各理其职就好,以前的一切,帝王可以当成过眼云烟,又或者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道诏书是重开科举,替朝廷选拔人才,唯才是用,且不拘出身。 第三道诏书则是诏告天下,帝王新逝,皇宫之内,三年不设婚嫁,三年不选秀女…… 这几道诏书一下,天下皆庆,那些有女儿的人家,大多都松了口气,只希望三年之后,自己的女儿早已嫁娶,不再受选秀女之扰。 而朝堂之上,帝王勤于政事,所有的事务,都开始变得井井有条,而百官之中,不论此前有过什么行为,他一律不再追究,并量才录用,使很多有才之仕,都或多或少地升迁,或者说是调任…… 没有想到新帝是如此的宽宏大量,所有的人都心存感激,百官之中,同时暗暗庆幸,还好自己没有参与那一场不应该参与的政变。 天下初平,人心归一,就在一切都开始蒸蒸日上之时,年轻的帝王,却开始经常精神恍惚,而且,会更多的时间,回到以前的旧居里去,通常一坐就是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后宫之中,依例,没有子女的妃嫔,都要殉职,可是,唯独昔日的兰嫔娘娘,却被皇下留了下来,并且安置在琉秀宫中,令人好生侍奉。 对于此事,宫人多有猜测,最后,还是由知情之人拍板,原来年轻的帝王曾经在邺城流连,因此对于这个前朝的兰嫔娘娘一见钟情,可是,阴错阳差之间,兰嫔入宫为嫔,帝王登基之后,依然念念不忘,所以,才特地留她一命—— 这些话,当然的传到了李太后的耳里,可是,她只微微一笑,一派雍容华贵的大度形象,对于于这一切,不置可否—— 宫廷之中,众说给纭,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年轻的帝王的心里,还真有一个念念不忘的女子,而一年来,他对于她的寻找,却从来都没有停止…… 未央宫中,年轻的帝王正在凝神而立,他的面前,是一幅画工极美的仁女图,画上的女子,和那们曾为帝王嫔的兰太妃来说,确实有着三分的相似,可是,细一看之下,却又是不象的,比之那位向来精妆艳抹,仪态万方的兰太妃来说,画上的女子,英气勃勃,眸子纯净,她的一身的浅色衣衫,更衬得她仿佛是落在梅瓣上的冰雪一般,晶莹剔透,不可方物。 说不清是多少次了,年轻的帝王都会站在这一副的画像之前,怔怔地看着画像上的人儿,一言不发。 209——前朝旧事之暗机 忽然,殿下传来一阵轻俏的脚步声。帝王没有回头,就知道是他的暗卫之首的绿影回来了。 果不其然,脚步乍停,却是在浓浓的阴影处,有人低低地跪倒在地,问帝王安。 袁烈转过身来,望着绿影,眸子里既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一年的时光太长,而时间又过得太久,所以,将他的最初的希望都生生地耗尽了——此时,寻得到那女子也罢,寻不到也罢,于他来说,都只不过是变成了一件执意的坚持的,没有完成的事情罢了…… “陛下,有人在落阳山中,发现了王妃的踪迹。”绿影的声音很轻,仿佛梦呓,然而,就是那样的低沉的话,袁烈竟然听清楚了。只见大殿之内,一道黑影飘过,袁烈在下一秒钟到来之前,就来到了绿影的面前,他一把提起那个最忠心的暗卫的衣衫,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次……” 袁烈的手,正在剧烈地颤抖着,他的眸子里,闪着不顾一切的光芒——原来,此前的一切的消息,真的都是假的,原来,那个女子,真的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原来,她真的还在,真的还在…… “是的陛下……”忠心的暗卫任由主子提着自己的衣衫,依旧垂眉敛眸,将自己此前的话重新又重复了一遍:“日前,有人在落阳山中,发现了王妃的踪迹……” “好……好……”一边说了无数个“好”字。袁烈这才松开了绿影的衣襟,然后,将他狠狠地一甩,随即迈开脚步就向着殿外走去——他留了那个人那么久,就是想在关键时刻,起到一枚棋子的应有的作用,若非如此,那个女人又凭什么可以活到现在?又凭什么至今仍然占据在属于母后的位置上鸠占鹊巢? 帝王走出殿门,所有的侍从紧步跟随而来,生活漏掉了帝王的任何的旨意,以及帝王的任何去处。 随侍的太监迈着小碎步,躬身前来,等待帝王的吩咐。年轻的帝王只冷冷地望着远处的高楼殿宇,望着七色的琉璃瓦上折射出来的点点冷光。他的微微眯起的,深如墨染的眸子里,蓦地泛出一种说不出的深沉的冷意来——如此春光明媚,正是三月春色,可恨的是,自己的母后,早已在那一年,早已在那一年的新年的太阳没有升起来时,就痛苦地死去了—— 忽然之间,微微地扯了扯唇,年轻的帝王明黄色的衣袖一摆,冷冷地吩咐了一声:“摆驾慈宁宫……” 那个女人,一生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是,到了最后,却被自己的儿子囚禁——那个女人,害死了自己的母后,可是,他却还得将那个位子给她,称她一声“母后”…… 这世界,是何其的疯狂,又是何其的可笑?亲和仇的分界线,又究竟是在哪里? 微微地扯着唇,年轻的帝王冷着一张脸,迈开步子,大步地朝着李太后所居住的慈宁宫走去…… 一年了,他还是第一次踏足那个地方,一年了,他还是第一次主动去见自己称之为母后的那个女人,那么,是否代表着这一年都即将过去,是不是一切都开始宣告结束? “你张于来了?”慈宁宫的深处,是一个小小的佛堂,自从搬来这里之后,李太后每日里吃斋念佛,倒有大半以上的时间,都在这里,几乎宫门都不出半步。 看到年轻的帝王步步而来,李太后转过身去,望着年轻英武的帝王,忽然喃喃了一句:“你和他,可真像啊……” 他和谁很象?和他的父皇么? 袁烈只微微一怔,就将这个念头撇了开去。他迈步,在一侧的锦凳之侧坐下,望着烟火缭绕的佛堂,还有佛堂之上,逐渐被模糊的诸天神佛的脸,忽然之间冷冷地说了句:“母后可真是虔诚啊,每日里在此烧香拜佛,却不知道这满天的神佛,会不会原谅你以前所做过的……” “阿弥陀佛——”李太后念了一句佛号,手拈念珠,忽然微笑起来:“即便是贵为一国之君,这神佛之前,亦不可妄言……不过,想来今日陛下前来,也并非是心血来潮,或者是如此简单的问候吧……” “母后,儿臣还记得,儿臣小的时候,有一次和二皇弟在一起玩的时候,一不小心将二皇弟撞翻了。当时母后并没有说什么,可是,当晚,儿臣却因为吃坏了肚子,在床上打滚整整一夜,整个太医院束手无策——儿臣说的对吧……” 带着微微的,冷酷的笑意,袁烈望着这个被自己尊为母后的女人,整个人的身上,都仿佛是罩了一层薄冰一般,寒气袭人。 李太后又宣了一声佛号,拈着念珠的手,却开始微微地发抖。要知道,当日的袁烈,是大皇子,而他的母亲又是当时的皇后。而自己,虽然有太后的眷顾,可是,充其量,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嫔”位。嫔的孩子被皇后的孩子撞倒了,所有的人,所有的注意力,当然的,都是放在皇后的儿子的身上,还会有谁会在意,那个“嫔”的儿子是否会有事呢? 可是,当日的自己,心气是如此之高,怒火中烧之下,就令人暗中将一种可致人肚子痛的药下到大皇子的饭碗里——结果就是,大皇子的肚子几乎痛足了一夜,所有的太医束手无策——又或者说,有办法的太医,都慑于太后的威仪,想管而不敢管。 一夜之后,宿醉的帝王得到了消息,可是,却只看到那个正在卧榻之上沉睡的袁烈,于是,这一场闹剧,也就不了了之——可是,李太后却没有想到,袁烈都记得——当时不过三岁的他,竟然一直都记得。那么,在他成长的这么些年,他究竟看到了多少,又记得多少呢? “儿臣还记得,有一年除夕将至,儿臣的身上穿了一件新有衣衫,当时的儿臣颇为得意,就和二皇弟炫耀了一番,可是,儿臣回到宫里之后,自从第二天起,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再找到那一件新的衣衫……” 李太后闭了闭眸子。她知道,袁烈想说的,绝不仅仅只有这一点,她相信,等袁烈的话一说完,面对她的,便是一场最终的判决—— “这类的事情太多,儿臣都不再记得,不过,即便是记得了,又能如何呢?您是太后的亲侄女,温柔贤淑人尽皆知,又有谁会相信儿臣呢?又有谁敢相信儿臣呢?” 微微地笑了笑,袁烈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那一晚,你携着太后的懿旨而来,对我的母后极尽侮辱——母后……”袁烈的声音,渐如耳语——“自从那个时候起,儿臣我便发誓,将用尽这一生的时间,慢慢地看着你身边的所有,在乎的,全部都统统失去……” 忽然大声地笑了起来。袁烈的眼角,有泪水轻轻地渗出,他伸指,轻轻地拭去,再一次回过首来时,宇眉之间,已经带了些神秘至极的笑意来:“你还记得你亲自喂毒二皇弟的事么?那一次,那毒药被换了吧——”望着李太后的逐渐惨无血色的脸,袁烈微笑着摇头:“母后,你可知道,那事先准备好的解药,是不是并不能解去二皇弟的毒,而二皇弟身上的的毒反倒被延误了呢?” 李太后突然之间变得面无人色。虽然她一再的说服自己,是因为剧毒难解,并为此处死了两名经手的太医,可是,怀疑了所有的人,却独独没有怀疑到那个年仅六岁的孩子——不得不说,这个不过六岁的孩童,就有一颗残忍冷酷的心,眼看着自己的弟弟中毒即将死去,那时的他,一定的非常得意…… “那是因为那毒药,被儿臣调换了——换上了一种更加寻常的,却非常之难解的毒药——”、 万万没有想到,真的是袁烈做的,李太后慢慢地闭上眼睛,有泪水慢慢地渗落——袁烈…… “别紧张,母后,还有呢——您总得听完啊……”袁烈贴心地扶起遥遥欲坠的李太后,含笑说道:“母后,您可一定要坚持到听完儿臣的话啊……” 是啊,二十余年的积怨,怎么不让他一吐为快呢? “我知道了,那么,瀛台之上的刺客,是不是也是你引上去的呢?”瀛台之上,袁烈并无胜算,若不是那帮刺客从天而降,想来袁烈已经束手待毙…… “是的……”袁烈并不否认,只是冷冷地望着李太后,毫不掩饰:“所有的人,几乎是母后想必都以为儿臣就要输在二皇弟的手下了吧——可是,没有人想到,那是儿臣故意示弱——” 冷冷的声音,忽然变得铿锵有力,年轻的帝王站直了身体,望着窗外的湛蓝的云天,还有混合在空气里的淡淡的花香的气息,忽然之间,冷冷地说道:“皇室子弟,若是自相残杀,那么,身为太后的你,就可以持先皇令,将儿臣就地诛杀——母后你的身上,有这样的一道旨意的吧……” 210——前朝旧事之遗旨 “是的……”那个弑父杀兄的帝王,在晚年之后,突然深恐自己的儿子就好比自己当年一般,所以就立下一道旨意,放在还是李皇后的太后处,皇子之间,若有人因为帝位而手足相残者,当诛之—— 可是,若是诛杀其他皇子的,是二皇子袁直,也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她亦同样可以一只眼开,一只眼闭,就当这件事情,并不存在…… “这都是谢玉告诉你的吧……”又是谢玉——这个谢玉,究竟泄露了多少的秘密呢? “不,并不是谢玉,其实母后你冤枉她了——关于你的所谓的秘密,其实她一字不吐,这件事,是二皇弟亲自告诉儿臣的……”一念之间,就知道李太后在想什么,袁烈微微地摇了摇头: “当然了,若是诛杀儿臣的是二皇弟,那么,身为太后的你,也可以当这道圣旨不存在的,我说的对么?” 袁烈的声音忽然严厉起来:“所以,儿臣不敢冒险,便假装被困瀛台,然后放刺客进来,杀了二皇弟一个措手不及——到了最后,二皇弟的仇,还是儿臣的报的呢……” 脑海里,忽然想起了那个叫顾兮若的女子,那个女子,脸色是如此的苍白,出手又是如此的狠厉,在最后的一刻,她单手握住了袁烈刺来的长剑,忽然间微微地一笑,如峰顶白雪之上,一闪而过的淡泊流光。她说:“虽然知道你一直是在利用我——可是,我还是感谢你——” 鲜血不停地从她的握紧剑锋的手心落下,可是,她却仿佛没有一丝的痛觉。她说:“谢谢你的利用,谢谢你,让我完成了我的对父亲的承诺……” 209——前朝旧事之遗旨 女子的手一松,长剑穿心口而过,可是,袁烈从那个女子的脸上,却只看到一抹解脱般的笑意——她说,她感谢他的利用,因为,她完成了对于父亲的承诺…… 心里有什么屏障“咔嚓”的碎开,袁烈的心里,涌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冷意—— “阿弥陀佛……”李太后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手中的佛珠,甚至有几次就要跌在地上。她望着这个如此陌生的帝王,脸上,全无半点的血色…… 成王败寇,事已至此,她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 阳光无声无息地洒落,照得小小的佛堂在烟雾之中,变得时明时暗,弥漫在阳光中的淡淡的烟雾,被分割成数种颜色,而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毁灭…… “其实,即便二皇弟能在刺客的手下逃生,他还是坐不到那个位子上的,原因,想必你也是知道的,早在十几年前,父皇就否决了二皇弟的继承权——你可以当那件事不存在,可是,我的手,里,却有这个……” 袁烈的的话,还在冷冷地继续,就仿佛是冬季的最后一场雪暴一般,漫天漫地地兜头而来——说话间,年轻的帝王明黄色的衣袖荡开。他的手微微地一伸,从衣袖之间甩出一样东西。重重地扔在了李太后的面前——那是一副明黄色的卷轴,可是,眼尖如李太后,却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一道圣旨…… 明黄的色泽,在光线缥缈的佛堂之中一闪而过,在淡烟之中划了一个弧形,最后“啪”的一声,跌落在李太后的脚前。那样的猝不及防的脆响,使李太后蓦地吃了一惊。然而,在触到那一抹似曾相识的明黄时,在看到那卷轴之中可以预见的内容时,她望着那一打刺眼的明黄的色泽,重重地怔了怔。然后才伸出手去,慢慢地拣了起来—— 明黄,是帝王的专用颜色,任何人不得擅自使用。而包裹着着卷轴的布帛,在李太后看来,也并不陌生,因为,她曾经无数次看到过这样东西——这是包裹圣旨专用的帛卷。 那帛卷,也是被保护得很好——包裹的边缘,虽然有了一点点的褪色,那也是存放日久,才可能会出现的浅淡的色差——再翻转过去,再看一看那和空气隔绝的一面,却依旧崭新如故。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帝王的遗旨——所谓的遗旨,通常是指已经过过的世的帝王遗留下来的,最终的旨意——而那旨意的约束力,除了文武百官,皇亲国戚,深宫内苑,五湖四海,普天之下,几乎无所不能,甚至包括了现在的帝王…… 那才是天下间,除了死神之外的,最具约束力的东西…… 忽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李太后迟疑了半晌,这才伸出手去,将那份卷轴抽出,然后,慢慢地在手心里展开——蓦地看到不同于年轻的帝王的语气的旨意,蓦地看到似曾相识的字迹,以及那副卷轴里的面的所提及的,她的曾经是亲最近的人…… 李太后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那是一份先皇的旨意,上面的内容李太后至今都还记得,只看了一眼,她甚至都能背诵出来——这一份意旨上,说的是二皇子袁直,因为天生隐疾,不适合位居人君,此旨,他日可是朝堂之上,作为遗旨,废袁直位承九五之权…… 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忽然意识到这是袁烈带过来的——可是,自己寻找了十几年的致命的那件东西,时刻地威胁着自己的儿子前程的这样东西,自己用尽了千般智谋,却始终求而不得的东西,袁烈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又或者说,这东西却原来一直的在他的手中? 看懂了李太后的眼底的疑问,袁烈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要怎么告诉李太后,这样东西,在当年自己知道之后,也曾经将整个宫廷都几乎翻遍,可是,最终却求之不得呢? 当然了,就连他自己都万万没有想到,一场袁直对于自己的早有预谋的追杀,一场几乎九死一生的浩劫——穷途末路的自己,被袁直足足拿去了半条命的自己,却不料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因为遇到了那个女子,从而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这一样东西,关于这一样的东西的存在,他是和陶家的一个人用某种阴暗的条件交换得来的——也是从那时起,他决心要将那个女子掳为己有,要将那个女子,握在自己的手心,然后,利用那个女子,得到任何的可以帮助自己的东西。 事实上,他不但做到了这一切,而且,做得很好——几乎可以说是唾手可得,几乎可以说是事半功倍……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当谢玉第一次看到陶心然时的惊诧,已及谢玉因为那个女子的,对于自己的无任的信任——一切,皆因有陶心然的存在…… 神思逸出很远,渐渐变得恍惚。袁烈忽然模糊地笑了起来—— “母后一定不会想到吧,就是这一份东西,曾经在母后的宫殿里,由那个为报一命之恩的谢玉,替瑕妃整整保存了十几年的漫长岁月——直到看到了……”直到看到了陶家的后人,她才肯交出来吧…… 神思之间,忽然有些恍惚。袁烈望着窗外的春暖花开,忽然之间就想到了那个淡然苍白的女子——说来,还是沾了她的光呢,这份被保存得完好的遗旨,才会落在他的手上…… 那个女子,虽然表面不动声色,虽然淡而处之。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她的背后,在他的利用之下,就连那个女子都不会知道,她曾经成全了他多少,又帮助了他多少…… 他手上的血,因为那个女子,又沾多了几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可是,到了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女子,曾经为他的今日,做了太多,太多…… 她之于他,可以说是另类的存在——先是临危救命,后又全力呵护,到了最后,他还是利用这个女子,和端木阳达成了最后的协议——以那个女子的名义,替对方剪除障碍,然后助对方登上帝位——眼下的他,已经成功,那么,剩下的,就是端木阳了…… 淡淡的烟雾之中,那个女子的虚幻的侧影慢慢地浮现,仿佛雾深云重之中,她正在望着他,淡淡微微地笑着…… “所以,母后,您是知道的,即便没有那一帮刺客,这个位子,仍旧不是二皇弟的……” 字迹清晰的遗旨,从李太后的手心滑落,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母子二人,都输给了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男子…… 输了,他们输得彻底,输得体无完肤…… “知道儿臣为什么要说这些么?那是因为儿臣想要出宫,可是,为了防止你的那些余党们有机可乘,所以,儿臣需要一个借口,那就是:太后薨……” 历朝的规定,若是帝王继位三年,不是皇家丧,或者是重大的事情,绝对不得出宫门前步…… “我明白了……”李太后的手颓然地垂下,她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浅淡得仿佛落霞余光的微微笑意出来:“我会如陛下所愿……” 211——李太后之死 冷风长吹慑人心,与月相生伴薄雾。风已飘渺,花亦无踪。 说完,仿佛苍老了二十岁的李太后,就地慢慢地转身。然后,拖着长长的灰色的背影,静静地朝着佛堂后面的寝殿里走去…… 她的脚步,有一种轻忽的,杂乱的响,就仿佛是冷雨落在鼓面上,匝匝密密,带着错杂的,无章的,还有说不出的幽暗的队冷之调。 那脚步,响在袁烈的心里,他只看到倒在血泊里的母亲那无助得仿佛初生羔羊的眼神,只不过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李太后对少年时他的冷漠的,高深莫测的俯视。 无数和过往,如砂风呼啸,只不过一个转眼,湮没了一些,又将展现了一些——没有人真正的无辜,特别是身在深宫,我们总要为了自己的利益,总要为了自己的生存,总要为了自己所关心爱护的,又或者是为了拦住我们的路的人,那些有心置我们于死地的人,作出一些或许是我们自己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我们的手上,或许并未沾满血腥,可是,我们的心里,却早已罪恶累累。 那是在深宫里生存的信条,那是每一个想要要宫里长久地活下去,甚至是活得更好的人,不想去做,却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可是,在这深宫里,没有魔,也没有佛——那样的高高在上的,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祗,怎么回事了解人的内心幻化出来的极致呢? 那是西天的月辉,那是映天的朝霞,一幻千重,一念千重。 那是阴冷的夜雨,可能任何一丝的无声而来的风,都会改变他的方向,那是天际凝成的初雪,没有人知道他从天际零落到地上的时候,会经过怎样的,变幻。 人生,变幻莫测。 望着李太后的身影,袁烈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怜悯之类的东西。 又或者说,那东西,他本来是有的,可是,却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被逐渐地,一分一分地消磨殆尽了。 又或者说,怜悯的另一面,本来就是残忍,他曾经怜悯,所以导致今日的残忍。 但,不论怎么说,每个人都有内心执着的东西,而他,执着了,做到了,也就无悔了。 “沙沙沙”轻俏的脚步,依旧在渐去渐远,带着零乱的节奏。吉烈就站在没有风的佛堂的暗处,望着由天窗里令射来的那方寸的阳光,他不过隐然冷笑——这个世间曾经最尊敬的母后啊,你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吧,你也会有今日。你应该没有想到吧,你的今日,不是输在了别人的手上,而是输在了你自己的手上。 你用自己的沾满血腥的手,毁掉了你自己的儿子。而今,你又用沾满血腥的手,将你自己的后半生,全部都毁掉。 又或者说,你已经没有这后半生了。因为他已经出现在这里。他的出现,曾经是开始,也会是终结。 冷冷地勾了勾唇,袁烈的脸上,还带着一抹残忍非常的微然笑意:黄泉路上,您是不会寂寞的,因为,有我的母后在等着您,有我的父亲在等着您,有您的儿子在等着您,那么多的人聚在一起,那么多的人都等着质问您,那样的情形,想来都觉得热闹。 所以,母后,请您一路走好。 李太后悠然转身,尽量使自己的步子显得轻捷。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在发黑,眼前的一切,都都变得恍惚。无数往事呼啸而来,瞬间将她击倒。 无数的不甘的,不愤的,不想的,不要的情绪,将她淹没,最后,只化作清泪一滴,然后,跌落尘埃。 泪水本无色,那样的心的凝结,只不过是一抹随风即散的轻微的湿意,辗转落到了地上,没入了尘埃,到了最后,也只不过变成一缕缕的,浅浅的湿痕,不认真看,绝对是看不出来。 又或者说,等你认真看的时候,他早已被尘埃吸干了所有的水分,到了最后,变成了一抹轻浅得几乎无痕的水沫。 生命消逝如流星,可是,这个世间,还有无数的比生命消逝更快的东西。比如说眼泪,比如说亲情,比如说温暖,比如说是爱情。 窗外的日光,从小小的天窗内一泄而出,照在她的身后,就仿佛是她充满荣耀的,充满奢华的前半生。 可是,那阳光,却照不到她的路的前方。前方,一片黑暗,又或者说,前路无路。 转过身的一瞬间,可以是永远,也可以是须臾。有的人,用一生的时间去转身,可是,有的人,却一生都在转身。 转过身来的一瞬间,李太后想起了很多。 她忽然想少年时的干净无暇的脸。 那时的她,心里没有阴谋,眼里也没有灰暗,她的手很柔,她的眼神很清澈。那是所有的,只可以看到这世间黑白两色的少年时的眼神。是每一个人的记忆之中,镌永悠长的某一段的记忆——虽然,只是记忆。可是,那也是我们的这一生中,唯一的充满纯真的日子。 离开父母,走入深宫,那是一个华丽的转身。就仿佛是她少年进的五彩的梦一般,色泽斑斓,流光溢彩。那时的她,就是一个织梦者,用一条五色的丝线,将此后的人生串起,然后,一路仿佛是风铃,每到一处,就响到一处。 华丽宫闱,金碧辉煌。而她,怀着少女的忐忑不安的心,被动地被安排了一切。锦衣冠带之初,是那个男子的面沉如水的表情。可是,那时的她,也曾经激动莫名,也曾经潸然泪下。那时候的她,身上所背负的,是举家的荣耀,是父母的真心的期盼。 那时的她,就想起了父母自小时的教导。也曾经感到雄心万丈,感觉自己一定可以登上那个玉座,可以成为第李家的第二个皇后。而且,这一切,仿佛都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 可是,现实梦碎,一切的繁华梦影,都仿佛是映照在秋水之上的落日,光影璀璨,满湖夕照,都不过是日落西山时霎那间的风景,等光影散去,天地之间,一黑暗,一切都归于虚无。 原来,所有的璀璨的外表,才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还记得,那时初入宫闱,三千佳丽排排而立。而她,就站在那些佳丽的中间,屏气凝神,等待着自己的人生的重大的转折。 她有幸被点入宫闱,而且,被点名侍寝。 那一晚,是她的蜕变的第一晚。帝王宠幸,温柔敦厚,她觉得自己遇到了良人。于是,她抛下少女的娇羞,她抛下背负了许久的梦。那一晚,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享受着一个男子的尽情宠爱的女人。 她爱上了那个男子,她以为,她的爱会感动他,她以为,她的心会软化他,她以为,人同此心,她以为,烟花绽放的一霎那,就是一生。 可是,她错了。 一夜之后,再无交集。她被放在那个宫殿的角落,无人问津,没有人理睬。到了那时,她还在抱着那个碎掉的梦,一直的,一直的在问自己。 然而,这仅仅只是开始,她在宫闱里二十多年,就一直的等了二十多年,昨天等到今天,去年,等到今年。等过春雨夏雪,等到花落人尽,等到繁花梦影,等到一心眼泪,全部都被风干。 再后来,她变得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一样,再后来,她也变得心凉心狠——再后来,就是一场又一场的阴谋诡计展开。到了那时,她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枚可怜的棋子。 袁烈怔怔地看着李太后的已经佝偻的背影,眸子深处,渐渐地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迷惘的情绪……事又至此,他应该做的,都已经做完,母亲的仇,也已经报了,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非但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的喜悦,却依旧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的,空的厉害呢? 听只“扑通”一声,佛堂之后有什么跌倒了,过了良久,才传来宫人们的惊叫:“啊……太后驾薨了……” 袁烈转过身来,然后朝着那漫天的日光,慢慢地走了出去…… 门外,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季节,御花园里的花儿,又是早早的开了,姹紫嫣红的一片,煞是热闹。 这一日,阳光很好,天气也很好,暖暖的风吹在脸上,象极的那个女子的手,轻轻地抚在袁烈的脸上—— 又是谁,在远方喃喃地低语?仿佛在呼唤着远去的人儿,快快回来? 身后传来宫人的惊呼,传御医的声音,以及来往不停的嘈杂而纷乱的脚步声。慌乱中,所有人的吃惊我惋惜中,没有人看到,那个年轻的帝王就这样迈开步子,大踏步地向着相反的方向,渐去渐远…… 女人,你等着我—— 春风旖旎眷眷不舍,而袁烈就在这微风之中,在这百花丛中,静静地笑了起来——不论是万水千山,抑或是沧海桑田,你都要等着我,等着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你的身边去…… 自从你用那双温柔的手,将我从死神的手中救起。自从你以师傅的名义,教会我如何的去爱——自从你告诉我,在你的心里,对我们四人从来一视同仁开始;自从我中剑倒在你的怀里,自从你的第一滴眼泪滴到了我的脸上……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此生,绝不放手…… 是的,不松手,不放手——你只能为我而生,若是死,也只能为我而死…… 女人,我发誓,这一生,绝对不会放过你……绝对不![汗,这一章没有什么内容] [第三卷完] 第四卷:波澜四起 212 ——故人远来 这个地方,有个非常奇特的名字。它叫做沉冤谷。 这里,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繁华净土,人们只知道此间乐,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如何的奢华又或者是嘈杂。 这里的人,独享着这一片的安宁,却没有人去刻意地营造什么。 谷口三十里处,是一座颇为繁华的小城,拥窄的街道似乎永远都不能畅通,街边的小商贩紧挨着不留缝隙从街头到街尾。杂耍声,吆喝声,吵嘴还价的声音比比皆是。 这座小城,绝对算不上豪华,更谈不上雄伟工骏,只有和十丈软红之中,这个尘世间的任何一个人类的聚集点一般,几多喧哗几分纷繁,更有数不尽的糟糠杂人。整日游走其间,碌碌无为,碌碌而为。 因为,这里,已经是他们生活的全部内容。 人潮如水,车马辚辚。街头巷尾的平凡民众之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对自己的前途的喜忧,或者是安然而过的闲适心态,将这个小城的繁华都变成自己生命中的一处过路的风景。 因为,人的眼睛,永远都只望着前方。 忽然,一阵嘈杂的马车声,将这一片热闹的街市踏碎。然后,人们看到一辆黑色的马车,正急促地穿长街而过,从街的这头,一直走到街的那头。那辆黑色的马车,仿佛还带着远处的烟尘气息。那样的在阳光下,都不会有丝毫的暖意的色泽,更象是一块与世隔绝的幕布,车里和车外,隔绝为两个世界,两种风景。 然而,街头上的人们,却没有人注意到这些。车来人行,短暂的投注,片刻的目光交汇之外,只是在短暂地避让之后,又恢复了平日的生活秩序。也是的,落到肩头的闲花,浮在水上的涟漪,又怎么会及得上每日的柴米油盐的平淡生活来得切实,而迫在眉睫呢?在这个世上,所有的人最关心的,往往都是与之有关的东西啊。 而所有的事不关己,都是高高挂起。 “驾……吁……”赶车的汉子,有一口好听的声音,扬鞭驱动马车之时,和着鞭梢轻扬时的脆响,夹杂在嘈杂的车外的声音抑扬顿挫,远远近近地听来,仿佛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清朗舒适的感觉。 马,是长途跋涉的马,人,是披一身远方烟尘的人。如此的另类的行人,如此的款式特别的马车,那一行马车,一走入街市,就仿佛是一滴油滴进了水里一般——油不能融解在水里,水也不能油里,所以,就注定他们,只能相拥,而不能相融。 那马车经过街市的时候,是马不停蹄地一穿而过,可是,当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们只不过是一行路过的行客,偶尔的驻足之时。可是,没有人想到,他们却又去而复返,然后在街中的那一家最大的客栈的门前停下。 下马车的小马登,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赶车的汉子一脸的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可是,此时的他,仍旧是恭恭敬敬地站在车辕之侧,垂眉敛眸地,等待着车里的主子走下马。 远方的风,轻俏而来,吹过马车的车辕,将属于嫩柳的气息远远地吹来。 黑色的车帘被掀开了,露出了一只保养极好的,圆滑白皙的手。而拇指之上,那一枚硕大的祖母绿,也在此时说明着他的身份——此人,非富则贵。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边,除了赶车的汉子以外,就只有一个年轻的小厮一直的跟着他,寸步不离。那个小厮的年级甚轻,怎么看,都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站在黑色的车辕前,和那个赶车的壮汉子一比,就仿佛是小童一般。 再看他的长相,也是极好的。肤色如玉,含羞带嗔。那样的朱红朱红的唇色,倒映在黑色的车幕布上,令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黑白极致的诠释。 黑色的靴子踏上了那只木质的板凳。身侧的小厮伸出手来,殷勤地扶持着车中的人走下马车。 然后,下一秒,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那个人,就出现在人们的视线里。 那是一个身着黑衣的年轻男子。身材颀长,气质磊落。他的眼似诸天星辰,深邃中透着明媚,他的五官,英朗俊逸,卓尔不群。而他的身上,似乎一股难以捉乎的吸引力,让人心甘情愿为之臣服,即使着一袭普通的黑衣装却也衬托出了他烈阳为之陨落的豪迈,如此的卓尔不凡,却又不失淡雅风范。 不得不说,如此出众的气质,令人不敢仰视的威严,那仿佛是诸天神佛才有的尊贵。在这再平凡不过的小城乍一出现,就仿佛是耀眼的日光,将四周的一切,都照得通亮。他的出现,又仿佛是远天乍闪的雷电,带着一种无以伦比的霸气和尊贵之气,令人在霎时之间,被他身上的那种无形的光照耀着,顿时转不开眼神。 那个男子,浑身仿佛有经年的冰雪覆盖着,那种冷漠并非一种态度,而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彻骨的寒气。那个人的身上太冷,眸光又太淡,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那种近乎无情无心的冷峻淡漠。再细看去,却分明是历经风雨看破世事的沧桑。 看到他下车,身侧的小厮快速地扶着他,进了客栈。而这客栈,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一看到他来,长年都不见到一次的掌柜快速而来,极为恭敬地将他让到了客栈里最好的厢房。 边塞的小城,初春未暖,满溢的阳光中夹杂着冷风,仿佛还带着远方的微微的草长莺飞的快意。年轻的男子站在车前,仰望明净无无的天空,在天边的第一缕风拂到脸上的时候,忽然喃喃地说了句:“还好,终于都到了。” 三十风月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风。 女人,这世间,唯你,才能令我如此长途跋涉。 “主子,一切都准备好了,禁卫十三,早已在里面等候。”几不可闻的声音,传入那男子的耳际,无声无息地交流之中,仿佛还带着阴气森森的严谨—— “娘娘那里,也早已让人盯好了,她们一直都很安静,不象是觉察到什么的样子。”仿佛知道什么才是重点,什么才是主子最关心的东西。在帝王身边长处久待的年轻小厮,只一开口,就说到了袁烈的最关心的部分。 袁烈微微地点了点头。 远处的,属于这个小城的喧闹气息在耳边萦绕,只是,不知道哪一缕声音,才是属于她的? 袁烈慢慢地回过首去,只看到街头阳光明媚,蓝如水的天将这座小城映照得一尘不染。 远来的风,轻轻地拂过街面,袁烈一身淡装飘曳在枝摆下,一脸淡然。忽然之间,他顿了顿,静静地说了句:“这里,感觉真不错啊……” 没有人说说话。事实上,在袁烈转过身去的时候,他的身边的那个小厮就警惕地望着四周,开始全神地戒备。要知道,在这边荒小镇,又是离凌国极近的边塞小城,你叫他怎能放心? 袁烈微微地凝着眸子,将目力可及之处的风景一扫而尽,这才微微地摇头:“走吧……” 走吧,那人,就在眼前,倥偬三月,分别时日渐长,可是,在他的心中,云雾散去,经久不灭的,依然是她的回头嫣然一笑的身影。 女人,我踏远方尘烟而来,只为携你重归,而你,可准备好了么? 沉冤谷,点绛峰。 这里,是一片浓郁的苍翠,青山如黛,浓浓森森。然而,翻过迷雾深深的山谷,林立的树端,就要以看到那明净得仿佛尘世之外的天空。 这里,与世隔绝。 这里,是凌国和旭国的边境,更因为着那些错综复杂的山间小路,无处不在的瘴气迷雾,所以,更是绝少人涉足地地方。 春来,雾起,那雾,通常是经年不散,所以,迷雾森林可算是山谷天险。其实,这谷之口,森林的边缘处与寻常树林并无异处。但一到深处便是层雾叠瘴,常人绝不能辨别方向。除了那些在饥荒之年,大胆涉足,却又因为迷路而回转的猎户之外,普通世人,绝少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一片净土。 远处群山连绵,松海传来涛声阵阵,而处于谷底盆地清涧上游的竹屋边,一个浑身都懒洋洋的年轻男子正躺在竹椅之上,似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时光,又仿佛是因为极度的疲乏,睡着了…… 男孩大约十六七岁的模样,因为用衣袖盖着脸的缘故,看不清他的模样,可是,从衣袖间伸出来的那只手,却是苍白如白玉,坚韧如劲松。 忽然,竹屋里,传来一个女子的脚步声,下一刻,一个轻浅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唐,过来喝药。” “嘎……”一声仿佛是无奈的叹息,年轻的男子终于将盖着脸的衣袖拿了开来,显出了一张露着苦笑的眸子…… 抬起眸子,那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苦笑着,脸上却露出了撒娇的意味。 “师傅,这药,好苦……”是的,那药非常的苦,更何况师傅放过双倍的料?虽然是为了自己的身体,为了自己的毒,可是,小唐更心疼自己的胃——要知道,喝了这药,他这一天,都不用再吃饭的了…… 213——师徒 “良药苦口,快喝。”转过一抹浅色的衣衫,那个手端着大碗的年轻的女子的身影,便出现在小唐的视线里。然而,她的口里虽然说着催促的话,可是,眼里的光,却是怜惜的,甚至是宠溺的。她拿过勺子,敲敲碗边:“乖小唐,乖孩子,快来吃药……” “我不是乖孩子……”小唐的语气,在听到女子的最后的一句话时,蓦地抽了抽——他小吗?他哪里小了?却为什么,总是被人当做是孩子呢? 更何况,还是“乖”孩子?他小唐,什么时候和这个“乖”字挂上钩了? “那是那当然,可是,若你好好地吃了药,便是好小唐,好孩子了……”薄如花瓣的唇勾了勾,陶心然微微地笑着,不理小唐的委屈,却是将自己的的话重申了一遍:“吃药了,吃完药有糖。” “师傅,我不吃糖的。”小唐有些无奈地纠正着师傅的话,一双璀璨若星耀,深沉如大海的眸子里,流露出说不出的无奈笑意:“师傅,你知道我是不能吃甜的。” 说话的时间,小唐站起了身子。长长的衣摆垂了下来,覆盖住了他的颀长的身体。灰色的衣袍用的是最普通的土布,却做得相当精致,完美地贴合着他虽然瘦弱,却清瘦颀长的身体。腰间用一条带子轻轻地束住了。他站起身来,接过师傅手里的碗时,望着那泛着黑色的气息,隐隐无奈的宇眉之间,透露出一种与年龄远不相符的沉稳成熟,还有沧桑浮沉的倔强。 陶心然望着自己的徒弟,眉角隐然地含着笑意——这是自己最心疼的徒弟,俊美文雅,慧黠百出。可是,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刚柔相济的威严气质,那样的气质,虽然被他刻意地隐瞒着,可是,陶心然却知道,所有的温柔乖巧,只不是徒弟们在自己的前面所装出来的假象,而小唐,则是最不善于伪装的一个——或者说,他根本就无心伪装。不得不说,虽然说是唐家少年初长成,可是,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孩子,气势已然逼人。 屏气凝神地喝完一碗药,小唐就着师傅另一只手端过来的水,几乎是一口气喝完,苦着的眉间这才松懈开来:“师傅,真的很苦。” 当然苦。 由黄连花,珠心草,七灵芝,环互根等几十种药材熬制成的药,那样的苦,就连小唐这种自诩可以吃尽人间苦的人,都难以忍受。 “当然苦啊,糖是甜的,可是,对你的病有帮助吗?”陶心然望着徒弟一向苍白得仿佛初渲染的白纸一般的脸,因为刚才的苦而变成的淡淡的红,她伸出手去,想抚一下,可是,在看到徒弟的英朗的五官,还有黑如墨染的眸子里所散发出来的那一种说不出的光彩时,她的手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她的手轻轻地落在徒弟的肩膀上,帮他拉了拉有些散开的衣襟,在看到徒弟的有些失望的眼神时,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而且,你是不吃糖的……” 是的,小唐是不吃糖的。 糖,对于他来说,更象是毒药,只有闻到那种气味,他就会不停地吐,不停地吐,一直吐到胃里的东西,全部都吐空了,才能作罢。 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这些,可是,终究还是被细心的师傅发现了。 苍山青翠,一派草长莺飞的绿意,小唐的一线俊美得仿佛是天使的脸,在这满地的青绿之中,被映衬得更加的洁白,就仿佛是初冬的雪,飘落在绽开的梅瓣上,晶莹剔透,无以伦比。 忽然间,小唐笑了起来:“师傅,小唐的十八岁生日就到了。过了十八,小唐就可以成人了……” 是啊,过了十八,他就可以成人了,那么,他可以对他爱的人,说出自己的心意,然后,带着她,回到自己地方。 他几乎每天都在计算日子,想来,那个日子,就要到了罢…… “你就算是到了八十,也还是我的徒弟。”那样的反驳,几乎是脱口而出,陶心然一边收拾着手里的碗,一边淡淡地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小唐的眸子深深地黯了一下,有一末几乎是受伤的表情,从他的线条流畅的眸子里,快速地流泄出来。可是,等到陶心然再一次抬头,却只看到了年轻的徒弟的脸上,那一抹和同日一样,嘻嘻哈哈的表情出来。 “可是,徒弟还是会长大的,然后,徒弟就不再是徒弟,师傅,也不再是师傅……”是啊,他终究会长大,然后,徒弟就不再是徒弟,师傅再也不是师傅。 “不是师傅又是什么?”陶心然的问话,仍然是毫不在意的。她的长长的头发,用一支筷子,轻轻地挽在后头,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有几缕轻轻地散落下来,在她的脸旁,俏皮地闪着。 无风,轻俏而来,带来春天特有的舒适,小唐静静地看着,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小徒弟会变成男子汉,然后,师傅会变成老妖婆……” 陶心然微微地怔住了。 然后,她快速地反应过来,条件反射般地抚了抚自己的脸,呆了呆:“怎么?我就老了么?” 耳边传来一阵大笑,陶心然再回头时,只看到小唐的笑得花枝乱颤的脸。 原来,师傅也是怕老的啊…… “你个死小唐。”蓦地明白自己竟然被戏弄了,陶心然喃喃地说了句,却摇了摇头,不和自己的徒弟一般见识。 “小唐,明天我们出集去,帮你扯几米布,做两套衣服,你看看,都春天了,天都要热了。可是,你都还穿着冬天的衣服。”收拾好药碗,陶心然来到一侧的小厨房里,然后开始念叨起来:“还有啊,这竹屋的竹子啊,有的应该换一下了,明天,我们去砍竹子去。” …… 一直不停地说着话,将明天还有更远的明天,分割成无数的小块,仿佛明天,甚至以后的更多的明天,还有更多的,需要做的事情。 可是,只有陶心然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个明天,是永远都不会来的。就好象是孩童时的时光,回想起来温暖依稀,可是,却仿佛是流过的逝水,风吹起的涟漪,过了就是过了,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即便是能回得到过去,也无法重现当日的情景。 有一种失去,一转身就是一生。 小唐在隔壁的屋子里应着,也不知道在做什么,陶心然说着,说着,忽然隐然地叹了口气。 来到这个地方,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小唐的性格,也变了许多。要知道,那孩子是个冷情的人,不喜欢和人亲近,严守心防的谨慎甚至更胜于那些权谋场中的高人。但是,像所有的孩子一样,他总会不自觉地追求关怀和温暖。一点小小的关怀便足以让他感动许久,而这份感激的心情却不会因为时间而褪色。他是那样细心地留意着周围每一点小小的变化,更何况是身边朝夕相处的人。 特别是对于陶心然,小唐显现出极度的顺从,不论陶心然说什么,他都会一一地应下,然后尽力去做。 时光在这里仿佛被凝滞了,他们师徒两人,在这个逐渐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安静地生活着,有时,陶心然会觉得,这每一天,就是一生。 当然了,陶心然也会想起自己的其他几个徒弟。可是,她给予更多的关心的,却还是小唐。聪明好学、沉稳冷静、刚毅坚韧、礼貌温文……任何父母如果能有像青梵这样的孩子,一定是受到了上天最大的宠爱。可讽刺的是,他的身边,他的心里,从来就只有一个师傅。 仰望天际,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看这天气,虽然是暖阳高照,可是,空气里气闷异常,令人只感觉到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想来,雨就要来了吧…… “师傅……我的那把竹剑呢?”隔壁,小唐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原来,他在找自己的那把竹子削成的剑。 “就在你的房间里吧。”那把竹剑,小唐一直的视若珍宝。可是,被小唐究竟放到哪里了,陶心然其实也忽略了,可是,听到小唐问,她还是侧耳想了想:“我好象昨天还看到呢。” 那把竹剑,是小唐刚刚到这里的时间,陶心然削给他的。那时的小唐,毒入膏盲,已经奄奄一息。而那种毒,则将他的大半个身体全都石化,即便是将他的整个人都抱在怀里,也没有办法感受到哪怕是一丝的温暖。 而且,他不能动。 有大半年的时间,都是陶心然抱着他,然后喂他吃饭,帮他穿衣。 那时的小唐,非常的颓废,甚至只想到死。也是陶心然,每一天的,每一晚的陪着他,不让他胡思乱想。 “哦……找到了。”屋子里,传来细细碎碎的声音,想是小唐找到了那把木刻的剑,然后,在屋子里挥动起来:“师傅,你说说,我的武功,还能恢复到以前吗?” 小唐的武功,因为内力受损,实力大减,更因为中毒过深的缘故,其实已经废掉了大半,而他近日来,更是勤加练习,然后想要在今年的冬天来临之际,恢复到以前的实力。 知道小唐向来是个极要强的孩子,陶心然在隔壁应着:“当然可以,只是,你也不能太拚命了,要知道……” 214——相濡以沫 “不就是欲速则不达嘛……我早知道你又会这样说。”屋外,传来小唐的满不在乎的声音,想来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进行几次,所以,陶心然的话还没有说完,屋里的小唐,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甚至还带着某种熟悉的,不悦的,满不在乎的语气。 风将他的声音送出,清亮而且温和,仿佛还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而且满足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小唐是多么希望能恢复自己以前的力量——不,应该说,是拥有比之前更强大的力量。那是因为,他非常的明白,若想要守住这个女子,若没有相对于强大的信念而言,更加强大的力量,是绝对不可能的…… 陶心然没有说话。或者是无话可说。 要知道,自己的这个徒弟,是从来都不肯在嘴上吃亏的,而且,他虽然外表柔顺温和,可是内心里,却是一个具有强大信念的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要什么,或者是做什么。 一想到小唐又在努力地练功,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屋子里,似乎寂静起来。 陶心然去了西北的朝阳的菜地里,摘回了自己亲手种植的蔬菜,在溪水旁清洗过后,就拿到了厨房里,在忙着中午的简单的饭菜。 来到这里以后,陶心然就过起了隐居式的田园的生活。她的一切,都是亲力亲为,西北的栅栏里,养着几只鸡,然后,就是一大片的菜地。当然了,这菜地,陶心然种,小唐也种,而两个人,就在这样的平凡得近乎单调的日子里,过了将近一年。 将一切都做好,准备回到厨房的时候,经过小唐的房间,再回头看看,小唐却还在呆若木鸡地站着,凝眉苦思,似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东西。 空气中,浮动着青草叶的香气,还有远山的清露的微微的气息,竹叶在风里伸展,草长莺飞。这一片净土,显得安宁而且静谧。 有多久了? 就是这样的日子,将尘世的一切的喧嚣都放下,他们不关心外人,也不关心所谓的时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久远的时光,仿佛远山的浓雾一般,用层层幕纱,将这里和外界隔绝,时光在这里很慢,从容淡定。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日子——相对于那些信誓旦旦的爱情来和誓言来说。陶心然觉得,能和自己喜欢的、关心的人在一起,然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样实在是一种福气。只是,不知道这福气的尽头,究竟在哪里。 或许是明天吧,又或者是明天的明天? 第一天在这里住下去的时候,陶心然已经将每一天,都当做是最后一天来过,珍惜着可以珍惜的,然后,无愧无悔。 小唐还在轻浅的阳光下站着,竹林里吹过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衫,将他的垂落的发丝轻轻地扬起。他的如墨的发丝,轻轻地垂下,掩盖住了仿佛隐藏着许多心事的眸子。 听着厨房里传来切菜的声音,他忽然抬起头来,望了望正在忙碌的女子的轻浅的背影,凝重得仿佛末日来临的眸子里,忽然现出一抹说不出的复杂笑意出来。 然后,他冲着正在忙碌的陶心然说道:“师傅,你说说,我若再去那个寒冰洞里试试,再呆上个十天半月,是不是……” 唐方的语气,尽量地显得轻松,语调也极其从容。就仿佛他口里说着的,就是一些闲花碎柳一般的往事一般。 而他的话,虽然带着询问的小心,可是,任谁都听得出来,他是早已打定了主意的。 一听到小唐的话,陶心然的身体,却蓦地颤抖了一下。 有什么东西“哐”的一声跌落在地,带着沉重的钝响。陶心然呆地原地,忽然无法说出话来。 那个山洞……那个山洞…… “师傅……”小唐一声惊叫,一阵风地跑了进来,却看到陶心然怔怔地站在那里,手中的菜马跌在了地上。而她的指尖,沾满了鲜血。 “师傅。”小唐大叫一声,然后快速地撕下身上的布条,帮陶心然把伤口包住,然后拉着她走到溪水边去冲洗。 整个过程,陶心然都是呆呆的,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师傅,你怎么就割到手了呢?要知道,这刀可是小唐昨天才刚刚磨好的,可利着呢——不让你煮饭,你还偏偏要煮,看看吧……” 絮絮叨叨的话,似在掩饰着某一种表情,小唐不去看陶心然的脸,甚至不敢让自己的话停下来。 嫣红的血丝,顺着清澈见底的小溪的流水,轻轻地飘开了,最后化为缕缕淡色,慢慢地分解在水里。不过片刻,水色依旧透明,那方才的瞬间的血色,仿佛只是一种记忆,过了,就消失了。 小唐帮陶心然包扎好手上的伤,又拉着她来到空地上的凳子前坐下,这才拍拍陶心然的手:“师傅,您能不这样吗?迟早有一天,小唐得被您吓死。” 陶心然没有说话。 仿佛还陷入在某中恐惧之中的她,只是怔怔地望着眼前的小唐,又仿佛透过他,望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眸子里,全部都是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以及恐惧。 那个山洞,小唐的心里,原来一直都没有忘记么? “师傅?”看到陶心然的神情怔怔的,小唐忽然有些担心起来。他晃了晃陶心然的肩膀,轻轻地叹了口气:“小唐只是想想而已,你说不去,我们不去就是了。” “小唐……”陶心然抬起头来,刚刚包扎的手,还在微微地渗着血,可是,她的眸子里,却闪过不顾一切的冷脸的光芒:“不要再去那个地方,不要再提起那个地方……” “是的,师傅。”渐渐地垂下去的眼眸,有别人看不清楚的暗光一闪而过。而他的声音,也在这暗光之中,隐隐约约地暗淡下去:“小唐和您保证,只要师傅不许,小唐就绝对不会再去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些日子。 陶心然从雪山之上跌下,跌在覆盖着冰雪的山谷里。拖着因为保护她而受伤的诸葛英武,然后,他们就在那个水气弥漫的山谷里,找到了身体早已经僵直的小唐。 那时的小唐,早已奄奄一息。 拚了命一般地将小唐救起,可是,陶心然却发现,她的这个向来多灾多难的徒弟,变成了木乃伊一般的存在。 此后的日子,是陶心然这一生最不愿意回首的日子。 醒过来的小唐,不愿意面对现实,于是一心救死。在诸葛英武的帮助下,他们来到了这个山谷,那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山谷,而那里,对小唐的毒有帮助。 没有人知道,那个洞里有些什么。陶心然带着小唐前去,却发现,那个山洞里面,到处都是白骨。到处都是死人的头颅。 他们在死人堆里穿行,然后就看到了那一只体型硕大无朋的蜘蛛,那个蜘蛛就站在那个蛛丝结成的网上,冷若冰霜地望着他们,仿佛他们只要敢再上前一步,就要将他们当成是食物一般的吞噬。 …… 不敢再想像接下去的事情。就如噩梦和诅咒一般,只要一提到那个地方,陶心然都会觉得仿佛整个人都陷入在冰窖之中,浑身冰凉。 “小唐,你怎么这么想要恢复武功呢?是不是在这里住得厌了,想回去了?”陶心然低下首去,望着自己的最小的徒弟,轻如梦呓一般地问道。 男儿自小就心怀天下,难道太过平淡的日子,最终不是他们想要的么? “……”小唐的唇动了动,始终无话可说,要知道,他没有办法告诉这个女子,外面的世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如他没有办法告诉陶心然,他至所以如此急着强大自己,只不过是想要更好地保护她而已…… “你真的是长大了。”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是的,小唐长大了。住在这里将近一年的时间,是否他的心里,都一直的在想着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去? “师傅,对不起。”依然是无话可说。仿佛经过陶心然的刚刚的那一番话,有什么屏障,将师徒两人中间竖了一道屏障一般,令向来无话不谈的师徒俩都变得沉默起来。 “师傅,我只想更好地保护你而已。”看到陶心然那略显疲惫的身影,小唐喃喃了一句。可是,他终究不敢让陶心然听见,只是隐然地咬紧了唇,将一切的一切,都吞到了肚子里。 是的,陶心然可以不知道,可是,他却不能不知道。山外的世界,早已是天翻地覆,而今,袁烈称帝,早已派出无数的人,在寻找这一个消失在雪山之巅的女子。 旭国,皇子之急越演越烈,三皇子端木阳略占上风,而目下,他最需要的,就是袁烈的支持。 可是,袁烈开出的条件又太过苛刻,所以,端木阳患得患失之间,终于想起了袁烈曾经利用陶心然的事。 只在找到了陶心然,那么,就等于牵制了她的其他的三个徒弟。 身为离岛的主子,诸葛英武会有条件地为他做任何事。 215——徒弟心机 而袁烈,不愿意陶心然从他的指尖滑落,虽然一年来并没有听过关于他寻找陶心然的任何举动。可是,从他此前私自离京可以看来,他应该是找到了那个女子,现在所居住的地方。 剩下的,就是小唐。 川中唐门,掌握着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毒的资源,只要陶心然落到了端木阳的手里,那么,即便他要小唐的命,小唐都会乖乖地双手奉上。 那个女子,共同地牵动着他们四人的心,所以,大家的心里都十分的明白,若是将陶心然握在自己的手心,那就不啻是握住了一个最有力的拳头,甚至是比拳头更有用的东西。 所以,袁烈在找陶心然,端木阳,也在找陶心然。可是,却只有陶心然还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可以算是安宁的日子的背后,究竟酝酿着怎样的风暴,究竟有多少人,正朝着这里赶来。 这个世上,并没有绝对的秘密。所以,小唐相信,那些人,早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处所,并已经先后而来。那么,剩下的,只是谁先来到而已…… “小唐,忘记以前,和师傅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吧。”诸葛英武离去之前,还在细心地叮嘱,可是,小唐却知道,他和陶心然的日子,就要到头了。 “小唐,吃饭了。”厨房里,又传来陶心然的声音。唐方恍然抬首,只看到陶心然正站在竹舍之前,对着他隐然微笑。 她的身上,还系着自制的围裙,她的脸上,带着和以往一年一样的淡然的微笑。她的受了伤的手,正在麻利地装饭,盛菜,看到唐方转过头来,她对着她微微一笑,灿然生辉。看到这样的陶心然,小唐的心里,忽然浮出一种叫做天荒地老的感觉。 原来,所谓的天荒地老,就只是两个人,有你,有我,然后,相守着平凡而又平凡的日子。 小唐忽然很想留住这一刻,不顾一切。 树的倒影从山的别一端,慢慢地笼罩过来,那样的墨色的、暗灰色的影子,像极了一只巨大的、作势欲扑的兽,正躲在阴暗的一角,对着那对年轻师徒,虎视眈眈。小唐就站在流风四起的山间,衬着那漫山满地的苍翠碧绿,忽然之间生出一种说不出的冷然惆怅出来——师傅,为了你,我愿意舍弃一切,我愿意牺牲一切。 有什么决心一样的东西,在年轻的小唐的眸子里,在他的心里,隐隐约约地流动起来,先如静水深波,到了最后,仿佛山风呼啸——是的,他的这一生,唯爱这一个女子,那么,也必是为了她,献出自己的一切…… 随着陶心然的呼唤,小唐扬了扬手,冲陶心然应了一声:“哎……来了……” 哎,来了,师傅,我就在这不远处,我就在你永远只要一个转身就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大踏步地上前,将所有的影子都抛在了身后,唐方的脸上,浮出坚毅的,凝定的笑意出来。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唯愿和这个女子相守。 当袁烈一行跨过山涧,来到这一处狭谷的时候,天色已将近午时。 春日的阳光,将他的身影慢慢地缩小,常青的松柏静静地立在山道之旁,沟壑之旁,那样的不同于青草嫩绿的肆意张扬,坚忍不拔的长年的绿意,将这一路的风景都覆盖,仿佛草长莺飞的三月,都比不上这一片的长年不衰的青色。 终于到了路的尽头,可是,那个向导,却说什么都不肯往前走了。因为,据他所说,这山里的确住着两个人,可是,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他们出来。当然了,也从来没有人看过他们是如何进去了。虽然,每隔十天半个月的,便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女子走出山间,采购必需的物品,可是,那两个人,却从来都没有人看清过他们的样子。 那两个人,就仿佛是山间的精灵,从那重重的雾瘴之中走出,就仿佛是闲庭信步一般的自由。 而且,那两个人,是从来都不和别人说话。只是偶尔的一次,他们救起了一个因为中了毒瘴而昏迷在一旁的路人,而根据那个路人的描绘,所有人才知道,原来,这里头,还住了一对神仙一般的男女。 可是,那在这个向导的心中,却是不容许亵渎的存在,那是神灵一般的人物。 “让他回去吧……”听了向导的话,袁烈再问清楚了这许多的来龙去脉之后,就沉吟了片刻,然后,让这个向导回去了。 听这个向导所说,那居住在这山里的两人,很可能就是陶心然和小唐。可是,而今的他们,是否还在这里面呢? 因为雾瘴之气重重,所以,他们的监视的人,也只能停留在这瘴气之外,而无法深入到那两人居住的附近。可是,山路多艰,又是自古华容一条道,所以,这月余来,除了看到那两人出入过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踪迹。 所以,袁烈知道,那两个人,至今还在那重重的雾瘴之后。并没有离开——其实,离开,又能到哪里去呢?更何况,那两个人,都是比较念旧的人,所以,即便是离去,也是恋恋不舍的吧? 所以,这就给袁烈,甚至给那个人,创造了机会,创造了一下,可以更快地找到他们的机会。 冷冷地哂了哂,袁烈站在春日的阳光之下,任轻风扬起他的发丝,任暖风吹起他的衣袂,他只是冷冷地,冷冷地注视着这满目的绿色,向来深邃得仿佛湛海一般的眸子里,隐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怒意和嫉妒出来。 又是小唐,还是这个小子如此的好命,当其他的人,还在患海阴谋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唯有他,陪在那个女子的身边,相濡以沫…… 那个时间,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来顾及这个女子,所以,他愿意按捺想要找到这个女子的欲——望,选择了放任自流,可是,而今的他,可以只手博天下,挥手斩下万人颅,所以,那个女子也是时候,应该回到他的身边来了。 那么,这一次,就是一生。他永远都不再放手。 转过一个山间的小溪,再走过一条狭窄的山道,眼前,就是笔直而立的山峰。山峰的一侧,则是迷雾弥漫的山林,而今横亘在袁烈一行的面前,就仿佛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将他们的脚步,生生地凝滞在这里。 林子的周围,铺满了落叶,只要一踩上去,就会“沙沙”作响。不知名的树木,长得郁郁葱葱,密密麻麻。乍一看去,就仿佛是浓的黑,黑的浓一般,哪怕是用尽目力,也看不到距离眼前十丈远的地方。 那是上天设下的屏障,将所有的,林子的另一边,都隔绝于人们的视线之内,不让这尘世俗人的脚步,踏上那一片净土…… 可是,从来天时不胜地利,地利不胜人和——人类的潜力是如此的无限,只要是想要得到的,从来都没有说失去过。 而袁烈,亦是如此。 袁烈转过脸去,望了一眼那个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的那个一直小心翼翼,沉默不语地仿佛怕羞似的侍从。 微微地点了点头,那个向来被人看一眼就脸红的小僮,在触到袁烈的眼神之后,已然是心神领会。 他小心地跨前一步,弯下腰去,拈起手里的一抹土轻轻地闻了一下。然后才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条小小的竹筒。那竹筒是青色的,不象是今年砍下来的新竹,可是,却不知道怎样的保存方式,才能保存得油亮如新。 小僮将竹筒拿在手里,示意袁烈等人后退丈许,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竹筒上方的盖子。他在做这些的时候,非常的认真,而且,他的身体也是刻意地后倾的。仿佛已经做好了想要准备撤退的动作。 然后,随着小僮的打开盖子的手,里面就滑出了一条小小的、长长的,红色的蛇儿。那条蛇儿,不过是小拇指尖粗细,有着嫣红如翡翠的颜色,乍一看去,鲜艳欲滴。那条小蛇甚至还没有睡醒,此时,看到被放了出来,它左右地望着,然后对着那个害羞的少年凑了过去。 仿佛是终于轻轻地吁了口气。那个害羞的少年口里轻轻地打着呼哨,然后伸出指尖,在这小蛇的身上轻轻地抚过,象是在叮咛什么一般。而那条小蛇就在原地盘起身子,小小的头,高高地昂起,在那个小僮一般的男子的指尖之轻轻地流连着,过了半晌,这才“唰”的一声,直向着那雾气浓浓的林子里扑去。那样的小小的身形,看起来似乎是懒洋洋的懈怠,可是,它这一起身,却疾若闪电,在这满地落叶的林间,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那样的速度,不啻是一位绝顶的高手,行动之间,绝对不会拖泥带水,而且移动之间,仿佛还带着说不出的骄傲的姿态,那样子,宛若一位天生就高高在上的王者,普天之下,唯它独尊。 216——雁北落家 袁烈身后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都开始奇怪,自己竟然能看懂这条小蛇所想要表达的意思。跟在袁烈的身后的人并不多,也就是十二三人的样子。可是,这十二三人,却形貌奇特,高矮不等,而且,眸光炯炯有神,内息悠远漫长,只要一看,就知道内家的高手。 人数虽然不多,却足可以堪当一队军队。 “它的名字叫大红。脾气不好,而且很容易发火,是个喜欢臭美,而且是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小僮站起身来,那解释却是对着袁烈的。仿佛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将袁烈的身后的这一行人看在眼里一般,神色之间,虽然慢声细语,可是,却始终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知道小僮放这条蛇出来,就一定有他的道理,袁烈微微一笑,清淡地问了句:“它叫大红?” 明明是小条小小的蛇儿,不但骄傲的很,而且,还叫“大红”?只能说,这是个好奇特的名字…… “是的,它叫大红,若是你叫它小红,它便不开心了。”小僮模样的男子微微地苦笑起来,翻动着手里的竹筒,轻浅地一笑:“而且,它的身上,有着许多的坏毛病,比如说,吃东西的时候,一定要是新鲜的,要么,它宁愿是饿死,也绝对不会吃上一口……还有,它不开心的时候,便会发脾气,一发起脾气来,就会罢工,这样不说,再惹得它不开心的,可能会对你的身上咬上一口……” 小僮的话,娓娓动听,听在众人的耳里,却是轰然而笑——面面相觑之下,大家交换的眼神都表达着一种意思——不过一条小小的蛇儿而已,怎么子配得起这样的排场么?要不要准备一台八抬的大轿,或者送上神台,将它供着? 然而,袁烈却没有笑,他望着小僮,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能将这条翅养得如此的生龙活虎……照,也算是你的本事了。” 微微地弹了弹指甲,袁烈的语气,仍然是淡淡的,淡淡的磁性,微微的凉,可是,任谁都能听得出,他的语气里的赞赏。他说:“相信这世间,除了雁北落家,没有谁再有这样的本事了……” 乍一听了袁烈的话,他身后的那一行人,倒有一半脸色都变了…… 雁北落家? 这个看似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小僮,竟然是出自雁北落家?那一个神话般的族类? “陛下盛赞了。”面对如此推许的话,落照只是冷静地致谢,语气之中,并没有旁人所想到的骄傲,又或者是自许。他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脚下的方寸之地,淡淡地说了句:“事实上,也真没有人可以做到了。因为草民的两个哥哥,都是死在大红的手里……” 所有的眼神,都凝住了,甚至没有人可以想像得出来,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男子,在论及生死之时,会是这样的一副淡然得不惊轻尘的眼睛。 更何况,他的兄长,还是死在这条小小的蛇儿手上,可是,他却没有一丝悲戚的样子。 落照的话,还在娓娓而谈,他望着云深雾浓的浓林深处,微微地笑了笑:“此次,若然不是唐方在此,想来父亲大人也不会允许在下这一行——” 微微地顿了顿,落照的话,轻如空气:“那是因为,落家子孙,若无必要,是绝对不可以涉足江湖,又或者朝廷之事……” 少年此话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沉默下去。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少年,所说的,都是实话。 要知道,雁北落家,坐落在雁荡之北,生平与世隔绝,从不涉足江湖,又或者是朝廷之事。而他们的家族之神秘,却远远地凌驾于川中的唐家之上——如果说前者,只能说是以毒闻名,而且更因为盛名在外,所以,只要一说起唐家,那么,不是和毒,就是和举家之盛而闻名。 而雁北落家,却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一族。而且世人只要一提起落家,却根本就说不出个至所以然来。你若说他以毒闻名,相信许多人都没有看到过落家的人放毒,若说是家族盛世,那么,落家人丁稀少,如此盛名在外的家族里,也不过两三百之众。如若不是二十年前的一战,恐怕到了今天,都没有人知道这雁北落家之名。 落家,就象是一个不见首尾的武林传奇,出现也是稍纵即逝,可是,却留下了一个永久的神话,一座永远的丰碑,没有人可以逾越。 “这条翅,养在落家,已经三十年了。”少年还是微微地垂着眸子。映照着满地的荒凉,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微的冷意。 他说:“历代的落家人,以自己的血肉饲之,到了今天,才养得他愿意俯首帖耳……” 落照此话一出,又有人重重地吸了口冷气—— 要知道,但凡异兽,必有异形,或饲之珍贵药草,或饲之生人血肉,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过,养活什么,要饲已己身的血肉的…… 身在江湖,对人对己本来就已经残忍,可是,你若要他长期地割下血肉,怕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做这种事。 少年的眼眸,并不是普通的黑,而是一种近乎褐色的颜色。此时,正望着脚下说话,轻轻地敛下的眸子底下,有一种近乎是没有焦距的漫散。 要知道,这一路得来,京城之距离此地,少说也有三千里。这个小年,只是默默无闻地守在袁烈的身边,所以,还没有人发现过他的任何的奇特之处。 可是,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这一行人,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这少年,却有着如此奇特的身世。 雁北落家——那么,随着这个少年人的现世,又要激起多少人的好奇之心呢? “好了,大红就要回来了。”众人的耳里,还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可是,落照侧耳听去,却微微地一笑:“它很开心,收获也应该很大……” 落照的脸上,蒙上一抹说不出的温暖的笑意,听那语气,并不是在说什么大红,而是在说一个极其熟稔的,朋友至交,又或者是生死兄弟一般的存在。 他转过头去,自言自语地说道:“大红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别人怀疑他,所以,这些,想都不能想……” 过了片刻,林子里传来了细碎的,仿佛是雨落竹叶的声音。听那声音,快,轻,而且迅雷不及掩耳。再不过片刻,只见一条红色的影子闪电一般地从密林之中窜出,然后,直扑落照。 众人皆是吃了一惊。再回头之时,却发现落照面带笑容,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臂去,让大红停在他的臂间,轻轻地抚着它的背,正对着它喁喁唧语。 落照在做着这一切的时候,非常的用心,甚至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里,就只有这个小小的蛇儿一般,对于其他的一切,都是无暇顾及。 大红盘在落照的手腕之上,昂起头,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提醒什么,又仿佛叮嘱着什么东西。而落照只是听着,听着,不时地发出“嗯,嗯”的声音。 过了良久,那蛇又懒洋洋地伏在落照的手上,似乎不愿意动了。而落照也由得它,只是轻轻地抚了抚它的背,然后才抬起头来,望着袁烈的说不出的赏识的眼神,神情认真地说道:“大红说了,这瘴气中午才是最弱的时候,当阳光照到这片丛林,那么,丛林之中的瘴气被阳光吸收,那时,便可以进去了……” 袁烈点了点头,看着头顶的一线阳光,然后开始吩咐众人短暂地休息。 休息的时候,大红依然一动不动。而落照似乎很小心翼翼地照顾着它,手腕一直的举着,甚至动都不多动一下,以求让它睡得更舒服一点。 看到落照对着一条蛇儿如此的珍而重之,一旁的那些人们,有些不乐意了——这个什么落家的少爷,看似也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只不过会拿着一条蛇,在此妖言惑众…… 一念及此,那个的神色气愤起来,望着同伴,冷冷地说了句:“不过一条蛇儿而已,要不要供上神台啊……” 同伴之中,有人微微地笑了一下,似是讽刺地说道:“最好是供在祖先的灵位之前……” 袁烈的眸子扫了过去,那人立马噤若寒蝉,低下头去,不敢作声了。 阳光从密密匝匝的树叶之间落下,将阳光分割成无数的细碎的小块,照在众人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纱衣一般,阴凉森森。而那些人,有一部分是禁军中的高手,有一部分是袁烈的死士,再有几个,则是他专门请来的,有着某种异能的人。 那些来自于军中的,甚至是暗卫之类的人,都有着近乎苛刻的原则,以及纪律,无论袁烈要他们做什么,他们都责无旁贷,俯首帖耳。所以,此时,袁烈说休息,便休息,竟然没有人说出一个字来。可是,另外一的部分人,却是来自于民间,而那些人,都是妄自尊大习惯成自然了的。看到袁烈请了自己来,却又对一个少年,如此的言听计从,感觉自己不是滋味。 217——骄傲的大红 可是,碍于帝王在侧,那些人,虽然不满意,可是,却也不好发作,此时,只好拿落照出气。 落照看似是个好脾气的人,不论人家说什么,他都是垂着头,一言不发。正当那些人想要讥笑他,说那个什么大红没有一点用时,忽然之间,斑驳陆离的光影之中,一条红色的人影,迅雷不及掩耳地一掠而过,甚至连风都没有带起一缕。 也不过是转眼间的功夫,只听人群之中,传来两声惨叫。众人定晴一看,只见那两个方才口出狂言的人,正捂着颈子里的伤口,连连惨叫。 而惨叫仿佛在喉咙之中,不过片刻功夫,那两个方才还口出狂言的人,竟然倒在地上,浑身的肌肤,全部都变成了墨黑一般的颜色。 人群之中,有两人站了起来,想要将那两人拖走,可是,落照却抬起了头:“不要碰他们——” 诧异之间,那两人将眸子移向了袁烈,想听他如何答复,只见袁烈缓缓地站起身来,望着那两个在短时间死去的人,冷冷地说道:“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放在那里吧,先不要移动。”淡淡地下了决断之语,袁烈望着那条蛇儿又再一次地回到落照的手臂之上,开始起伏着脑袋瓜子,似是累了,又似是怒了,胸口之间,起伏不定。 袁烈象是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那条小小的蛇儿,微微一笑:“对这些人,是不值得生气的,你该休息,就去休息吧……” 仿佛是听懂了袁烈的话,大红低了低头,然后继续趴在落照的手臂上,定定地睡去了。 落照终于难得地笑了笑,宇眉之间,流露出几分说不出的复杂表情:“陛下之言,天地俯首,还是第一次看到大红如此的听话……” “无他。”袁烈微微地摇了摇头:“只不过是将心比心而已——”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去。 要知道,没有那金刚钻,也不会揽那瓷器活儿。而方才出言讥讽落照的两人,乃是滇池的两位高手,一身武功,在武林之中,已是傲视一方。可是,方才大红出手之时,那些人,也是看着的——只见红影一闪,连续咬了两人之后,又疾风闪电般地退了回去,而那两人,竟然连闪避都来不及…… 如此可怕的东西,难道只是一条小蛇而已? 明白众人眼里的疑问,袁烈微微地笑了笑,象是在为众人解惑一般,静静地说道:“这不叫蛇,它的名字叫做翅——” 翅,其实是蟒族之首,有着通灵的本事,可惜的是,它原生活在与世隔绝隔绝之地,,所以世人少见之。更谈不上驯养了。而雁北落家,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条“翅”。而它看似体型较小,可是,却已经有了三百多的岁数了…… 在人之中,已算是老人一枚了。 大藏经里面曾经说过:“翅者,乃为蟒之首,蟒之灵,寿有三百余岁,能晓人语,识人心……” 听了袁烈的话,大家方才恍然大悟。这时,身边忽然传来一阵“嗤嗤”的声音,所有的人回头望去,只看到那两个早已变黑的人,此时,却变成了一滩黑色的血水,正在这阳光之下,散发着令人难闻的气味。 “可以就地埋了,避免遗祸于人——只是,不要拿手去碰它。”仍然是不惊轻尘的语气,却在望向伏在他的手上开始休息的大红时,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温柔。 众人忽然发现,大红的身上的颜色,正在一寸一寸地变淡,那种变化,虽然缓慢,可是,却仍旧被人尽收眼底。 所有的人眸光都变了一下,可是,却没有人说话。 要知道,在看了大红的如此神奇的功能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口出狂言,就连想,都不再想一下。 看到大红的颜色变淡,就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袁烈的眼神,都微微地凝了一下。因为,袁烈曾经听人说过,这种“翅”的寿命,都只是三百有余,很少听说能活过四百岁。而刚刚落照说,大红已经三百多岁了,那么,是不是它的大限,就要到了? “不碍事的,它只是饿了。”落照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小的匕首,然后拉过左边的衣袖,手腕轻轻地一转,小小的匕首,就对着自己的手腕切了下去。 血,顺着他的匕首慢慢地滑了下来,长线般地跌落尘埃。可是,落照却犹自不觉。也没有一丝的痛苦之色。他只是旋动匕首,将那一块四方块的肉,慢慢地割下,然后用手心托着,慢慢地放到大红的口边,看着它一口吞下,这才慢慢地找出布条,包扎伤口。 那块肉落了肚,大红的身体,过了片刻之后,终于都停止了颜色变淡,而它,仿佛更加的懒了,伏在落照的手臂上,又开始一动不动。 看到袁烈一直的望着自己,落照若无其事地说道:“大红吃得少了——若放在以前,他要吃两倍到三倍的肉才能饱的,那时,都要我的两个兄长轮流来喂它……” 仿佛在说着无所谓的陈年往事一般,落照的眼神,一直的落在大红的身上,那眼神,似乎将全世界都忘记了。他徐徐地说道:“而且,它也是非常的骄傲,若你不给它吃肉,即便是饿死了,它都不会和你开口。所以,我们只能根据它的身上的颜色来分辨它是否饿了……” 袁烈的眼神微微地凝了一下。 要知道,皇家书室,向来多而且杂,有很多民间都不能保存的东西,到了最后,只有那里才有。而袁烈曾经博览群书,所以知道,关于“翅”的事情,可是,要想知道得如此之多,如此之细,却也是不可能的—— 日光,悄无声息地越过头顶,然后朝着西方的方向,慢慢地转去,就在这时,落照忽然低呼一声:“走了,我们可以去了……” 方才休息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喝干粮喝水,此时,一听到落照说可以走了,大家都站起身来,跟在浇照的身后,然后,朝着林子望去。 此时的雾倒真的散了一点,特别是那微微的红色的一层,更加的散了。被隔离得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淡淡的乳白。那样的游曳其间,仿佛是笼罩在山野里的轻纱一般,正在轻轻地蔓延开来。 绿色的枝叶,慢慢地露出轮廓,只看到那整个林子之中,都长满了些说不出的,色泽深绿的植物。 “要让大家小心一些,尤其不要去碰这里的植物。因为这些个植物长期在瘴气之中生长,所以,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一些毒气。” 落照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了前头,随着他的脚步慢慢地向前走去,一行人之中,只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仿佛是雨落竹叶一般,轻轻作响。 山谷里,没有风,只有潮湿的,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几乎令人晕倒。而众人脚踩在腐叶之上,尽量放轻脚步,以免被滑倒,又或者是碰到林中的植物。 大红此时精神抖擞。它的头,在落照的手臂之上高高地昂起,有时,还会发出类似警告的声音。而每次大红发出声音之后,都可以听到厚厚的叶子底下,有什么正在快速地游走,仿佛有什么正在闪避,或者快速地离去。 袁烈走在落照的身后,他一直的沉默着,亮如星耀的眸子里,有一种近乎是凝重的东西。他的眼睛,一直的望着前方,有一种奇异的期盼,更有一种几乎是近乡情切的恐惧。 就要看到她了…… 这一年,她是否变了,是否还会认得自己?而她和小唐,经过一年的长处久待,而今的他们,又是如何的一种相处的形式? 忽然之间,无声无息地长出了一口气,袁烈忽然觉得心口有什么东西堵在那里,他伸出手去,轻轻地抚了抚心口,眸子里的光也开始复杂起来了。 要知道,陶心然是极疼小唐的。而今,他又要置小唐于何地呢? 若然是杀了他,陶心然断然是不会原谅他的,可是,如果说就这样放了他,袁烈更加的心有不甘…… 要知道,小唐就是他心里的那颗毒瘤,若除之,难免会伤到自己的经脉,可是,若不除,那毒瘤始终的长在自己的身体内部,疾患不除,何以自安呢? 又或者说,他可以将小唐流放,然后,放到一个再也看不到的地方去? 那个女人,心里装的是他们四个,可是,他们四个人的心里,又是否只装得下这一个女人? 微微地叹息着,袁烈的心里的不确定,更加的浓烈起来。他望着远天之中的说不出的阴霾之气,忽然无声无息地长出了口气—— 要怎么样,才能将小唐从陶心然的心里,边根般地拔起呢?又有什么方法,才可以使那个女子死心塌地地守着他一个,然后两情相悦呢? 可是,看似,这都是些不可能的事情啊…… “对了,落照,我听说在落家,在雁北,有一种药,可以将人的记忆消除一半,然后,只记得眼前的人和事……是不是有这样的药呢?” 又或者说,那种药,可以帮他? 219——落照 可是,走在所有人的后边的徐素,眸子里的眼神,却微微地变了一变,不得不说,在方才的一瞬间,在掀开落照的后背的衣服时,徐素忽然发现了一样东西。可是,出于谨慎,他却没有说破,而且,下意识地将他挡在了身后——可是,也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些东西,从此之后,这个叫落照的,弱不禁风的少年男子,在他的心里,就更加的神秘起来…… 可是,他想保护他,也是从这一刻起。 落照依然是一声不出的,走在所有人的后面,他望着手中的大红,眸子里的温柔的光彩,几乎令所有的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那眸光,那神情,不是在望向一条蛇,而活生生地望向自己的情人…… 于是,大家的心里,在开始佩服这个少年开始,又隐然地开始叹息起来——这一个少年啊…… 当日西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出了雾瘴森林。仿佛穿出了重重迷雾一般,眼前的一片光明和片刻之前的雾瘴叠影比起来,就仿佛是两重天地,两个世界。 耳边传来飞鸟的叫声,清脆悦耳,蝴蝶在山间飞舞,风儿在身边轻唱,几乎每一个人来到这里,都开始感慨和方才就好象是地狱天堂。 已经是下午的时间。 山边夕阳西下,万千金光一泄而出,照在他们的身上,眼前,绿肥红瘦,青竹丛丛,置身于其间,很快就将迷瘴森林的一切,遗忘殆尽了。 转过一个山角,眼前的视线蓦地开阔起来,不多时,他们一行,已经出现在那一处斜斜的山坡之上。 山坡之上,是一片大大的开阔地,那里,有几间竹屋,点缀在这群山绿水之中,仿佛是仙境之中,出现的仙人屋居一般,令人感觉到干净出尘。 袁烈的身子顿住了。 无数次想像过陶心然居住的地方,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竟然住在这里。而且一住就是一年…… 落照一直的跟在袁烈的身后,一直的垂着眸子,仿佛在思忖着什么。在袁烈准备令人扑上去的时候,他忽然轻淡地说了句:“他们,已经离开了。” “离开?”袁烈的眸子里的喜悦和凝重,同时潮水般地退去了,他望着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他们不在这里?” “是的,大红没有发现人。”落照的语气,非常的肯定,而且简洁。随着他的话,一直缠在他的手臂上的大红突然昂起了头,冲袁烈“嘶嘶”两声,那表情,分明是在告诉袁烈,那两个人,早已不在了。 “可是,他们又能去哪里呢?”袁烈环顾四周,溪水依旧潺潺流过,清澈见底。屋子里的东西,依旧井井有条,并没有一丝打斗过的,又或者说是动过手的痕迹。 可是,远远近近的,并没有他们的丝毫的足迹,袁烈甚至感觉到,那两个人,真的是走了。 心里的感觉,说不出的难受,袁烈的心里,蓦地感觉到一种怅然若失扯痛。他不远千里路来,可是,这三千里路的尽头,却没有找到那个女子的踪影。 可是,他们两人,究竟去了哪里呢? “他们是被人带走的。”说话的,是徐素,他指着屋子近处的几行足迹,对着袁烈说道:“有人曾经潜入这里,然后,将他们带走了……” “是谁?”一听到陶心然被人带走了,袁烈的眸光蓦地凝了起来。是谁,是谁赶在了他们的前头?然后,带走了这个女子呢? “看不出来,可是,来人应该是人多势重,然后,将两人带走了。”徐素一边仔细地勘测着,一边回答着袁烈的话。 说实话,年轻的帝王兴师动众而来,徐素的心里,也是早有警惕,想必这二人都是个中高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手段,所以,才令到年轻的帝王如此的慎而重之。 可是,他们远路而来,那两个居住在这里的人,却早已没有了一丝踪迹。 是他们终是迟了一步?还是? 徐素手下不停地在屋子的四周游走,然后在拣起一支竹管的时候,蓦地明白过来。然后,他拿着竹管,来到了袁烈的身边,然后,小心翼翼地递了上去。 那支竹管,因为涂了罕见的毒药,所以,只要一吹进来,所有的人,都会陷入短暂的昏迷之中。 难道他们就是靠这一个,带走了他们? 袁烈微微地摇了摇头。要知道,在他们曾经相处过的日子里,袁烈知道,小唐是一个十分细心的人。他的细心,就在于对危险的预知,又或者是应变的能力。所以,袁烈并不相信,若有人如此的接近,能将两人如此轻易地带走。 除非,小唐失去了武功,失去了最起码的判断能力。那么,就有这个可能…… 可是,陶心然呢?那个女子,又岂是如此容易屈服的人?那么,那些人,究竟从何而来,又将两人带往了何处呢? 难道说,是端木阳?是端木阳来到了这里,然后,将两个人带走了? 事情,毫无头绪,袁烈的心里,有希望到失落,由失落,到再唤起希望。他望着格局简洁的竹屋,望着握紧了手中的管子,冷冷地说道:“周围去看看……” 是啊,既然他来了,就没有准备放弃,那么,无论是山高水长,无论是天遥地远,他们都一定要找到那个女子…… 这一行人,都是行动非常的迅捷之人,此时,一听到袁烈的话,立时就朝着竹屋之外走去。跟着,开始四散开来,搜寻所有的,有关于他们要寻找的那个人的痕迹。可是,云山渺茫,这个山间小径,哪里还有那个女子的丝毫的痕迹? 屋外,太阳的光线已经逐渐地暗淡下去,天地间,都是一片灰蒙蒙的暮色。那样的近乎无色的苍白,使人的眼前,出现短暂的盲区。缓缓地抬起头来,山间的风,轻俏地吹过,宛若那个女子在山高水长,云天雾水之间,轻轻地呢喃着什么。 袁烈就站在这山巅之间,青草碧绿之上,忽然之间,感觉到痴了一般。 月照如水,月至中天。如水的月华,将这一片天地照耀得朦朦胧胧,如梦似幻。月影下的草长莺飞,都是些灰蒙蒙的惨淡色调,仿佛天地万物,都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郁了阴影一下。 三更的更鼓,点点地响了起来,仿佛在提醒着人们那些早已遗忘的,又或者是即将遗忘的东西,那样的响彻心扉的沉,怎么听,都令人感觉一种惊心动魄的压抑。 远处的远处,有一盏孤灯,仍然亮着,透过窗口的晕黄的光,将这一片天地照亮,倒映在窗纸上的,是一个窈窕的女子的影子。 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子的身影,正安静地坐在灯下,她正用手捧着头,静静地思忖着什么。一向清冷的宇眉之间,都是说不出的苦恼,还有迷惘。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为什么,他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可是,却在她即将将那个名字叫出声时,却叫不出来了? 有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屋外,有年轻的侍女的声音,正从屋外传来,隐隐约约地带着说不出的青脆悦耳:“王妃娘娘,殿下他来了,请您出来迎接……” “殿下?王妃?”那女子在灯下站起身来,因为起身起的太急的缘故,身上的衣袂飘飞起来,那样的水一般的滑动,使这女子微微地愣了一下—— 这衣服的感觉…… 她的茫然不知所措的脸,正对准了窗前的棱花镜,那样的下意识地望去,正看到了镜子里的那个脸色苍白的,五官精秀雅致,可是,却茫然得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女子。 那个女子,身着一身的紫色的衣衫,就这样站在镜前,就仿佛是一束紫色的花楹一般,遗世而独立,不可方物。 镜子里的女子,眉角安然,神情淡定,虽然是在惊慌之中,可是,却仍然无法掩饰她的身上的那一种仿佛是无声地安定着人心的力量。 那一种力量,无关乎容貌,无关乎年纪。那是一种只要令人一眼看去,就可以将心底的最阴暗的记忆以及藏匿在心底的杀戮,全部都消弥于无形的安定人心的力量。 就仿佛是种在佛前的花束,就仿佛是具有灵性的莲花,只要一进入你的眼帘,就会将你的身上的戾气,彻底地洗刷干净。 木质的门,被“吱呀”一声地打开了,黑暗,将灯影淡化,光明,将黑影推开。然后,一个颀长的身影,正随着这打开的门扉,大踏步而来。 “我的王妃,不知道你可好了么?”那声音,是爽朗的,也是急不可耐的,就仿佛是场盛世的烟花,正在开空绽放,当所有的人都在惊叹之时,却有一个谁,正站在时光的彼岸伸出手来,将这一抹璀璨挽留。 “回三皇子的话,王妃她已经好多了,奴婢刚刚问过,只是她的头有点晕,人还是有些恍惚。” 218——消失记忆的药 “是的,陛下。”落照微微地思忖了一下,然后说道:“是有这样的一种药,可是,这药貌似唐家也有——也不是消除,只是依靠药力,将它暂时性地遮蔽了,所以,会使那个人忘记一些记忆之中,最深刻的东西。而只能记住以前的,至于说是完全地消失,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你一直给他服用这种药,可是,若服用太长时间,那么,就会伤及这个的脑力,到了最后,可能会变成一个白痴……” 落照的话,非常的详细,他低首望着小红,露出一丝安宁的笑,微微地摇头:“可是,谁又会给别人服用这些药呢?即便是情人,也不行呵——因为,你怎么知道,那个人最后忘记的,会不会是自己?” “是啊,人心本能测,又有谁知道,到了最后,那个人,忘记的,会不会是自己?”袁烈微微地苦笑了——是不是在那个女子的心里,最后遗忘的,反倒是她记忆最深的,那么,除了小唐,还有什么,是她念念不忘的呢? 又或者说,她的念念不忘之中,有没有自己呢?若是自己冒险而试,那么,那个女子,是不是连自己都会忘记了? “可是,我还是想试试,那些痛苦的回忆,若然是忘记了,不是最好么?”袁烈微微地惆怅之余,却开始摇头。即便是忘记了自己,可是,若是从头来过,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是啊,痛苦的记忆,永远是最深刻的,想要忘记,却难以忘记。”似有感慨,可是,却仿佛什么都没有。落照微微地凝了凝眸子,心里想的,却是若是大红的阳寿尽了,那么,自己是否要随着它而去? 仿佛感觉到落照的想法,大红蓦地昂起了头,对着落照发出“嘶嘶”的声音,那声音,似是警告,又似是惋惜,直到落照望着它,将所有的念头都收起了,大红这才低下头去,仿佛开始思忖什么。 “那药,我是没有,可是,我却可以配给你……”微微地苦笑起来,落照的指尖,轻轻地拂在大红的身上,他回过头来,望着袁烈:“你我一出谷,我就配给你……” “好的,谢谢了……”袁烈的眸子里,并没有过分的惊喜,只是因为某种即将得到或者失落和感觉,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微地期盼之意…… 女人,若是你忘记了以前,可愿意和我,重新开始? 行走之间,枯叶深厚,一行人只是慢慢地走着,却没有人说话,而落照正和袁烈说话之间,却听到大红忽然昂起头来,对着落照发出类似警告的声音。 落照微微一愣,只见头顶有闪翅的声音。那相的响声,快速地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只不过一个瞬间,就已经来到他们的面前。 那是一片黑色的蝙蝠,成片成片翅膀,在林子里扑闪着,仿佛是蝉儿落在树尖上。而那些蝙蝠的速度也是极快的。只不过一个转眼间,就仿佛是一片黑云一般地,飞掠而来。 “趴下……”低促的声音从落照的品里发出,众人立时卧倒。可是,袁烈却依旧在想着什么,罕见地,没有听落照的话低下头去。身后的众人,因为一直是落照跟着袁烈,所以,那些人都趴了下去,此时看到主子还没有趴下,都吓了一跳,可是,想再去救他,却已经迟了。 只见漫天的黑羽扑了过来,仿佛是天际的乌云一般,那样的“扑闪扑闪”的声音,就仿佛是一片黑色的诅咒,只要一被沾染上分毫,就再也没有办法脱身。 说是迟那是快,已经准备趴下的落照连忙又再抬头,硬生生地按着袁烈的肩膀,就要将袁烈按下去。 可是,袁烈也是一个遇强愈强的人,看到落照竟然对着他的肩膀伸手,他略微一沉肩膀,然后身子一侧,就滑脱了出去,然后,手腕再一抖,凭空的一掌,已经无声无息而来,正好落在落照的心口。 万万没有想到袁烈竟然会对自己动手,落照一个惊愕之下,只看到他手臂上的大红,已经闪电般地伸出,似乎想要去咬袁烈,连忙低喝一声。落照的右手,闪电般地闪出,拦在袁烈的身前,让那个直扑过去的大红咬向了自己的手腕。 就在此时,袁烈蓦地醒悟过来,耳边“扑闪扑闪”的声音越来地近了,于是,他连忙一拉落照,两人同时地趴在地上。 无数的黑羽遮蔽了天空,只有“沙沙”的声音,从头顶一掠而过。而那黑羽的身上,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他们飞过之后,花叶尽碎,仿佛碎雨般地落了一地。 落照心口中了一掌,仓促之间,并不是很重,可是,他的手腕,却被闪电般地闪出的大红咬了一口,黑色的血,正顺着他的手腕,开始静静地蔓延。他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然后在伤口处一挖,再一旋,将整块的肉,全部都挖掉,然后飞絮一般地抛了出去。 血的腥味,开始弥漫在整个的空间,而那块肉一经抛出,就被那只凌空折转的乌鸦接住了,下一秒钟,它就开始大快朵颐。那只乌鸦凌空折转而下,向着大地跌去,可是,还不等他落下,更多的乌鸦却飞了过来,在他还没有来得及落地的时候,就已经接住了它的身体,一阵的猛啄,等那只乌鸦跌在地上,便只剩下了一个小小的骨架。 血的碎沫,慢慢地落下,那只小小的骨架,也慢慢地落了下来,跌在厚厚的叶子上。所有的人都趴在地上,没有人敢抬起头来——虽然都江堰市高手中的高手,可是,在面对着这此如此匪夷所思的乌鸦时,他们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食同类之肉,啖同类之血,这些个蝙蝠,看来是在这瘴气之中生活了太久,早已发生了变异。 更多的乌鸦,朝着地下凌空跌落,于是,有更加多的,朝着这鲜血弥漫的地方,围了过来。 一场血的盛宴即将开始,一场死亡的盛宴,即将开始。 更多的乌鸦漫天而下,跌落在地上,而有更多的,跟在后面的,凌空飞过,没有半点的犹豫—— 足足过了一顿饭的功夫,那漫天的黑羽才离去了,林子里,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就在袁烈扶起了落照,想要问他怎么样时,只看到那个少年的身体晃了两晃,然后,朝着在地,一头栽了下去。 袁烈的随行之中,并不乏名医,此时看到落照倒了下去,连忙上前,轻轻地掀开他的衣背,却发现这个少年的手臂自肩头落,到处都是马疤的痕迹——想来是饲养大红所为吧,可是,想像着这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过着这样的生活,那些在刀尖生讨生的人的脸上,都不由地倒吸了口气。 落照的背上,有一处浅浅的伤痕,那是因为被蝙蝠的尖口,啄了一下,此时,旁边的血肉都开始溃烂了,发出难闻的气味。 想像着若不是落照,此时的自己,早已变成蝙蝠的口中的美食,饶是袁烈,都觉得心里惊了一惊。 溃烂的血肉,很快被挖去了,又敷上了药,可是,那个向有名医之称的禁军之首徐素,却不由地摇了摇头。 怕是这少年的命,终究是不长的了。 原来,在探脉的同时,徐素发现,这个少年的身上,有着起码十几种的暗毒,那些毒在他的体内生成已久,相生相克,可是,更因为存在太久的关系,所以,有些毒已经发生变异,已经是万万医不好的了…… 当然了,在这些就连生命都交付到主子的人的眼里,死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眼看着这个少年,徐素的向来淡漠的眸子里,还有略微地闪现了了一抹说不出的恻隐之意—— 看到徐素的眸光,袁烈轻轻地问了句:“怎么?很严重么?” “他的命不长了。”淡淡地说了一句,徐素却没有再说下去。 再低下首的时候,落照已经醒了,看到徐素的,甚至是袁烈的奇怪的眸光,他微微地有些郝颜:“谢谢了……” 这是一路行来,落照的唯一的一句“谢谢”。这个向来冷情冷心的男子,自从跟在袁烈的身边,就没有多说过一句话,一个字。此时,听到他说了,徐素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救过我的命的,你忘记了?” 一路行来,徐素赶车,落照随着袁烈坐在车里,那一日,在山谷之中,若不是眼疾手快的落照出手相救,怕是心无旁骛的徐素,早就被那突如其来的大石将个人都砸得粉身碎骨了。 可是,那时的徐素,并没有对落照说什么“谢谢”。甚至,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过一眼这个男子。此时,听到这个冷心冷情的少年道谢,徐素忽然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落照微微地抚了抚背上的伤口,重新将衣服拉好,这才微微地笑了笑:“走吧,我们必须要赶在落日之前,离开这里。” 袁烈点了点头,这才向众人示意,然后,慢慢地向前走去。 220——失去记忆的王妃[一] 回答问话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婢女。看到那个三皇子如风一般地而过,仿佛怕这屋子里的女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一般,她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个女子,讲得一口的中原的官腔,只是舌头有些卷,听在那个王妃的耳里,微微地蹙了蹙眉——这女子,怕不是中原人吧,要不,就连普通的话,都说得如此的费力? 屋子里的女子并没有动。 她也没有说话,那感觉,仿佛是被人抛在了一个陌生的时空,而自己,却已经找不到回头时的路。甚至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记。 “我的王妃,这可不是你应该有的态度啊……”只听一声细细的惊呼,屋子里的王妃,已经被男子横空抱了起来。 一阵更加愉悦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那个男子一边“呵呵”地笑着,一边将那个女子放下了,然后,帮她理了理有些散乱的衣裙,戏谑地说道:“你可不是你应该看到我应该有的态度啊,你应该先说‘殿下万安’……” 虽然口里说着责怪的话,可是,男子的神色间,却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他一直都是开心地笑着,仿佛得了某种珍宝一般,年轻的宇眉之间,神采飞扬起来,散发着无经伦比的光彩,那感觉,犹如如旭日东升。 眉间还是微微地蹙着。女子张了张口,却依然没有说出话来。 其实,她的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可是,却始终都无法问起。 比如说,她是谁?他又是谁? 他说她是他的王妃,可是,在她的心里,却没有一点是看到自己夫君的那种欣喜。而且,她隐隐约约地记得,在她的故乡,夫君,也不是叫做夫君的,而是叫做“丈夫”又或者是“老公。” 可是,显而易见的是,这并不是这个男子的口里的任何一个称呼。可是,这女子更加奇怪的是,虽然她的心里这样想着,可是,并没有说出来的欲——望。那是因为有另外的一个声音,始终地在她的心底响着:那就是,千万不要惹恼了这个男子,千万不要流露出让他怀疑的神情来,因为小唐还在他的手里? 一提起这个名字,女子的心,微微地痛了一下。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仿佛潮水一般地袭来,几乎将她南倒。身体微微地晃了晃,然后倒在了男子的臂弯了。 可是,已经无法再想下去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竖了一道的屏障,虽然是透明的,若有若无的。可是,记忆却仿佛被隔绝了一般,任她怎么想,都无法达到记忆的彼岸,就如她始终都无法忆起自己的前尘后事一般。 微微地仰起了头,女子的完美的下颌,在灯光的映照之下,变得一泓池水一般的温柔。男子只是乐呵呵地望着,然后,在女子一个猝不及防之下,就印上了女子的唇,想给她一个缠绵悱恻的吻。 然而,他的脸,却被这女子用力地推开了。只听“呀”的一声,女子将男子的唇用力地推开,然后开始寻找东西擦拭自己的唇。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呢?自己竟然被这个人占了便宜的? 无数的慌乱的念头,流星一般地飞快闪过,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细碎的记忆之中,女子准确地捕捉到了一缕。她后退两步,扶着身后的桌子站定,怒道:“端木阳,你怎么如此的过分?” 在女子看不到的眼底,随着这个名字的脱口而出,男子的眼底,有一种沉沉的暗色,正水一般地蔓延开来。那种蔓延的感觉,就象是夜的黑,仿佛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就会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一片黑暗。 端木阳? 女子被自己的话呆若木鸡。呆头呆脑地望着眼前这一个相貌英俊的年青男子,只觉得头裂开一般地痛—— 端木阳,小唐…… 小唐,端木阳。 再也无法思考下去,当又一波的阴暗的记忆,仿佛被光泽而来的潮水淹没的时候,女子只觉得眼前一黑,就再一次地昏迷了过去。 在最后的清晰的意识里,她还在不停地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然而,黑暗如巨兽,将女子的全部的记忆都吞没,在最后的一丝亮色里,有一个少年的身影,正朝着自己走来。 无声无息地喃喃了一句:“小唐。” 然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的黑暗。 灯光如豆,灯光如幕。 三皇子的年轻的脸,就在这灯光之下,变得一片的阴狠,而且暴戾恣睢。 他冷冷地斜过眼去,望着屏气凝神地跪在自己的面前的那两个下人的服饰的男女,脸上的表情,充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风暴味道,仿佛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就会暴发出来,犹如山风海啸。 “说,这是为什么?嗯……”带着严厉的质问的长音,端木阳冷冷地倚在自己面前的凳子上,冷冷地望着跪倒在面前的两人,冷如坚冰的眸子里,是几乎将一切都冻结的冷意。 “这个……奴婢也不知道。”流利的话,并不是中原的语音,那是一种地方的方言,女子熟练地说道,向坐在自己上首的主人传达着自己的意思:“回三皇子的话,王妃她自从醒来,就坐在灯下,什么都不说,象是想着什么。奴婢怕她想起来了,于是,就拚命地陪她说话。可是,她理都不理……” 急急的早辩,从年轻的婢女的口里说出,清晰而又委屈。要知道,自己王妃喝下由自己的徒弟亲手递上来的药碗之后,昏过去醒来,就再也没有停止过寻找自己的记忆…… “是的,殿下,玲珠花的话,奴才也是可以作证的,您刚刚出去到现在,王妃都没有不妥的地方。而且,她始终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身材魁梧的男子跪倒在主子的脚下,望着自己的主子,言语之间,都是说不出的忠诚老实,还有淳朴之色。 用阴冷至极的眸光,冷冷地望了两个下属一眼,在两个人的脸上,来回望了半晌,终于挥了挥手,让这两个人出去了—— 要知道,别的不说,关于这个女子的事情,他也是有私心的,起码来说,在现在,他是不想任何人知道这个女子就在他的手里,不想有任何的节外生枝。 看到主子发了话了,两个人,又再将额头俯在地上,谨恭地叩着,然后,这才倒退着,向门外走去。 知道自己的主子,实在是个暴戾恣睢的人,举手之间,就是生死一线,所以,作为丫头的珠玲花,在退出门口好远,才望着那簇灯光对着那个模样憨厚的男子致谢:“啊……铁里木,刚才谢谢你了……要知道,若不是你,我又要被主子罚了……” 主子的严苛,在皇子之中,可是出了名的,而珠玲花,只不过是一个临时派过来服侍王妃的下人,若真有行差踏错的,那可就真完了。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她还有阿妈和幼妹,若是她出了什么事的话,那么,她的阿妈还有幼妹,就只能活活地饿死了。 “珠玲花,看在沙漠之神的份上,我所说的,可都是实话……”微微地叹了口气,铁里木望着那个瘦弱却倔强的女子,忽然之间,微微地叹息起来:“看在沙漠之神的份上,你可好好地活下去啊,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尽管来找我……” “啊……”珠玲花轻轻地叫了起来。然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马上回头跑了过去:“不得啊,铁里木,我得回去了,要知道,王妃可能过一会儿就要醒来了,若是她醒来了,看不到我,怕是主子又要罚珠玲花了……” 说着,珠玲花深深地弯下腰去,对着铁里木躬下身去,以温和而且谨慎的声音说道:“那么,我要先去了。” 铁里木没有出声,一直的,他都是深深地望着这个女子,然后,望着她离开的匆匆忙忙的背影,还有她的跑起来的时候,被风吹起的小小的发辫,忽然之间,微微地抿紧了唇。 这个可怜的女子,没有了父兄,只剩下三个女人,这以后的日子,可要怎么过呢?这样的三个女子,在这个并不太平的年代,是很容易被无情地吹来的沙漠的风,掩盖在风沙之下的呀…… 唉…… 微微地叹了口气,铁里木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了。其实,他也是一个下人,只不过,因为哥哥为了三皇子而死的缘故,所以,三皇子对于他,还是相当的不错的。他有着比普通下人更好的房子,可以将自己的母亲养在那里,他还有着一份比寻常下人多出了一点的薪水,虽然并不算是富足,可是,用来养活阿妈,也是足够的了…… 看看幽暗的天色,还有天际里说不出的阴霾的气息,铁里木大踏步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了。 阿妈的帐蓬就在眼前,他的家,也就在眼前,可是,只有铁里木自己才,他的心,全部都落在了那个渐渐的远去的珠玲花的身上…… 山有树兮树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221——失去记忆的王妃[二] “殿下,要知道,一个人的记忆,是数十年积累的,怎么能在一剂药之下,就消除殆尽呢?索索尼可以保证,只要再下上一剂药,王妃的原本的记忆,就会消除殆尽。” 昏黄的灯光下,远来的风,打在帐篷上,仿佛有什么人踢着地上的石子到处飞扬一般。可是,那样的闷响,却不能惊动帐篷里的人。昏黄的烛光下,端木阳的薄如刀锋的唇,紧紧地抿着,他在生气,非常的生气…… 珠玲花和铁里木联袂走出的帐蓬之中,有一个人影,自阴暗的地方闪了出来。他望着一个人在灯下生闷气的端木阳,忽然间压低了声音:“其实,殿下,若是她还记得以前的事,对于殿下,应该不是这种态度吧……” 端木阳没有说话。 他的眸子里,尽是说不出的迟疑之色。 要知道,为了消除这个女子的记忆,他已经命令索索尼连下了三副重药。若是再下一副,他真的怕会出现那一种最坏的情况。 要知道,他要这个女子,也想得到这个女子的背后的力量,可是,他却不想这个女子,忘记除了他之外的所有的人以后,会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出现。 “殿下,再用一剂,只要一剂药,就可以令王妃忘记所有的东西,然后,只听您一个人的,心里,就只有一个男人……”充满诱惑的话,从索索木的口里吐出,隐隐约约地带了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是啊,只要再用一剂药,那么,那个女子,就会变得是非不分,就会变得神智不清。那么,太子殿下交待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端木阳的神色在变幻着。变幻莫测。他在衡量,也在猜测,要知道,对于他来说,要再下一剂药,并非难事,可是,若是真出现了那种意外的情况,他的一切,岂不是尽数都白费了么? “这种药的伤害虽然大。可是,王妃都接连服了两剂了,不是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出现吗?殿下,您是知道的,只消失了一半的记忆,是随时随地都可以被唤醒的,那么,殿下可是希望王妃能记起以前的东西吗?” 端木阳的眸子,再一次的愣了一下。 要知道,平日的他,自然是不会对什么事犹豫不决的。可是,事关到那个女子,事关到他此后的每一步,若是这个女子真的在他的手里发生了什么事。相信那几个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最重要的是,他只要这个女子安安分分地呆着,安安份份地呆在自己的身边,最好能爱上自己,其他的,都不再重要。 风吹砂石,急急地打在帐蓬之上,仿佛在阻止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情一般。有一丝风,透过密密匝匝的帐蓬绕了进来,拂动了桌的上蜡烛,那样的飘摇的灯火,将两人的身影拉长。就仿佛是一只温顺的兽,轻轻地伏在身后,然后,仔细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端木阳的眸子里的光,不停地在变幻着,隐隐约约之间,仿佛有冷电交错。要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是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的,就如绝对不能让那个女子想起以前一样…… “那好吧,索索木,你就再配一剂药过来,记得,药量,要比之前的少一点——要知道,她喝下的第一剂药,已经是加倍的了,若是再多了的份量,我怕她的身体会受不了……” 那样的拥有着极强的药效的“忘忧草”,产自他的家乡的另一边。那里的草,本身无毒,可是,却可以令这沙漠上最聪明的马儿,在吃完这些草之后,忘记回家的路。于是,比草原上的雄鹰还聪明的医生们,就研制出了这种药,可以使人在强大的药力的驱使下,将所有的前尘往事,就仿佛是建在沙漠上的楼宇一般,只不过一个转眼之间,就忘记得干干净净。 当然了,药效的作用,和本人的经历还有意志力,有着极大的关系。若是一个人的意志力够强,那么,即便是下了再强的药,都只能消除一部分的记忆。可是,一个人的意志力薄弱的话,那么,只需要微量的药,就可将一个人的前半生的记忆,如初春的最后一场雪一般,消除殆尽。 端木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因为他知道,在那个女子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纵横交错的记忆,有着比血色更加触目惊心的回忆,所以,真要想将一切都忘记,那么,就得下比平常的人更多的剂量。 听到端木阳终于都答应了,大漠之上,最阴险的医者忽然低下首去,对着端木阳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倒退着走出门外。 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索索木的眸子里,流露出不为人知的阴暗笑容出来。 夜色,将他的脸上的狂喜淹没,他“嘿嘿”地笑着,仿佛已经看到了无数和金锞子,正摆在他的那张大大的毡床上,金子的光辉将他的脸争照亮,他的口水,已经慢慢地滑到了唇边:“原来,金钱来得是如此的轻易?” “索索木,我要的,非常的简单,你只要将那个女子的药里,下了双倍的忘忧草,然后令她的记忆混乱,然后变成白痴,那么,这些个金子都是你的,统统都是你的……” 带着绿祖母戒指的手,轻轻地朝着墙的一角指去,索索木顺着年轻的太子殿下的手望了过去,只看到满地满地的金子,堆在那里…… 那是索索木这一辈子都没有看到过的,巨额的财富。 可是,那些,就快变成他的了。 要知道,那个王妃的药,是被他双倍双倍的下的,到了而今的今天,那个王妃喝下的,已经四倍于人的忘忧草。怕是再用一剂,那个女子就会因为过度空白的记忆,再加上强力的药的腐蚀,从而变成一个只会傻笑的白痴吧…… 这种试验,索索木曾经做过,在他的手下,还从来都没有人能逃过这种强效的药力呢…… 亲爱的三殿下,为了索索木的金子,那么,就只好委屈一下您的王妃了…… 得意洋洋地做了一个臣子见到皇族的全礼,索索木忽然微笑起来,他哼着自己刚刚学会的山歌,然后,得意忘形地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金子,金子光灿灿,美女,美女软绵绵,喝一口酒啊,香一妹儿,哥哥我得意,得意洋洋……” 不伦不类的歌词,从索索木的口里逸出,还带着说不出的,得意的味道。 远处的帐篷的的门,乍开又合,索索木的整个人,已经消失在那一片风砂吹过的的春日的朔风里…… 索索木的身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铁里木。听到索索木的如此得意的声音。铁里木的眉,深深地蹙着,他记得,索索木的前一段时间,非常的落魄,因为好赌,他花光了所有的,帮人医病换来的所有的钱,可是,最近两天,这个家伙却变得非常和得意,不但扬言说,他欠下的钱,很快就可以还上,还说,过一段时间,就要娶上一个漂亮的婆娘,好过日子。 索索木的德性,别的人不知道,铁里木可是最清楚的。这个家伙,好吃懒做,早已债台高筑。若不是依靠着平时帮周围的牧民医一下病,怕他的帐篷都要被人拆了。更因为他是大夫的缘故,所以,欠下的债,虽然拖着不还,可是,却因为草原上大夫稀少,所以,这也是到了现在,索索木还没有被哪个债主仍出去的缘故。 可是,这家伙,怎么会变得如此得意洋洋呢? 想了想,终于不得而知,铁里木摇了摇头,刚刚想要走开的时候,屋子里,忽然传来阿妈的声音:“儿子啊,阿妈的腿痛病又犯了,你去索索木那里求点药草回来吧……” 阿妈的身体不好,一到了春寒之时,腿就会痛得无法的走路,然后,她会整夜整夜的呻——吟,吵得铁里木都无法睡觉。 而现在,看来她的腿,又开始的痛了。 这样想着,孝顺的铁里木冲里面叫了声:“阿妈,你放心,我这就去帮你求药去……” 天塌下来可以不管,可是,阿妈的病,却不能不医。虽然铁里木讨厌,可是,他的医病的医术,还是没的说的,所以,铁里木尽管讨厌他,可是,到了阿妈腿痛的时候,却不得不靠他。 好在给阿妈医病的,都是些草药,今日问索索木拿一点来,明天自己上山去采一点就是了…… 这样想着,铁里木来到索索木的帐蓬前,也不打招呼,就要掀门而入。 帐蓬里的索索木,正背对着铁里木,不停地忙碌着什么。所以,铁里木进来,他并没有看到。铁里木看到,索索木正将一大把的黑色的草药放到切药用的切刀旁边,象是要制药给其他的什么人的样子。 走到索索木的身后,铁里木左看右看,忽然说了句:“索索木,你又在搞什么鬼呢……” “你……我……”突如其来的问话,令索索木大吃了一惊。他连忙转过身来,只看到铁塔似的铁里木就站在他的身后。他蓦地一惊,跟着竟然怒了起来:“铁里木,你想死啊?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的?你是不是想吓死我了……” 222——索索木的阴谋 刚刚铁里木的那一吓,直把心里有鬼的索索木吓了一大跳。要知道,心里有鬼的人,心就虚,哪里经得起铁里木的坦荡的一瞥呢? “吓什么吓?你没有听到阿妈说吗?大漠上的汉子,从来不做亏心事,所以,半夜帐蓬里来了鬼都不用怕的。” 铁里木望着索索木的那一把黑色的药草,黑黑的脸上,现出一丝的疑惑:“这不是那晒干了的忘忧草吗?你上次采来了不少,拿来做什么用呢?” “不会是想拿来自己喝,然后把那些欠下的债都忘记吧,可是,即便是你忘记了,你欠的人,可是不会忘记的啊,到时,顶多又是多一顿打就是……” 要知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索索木欠下了那么多的银子,就算是他想忘记了,怕那些个债主们,也是不给的吧…… 说不定到时,还要换来一顿的毒打呢。这个索索木啊,做什么事,真是越来越难以捉摸了…… “看谁敢打我?我啊,很快就要成为我们这里最富有的人了……”索索木望着朝自己泼冷水的铁里木,罕见地,没有因为他的挖苦而生气,相反地,索索木看看左右,然后将铁里木拉到了一侧,用颇为骄傲的语气说道:“我告诉你啊,我很快就要成为片草原上,最有钱的人了……” “你会成为这个草原上最有钱的人?”铁里木顿时觉得好笑起来。他拍拍索索木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索索木,是不是吃了你的这些忘忧草,就可以变成最有钱的人了?” “当然不是了……”索索木望着铁里木的一脸的难以置信,有些气馁地冲他摊摊手:“好吧,我告诉你,那个是谁拿来卖钱的,卖了它,我就可以有很多钱了。” 索索木的话,铁里木当然不会相信,事实上,这个索索木,虽然是铁里木从小到大的朋友,可是,两个人的性格迥然不同,铁里木是个踏踏实实的汉子,一心要靠自己的本事养活好阿妈,然后让辛苦了一辈子的阿妈过上好日子。可是,索索木偏偏是个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人,什么事就想着空手套白狼,不劳而获。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铁里木不愿意再和索索木再多说了,他只是走向了一边,说道:“索索木,我阿妈的腿又开始痛了起来了。哪种草药是治我阿妈的腿的?” “左边的第一个箱里,你自己拿吧……”自己的即将发达的消息,却不为铁里木所相信,索索木有些气馁,他发泄似地狠狠地切着手中的药草,然后狠狠地说道:“好你个铁里木,我不就是因为肚子饿的时候,喝过你家的酥油茶吗?然后,和你阿妈讨过饼吃吗?就这样,你就不信我索索木一定有发达的一天了么?” 是啊,是啊,这满屋子的金子,就要可以拿回来了,可是,这铁里木却怎么都不肯相信,你叫索索木怎能不气馁呢? “对了,索索木,这忘忧草啊,都已经切了这么多了,我估摸着,这一头牛的记忆,都可以被你消完了,你还切来做什么?”看到索索木还在狠狠地切着忘忧草,拿了草药,准备回到自己的帐蓬里的铁里木有些奇怪。他停下脚步,问道:“你不会是真打算拿来消除马儿的记忆吧?” “你才是牛呢……我这是在准备又倍的份儿,双倍你懂不懂?”正因为铁里木的嗤笑而生气,听得他又来讽刺自己,索索木这下不乐了。他望着手拿草药的铁里木,生气地喊了起来:“我就是准备拿他来换钱,换这满屋子的金子,你信不信拉倒……” 有些赌气,有些气馁,索索木懊恼地抓抓自己的头发,恨铁不成钢地望着铁里木,恨不得把他的脑袋瓜子都敲开了,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 虽然太子殿下说了,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能说。可是,这铁里木却不是旁人啊,再说了,就算是说了,又没有告诉铁里木,这金子是谁给的,即便是铁里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我信……”铁里木蓦地大笑起来:“我信你是吃胡草吃坏了脑子——我信你才怪……”铁里木一边笑,一边掀开帐蓬的门,然后走回去了。要知道,阿妈的腿还痛着,他可没有时间和索索木说这些无用的话。 “你就笑吧,你就笑吧……”铁里木走出帐蓬的瞬间,只听到气急败坏的索索木正在自己一个人在帐蓬里嘟囔着:“我让你不信,我让你不信,等我从太子殿下的帐蓬里把金子搬回来的时候,看你还信不信……” 身为三皇子府上的人,却敢把太子殿下挂在嘴边,还要从太子殿下的帐蓬里搬金子,依铁里木看啊,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差不多。 铁里木一边摇了摇头,然后不再去理语无伦次的索索木,径直地朝着自己的帐蓬走去了。 看来,这拴在一个马圈里的马,也不能长一个性子啊——若再这样下去,不务正业的,怕这索索木,真有一天,能把自己玩完了…… 当太阳从东边露出一丝晨曦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开始明亮起来。 因为是喂马养马的活儿,所以,铁里木十分的勤快。他一大早,就开始清洗马厩,然后将马都拴好,跟着,就开始了喂马的生活。 “喂,铁里木,好早啊……”大家都是勤快习惯了的人,所以,拉姆大叔一看到铁里木,就扬起了一个比太阳还温暖的笑意来,大声地和他打着招呼:“春寒就来了,你阿妈的腿,还痛不?” “谢谢拉姆大婶了,我阿妈昨晚吃了索索木抓的药,就好了,今天我再去采一点,喝上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看到对方是这片草原上最喜欢热闹的拉姆大婶,铁里木一边检查着马上的鞍子,一边大声地回答。 春天的草原上,虽然青草都露出了尖,可是,远处的天山上的冰雪还没有融化,所以,这一大早的起来,还是挺冷的。 “什么?索索木的药?”一听铁里木的话,拉姆大婶就仿佛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索索木那家伙的药你也敢给你阿妈吃,铁里木,你是不是不想要你阿妈的命了?” “啊?”铁里木的手停了下来,他睁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拉姆大婶,莫名其妙地说道:“我阿妈一直吃的是索索木开的药啊,有什么问题吗,拉姆大婶?” 毕竟是孝顺的儿子,虽然并不相信索索木会害自己的的阿妈,可是,拉姆大婶既然说了,那么,铁里木就要弄个清楚。 “你还不知道吧?索索拉啊,做了对不起天神的事呢……”左右看了看,拉姆大婶走近了铁里木,压低声音说道:“他啊,用了天神不准用的药,把阿达家的小姐的记忆消除了,因为药用得多,所以,人都疯了——听说,是双份的呢……现在,阿达家的小姐,人还疯着呢……” “所以,铁里木,不要说我不提醒你,以后不要再跟索索木拿药了——他就要变成天神诅咒的人了……” 远处传来了拉姆大步的呼唤声。拉姆大婶一边应着朝前走,一边摇头:“这个天杀的索索木啊,一定会有天收他的——竟然打着大夫的牌子害人……” 拿着天神的幌子害人? 这话落在铁里木的耳里,他的心里,顿时“格登”一下。要知道,那种忘忧草,还是他提前发现的,现在,索索木若是做了对不起天神的事,他岂不是也有罪过了? 再一想起索索木的昨晚的话,他的正在狠狠地切着的双份的忘忧草,铁里木手中的马刷子一下子就跌在了地上。 这个索索木,真的在害人吗?那么,天神可是会惩罚他的,可是,天神会不会连自己都惩罚了呢? 不行,他得去劝索索木不要害人了…… 想到这里,铁里木马上朝着索索木的帐蓬里跑去。他在心里决定了,就算是这一次和索索木闹翻了,就算是和索索木打上一架,他也不会让索索木再去害人了…… 算算时间,这个时间,懒惰的索索木还没有起床,而他现在过去,刚刚还赶得及…… 这样想着,铁里木就加快了步子,然后朝着索索木的帐蓬跑去。 然而,今天的索索木,却是空前的勤快,铁里木一来到索索木的帐蓬前,就看到索索木正对着珠玲花在交待:“把这个煎好,然后给王妃喝,记住,这可是半份的药,因为加了其他的药,所以多一些。还有啊,若是王妃问起,你就说,她喝了这种药,头痛就会好了……” “那好的,我去煎药了。”珠玲花一边应着,一边拿起索索木递给她的药,然后,微微地弯了弯腰,就去了。 珠玲花才转身的时候,铁里木已经来了,他刚好把索索木的话听在耳里…… 半份的药? 怕也只是珠玲花这种人才会信吧——整整的一大包,可是两天的量啊,这怎么会是半份的药呢? 223——铁里木的疑问[一] 看到珠玲花走了,铁里木这才快速地跑到索索木的面前,大声地问道:“索索木,那药是给王妃娘娘喝的?那可是忘忧草啊,你不要命了?” “哎呀……”一看到这个勤快的铁里木来了,还要说出忘忧草的事,索索木急了,他连忙将铁里木拉到一边焦急地说道:“哎呀,你知道什么?那是三殿下让煎给王妃的,要不,珠玲花怎么会来拿药呢?” 怕这个向来鲁莽的铁里木就要坏事,索索木连忙向他保证:“是啊,王妃的药,是要消除一部分不好的记忆的……” “消除一部分不好的记忆?”那么,王妃可是得了什么病,才要消除这些不好的记忆的呢?铁里木的印象里,那个王妃,可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呢,而且,珠玲花说过,王妃从来没有骂过她,也没有罚过她…… 可是,这样的好人,竟然要消除什么恐怖的记忆么? “哎呀,你不知道的啦,上一次啊,王妃和殿下出去狩猎的时候,遇到了土匪,因为看土匪杀了人,所以,才有了噩梦般的记忆,所以,三殿下才让我帮他消去的呀……” “哦,原来是这样啊……”铁里木点了点头,那么,这样的记忆,对于一个向来养尊处优的王妃来说,也是蛮恐怖的,想要忘记,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是,他明明记得,昨晚索索木说了,这是双份的药材,可是,他却为什么再来告诉珠玲花,这只是一半的量呢? 抬起头来,刚刚想要再问什么,索索木已经不耐烦地走开了——他这是去见太子殿下,想要告诉他,他要自己做的事,自己已经做完了,那金子要什么时候才能搬过来呢? 忽然想起珠玲花的担忧,铁里木又对着王妃所住的帐蓬跑去了。 要知道,明明索里木切的是双份的量,可是,却告诉珠玲花这是半份的量,所以,铁里木就想要追过去看看,究竟是谁搞错了,那一大包里,究竟是和索索木所说的一样,有着半份的忘忧草,再加了其他的药材呢?还是其中全部都是忘忧草呢? “是啊,索索木害人了,天神迟早会收了他的……” “阿达有的小姐,就是喝了索索木的药,现在,都傻了。” …… 接姆大婶的话,重重地在铁里木的脑海里回想起来仿佛警钟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敲——三殿下是多么的在乎王妃,如果说因为喝了珠玲花端来的药,而使王妃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想来殿下一定是不会放过珠玲花的。那么,珠玲花的阿妈和阿妹,就再也没有人管了…… 一想到珠玲花,铁里木的心里,就更加的焦急起来,他连忙撒腿就朝着珠玲花平时煎药的地方跑去,想要证实这个消息…… 王妃起来的时候,天才刚刚亮。 头有些晕,还是昏昏沉沉的,她慢慢地从床上坐下,勤快的珠玲花,已经跑过来了。帮她更衣,束好衣带,然后才扶着她朝门外走去。 草原的清早的寒气,仍然是无孔不入。远来的风,带着草原的特有的冰冷的气息,淡淡地吹在脸上,依旧冷如澈骨。 太阳正在从地平线的那一端升起,丝丝璀璨的霞光萦绕着它,金色的光辉烘托着他,将它慢慢地送上云端,照耀在地。 四周的一切,慢慢地由朦胧变得清晰。周围的轻雾,也渐渐地消散开来,空气清新如洗。空气里,依旧有些寒冷,可是,就是这样的寒冷的清晨,王妃所穿的衣服并不多,可是,那样的单薄如丝绸的衣服穿在身上,竟然不觉得冷。 年轻的王妃朝前走了两步,然后面对着太阳的方向,闭起眼来,微微吸了口气。喃喃了一句:“啊,太阳……” 太阳可是每天都会升起了呀,为什么这个王妃会出现如此沉迷的表情呢? 珠玲花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只是扶着王妃的手臂,然后,微微地垂下了眸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你叫珠玲花是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你要忙什么,的去忙吧。”年轻的王妃转过脸来,望着那个胆小苍白的女侍,微微地笑了一下:“你去吧,我过会儿,一个人进屋去……” 想起昨晚三皇子殿下交待的要煎药的事,珠玲花后退了两步,静静地说了句:“王妃娘娘,奴婢这就去为您取药,这大清早的,有点凉,您要小心身体啊……” 珠玲花说完,就躬着身子,远远地去了。 走了好远,她再回过头来,发现这个年轻的王妃还站在那里,对着日出的方向,不动,也不说话,旭日的光彩,将她的整个人都沐浴在璀璨刺眼的光线里,珠玲花回头望去,却只感觉到了寂寞的味道。 那是一个如此美丽,如此和善,却如此寂寞的王妃…… 当铁里木和同伴交待了一下,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珠玲花平时煎药的地方时,珠玲花已经将煎好的药倒了出来,然后就要送到王妃的帐蓬里去。 那是一碗褐色的液体,在初晨的阳光之下,散发着幽暗的光辉,还有袅袅的热气。看到那碗药还没有喝下去,铁里木松了口气。 他先是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轻汗,然后大声地说道:“嗨,珠玲花,早啊……” “啊,原来是铁里木啊……”珠玲花的手一颤,碗差一点就跌下来,可是,早已习惯了铁里木的大嗓门儿,她也不见怪,只是微微一笑:“铁里木,你早啊……” “你不是一样早吗?林子里的百灵鸟还没有开始唱歌,我们的珠玲花已经开始帮王妃煎药了……” 朝前走了两步,铁里木问道:“这就是王妃娘娘的药么?” “是啊……”珠玲花的手下,一边忙,一边答道,昨晚三殿下来说,王妃的身体还没有恢复,所以,叫我去索索木那里拿药,然后煎给王妃喝。 “这就是人心最大的弱点。宁愿去赌那万分之一的侥幸,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失误造成的恶果。而为了弥补一个错误,往往会以再犯千百个错误作为代价。” “登高必跌重,有哪一朝天子可以容忍功高震主的臣子呢?偏生君家族人大都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一味地培植亲信,总是自取其祸罢了……” “哦……”怎么和索索木说得不一样呢?铁里木摇了摇头,然后揭开了药渣的盖子,假装着毫不在意地说道:“珠玲花,这药还要再煎的是不是?” “不用的啦……”珠玲花很喜欢和铁里木说话,再加上药还没有冷,王妃也喝不下去,她索性来到铁里木的前面,和他并肩站着,笑道:“王妃真是个顶好的呢,要知道,她总是怕我累着了——” “你来到王妃的身边多久了?珠玲花?”忽然想起什么,铁里木突然问了句。要知道,他就是怕珠玲花被索索木骗了,若是王妃喝下这药,有什么问题的话,那么,倒霉的,就只有珠玲花了…… “半个多月了——”再想起初来到王妃面前的那一天,珠玲花轻轻地说道:“王妃其实好可怜的,经常都要喝药,看得出来,她怕苦,可是,每一次,都乖乖地喝了……” “半个月——那是王妃来到这里以后啊……”铁里木再想了想,忽然打断珠玲花的话,再问道:“那么,王妃来这里之前,是不是曾经遇到过土匪呢?” 若是,就是索索木把药的份量说错了,那么,铁里木只要提醒一下珠玲花就成,可是,若不是的话,那么,就是索索木骗了珠玲花,那么,这其中,可就大有问题了…… “土匪?”珠玲花蓦地失笑起来。她指着铁里木的脑袋瓜子,笑道:“你在想什么呢?铁里木,要知道,三皇子殿下的武功,可是着呢,不要说是土匪,就算是一支军队,咱们的三殿下也是不怕的啊,再说了,这一次三殿下出去,整整的带了半支军队——哪里会有土匪呢?再说了,即便是有,也不是咱们殿下的对手啊……” 铁里木的眸子里的光,蓦地变了色,他一把抓住珠玲花的手,急急地问道:“那么,刚才索索木的话,你能再重复一次给我听吗?” “什么话?”看得出铁里木的眸子里的紧张,珠玲花的脸色也变了。她望着铁里木,竟然忘记了自己手还在人家的手里,只是不自觉地问了句:“他说了好多,你想知道哪一句?” “就是这药的份量的问题啊……”铁里木很急,他望着珠玲花,急声问道:“他是不是说,这药是半份的量?” 铁里木的话,令珠玲花怔了一下。可是,她也知道,铁里木是个好人,是个热心肠的人,于是,她不由地点了点头:“是的,他是说,若是三殿下问起,就说是半份的量就行了……怎么,铁里木,你好象很紧张的样子啊……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可是,这药,又有什么问题呢? 这药是三皇子府里的大夫索索木抓的,然后递到自己的手里的,然后,自己一直是拿在手里,开始煎——按照道理来说,这药不应该有问题啊…… 224——铁里木的疑问[二] 至于份量,索索木是医生,他说多少,应该是没有错的啊…… “不对,珠玲花,这是忘忧草,而且是双份的量……”铁里木打开还没有倒掉的药渣看了一下,然后望着珠玲花摇头:“珠玲花,你被索索木骗了……” “啊……”珠玲花发出一声惊呼,可是,只到了一半,又自己掩住了口。她随即摇头:“铁里木,不,我不相信,要知道,这药是给王妃喝的,索索木怎么敢乱来呢?要是被三皇子殿下知道了,这可是要命的事啊……” “怕第一个有事的,会是你吧,珠玲花。”铁里木望着珠玲花,摇头:“别忘了,你这药可是你煎的,若有事,你是第一个有事……” “……”珠玲花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她的脸色苍白,她的手揪住自己的衣襟,仿佛只要一松手,她的整个人,就会跌下去一样。 “可是,索索木为什么要这样害我呢?我和他,远无冤,近无仇啊……”是啊,珠玲花和索索木虽然认识,可是,珠玲花自认为自己也是个谨慎的人,并没有得罪过索索木什么。那么,索索木为什么要要如此陷害她呢? “我想起来了……上一次……”珠玲花用手比划着,想说起和索索木的以前,可是,却被铁里木止住了,他摇了摇手:“珠玲花,不要再猜测了,索索木或许并不是针对你——或许是针对王妃……” “算了,我们不猜测这些了,珠玲花,咱们快点想个办法吧,要不,索索木还是会找机会害王妃的,那么,什么问题,还是落在你的身上。”是啊,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说实话,铁里木是个男人,虽然是个安分守己的男人,可是,若有谁惹了他关心的人的话,那么,他也是不会放过那个人的……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珠玲花一反手,拉着铁里木的手,用哀求的语气说道:“铁里木,听你这样一说,我都乱了方寸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 “好的,你别慌,珠玲花,你让我想一下行不?”铁里木握紧珠玲花的手:“珠玲花,我一定不会让索索木害到你的……” 原来,索索木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啊…… 什么,他很快就会变成这个草原上最有钱的人,什么他会有很多的钱——可是,这些钱,却是依靠害人命得来的啊,他索索木,真的能用得下? 微微地摇了摇头,铁里木轻轻地凑近珠玲花,然后,开始教她怎么做…… 索索木,不论以前怎样,我都希望你知错能改,若是你还是要执意害人的话,那么,就别怪我不会手下留情了…… 当珠玲花回来的时候,王妃已经坐在镜子之前了——因为想不起太多的事,所以,那个年轻的王妃,只是对着镜子,呆呆地发怔,看她那神情,似是想要想起什么,又似是想要看清自己的样子。 模糊的铜镜里,映照出一个颜色倾城的女子,可是,那个女子的美丽,却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脆弱,就仿佛是日出时海上浮出的泡沫一样,只要太阳出来,就会消失在海天深处,再也无迹可寻。 “王妃,您的早点来了……”珠玲花把厨房准备好的早餐一样一样地送了上来,全部都是按照王妃喜欢的口味——听三殿下说,王妃是中原人士,所以,吃不习惯大漠上的东西,他还特地从中原事业来了一位师傅,就只为了王妃的膳食。 怪不得,这位王妃的性子是如此的之好,眉目之间,充满悲悯和温柔,平易近人。而她,即便是忘记了自己是谁,可是,却还是那样的从容不迫。就连对待她这样的下人,也没有丝毫的颐指气使的气质,比起三皇子府里的其他的侧妃,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微微地愣了愣,年轻的王妃转过了头。她的头上,没有戴什么珠翠,只是简单地在脑后别了一支簪子——望着镜中苍白得仿佛刚刚渲染过的白纸一般的自己的脸上,年轻的王妃恍惚地一笑,转过脸来,温和地说道:“放那里吧,珠玲花,我现不在饿……” “……”轻轻地叹了口气,珠玲花上前,望着王妃自己挽起的头发,轻轻地劝道:“王妃啊,您可是要吃点东西的啊——您不是说,什么都不记得了么?可是,若是不吃饭,又怎么能找回记忆呢?这样吧,王妃把这饭和点心吃了,珠玲花就陪您出去,我们去找记忆好不好?” 这些话,都是铁里木教珠玲花的——那个大漠上的汉子,向来以粗心大意而立于人前,可是,这第一次地,因为自己的关心和喜欢的人,流露出了大漠的汉子的粗中有细的心,还有担当一切的胸襟…… “啊……真的么?”年轻的王妃微微地笑了起来。那样的一抹温和的笑,仿佛一朵开得最艳的春花一般,在她的脸上绽放开来,而而年轻的王妃,就在这里句话里,变得容光逼人…… “是真的,王妃娘娘……”看到王妃笑了,珠玲花的脸上,也莫名地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温和笑意出来。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望着年轻的王妃,轻轻地躬下身去:“只要您把这饭,还有这药统统都吃了,那么,珠玲花就会陪着您,去寻找您的记忆……” “那好,我听珠玲花的……”年轻的王妃忽然微笑起来。她来到桌旁,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珠玲花准备好的早餐——总觉得,自己是不属于这里的,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是被遗忘了的,可是,她怎么想,都没有办法想起来,可是,若是去找,可能就会找到的吧——她多想找回自己之前的记忆啊,然后,回到自己以前的生活里面去%…… 看到王妃听话地吃着早餐,珠玲花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望着这个如此平易近人的王妃,忽然之间,苦笑起来了,一个人,若是没有记忆,又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情啊,看来,这个王妃,还真够可怜的。 虽然铁里木并没有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可是,聪明的珠玲花却知道,一定是有谁将王妃的记忆消除了,使她忘记了原本应该记得的东西…… 可是,那失去的记忆,真的能找回来么? 珠玲花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妃,想来也不知道。 当年轻的王妃正在吃着早餐的时候,铁里木已经大踏步地来到了索索木的帐蓬之外。 他一进索索木的帐蓬,就大声地叫了起来。可是,叫了半天,却还是没有人应,就在他转了一圈子,,想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骑着马的索索木,正兴味索然地走了回来。 拴好马,有气无力的索索木就从帐蓬的一角拿过一个酒坛子,兴味索然地对铁里木说道:“你阿妈的药,就在昨天的位置上,在那个箱子里,自己去找——若没有别的事,陪我喝一杯吧……” “不是,不是我阿妈的药……” 铁里木望着索索木摆手:“是珠玲花啊……她一不小心,将给王妃的那半剂药倒了,所以,让我再和你讨些药草,然后好去煎了给王妃喝了……” “啊……”手里的酒碗“啪”的一声音,跌在地上。仿佛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的索索木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他一把拉过铁里木的衣襟,狠命地晃着,然后,恨之入骨地说道:“你想做什么……啊,害得我拿不到银子的你,究竟想做什么呢?” “不是我啊……” 望着索索木的几乎失控的神情,铁里木不由地来了气。他一把甩开索索木的手,将他推了个趔趄:“你发什么疯啊?啊?是珠玲花啊,马惊了,吓到了她,所以药倒了——你再拿来,我拿给她不就行了?” 铁里木注视着索索木的表情,冷冷地说道:“是半剂药是不是?” “是的,是的,是半剂药,然后再加上其他的药混合在一起的……”索索木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就在刚才,他去到太子殿下的府里,去和他要金子,谁知道,压根没有看到太子殿下的人,只有一个管家走了出来,对着他,冷冷地挥了挥手:“怎么,事情还没有办好,就想要金子了?去去,那个好消息传来的时候,你再过来吧……” 索索木道怎么好消息还没有传来?原来啊,是那个可恶的珠玲花把那药倒了…… 金子啊,这满屋的金子啊…… 索索木一边恨铁不成钢地想着,另外的一边,却狠狠地抓过了比双份更多的忘忧草,开始狠狠地剁了起来。 可是,眼角余光看到铁里木在这里,而且,他是认得忘忧草的,索索木的心里一个“格登”,他连忙抬起头来,望着铁里木:“你要么去坐一会儿,要么去喂你的马,过一会,我给你送过去……” 知道索索木开始防着自己,铁里木微微想了一下,然后一白大腿:“哎呀,你不说我还真不记得了,我阿妈的奶还放在奶场里,我得去拿——索索木,要不,你过一会拿来给我,我在奶场,珠玲花陪着王妃散步去了,我送过去给她……” 225——珠玲花的本事[一] “好的,你去吧,过一会,我送过去给你……”索索木想要赶铁里木走,就随意地挥挥手,然后,狠命地剁起忘忧草来。 看来,铁里木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这逼药里的玄机——也是的啊,铁里木从小到大都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有什么时候,心机是可以和自己媲美的呢? 而将药交给他,不说别的,最起码,自己是没有任何事情了吧?即便是王妃疯了,又或者说是死了,都是铁里木和珠玲花的事了,嘿嘿,横竖自己变成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索索木一边想着,一边狠狠地准备着草药,就想多准备一点,再多一点。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帐蓬的另外一侧,铁里木根本就没有走开。看到索索木狠狠的剁着忘忧草,甚至是比刚才还要多的份量,铁里木这个汉子的眼里,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痛苦还有惋惜出来…… 金子真的那么重要么?银子真的那么重要么?享受真的那么重要么?重要的,不惜要去害一个善良的人,更有甚者,会连累上更多的,更多的人? 无声地长叹一声,铁里木离开了索索木的帐蓬,然后,故牵过自己的马,去找他的阿妈去了……早就和索索木说好了,要去奶场等的,过一会儿,若是在奶场找不到自己的话,不知道他又会说什么呢…… 唉…… 铁里木又再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直朝着奶场去了…… 年轻的王妃在珠玲花的陪伴之下,静静地向着前方走去。 这里,并不是三皇子殿下的府邸,只是他们刚刚从外面远路归来,在这里暂时居住而已。而这里,则是三皇子殿下的封地。他们暂时住的帐蓬,都是他们平日的驿站。 草原上的人,是辛勤而又忙碌的,眼下,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所有的人,都开始忙碌,挤奶的挤奶,放牧的放牧,大家都是各司其职。 看到珠玲花过来,大家都抢着和她扫招呼:“珠玲花,来喝酥油茶啊……” “珠玲花,来吃奶油饼啊……” “珠玲花,你阿妈还好吗?” “珠玲花,有空过来玩啊……”都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珠玲花和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认识。只见她礼貌地回答着那些问候的话,语气温柔敦厚,笑语迷人。 “啊查大婶,我有空再去喝您家的酥油茶……您的身体最近还好吗?” “苏里大娘,今天就不去了,下一次才去……对了,您的腰上一次伤到了,都已经好了吧?” “察里大婶,我的阿妈她很好,现在,都可以出去放牧了——上两天我看到她,她还提起您呢……她叫您有空去坐……” …… 走了一路,几乎答了一路,可是,那个少女的脸上,始终都带着谦逊而且礼貌的微笑,令人如沐春风。 “珠玲花,你在这时住了很久吗?为什么,这里的人,你个个都认识呢?”年轻的王妃侧过脸来,好奇地问道。 “是的,王妃娘娘,这时就是珠玲花长大的地方——珠玲花就仿佛是这大草原上的草,在这里生根,在这里发芽,然后,还要在这里凋谢。” 说不出是忧伤还是寻常的语气,珠玲花的话,却是非常的认真。她望着王妃:“因为珠玲花拥有所有的这里的记忆,所以,一来到这里,就会非常的开心——可是,王妃娘娘的记忆不见了,所以,请王妃放心,珠玲花一定会帮助您找回来的……” “啊……那就谢谢了……”望着少女的脸上纯真的笑意,草原上草长莺飞的暖意,渐渐地回到了年轻的王妃的脸上。望着逐渐高升的太阳,还有它瞬间所散发出来的那种无以伦比的光芒,坐在马背上的年轻的王妃忽然微笑起来:“那么,珠玲花,我很久没有骑过马了,我们来比赛一下如何呢?” “哦……”珠玲花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调皮笑意出来:“珠玲花可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啊,要和珠玲花比,王妃娘娘您可得打起精神来哦……” “我也不差的哦——要知道,我曾经策马行走江湖,那时,你还小得很呢……”望着这人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年轻的王妃的脸上,忽然浮出出一于说不出的光彩出来:“那么,珠玲花,就放马过来吧……” 银铃般的笑声,在草原上响了起来,那样的铺盖着青青绿意的草原,就象是一张大大的地毯,两匹马儿,就仿佛是一道黑色的利剪一般,将这张绿色的毯子凭空剪开。风儿拂过脸颊,鸟儿在身后欢唱,那两个女子不时地留下的笑声,就仿佛是有银铃儿在身边响着,悦耳动听。 当王妃和珠玲花回到帐蓬的时候,端木阳正在帐蓬里等着她们。 年轻的王妃走在前面,她的身上,有微微的汗水正在渗着,微微地出现在脸颊上的红润色,将她衬得容光焕发,她正侧过头去,望着珠玲花,不知道说着什么。 而珠玲花只是抿着嘴微笑,笑而不语。 端木阳静静地望着,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暗色的光——阳光洒在两个女子的身后,两个女子同样的笑逐颜开,同样的开心快乐。 随着两个女子的走近,端木阳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多久了,他再没有看到过那个女子再这样的笑过。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的笑,由明朗变得含蓄,由含蓄变得隐晦,再由隐晦,变得淡漠。到了最后,那样的笑,都就了一种形式一种表情,而这个女子,正逐渐地将自己的所有的开心快乐,都变成一一种奢侈的消耗品,她无力承担,也无力索要。 看来,自己的这个办法倒还真的不错呢,将她和所有的过去彻底地做了一个决断,自此之后,那些曾经色泽晦暗的前尘往事,最终会变成墙上所挂着的那张年代久远的画轴,沾满了灰,蒙上了尘,哪怕是她自己再无意之中想起,也只当做是不惊轻尘的陌路往事,那样的往事,甚至连回忆都不值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珠玲花,我看啊,那个铁里木真的是不错呢……他那么紧张你,而且,那样的喜欢你,难道,你就不考虑一下吗?”年轻的王妃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开心而调皮的笑意出来。 那样的笑,就仿佛是饮饱了露水的娇嫩花枝,只要轻轻地一抖,就会抖落一地。 “哪里……”被说中的少女心事的珠玲花,蓦地怕羞起来,她轻轻地扭了扭身子,朝着王妃说道:“铁里木的家里,就只有一个阿妈,可是,我有阿妈,还有阿妹,我怕他会嫌弃我……” 是啊,在这万里草原之上,万物贫瘠,每一分的食物的获得,都要献上极大的力量,而到了收成不好的年分,那些个壮实的汉子,都会生生地饿死——而她,家里有阿妈,还有阿妹,靠着阿妈在三殿下的奶场里挤奶,然后有空时放一下自己家里的小羊羔,才能养活还年幼的妹妹。而铁里木的负担一样的不轻,他是条壮实的汉子,除了要养活自己,还要养活自己的阿妈,两个人,两头家,都是刚刚可以达到温饱的水平,若是两人在一起了,再生了孩子,那么,又要靠谁来养活呢? 微微地叹了口气,珠玲花的脸上的明朗还有娇羞的笑,忽然就凝住了。现实,还有生活,永远都是摆在面前的,最大的问题,世世代代地生活在这片大漠上的人啊,到了什么,才可以自由地爱,自由地生活? 再说了,她们的这些丫头们,在三殿下的府里,都是有年限的,而她,今年才十五岁,怕是要做到二十多岁,才能回归自由身…… 综上所述,珠玲花从来都不敢想以后怎样,未来又怎样,她仿佛是背着一只重重的壳的蜗牛,从来不敢奢望明天的太阳会比今天的圆,就好象从来都不敢奢望有什么时候,幸运可以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样。 发现了少女的脸上的一丝的阴霾,年轻的王妃却露出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出来。 要知道,在她的心里,想爱就爱,在能爱的时候,就要大声地说出来——因为,若你不及时地说出来,那么,爱就会消失。 可是,年轻的王妃,也是个聪明的人,她微微地想了想,就明白了珠玲花的难处。于是,她微笑着说道:“珠玲花,日子是要靠相爱的人过出来的——只要你们是真心相爱的,那么即便是难一点,又能怎么样呢?再说了,这天下之大,只要勤快地劳作,怎么会没有饭吃呢?” 是啊,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便是开心的源泉,那样的日子,幸福于否,和物质生活无关,和旁人的眼光无关,只要想爱着,然后在一起,在年轻的王妃的眼里,就是最好的。 听了王妃的话,珠玲花终于笑了笑:“王妃您说的对……” 刚要再说什么,忽然看到了正坐在帐蓬之内的端木阳,珠玲花的脸上的笑,忽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恭敬之意。 226——珠玲花的本事[二] 她退后半步,然后跪倒在地上:“三殿下好。” “怎么,你出去了?怎么不派人通知一声我呢,我好和你一起去啊……”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跪倒在地上的珠玲花一眼,端木阳只是望着他的王妃,随即站起身来,来到王妃的面前,将她的额前的发丝理顺,微微地一笑:“怎么去骑马了?还骑了这一身的汗回来?” “没有人通知人吗?”年轻的王妃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闪厉的笑,可是,在看到了还趴在地上的,连大气都不敢出的珠玲花时,她的脸上的笑敛住了。冷冷地指了指地下:“她还不能起来吗?” 微微地有些惊异,可是,端木阳脸上的表情,却一点都没有变。他冷冷地说了句:“没有听到王妃的话么?还不起来?” “谢谢殿下,谢谢王妃。”听到王妃为自己求情,珠玲花仍然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她退后两步,然后退到了门外,过了不久,就端了两杯茶过来,递到端木阳和王妃的面前。趁着端木阳低头去喝茶的时候,珠玲花悄声地说道:“王妃,您小心烫啊,先喝杯花,珠玲花这就帮您去烧热水去,过一会儿,您就可以沐浴了……” 年轻的王妃喜欢沐浴,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珠玲花实在是一个勤快的姑娘,可以说,将这个王妃侍候得很好。 要知道,在草原之上,若是没有泉水的地方,水就要靠远路地地方拿来,可以说是滴水贵如油。也是今天才知道这个道理的,年轻的王妃本来想说不用的,可是,一看到自己这满身的汗,迟疑了一下,才说道:“那个珠玲花,水不要烧得太热了,也不要用太多了——这水矜贵着呢……” 端木阳本来正在喝茶,可是,听了王妃的话,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些惊异。要知道,带着这个异族的王妃回来,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可是,他还从来没有看过她对谁这样的和颜悦色地说过话呢。看来,这珠玲花的本事不小,可以哄得她如此的开心…… 于是,微微一笑,端木阳说道:“王府里的水,怎么会用得完呢?不要说是沐浴了,就是天天将你泡在热水里都行的啊……” 本来是想缓解气氛的话,可是,听在年轻的王妃的耳里,却成了满满的讽刺。她望着端木阳,冷冷地说道:“难道你妈妈没有教过你节约用水,再就是浪费就是罪过吗?” 还没有喝到口里的茶水,一下子被吐了出来,被呛得五荤六素的端木阳顿时咳得惊天动地。 珠玲花一看到端木阳被呛到了,连忙拿了一条布巾过来,让他擦拭。然后接过布巾,又白着脸站在了一侧——都是她的错啊,三殿下还在的时候,提什么沐浴?现在好了,提出祸端了吧? 若是三殿下因此怪罪的话,那么,她又要怎么办呢? 然而,正在患得患失之间,端木阳忽然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实话,我的妈妈还真没有教过我这个,倒是我的父王,总说是要活得令自己舒服一点,就要努力……” “哼,什么家教……”年轻的王妃似是开始赌气,然后别过了身子,不再去理端木阳了。 看到珠玲花还站在一侧,端木阳的脸沉了下来,他背对着王妃,冷冷地挥了挥手,暗中松了口气的珠玲花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了。 “这样就生气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不浪费,不浪费行不?”轻轻地扳过王妃的肩膀,端木阳将手放在王妃的肩膀上,微笑着说道:“这里的附近啊,就有一眼泉水,因为是从天山之上流过来的缘故,所以呢,水源很是丰富,所以,你就不要在乎这些了……” 看到王妃依然不说话,端木阳再说道:“那,这样好了,你说不浪费,我便不浪费,就好象以前一样,你说什么,我听什么好不好?” “以前?”敏感地捕捉到了端木阳的字眼,年轻的王妃“霍地”转过身来,直视着端木阳。语气之中带着急切,她仰起脸来,望着端木阳,:“快说说,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啊……说啊……” 王妃急急地问着,充满水气的眸子里,有一种急切的期盼,可是,就是那种期盼,生生地将端木阳的心都磨碎了…… 她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以前吗?那么,是不是代表说,她将以前的一切,全部都已经忘记了? 她的以前,他的以前……那些曾经朝夕相处的日子…… 心时,忽然有什么被哽住了。可是,终于也轻轻地松了口气。端木阳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温和笑意来:“你是中原人士,我几年前去到中原,可是,不幸被人追杀,然后,就认识了你……” “是么?我救过你么?”年轻的王妃将眸光望在端木阳的脸上,来回地望着,忽然叹息一声:“可是,我却都已经忘记了呢……” “是的,今年我再回头,想要寻回你,可是,你家里原来的地方已经败落,而我周围寻找,到了最后才发现,原来你家里遭了土匪,所有人都故去了,就只剩下你,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是,却还活着——你知道吗?看到你看到我而不认识你,只觉得心里难受得……” 话没有再说下去,端木阳微微地有些动容——这话,倒有一半是真的,即便是寻找了她将近一年,可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再一次地遇到她。四目相对之下,他的眼底的欣喜,再也掩饰不住…… “哦,可是,我一点都记不得了。而且,我也不觉得和你很熟。”年轻的王妃白了一眼深情款款的端木阳一眼:“我的过去,就仿佛是一片空白,什么救过你啊,什么我的家里啊,什么都统统的不记得了……” “可是,我觉得你说的还是假话——要知道,你的武功那么好,我凭什么救你?难道说,我的武功更加的高?” 想是因为端木阳说出了以前认识自己的话。仿佛两人之间的距离,就这样的拉近了,年轻的王妃望着端木阳,扯了扯唇,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才冷冷地说道:“可是,我却不觉得我会是你的对手……” “你当然不是我的对手,可是,你却也是一个高手,你的武功,在这里,已经列入高手之列……” “你在骗我……”冷冷的话音,忽然之间仿佛冰浸,年轻的王妃逼视着端木阳:“若我有这样的身手,为什么我的家里,会被土匪抢劫,而我家里的人都死光了,为什么独独我还活着?” 是啊,这个人,他所说的话,令年轻的王妃开始怀疑起来——因为,她总觉得自己应该有很长的经历——究竟有多么长呢?最起码,有前世今生那么长。而且,她是什么富家的小姐吗?中原的土匪非常的厉害吗?可是,却为什么,在她的潜意识里,从来都没有听说过“土匪”之说呢?而且,她不觉得自己害怕土匪。 冷冷的如九锋一般的眸光,静静地望着端木阳,瞬间如刀锋一般锋利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年轻的王妃,在等待那个答案的时候,忽然有些紧张起来—— 千万不要,千万不要是自己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唉……”仿佛早就知道王妃会这样问。端木阳的叹息,是在女子的身后发出来的。他望着年轻的王妃,微微地摇了摇头:“可以说是土匪,也可以说是其他人扮的,至少到了现在,我还没有找到那班人的踪迹……” 虽然说着敷衍塞责的话,可是,端木阳的心里,却丝毫都不敢放松警惕。现在的他,基本上可以确认了,这个王妃是将以前的事情忘记得差不多了,可是,她的最基本的警惕,还有多年来养成的决断力,却是依旧还在的…… 所以,他的任何的一句话,都或者会引起这个女子的警惕,又或者说是反感,所以,从此以后,他还是要更加的小心的…… 那是因为,他不想,只要一个失足,就会留下千古的遗恨。 “连你都找不到吗?那么,我的家里的仇,是报不了的了?”年轻的王妃隐隐地失望起来。要知道,若是连端木阳都无法知道的真相,那么,是不是永远地要石沉大海了? “也不是的,再高明的人,终究会有露出马脚的一天,你放心了,我一直的在查……”仿佛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端木阳笑着问了句:“怎么,今天和珠玲花去骑马了?怎么样?能不能胜她?” “切……”年轻的王妃的脊背忽然挺了起来。她傲然地望着端木阳:“你也不看看我是谁……” 话说到了一半,忽然戛然而止,那是因为,年轻的王妃忽然发现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是谁…… 隐隐约约有些挫败。她挥了挥手,摇头:“算了,不说这个了。” “你当然厉害——我还记得,当初的你,在被人逼到了悬崖一角时的风采——那样的骄傲,无人能及……”话只说到了一半,眸子里还带着无限神往的端木阳蓦地止住了。他微笑,望着自己的王妃,纠正道:“你应该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的王妃……’” 227——他的女人[一] 话一说完,端木阳还没有等到年轻的王妃开口,自己倒是忍俊不禁,“嗤”地一声,竟然先笑了起来…… 那笑里,充满了得意,充满了自嘲,还有说不出的、淡淡的、仿佛是难以言传的苦涩之意。 也不看看你是谁的王妃? 怕这女子,即便是现在站在他的身边的这位王妃,到了现在,都还不知道,这“王妃”的称号,并不是她的第一次吧…… 灯火飘摇,红烛闪闪。那位年轻的三殿下就这样坐在红烛之下,静静地望着自己的正若有所思的王妃,狭长的眼眸微微地眯着,光洁的脸庞上,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得仿佛入骨的笑意。他望着自己的王妃,就仿佛是望着手心里的珍宝一般,既爱不释手,又若远若近。 “对了,我想问你个事……”本来还对端木阳极度排斥的年轻的王妃,忽然因为心有所思,而对眼前的男子,暂时地将个人的成见放下了——其实,她也说不出为了什么,似乎不喜欢自己的这位所谓的“夫君”。似乎是因为自己失去了一切记忆,所以对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排斥起来了吧…… 神思逸出很远,可是,都和眼前的人和事无关,年轻的王妃微微地摇了摇头。将飘远的思绪收了回来,可是,因为短暂的忽略。她甚至连刚刚的端木阳的那句“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王妃”的那一句调侃的话,都统统地忽略了。想想如果她听到了,一定又会冷嘲热讽一番。可是,此时的心里还挂着珠玲花,心里也就选择了自动过滤。她抬起头来,望着端木阳,忽然说道:“珠玲花算是我的丫头,也就是我的人了,是吧?” 探询的语气,说不出的小心翼翼,仿佛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十分的重要一样: “既然是我的丫头,那么,我就有支配的权利。然后,若是我想拿她怎么样都是成的吧?” 连炮珠般地问出来的问题,颇有些急不可耐之意。年轻的王妃一张早被吹干了汗水的微微红的小脸,在这柔和的灯光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朦胧的美。就仿佛是被镀上了一层淡薄泊的光辉一般,远远近近地看去,流光溢彩,有一种令人一望之下,就想一口咬下去的冲动。 那样的容色,在这个只有两个人的空间,有什么说不出的情愫在微微地荡漾。仿佛是秋水涟漪,被轻剪的羽掠过,再也难以平静下来。 端木阳静静地看着,有什么在心里缓缓地流淌着,他不由自主地上前,抬起了女子的下颌,想在她的嫣红得仿佛是一枚樱桃的脸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痕—— 然而,年轻的王妃的脸,快速地闪了过去,微微地带了些说不出的羞赧之意。仿佛她的问题,她的语气,是在向别人索要什么不应该要的东西一般。 要知道,想要支持一些人做一些事,首先的,要确实自己对于那个人的可以支配的能力,还有就是那个人的归属的问题。所以,年轻的王妃,就开始问端木阳,想知道珠玲花是否以后都归自己管。而自己,对于她的支配,又究竟是到了哪种地步。 “是的,自从来到你的身边开始,她就是你的人了,无论你要她做什么,又或者是说想要拿她怎么样,都是可以的……” 还以为年轻的王妃想问什么,却原来不过是一个丫头的问题。虽然心里的绮念被打散了。可是,端木阳却并没有懊悔的意思。要知道,他是由着渐循渐进的想法而来的,只希望两人人可以两情相悦,天长地久,而不是贪图一时的满足。 不得不说,很少看到年轻的王妃那样的认真得几乎是期盼的眼神。所以,虽然心里觉得奇怪并且得意。可是,端木阳的脸上,还有微微地浮出了一抹淡薄的浅笑——呵呵,他的王妃,倒是开始关心身边的人了呢。 一念及此,他的深色的眸子底下有些微的放松的神色——唉,和聪明人打交道,还真不容易啊,更何况,是一个急于寻回记忆的聪明人?相信只要有一丝的不慎,他就会露出马脚来。 心里暗地里松了口气,端木阳握紧王妃的手,微微一笑,说道:“她的命,都可以是你的……”要知道,在这些个贵公子的家里,所有的丫头的命,都是不值钱的,就好象说端木阳,若说他家里死了个丫头什么的,也不会有人追究他的什么过错。 所谓门第出身,本来就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任你穷尽己力,都没有办法走到另外的,不属于自己的那一端的风景去。 身份的贵贱,直接地决定了一个人的半生的命运,没有人有能力更改…… “哦?”端木阳的答案,明显是王妃想要的一个,她眨眼:“那么,我若是想要将她许人,也是可以的了?” 明显地怔了一怔。端木阳笑了起来:“那么,你想将她许给谁呢?”要知道,王妃来这里的时间并不长,认识的人,也并不多,可是,此时她竟然要将自己喜欢的丫头送人? “我想将她许给铁里木——我看他们蛮相爱的,相爱的人,本来就应该在一起……”年轻的王妃忽然面露喜色,仿佛她这一举动,就是帮了人家的多大的忙一般。 可是,端木阳的脸蓦地沉了下来。满眸子的喜色,仿佛是结了冰一般的难看。他望着自己的王妃,眸子里的光,不停地在变幻着,变幻莫测。过了半晌,才冷冷地说了句:“你想将珠玲花许给铁里木也是行的,不过,有一个前提——” 故意顿了顿口,仿佛在等待什么。果然不出所料,性急的王妃,并不是能藏得住话的人,一听到端木阳在关键时刻卖起了关子。她连忙追问道:“什么前提……” 真是没有看到过这种人,前一分钟还说,什么都由她作主,可是,这才一秒没有过的时间,话音就变了,就变得有前提了…… 那么,所有的前提,是不是都是这样来的? “那就是,要等到我的王妃爱上我的时候啊?”蓦地响起来的大笑,使年轻的王妃开始意识到被戏弄了。于是,她的一脸的心不在焉,立时地变成了恼羞成怒。她的本来白净如花瓣的脸,“腾”发红了起来。这一边,人已经气哼哼地扭过了头,暗暗地怒道:“哼,不爱你,做什么要嫁给你?” 是啊,她的记忆,虽然不见了,可是,年轻的王妃总是觉得自己仿佛有什么事儿是说不出来的。就仿佛是此时,她虽然说着爱端木阳的话。可是,也只有她自己的心里,在她的心里,却充其量只是当他是亲人一般的存在—— 爱?那么朦胧,那么模糊。可是,她不爱这个对自己极好的男人,又爱谁呢?又或者说,难道在她的心里,还藏着另外的一个男人? 可是,那个人,又是谁呢?为什么此时的她,却全无记忆呢? 已经是黄昏时分,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暗,那个年轻的三殿下就坐在王妃的身边,然后双手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他的五官是那样的英俊,仿佛一张天使脸的脸孔,就是所有的女子甘心飞蛾扑火的源泉。他的微笑,是那样的温和,仿佛春满人间时绽开的第一朵春花——而且,在这个时间,仿佛他的眼里,就只有眼前的这个女子,天下的绝颜美色,都是涂靡…… 可是,年轻的王妃望着他,心底,却慢慢地浮上一抹轻微的伤——这个年轻的男子,可惜的是,并不是她的最爱…… 脑海之中,有一个模糊至极的影子,才要浮现出来。那个人的背影,依稀的熟悉,那个人的微笑,仿佛可以令人心心碎,那个人,在一直在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不停地对她说着什么,可是,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于是,心里开始焦急起来,她刚刚想要去追溯时,那个人影,只不过一下子,却又消失不见。她的头,忽然又剧烈地痛了起来。 于是,她手按住自己的头,喃喃地说道:“痛……” 仿佛记忆被割裂了,割裂而又重合,年轻的王妃抱着自己的头,挣扎着,喘息着,然后,终于敌不过脑海之中的重重波涛和撞击,然后,她又再一次地,昏了过去。 看到她又再头痛,端木阳大吃一惊。他紧紧地抱着她,然后将她放到床榻之上,看到这个女子的痛苦,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开了一般。 他是爱这个女子的。一直以来,就因为没有回应的爱,他就选择了恨,选择了报复和折磨。 他天生就是一只飞翔在九天的雄鹰,一朝展翅风去耸动,他又怎么能,将自己的脚步,被一个平凡而又平凡的女子的羁绊? 于是,他恨她。 他恨她站在别人的身边,看不到自己的思念和苦,他恨她,一直的心里,都在装着别人,一直的为了别人而活,为了别人而劳碌在奔波,从来,她独独连个施舍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228——他的女人[二] 虽然,他们同生共死,他们一同扶持着走过了一段那么漫长的、黑暗得看不到边际的路,可是,时至今日,在这个女子的眼里,在她的望向他的无所谓冷暖,无所谓关切的眸光里,那表情,那眼神,充其量也只不过在看一个风雨同舟的伙伴而已。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恨她,非常的恨她,恨得上天入地,恨之入骨。 他是一个被流放的皇子,可是,他利用一个爱自己的女子作了一笔交易,然后,终于被召了回来,而且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一切。 可是,他却知道,这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这仅仅只是第一步。他的目击者,也远不至此。 可是,他开始想念那个女子,想念握在那个女子的手心的力量。于是,他千方百计地找回了她,然后,当着她最爱的那个男子的面逼她喝下了一杯忘忧草的汁。 于是,她便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他就是那样的人,为了目的,不惜一切,就象是为了得到这个女子,他不惜的在她的身上种下剧毒一般。 他爱她,他恨她,他痛着,那么,他也要她陪着…… 他难受,他也绝对不会让她好受。 听到了王妃的惨叫和挣扎的声音,珠玲花快步跑了进来,可是,端木阳去冷叱了一声:“出去……” 微微地愣了一下,珠玲花望着商端木阳臂弯里的王妃,脸色变得惨白。然后,她深深地作了一个揖,将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慢慢地退出去了。 女子的身体,就在端木阳的怀里,他紧紧地抱着她,仿佛想到了以往的无数过往的岁月——身体里的某一处,开始叫嚣起来,端木阳俯下身去,狠狠地吻住了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女人——他从来都是一个只注重结果的人,所以,从来不过问过程,以前是,现在也是。 就好象此时此刻,这个女子就在他的怀里,那么,他就只想得到她—— 轻轻地将这个女子放在床榻上,端木阳俯下身去,细细地吻着她,然后慢慢地褪去了她的所有的衣物。 这个女子是他的,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能是…… 不论她曾经是谁的王妃,又曾经在爱过谁,那么,从此以后,她的心里,便只能有他一个…… 帐蓬内的灯光,熄灭了,黑色的人影,倒映在帐蓬之上,静静地,静静地,天地在这一刻沉默,星月无声无息。而一切,都在这个平凡而又平凡的夜晚,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从此以后,有的人,因为得到而得意,可是,却有更多的人,因为他的得到而痛苦不已—— 岁月的手,又将另一夜的页面翻开,夜色充斥着整个大地,只有星和月的光辉,才知道这一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天边的暮色,仿佛是一层薄薄的纱布,将整个还在沉睡着的草原,都包裹在这个厚厚的包裹里。 太阳的影子,还没有看到,只有一抹淡淡的白色,轻轻地浮现在天际的边缘,仿佛正在预示着另一天的到来。 草原上的鸟儿,也是醒得特别的早的,当太阳的脸还没有露出来之前,他们就已经欢声高唱,叽叽喳喳。 早晨时分,非常的静谧,空气清新,气息流畅,令人只要走出帐蓬的门口,就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舒心和自在。 然而,就是这样的静谧的清晨,有一声惊呼,却从远处传来,无以伦比的惊,无以伦比的怒…… 那一声惊呼,是从帐蓬之内发出来的。 尖利的声音,划破晨曦的浅浅的暮色,在这一片帐蓬之中,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 年轻的王妃拿起床单包裹住自己赤果果的身体,望着那个依然沉睡着的,脸上还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微笑的男子发出一声尖利的尖叫。 这…… 她怎么会和这人睡在一起呢?她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呢?可是因为她睡着了,所以,这个人,就乘机将她吃干抹净了么? 而且,她都已经醒了,可是,那个人,却还是一副沉睡不醒的样子? 于是,一怒之下,她将覆盖在男子身上的被子用力地一掀…… 帐蓬之中,又传来“呀”的一声惊呼,原来,那个睡得正香的男子,寸缕未着,年轻的王妃这一掀,正好看到了男子的赤——裸着的身体。 脸一下子被涨得通红。年轻的王妃这下开始恼羞成怒了。 她用拳头狠狠地打着那个占了自己便宜的始作俑者,怒吼道:“你个天杀的,为什么要占我的便宜?” 是啊,只不过是睡了一夜,她凭什么,就要被人家吃干抹净了呢?只不过是过了一晚,她怎么就和这个人滚起了床单了呢?若是小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要多么的伤心呢…… 脑子里的念头,流星一般地滑过,可是,待要去捕捉时,却又不得而知。可是,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年轻的王妃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小唐”那个名字。 说不出为了什么,在想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心里,蓦地泛起一抹温柔的痛,那种痛,就仿佛是离开了一直喜欢的人,一直的喜欢着,一直的隐藏着,一直的,不让对方知道——可是,现在,那个人不见了,她才一转身,就开始怀念……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小唐——无数念头闪过的瞬间,年轻的王妃涨红了脸,她怒极,气极。她将那个可恶的,占了她便宜的人一推,然后恶狠狠地说道:“说,谁让你占我的便宜的?谁?” “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呢?你本来就是我的王妃啊……”那个醒过来的人,一看到年轻的王妃涨红的脸,被推了两推的身体竟然动都没有动一下。他顺势一个翻身,然后长臂一伸,就将那个仿佛被人占了便宜一般的年轻的王妃抱在了怀里,用自己的脸摩挲着对方的脸,低低地说道:“我的王妃,你的味道可真美……” “美你个头……”被禁锢住的王妃,一怒之下,手腕一翻一转,右手就无声无息地朝着端木阳的心口袭来,她一掌击去,口里还在恨铁不成钢地骂着:“你敢占我的便宜,看我不杀了你?” “哟,你这不是想要谋杀亲夫么?”看到女子动了真气,蕴含着真气的掌力,在如此近的距离,根本就无法闪避,眼看挣脱了自己的女子一掌已经袭来,端木阳眸子微微地一沉,下一秒,整个人已经就地一滚,暂时地放开了王妃的身体。然后,他的左掌还在将女子的左手禁锢在自己的手里,右掌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一伸,将女子擒在了手里。口里还在戏谑地说道:“打不到,打不到……” 女子气极了。 她陡地一个翻身,然后包裹着床单的身体蓦地站了起来,然后,长手一伸,就抓过了放在一侧的长剑,只听“呛”的一声,长剑出鞘,那个女子左手持剑,然后顺着将男子拉起的当儿,一斩一挥,就朝着男子劈空斩去…… 男子的眼神,终于凝了出来。他顺势放开女子的手,然后眸子一凝,神情一紧,连连闪避到了门口,这才冷然说道:“够了……” 够了…… 年轻的王妃气极,她手中的长剑“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用力地一跺脚:“你……端木阳,你占我便宜……” “我们不是夫妻么?”端木阳罕见地叹息了一声,蓦地就想起了这个女子之前的烈烈如火的性子。他重新地上前,将自己的王妃揽在怀里,叹息道:“这一关,我们迟早都要过的不是吗?” “可是……可是……”心里仍然是说不出的别扭,可是,年轻的王妃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而自己,也不应该不明不白地被人占了便宜…… “再说了,这占便宜的,哪是我啊?”看到女子的脸色缓和了一点,端木阳蓦地笑了出来:“要知道,整整一晚的时候,我都可是在劳心劳力的呀……” 女子的味道,和他想像中一样的美好。而令他流连不止。于是,整整一晚的时间,他都在这女子的身体是里,不停地绽放,不停地在她的身上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不论这个女子曾经在谁的身边呆过,不论这个女子曾经是爱着谁的,那么,自此之后,她的眼里,她的心里,就只能剩下自己…… 再想起昨晚的一切,端木阳搂着女子的身体再紧了一些。于是,他望着年轻的王妃的眼睛,清亮的眸子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气一般的,朦胧起来:“我的王妃,若是你嫌为夫的昨晚表现不够好的话,那么,我们再重新来一次?” “来你个大头鬼……”说不出为了什么。年轻的王妃只要一沾上端木阳的肌肤,就觉得心时有一种的极度的排斥的感觉,可是,她还是极力地压抑着,听到端木阳如此的说,她一边用力地挣脱端木阳正凑过来的唇,一边恨恨地说道:“你要是再敢碰我,看我不杀了你……” 229——谁是小唐? “好,不碰,你看看,我一下子都不碰了……” 知道此时,特别是对于这个心气极高的女子,是绝对不能有半分的勉强的——反正她已成了自己的人,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也是始终会想得明白的。再说了,他还真不信了,以他的能耐,美人满怀抱的他,还不能征服一个女人?一个已经被他得到的,或者说,已经征服掉的女人? 他不信这个邪——终有一天,这个女子,也一定会和其他的女子一样,等待着他的承欢,以他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将他的忧愁,变成自己的忧愁…… 那只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 于是,端木阳罕见地,顺从地放开了自己的王妃。帐蓬里的他,英俊的脸上,含着一抹说不出的倜傥不群的笑意,眸子深处,却是得不到,宁毁之的决绝——粘着女子的身体顺势地离开了。然后,端木阳双手向后伸直,对着他的王妃微微一笑:“那么,你允许的时候,我再碰——要知道,我昨晚可是问了无数次,你都是一个字都不答……所以……” 下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端木阳望着自己的王妃几乎可以吃人的眼神,好脾气地说道:“好,我不说,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一边说,端木阳一边拉起自己的长袍,往自己的身上一甩,贴切地搭在了自己颀长的身上,然后,身子一转,就大踏步地朝着帐蓬之外走去…… 帐蓬之外,阳光正盛,风儿正轻。漫天漫地的绿,衬托着那晴天暖阳,有一种说不出的,阳光明媚的暖意——说不出为什么,端木阳的心情突然变得好极了,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好心情,可以维持到什么时候而已…… 看到端木阳走出了帐蓬的门口。年轻的王妃颓然地倒在地上,她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只觉得浑身都在战栗。 怎么回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为什么的只是一个不小心,就让别人占了便宜呢?若再见到小唐,她又要如何的交待呢? 这样想着,年轻的王妃的思绪蓦地凝住了…… 小唐,小唐…… 小唐是谁? 自己为什么可以三番几次地想起他,可是,却始终无法看清他的最真实的样子呢? 年轻的王妃慢慢地闭起了眼睛,可是,脑海里空空的,还是什么都无法想得出来…… 小唐,小唐。 有什么仿佛就在她的心里,就在她的脑海里,长长久久地存在着,虽然并不知道小唐是谁,可是,年轻的王妃知道,那一定是一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如若不然,她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来,就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酸楚,还有甜蜜呢? 可是,自己竟然被端木阳占了便宜…… “王妃,热水已经准备好了,珠玲花服侍您去沐浴吧……”帐蓬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勤快的珠玲花小心地将事先准备好的热水抬了进来。她一边令人小心地放好,等到试好了水温,她才来到王妃的面前,小心地劝说道:“王妃,昨天您就出了一身的汗,快些来洗洗吧……” “好的,我是要好好的洗洗……”年轻的王妃从地上一跃而起,然后快速地来到屏风之后,在准备钻入水里的时候,她又伸出头来,对珠玲花说道:“珠玲花,你把我的床上的东西,全部都换了它,而且,我身上的衣服也要换,从此以后,不要再让我看到这此东西……” 是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任你怎样,都无法拘留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可是,她虽然无法改变,却可以选择忘记。 对,就是忘记,忘记那个恶心的人,忘记这恶心的一晚,就当是出门不小心地被狗咬了一口,然后,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对,就这么办…… “嘎……”珠玲花望着年轻的王妃的一脸厌恶的脸,忽然有些奇怪起来。要知道,三殿下的府里,女人起码有十几个,那些个女人,只要一看到三殿下去了她们的屋里,不但开心,而且还在炫耀好多天,唯独王妃,除了这满眼的厌恶,再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看出哪怕是一丝的表情…… “好的,王妃,珠玲花知道了。”珠玲花连忙收拾起来,然后将新的毡铺好,等王妃出浴的时候,手脚麻利的珠玲花,已经将一切都收拾好了。 “王妃,邻依照您的吩咐,您要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珠玲花准备好衣袍替年轻的王妃换好,这边,轻轻地说道。 “换好了就好……”年轻的王妃脸上还是一脸的不快,她望着重新换好的床铺,一下子坐了上去:“珠玲花,你昨晚怎么不叫我呢?要知道,我被人欺负了……” “……”珠玲花忽然无话可说起来…… 要知道,在王妃昏过去的一霎那,她是冲了进来,想要将这个女子唤醒的,可是,三殿下的样子好凶哦,只是一声音,就将她喝退了出去…… 她只是个下人啊,又怎能逆着主子的意思呢?向来,不论是主子想要她做什么,她都得照做的啊…… “也是的,你挡不了那个人的……”年轻的王妃微微地摇了摇头,望着珠玲花,摇了摇头。也是啊,你让一个丫头去阻挡主子,你是当她多了几条命,还是多长了一个胆子啊? 想了想,年轻的王妃又再一次地恼怒起来。若是次次都这样,自己又要怎么过呢?天天都要被那人占便宜吗?那可是她最不愿意的事情啊…… 虽然知道自己已是那个人的妻子,可是,心里对那个人,还是排斥着的。况且,自己的身上,还有许多的事情没有弄清楚,怎么只不过是一下子,什么都变得如此的难以掌控呢? “王妃,您休息一下,过一会儿,珠玲带您去一个地方……”知道王妃肯定又不开心了,珠玲花在收拾着一切的时候,忽然转过身来,望着她,微笑着说道:“在我们的大草原上啊,每年的三月都有一个盛会,我们这里叫‘赛朵拉’在你们的话里,也就是盛会的意思。有一个月的时间呢。到了那时,整个草原都会沸腾起来呢……要知道,那可是人山人海的。几乎整个草原上的人,都会去的呢……眼看着这几天就要开始了,王妃您只要好好地休息一下,等您的身体养好了,珠玲花就带您去好不好?” 本来,珠玲花是不能带着她的王妃,周围去的,可是,昨天端木阳看到年轻的王妃被这个小小的丫头哄得团团转,于是,就特别命令珠玲花多带王妃出去走走,多出去散散心。所以,珠玲花才敢说这样的话——不过,这样的盛会,她还是要禀报三皇子殿下的,因为,若是三殿下不给的话,她也是不敢自作主张的…… 可是,再一想起那个赛朵拉。珠玲花的脸上,忽然带着说不出的期待,还有说不出的欢快的表情出来——是啊,草原上的儿女,也只有那一天,才是完全自由的。那一天,不论贫富,不论身份的高低,不论你看上了谁,都可以对她[他]说一声:“我喜欢你……” “哦?真的吗?”听到有热闹的地方,顺便还可以摆脱端木阳,年轻的王妃脸上的神情,忽然现出一抹说不出的雀跃的表情出来,她立马地跳下床来,赤着脚,在地毡上跑到珠玲花的面前,望着她的眼睛:“珠玲花,这是真的吗?” 整个草原上的人都会来?那么,不知道小唐会不会来呢?总有一种感觉,那个小唐,就在自己的身边不远的地方,可是,她却怎么都找不到。又或者说,那个什么小唐,说不定就会出现的呢? 要知道,现在的她,记忆大部分都模糊了,就仿佛整个人,就站在迷雾的深处,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到,明明知道真相就在那浓雾之后,明明知道真相说不定就近在咫尺。可是,却是她永远都无法达到的地方,仿佛隔着毕生都无法企及的距离…… “当然啊……”聪明的珠玲花,当然没有告诉自己的王妃,这事得经过三殿下的允许,可是,她相信,若是自己请求了,说王妃也想着去,想来那个极宠王妃的三殿下,也是没有理由不答应的吧…… 可是……铁里木会去吗? 他这两天,都好象是很忙的样子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若是赛朵拉的那一天,他也会去的话,那该多好啊…… 看到珠玲花的手顿了一下,年轻的王妃忽然笑了起来——要知道,小女儿的心思,她都是看得出来,这个珠玲花喜欢铁里木,而铁里木也喜欢珠玲花,若是自己能成全他们,不是很好吗? 这样想着,年轻的王妃甩着半干的头发,笑珠玲花:“珠玲花,到了赛朵拉的那一个月,男女是可以自由地找伴儿的吧,是吧……” 虽然惊奇年轻的王妃的洞察力,可是。珠玲花并没有打算骗她的主子,她一边勤快地将王妃的东西收拾好,另外答道:“是的。任何相爱的男女啊,都可以在那一个月里,找到自己喜欢的伴儿,然后带回自己的帐蓬里去……” 230——传说中的赛里克盛会 “哦……”年轻的王妃忽然微笑起来:“那么,你准备在那一个月,将谁带到你的帐蓬里去呢?” 年轻的王妃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娇黠的笑,她望着珠玲花的飞红起来的脸,贴着她的耳根,轻轻地说道:“是不是准备把铁里木拐到你的帐蓬里去啊……” 充满戏谑的话,使珠玲花的脸,蓦地飞红起来,她望着整张脸都贴着自己的耳背的年轻的王妃,被她的呵出来的热气痒得躲了开去,一边躲,一边还害羞地笑道:“王妃,珠玲花还在侍候您呢,哪能将谁带到珠玲花的帐蓬里去呢?” “再说了,即便是我想,铁里木也不一定肯的呢……”要知道,铁里木可是个难得一见的汉子呢,并不是自己想,就可以将他拐走的吧,这最起码,也得他同意啊…… “那不要紧,你看上了铁里木,我就放你的假……”听得出珠玲花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扭怩,年轻的王妃打趣起来:“哟,我还想将你许配给铁里木呢……” “可是,看你这样子,是明显的不愿意了吧——那……”年轻的王妃忽然做了个十分遗憾的表情,她耸耸肩,然后摊开双手,装出一副不无遗憾的样子,仿佛是十分惋惜地说了句:“真可惜啊……看来,我得将别家的姑娘许给铁里木了……” “嘎?”这下,珠玲花一下子傻了眼了——要知道,在这个牧场里,喜欢铁里木的人,可真的不少,而铁里木又凭什么看得上自己呢? 自己既没有拉姬漂亮,也没有她家里有钱啊…… “傻瓜……”王妃点了点珠玲花的额头,笑道:“怎么样,后悔了吗?不过,现在后悔还不晚,我啊,就将你许给他,然后,看着您结婚办喜事……” 其实,说实话,王妃的有些话,珠玲花听得并不是十分的明白。比如说什么:“结婚啊”比如说什么“放假”啊…… 而这个王妃,总是能时不时地冒出一句这样的话来,令人摸不着头脑。可是,珠玲花却能清楚地知道王妃的意思。所以,这时间长了,她倒也能习惯了。 在这个牧场里,丫头可以说是不计其数,能派珠玲花来侍候王妃,除了她是在这里长大的,而且手脚勤快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在小的时候,她家的帐蓬里来了一位据说是中原人的,在她家里,住了大约一年多的时间,也就是那时,年纪非常小的珠玲花,学会了说中原话。所以,当端木阳说要找一个会说中原话的人来侍候王妃时,珠玲花就被找来了。 当然了,在端木阳的帐蓬里,有无数个熟悉和通晓中原话的人。而端木阳至所以没有派他们去,那一则是因为那些是男子居多,若是女子,也都是几个心机比较深沉的人。 而年轻的王妃,也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子,若是你想在她的面前玩什么花招,那么,除了自取其辱,就是自寻晦气。所以,想到了这一层之后,端木阳就派了相对单纯的珠玲花而来,也就是想到了物以类聚,还有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道理。 而他,更是想要这个年轻的,单纯的女孩儿,来将王妃的心里的戒心放下,然后,才可以更好地和他相处。 而珠玲花本来就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不过半月的时间,她就已和王妃相处的相当的好了。 “王妃,您真的要将珠玲花许给铁里木吗?”大漠上的女儿,对于爱情有一种近乎执着的追求,而且,她们也是坦诚的,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绝对不会欺骗自己,所以,听了王妃的话,珠玲花虽然觉得害羞,可是,还是问了出来——要知道,王妃的决定,可是关系到她的以后的一生的幸福的啊…… “是啊,昨天晚上,我问过端木阳了,他说任我作主……”年轻的王妃笑够了,又开始拖着下颌,揪然不乐起来。 唉,说不出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息自己竟然被端木阳那个小子占了便宜,便觉得心里仿佛吃了只苍蝇一般的难受…… 唉…… 恨恨地摇了摇头,将心里的怕有的不快,还有不悦全部都赶走,年轻的王妃忽然转开了心思,她微微地笑了笑,问珠玲花:“珠玲花啊,怎么这一两天没有看到铁里木呢?那小子去忙什么去了?” “珠玲花也不知道呢……”珠玲花一边将脏的衣服收起来,一边摇头:“我也有两天没有看到他了呢……” 是啊,以前呢,一天之中,总能看到他一、两次,可是,自从昨天他去找了索索木之后,珠玲花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了——莫不是他知道了王妃要将自己许给他,所以就偷偷地跑掉了吧…… 可是,自己昨天还看到他的阿妈在奶场里呢…… 少女的脸上,渐渐地浮上了一层的阴去,她垂下头去,开始有些心不在焉一般。那么,自己是不是要过去找一下他,看看他究竟在做什么呢? “没有看到?没有看到就去找啊……”年轻的王妃一听到铁里木不见了,下意识地说道:“牧场就这么大一点,你还怕他跑到天边去啊?” “嗯,那,过一会儿,王妃吃了早饭,珠玲花就去看看铁里木,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珠玲花一边说,一边想着,以往的这个时候,铁里木应该是在马棚里刷马呢?还是在喂第二道草料呢? “嗯,你去看看,看到了,顺便将他带过来,因为我想问问他,心里面是不是有你,同不同意娶你……”年轻的王妃扭了一下腰,只觉得全身酸痛。想来是昨晚被那个端木阳折腾得久了,现在浑身上下,都是散了架一般的难受…… TNND,这床上运动,还真不是人做的活儿,她还没有动呢,就累成了这个样子…… 看来,以后得戒掉了。 当珠玲花和王妃在说着铁里木的时候,铁里木正在从一个黑暗的地方,慢慢地醒来。 四周都是黑暗,伸手不见五指。而他的手和脚,都被人紧紧地绑住了。仿佛是被吊了起来,然后倒挂在什么地方。 全身,都是散了架一般的疼痛,痛得他几乎呼吸都艰难起来。 醒来的头,依旧是昏的,铁里木狠狠地甩了甩,这才慢慢地清查过来。眼睛,渐渐地习惯了黑暗。铁里木抬起头来,这才开始四顾。 厚厚的帐蓬,将所有的光线全部都隔绝。整个空间,都是一种奇异的黑。帐蓬之外,有人走过的声音。铁里木想要呼救,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 他的嘴巴被人用烂布塞住了,将可能发出哪怕是一丝声音的可能,都统统地扼杀了。而他的身体,正因为挣扎,而变得左右摇摆,似乎绑着他的手背的绳子,更加的勒手起来。 微微地叹了口气,铁里木顿时觉得气馁起来——他已经两天没有进门了,也不知道阿妈是否担心,还有珠玲花那里,也不知道她和王妃怎么样了…… 再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铁路里木的心里就仿佛是有一把火在烧——昨天,就在昨天,他在阿妈挤奶的地方帮手时,那个索索木来了。他是来喊铁里木去拿药的,因为他没有骑马,自然也没有将药放在药包里。 于是,心里并没有怀疑的铁里木,就听话地随着索索木回到了他的帐蓬,然后,趁着铁里木去低头拿药的时候,索索木用事先准备好的棒子打晕了铁里木。最后,把他吊在了帐蓬上。自己就出去了。 半夜三更的时候,索索木曾经回过来一次,口里却连连地说着“晦气”,原来,他本来是潜入到了王妃的帐蓬附近,想去看个究竟的,谁知道,偏偏三殿下在她的帐蓬里,所以,索索只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 要知道,索索木并不是个笨人。相反的是,他的脑袋瓜子还十分的聪明。本来,铁里木喜欢珠玲花,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将药给珠玲花的时候,他就不是十分的放心。 后来,铁里木来了,说是珠玲共将药洒了,索索木一听,就知道铁里木在撒谎——要知道,索索木可是经常在三殿下的帐蓬里走来走去的人,珠玲花他也曾经无数次地看到过。 他知道,珠玲花是个做事非常小心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将药洒了呢?再说了,珠玲花煎药的地方,离马棚十万八千里,而王妃的帐蓬周围,又是不给闲杂人等打扰的地方,所以,铁里木说药洒了,索索木怎么会相信呢? 于是,他骑着马来到了王妃的帐蓬,却听到珠玲花陪着王妃出去散步去了。试问一下,三殿下交待早上喝的药,珠玲花哪有胆子拖到晚上呢?于是,索索木就断定,这事儿,一定是铁里木欺骗了自己,原因就是不想让珠玲花在王妃出事之后,被连累。 想到这里,索索木就干脆地来了一个一不做,二不休,先将铁里木绑了起来,然后自己潜到了珠玲花的帐蓬周围,想要侍机下手,然后呢,将药下在药碗里——这一粒药,则是太子殿下的客家给的,说是只有一粒,就可以拥有比他的忘忧草更大的功效。若是索索木将这事儿办成了,太子殿下先前许给他的金子,会全部地给他…… 索索木听了,心里又开始开心起来,想将这药下了,然后拿回属于自己的,满屋子的金子。 231——铁里木的劫难 “水,水……”被吊了一天一夜之后,任是铁打的汉子,也开始的没有力气起来,铁里木开始变得手脚无力。他望着漆黑一团的帐蓬,有气无力地开始呻——吟:“水,水……” 然而,哪里有水呢? 整个帐蓬里,黑暗一片,连个人的影子都没有,这又哪里会有水呢?而且,他的口里,被塞满了东西,那么,话还没有出口,就变成了模糊的近乎唔咽的字眼,又有谁能听得到呢? 如此连续地叫了几次,还是没有人答应,就在铁里木感觉灰心之时,帐蓬的门,被打开了。 这次走进来的,是索索木。他连续跑了两趟,可是,却还是没有机会下手。正在气馁之间,忽然听见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王妃和珠玲花正拿着铁里木开玩笑,于是,他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对啊若是拿铁里木来威胁珠玲花,一定好使的很…… 这样想着,似乎又发现了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捷径。于是,索索木就又跑了回来。 “铁里木,被吊着的滋味怎么样啊?”索索木将帐蓬里的灯点着了——这是一种特殊的帐蓬,用一种极其稀有的材料做成,只要不点上灯,那么,即便是在白天,一样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 而能得到这种帐蓬,也是因为索索木上一次帮一个外乡的人医好了病,所以,就送了他一顶。这也是为什么,铁里木在这个帐蓬里什么都看不到的缘故了。 听了索索木的话,铁里木恼怒极了,他望着索索木,“唔唔”地叫着,不停地冲索索木晃着头,示意对方放自己下来。 “放你下来,你当我是傻的啊?”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是清醒着的铁里木的对手,索索木慢慢地为自己倒了杯奶茶,然后慢慢地喝进自己的口中:“怎么样?铁里木,被吊傻了没有?还能说话不?如果你答应不喊的话,我就把你的嘴里的烂布拿出来,让你可以说话,如果说你不训抬举的话,那么,也就算了……” 可是,铁里木不听他的话,只是不停地冲他仰着头,然后不停地叫、唤着。 看到铁里木没有一丝想要妥协的样子,索索木有些闷气起来——要知道,这一屋子的金子,能买多少东西啊? 可是,偏偏这个死心眼的铁里木,就因为一个不值钱的女人,将他的一切的苦心,都白费了…… 一想到这里,索索木就更加的生气起来:“你听着铁里木,只要你答应我,把这一粒药放到王妃的茶水里,那么,我就放了你,若不如此的话,我就会杀了你,不但杀了你,还杀了珠玲花……” 听了索索木的话,铁里木更加的恼怒起来了。 这个索索木,还真是丧尽天良的东西,难道他就不怕天神全惩罚他吗? “你说说,本来太子殿下答应了,要给我一屋子的金子,就是因为你,铁里木,就是因为你,我现在连指甲盖大的金子都拿不到了,你说说,你和珠玲花,要拿什么赔我呢?” 索索木喊了起来,他一边喊,一边将手里的奶茶全部都泼在了地上,生气地指着铁里木:“我若是有了金子,会忘记你吗?可是,你就是因为一时的胡涂,所以让我的金子都泡汤了,泡汤了——就本来是飞在天上的鸟儿,本来我可以抓住他的,可是,你却将他放走了,放走了……” 索索木越说越生气,最后,他拿过放在一侧的鞭子,狠狠地对着铁里木抽来,一边抽,还一边骂道:“你这个坏事精,你这个把我的金子都搞不见的坏人……铁里木,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去死……” 狠厉的鞭子,凌空而过,划过长空之时,甚至还带着尖利的呼啸。在铁里木的身上,溅起血痕点点。 身上的衣衫被抽烂了。皮肉也被抽烂了。铁里木咬紧牙关,只是用一双几乎充血的眸子狠狠地望着那个正在扬起鞭子的人,仿佛要在他的身上看出个洞出来。 吊在半空的身体,被索索木的鞭子抽得到处乱晃。可是,那鞭子却象是长了眼一般地,鞭鞭都狠狠地抽在铁里木最致命的地方。 他一鞭紧接着一鞭,狠狠地抽,狠狠地打。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尽了。然而,铁里木却也是狠命地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哪怕是一丝的声音出来。 阿妈说过,这草原上,有一个天神,那个天神,掌管着天下间的善不断恶,你做了好事,他会知道,可是,你若做了坏事,他也是会知道的…… 而铁里木就是天神降生到这一片草原上的孩子,绝对不能做对不起天神的事…… 珠玲花是被索索木骗到关押铁里木的地方的。 那时的铁里木,人还被吊在半空,可是,却因为饥肠辘辘,再加上过度的缺水,已经被吊足了三天的他,再加上索里木的毒打和折磨,不堪折磨的他,早就昏迷了过去。 昏暗的帐蓬的门口,被索索木打开了。微弱的光线,顺着索索木的打开帐蓬的手,将有限的光线放入。可是,仍旧看不清那黑暗的尽头,究竟是些什么。 珠玲花有些犹豫不决。可是,在看到索索木的表情,以及闻到那满屋子的酒气时,单纯的珠玲花,还是放松了警惕。于是,她急走两步,跨进了门口,然后大声地叫了起来。 “铁里木,你在哪里?” 是啊,这个铁里木倒也真是的,若真是喜欢她,直接和她说就好了啊,怎么一直的把自己关在这屋里,然后拚命地喝酒呢? 还说什么,喝醉了,就可以对自己说出来了?这又是哪门子的逻辑嘛…… 虽然感觉到啼笑皆非,可是,珠玲花还是听从了索索木的话,想要听听喝醉了酒的铁里木,究竟会怎么说。 原来,就在今天下午,索索木找到了珠玲花,他告诉珠玲花说,因为铁里木喜欢她,可是,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于是,就灌了自己许多的酒,想对她来表达。 可是,铁里木来的时候,珠玲花却不在,于是,铁里木心里一难受,就跑到索索木的帐蓬里继续喝酒去了,直喝到酩酊大醉。 听索索木如此一说,珠玲花也开始着急起来了。要知道,铁里木放着这许多的工作不做,阿妈也不理,竟然是为了去喝酒? 那样的话,真叫珠玲花太失望了。 虽然经过上次的事,珠玲花觉得索索木并不是个好人,可是,她一听说索索木知道铁里木在什么地方。于是,关心着铁里木的珠玲花,便跟着索索木来到了他的帐蓬里。 帐蓬的门乍开又合,屋子里,又是一片的黑暗。那样的突如其来的黑暗,使珠玲花的眼瓣,短暂地出现了一片的盲区。 可是,她还是没有看到铁里木。 就在这时,珠玲花只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一闪,然后,她的头上被重重地击了一下,失去了知觉的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地间一片黑暗,帐蓬之内,也是一片的黑暗,仿佛这黑暗,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只要你一跳入其中,就会被那样的黑,被那样的咸,被那样的漫天漫地而来的水气,彻底地窒息。 当珠玲花醒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铁里木。她看到,铁里木下被吊在高高的架子上,他的头,轻轻地垂着,他的脸上,身上,布满了血色的鞭痕——有血水,正在他的身体下面慢慢地凝聚,然后变成一滩血水,那样的红,刺目惊心,那样的血色,仿佛是漫天漫地。 珠玲花心里一急,就要站起身来,想要帮铁里木将束缚除去。可是,她才只一动,却发现自己被人紧紧地绑住了。不要说是起来了,就是想要动一下,都艰难得很…… “唔唔……”珠玲花的嘴里,发出凄惨的哀号,可是,因为被塞满了破布的关系,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一点都发不出来。 眼泪,顺着珠玲花的脸慢慢地落了下来。她望着那个被吊在半空,就连生命的迹象都失去的铁里木,心都仿佛是被掏空了一般。 铁里木,你怎么了?你应一下我啊? 铁里木,你怎么在这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铁里木,你不要死,我还等着过几天的赛里克上,将你抢到我帐蓬里而去呢,若是你死了,我又要怎么办呢? 无数念头,从珠玲花的心里流星般地滑过,她的眼睛,只是静静地望着那个被吊在帐蓬顶上的人,定定地看着,仿佛只要一个失神之间,那个人,就会在眼前消失,然后,上天入地的,再也找不回来—— 生与死的距离,也不过是一念之间,一线之间,就如他们两个一样,虽然隔着如此近的距离,可是,她甚至没有办法确定对方的死活。 …… 眼泪不停地落下,将珠玲花的双眼模糊,她静静地望着那个被吊在半空的男子,心里忽然痛得没有办法呼吸…… 那种痛,仿佛是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被生生地割裂了,血不停地从伤口涌出,她痛着,直到无法呼吸…… 唔唔,铁里木,你不能死…… 232——索索木的目标 “怎么样?我告诉过你,铁里木就在我的帐蓬里,现在你可信了么?”忽然,身后传来索索木的阴恻恻的声音。听那声音,就仿佛有一条毒蛇,正爬在你的脚背上,你奋力地想要赶开他,可是,他却慢慢地朝着你的心口爬来——那是一条毒蛇,那是一条分分钟都可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蛇。它的身上的毒牙,分分钟都会刺入你的血管,它的身上的毒液,分分钟都会流进你的血管里,然后,发了疯的蔓延,然后,你的生命,甚至是更多的人人生命,就此终结…… “唔唔唔……唔唔唔……”珠玲花的眼里,几乎要渗出血来。她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了帐蓬里原来是亮着灯的,而灯光的源头,那个可恶的索索木正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喝着手里的一盏奶茶,看到珠玲花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他抬起头来,咧嘴一笑,一双狭长的充满奸诈的眸子眯了起来。 他望着珠玲花,微微地一笑:“珠玲花,铁里木就是不识时务,所以被吊在了那里……没有办法,所以我去找你,不过,若你也不识时务的话,那么,先死的,绝对不会是你,而是铁里木……” 冷冷地话,带着说不出的阴森的气息,索索木静静地说首,望着珠玲花,微微地斜着眼,望着那个被吊了三天,早已奄奄一息的铁里木,用惋惜至极的口气说道:“唉,真的是可惜啊,铁里木,也算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惜的是,就要死在我的帐蓬里的梁上了——唉,三天来,没有喝一口水,没有吃一口饼——你说说,若是再吊上个三天的,那么,不知道他这条命,还有没有呢?” 珠玲花的眸子里的眼泪,忽然之间就落了下来。 原来,这一切都是索索木做的…… 他先是将铁里木绑了起来,然后带着她来找,那么,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单单是为了人与人之间两人吗? 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一闪,珠玲花的衣背,忽然都被汗水沾湿了。 原来,索索木的目的并不是他们,而是王妃…… 可是,那个善良的王妃,究竟有什么地方惹到了索索木啊?要令到他如此的疯狂以及不顾一切? 她的眼泪飞快地流着,然后,她拚命地摇头,想要说明此时的心意—— 她不能让铁里木有事,她不能让他就此的死去。 看到珠玲花的眸子里现出了一抹的软弱,索索木的灰色的眸子里,蓦地露出了一丝说不出的笑意——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相对于拥有着强大的意志力的铁里木来说,珠玲花只不过是一个女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姑娘,如是发现自己喜欢的男人被吊在帐蓬上,相信无论索索木想要什么,这个单纯到愚蠢的小女孩,都会给的吧…… 可是,索索木什么都不想要,他只想将自己的手里的这一颗药丸,喂到王妃的嘴里去,然后,用王妃的生命,去换取他的满屋的黄金…… “你也别急听我把话说完——”索索木摆了摆手,制止了珠玲花的挣扎,然后,他又低下头去,啜了一口奶茶,这才说道:“你若想要铁里木生的,就帮我做一件事——如果你不肯做,那么,你们两个,都得死。” 索索木的声音并不大。这个不过二十出头的男子微微地抬起焦黄的脸,望着那个一脸担忧的女子,冷笑:“当然了,铁里木得先死——而你,我或许会喂碗药给你喝,让你忘记了所有,然后,做我的女人……” 索索木的话,成功地令珠玲花的身体颤抖了一下。她望着索索木,然后忽然身体抖了一下—— 从来没有看过索索木如此可怕的一面,珠玲花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这个疯狂的人,才会放了铁里木。 “当然了,如果你帮我做成了事情。那么,我会给你们两个灌下一碗的药,让你们把这一切都忘记了,这才放你们回去——相信我,杀死两个人,对于我来说,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我是乐于放你们一条生路的……” 仿佛为了怕珠玲花不信,索索木的话,开始的滔滔不绝。他望着珠玲花被拉乱的衣服下面露出的那一抹洁白的,少女的肌肤,暗自狠狠地咒了一句:“见鬼——应该是太久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了……” 珠玲花的身体蓦地向后退缩了一下。 不得不说,索索木的眼里的光吓到了她,到了此时,她依然觉得惊恐不已—— “别害怕,若我有了金子,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所以,现在,我是不会动你的。”为了安抚这个小小的女子,索索木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所以,你现在要做的是,听我的话……” 一粒小小的药丸放在了珠玲花的面前,她睁大眼睛看着,却不明所以。 索索木的手,往前送了一分:“呃,就是这个,你把这个放到那个王妃的茶里,然后让她喝下去,你的任务就完成了……当然了,铁里木的命,也回来了,如果你不去做,那么,铁里木……呃,草原上,再也没有这个名字了……” 虽然说着威胁的话,可是索索木的语气,依旧是十分的利索。他望着珠玲花,“嘿嘿”地笑了两声:“所以,珠玲花,你就好自为之吧……” 珠玲花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下来。 这一次,她的身体都在颤抖,她的人拼命地摇头——她怎么能害王妃呢?那可是一个顶好顶好的主子啊…… “不去……”索索木又将药丸收了回来:“那么,你就等着给铁里木收尸吧,然后,等着死,或者是做我的女人……” 索索木的眸子并没有移开,他望着珠玲花的眼底的恐惧,又再充满惋惜地摇了摇头,说道:“唉,听说铁里木有个阿妈,而你,不但有个阿妈,还有个阿妹是吧?听说你的阿妈身体并不好,而你的妹妹还小,她们两个,就是靠你一个人才能在这片草原上活下去是不是?” 充满诱惑的声音忽然变得冷酷起来,仿佛利刃过体。索索木说道:“当然了,你的妹妹可能会被卖去哪个主子的家里,做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丫头,可是,你的阿妈呢?怕只有活活地饿死了吧……” 索索木的语气变得缓慢起来,仿佛地狱深处传来的声音一般,几乎每一个字的响起,都带着令人惊悚的战栗。 他说道:“珠玲花,难道你真的想要因为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子,而枉送掉你的阿妈,你的阿妹,还有你所喜欢的人的性命吗……” “哦……不……”索索木说着,语气又再变得轻快起来。他挥着手,再说道:“哦,我忘记了,除了你的阿妈还有阿妹,铁里木也还有个阿妈。因为他的阿妈天天来我这里拿药,所以我是知道的……” “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吧,铁里木的阿妈,也是要靠铁里木养活的,若是铁里木死了,相信他的没用的阿妈,根本就不会活过这个冬天……想想啊,大雪封山的时候,一粒粮食都没有……那个老人,将会如何凄惨地死去啊……” 索索木若无其事地将药粒收了起来,他望着珠玲花叹息:“珠玲花啊,你看看,你这一手,断送了多少条人命啊——铁里木,他的阿妈,你的阿妈,甚至还有你的妹妹……他们,可全部都是因你而死,全部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而今的这个样子的啊……你想想,你害死了这么多条的人命,天神会放过你吗?地狱里的神,会放过你吗?” 索里木冷冷地笑着:“好好想想吧……” 好好想想吧…… 只不过,你想的时间越长,铁里木就越危险,又或者说,还没有等你想完,他就没有命了…… 珠玲花的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要她在良心和亲情,爱情和道义之间,做如此艰难的选择?为什么? 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连珠般地落下,边珠般地落在自己的衣衫上。少女的花瓣一般的唇,被咬得裂开了,然后有鲜血慢慢地,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就仿佛是开在三月里的映山红的花,那样的鲜艳夺目,可是,却那样的缠绵悱恻——那是用情人的血浇灌出来的花儿…… 口里的破巾被掏了出来,珠玲花无望地耸着肩膀,呜咽着,张了张口,却发现已经发麻的口里,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索索木倒了一杯奶茶递了过去。‘ 珠玲花犹豫了一下,然后挪动身体,慢慢地就着索索木的手,将那一碗奶茶喝完…… 泪水,扑闪扑闪地落下。珠玲花不敢去看还吊在头顶的铁里木,然后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好……我听你的,求你不要杀了铁里木……求求你放了他……放过他的阿妈……” 那个铁打的汉子啊,要被吊了多久,才会昏迷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了,连动都不会动一下? 珠玲花的眼泪,分明地愉悦了索索木,他咧开满口黄牙的嘴巴,“嗬嗬”地笑了起来:“你放心,我要的只是这颗药喝到王妃的肚子里去——我也不想铁里木半夜三更来敲我的帐蓬的门的不是?” 233——索索木对珠玲花的要挟 “那好……我听你的……”早已失去了魂魄的珠玲花,只是抽泣着,只是望着自己的衣襟,然后,不停地哭:“我把这药喂给王妃喝,可是,求你了,不要杀了铁里木……” “我不会杀了他……”仿佛被这女子的眼泪磨得没有一点的耐心了,索索木站起身来,在帐蓬里走了两圈,有些烦躁地说道:“你也别哭了,你再哭,再耽误时间,铁里木就真的活不成了……” 是啊,被吊足了三日,再加上严重的缺少,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受不了的啊…… “好,我去,我马上去……”一把抢过索索木的手里的药丸,珠玲花将被绑着的手朝着索索木伸了过去:“你不松开我,我要怎么过去啊?” “你最好别耍花招……”认真地看了一眼珠玲花的眼睛,索索木的眼睛眯了起来,他望着珠玲花,只用一句话,就打碎了她的所有的幻想。 他说:“你若敢告诉王妃,又或者是三殿下的话,我可以保证,铁里木照样的活不了,因为他的身上,早已被我喂下了毒药,解药也是有的,可惜的是那解药太贵了,即便是三殿下有,也舍不得给一个下人吃吧……” “珠玲花,你也别天真了,即便是你告诉了三殿下,我也可以说,你是我的同谋……别忘记了,你曾经从我的手里接过那包药……” 珠玲花的脸上,就连最后的一抹血色,都褪去了。 她知道,索索木说的是实话—— 要知道,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无论奴才为主子做了什么,做了多少,在主子的心里,都是应该的而主子对于奴才的付出,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 正如索索木所说,如果珠玲花将这件事告诉了三殿下的话,可能他连铁里木的死活都不会管。因为,对于三殿下来说,铁里木只是一个奴才,象铁里木这样的奴才,他三殿下的府里多不胜数。少铁里木一个不少,多他一个不多。 可是,他却是他的阿妈的唯一的儿子,是珠玲花的唯一的爱人——这才是永远的不可代替…… 看到珠玲花的颤抖着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着的嘴唇,索索木上前,轻轻地拍拍珠玲花的肩膀,他说道:“去吧,珠玲花,想办法挽救你的爱人的,以及亲人的性命——放心,这颗药丸并不是取人命的,只不过会令王妃陷入疯狂,而且看不出症状,无药可医……” 索索木一边说,一边将珠玲花推出帐蓬,用低低的语调说道:“去吧,下好了药,就来带铁里木回去吧——我拿我的金子,你们好好的在一起过日子……” 珠玲花穿过索索木的身体,再满怀眷恋地望了地望了那个还被吊在帐蓬顶上的铁里木一眼,然后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和前走去…… 亲情VS良心。 爱情VS良心…… 那里的那一杆天平开始倾斜了,而珠玲花最终地握紧了手中的药丸,然后,慢慢地骑着白马,慢慢地,朝着远处的王妃的帐蓬走去…… 王妃——对不想,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铁里木死。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我的阿妈死…… 可是,我并不是自私,我也并不是舍你不顾,若是没有了你,我爱情也不要的。因为,我要随着你而去…… 到了来生,珠玲花再来侍候您吧…… “哎,你说说,若她真的把药下了,我到底是放过你,还是要杀了你呢?”送走了珠玲花,索索木在铁里木的身子底下静静地走了两圈,望着那个仍旧了无声息的人,过了半晌,这才摇了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说实话,我是不想杀你,我是不想在半夜三更的时候,看到你的鬼魂来找我……可是,我若放了你,你真的会放过我吗?” 微微地冷笑了起来,索索木用手捋了捋自己的羊角须,兴味盎然地望着那个早已奄奄一息的铁里木,蓦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他说道:“说实话,那个忘忧草的效用,在短时间之内,还是有用的,可是,这天长日久呢?是否一样的好用呢?而以你的性子,还有你的本事,我哪敢做这样的赌注呢?至于珠玲花呢?虽然那个女子不错,可是,那样的烈的性子——我看你一个人,也几十年了,就让她下去陪你吧……” 冷冷地说完了这一番话,索索木便又来到了桌子前,然后,继续喝他的奶茶——其实,现在的他,最想喝的,是酒而不是茶,可惜的是,这个时候,到拿到金子之前,他都是必须的保护绝对的清醒的,所以,他不敢,也不能喝酒—— 还好,头顶的人,对他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威胁,所以,他才可以如此安然无事地喝着奶茶,然后等待那个对于他来说,绝好的消息。 微微地眯起眼来,屋子里的灯光,在他的极有限的视线之内,变成五星芒的印记忆,那样的璀璨的光,象极了金子放在灯光下,所折射出来的冷冷的辉光—— 金子啊——这满帐蓬的金子,你说说,若是堆满了,又是什么概念呢? 啊,金子…… ] 当珠玲花来到王妃的帐蓬前时,帐蓬之内,正透着一抹说不出的暖色的灯光。 那灯光,将整个屋子都铺满了,远远地看着,令人感觉到心里的焦急和杀气仿佛都消失不见了——就仿佛是这间帐蓬的主人一般,只要远远地看着,就会令人感觉到一种令人心宁神和的力量,仿佛心里的烦躁之气都消失不见了一般…… “啊,珠玲花,你回来了?”屋子里的王妃,正在拿着一样首饰在手里来回地端详,看到珠玲花回来了,她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簪子举了起来对珠玲花说道:“好看不?” 那是一只金镶玉的簪子,簪子的一头,雕琢着精细的花纹,而那一颗镶嵌在上面的翡翠,则一看就知道是极品。这样的簪子,在这个草原上,也是极少见的。此时,拿在年轻的王妃的手里,对着巨大的蜡烛,折射着说不出的清冷璀璨的光辉。 “好看……”珠玲花的嗓子有些沙哑了。她的眸子焕散无力,她的眼睛是红肿的,而她的年轻的绸缎一般的肌肤,也仿佛刚刚绽开的花瓣一般,还未完全的绽放,就已经想要枯萎…… “你啊,头上什么都没有,我又不喜欢这些个东西,所以,我拿来送给你……” 想来是三殿下赏赐的东西吧,金银珠宝的,放了满满的一桌子。而年轻的王妃则拈出自己喜欢的那一个,戴在了珠玲花的头上,左右看了看:“嗯,可真好看……” 珠玲花也是扎了耳洞的,可是,草原上的女子驰马飞扬,最怕累赘,再加上贫家女子,本来也没有什么可以戴在身上的,所以,珠玲花的耳朵上,只是戴了两朵花儿,正随着她的转动的身形,一闪一闪的。 年轻的王妃蹙眉看着,这又走到那满桌的金银珠宝里面拨拉了一下,然后寻出一对带着两粒珍珠的耳环出来。 那副耳环,也是极为精巧的,两粒通透的翡翠做成的珠子,用金子细细地镶嵌好了,然后挂在耳垂之下,衬着那支簪子,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样的东西,全部都戴在了珠玲花的身上,越发地衬得这个少女亭亭玉立。 再往后看了看,年轻的王妃,又从首饰堆里拿出一只玉镯子,帮珠玲花戴上了,这才笑道:“嗯,这还差不多……要知道,快要出嫁的新娘子了,得打扮漂亮一点才是啊……” 一直以来,仿佛呆了一般的珠玲花,都只是任由年轻的王妃摆弄着,不动,也不说话。可是,此时听了这一句,眼泪忽然涌出了眼眶——快要出嫁的新娘子? 是指她么?可是,若是铁里木死了,她要嫁给谁? 若是她因为铁里木,而害死了王妃,那么,又有谁嫁给铁里木? 他们只不过是在奈何桥的时候,偶然的一个回眸,然后,就记住了对方,可是即便是记住了,又能怎么样呢?要知道,他们还是没有办法在桥的另一端去等待对方,就仿佛没有办法可以一起变老一般——他们终究就好象春和冬的距离一般,一个来了,一个要走了,若这个不走,那个又会消失…… 看来,今生终是无缘啊—— 看到珠玲花的眼泪,年轻的王妃顿住了手,诧异地望着珠玲花的脸,问道:“怎么了?珠玲花,可是铁里木欺负你了么?” 直觉地觉得这个少女有着满腹的心事,年轻的王妃忽然诧异地笑了笑:“怎么你没有把他带过来呢?要知道,有些话,你问他不如我来问呢……” 都是你你我我的称呼,年轻的王妃,似乎真的没有将珠玲花当成别人,而珠玲花呢,也是一心的对待这个年轻的王妃,希望她能开心一点。 可是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了呢? 她爱的人留不住,她关心的人也留不住了——现在,这个可恶的索索木,竟然还要她去害一个对待她如此之好的人…… 这是她的劫?是铁里木的?抑或是年轻的王妃的呢? 珠玲花忽然无法回答自己。 234——年轻的王妃的心计 “傻丫头,不哭,明天我去叫人找他来,然后,狠狠地说他一顿,帮你出气……”年轻的王妃哄着自己的的小丫头,心里却在暗暗的笑——想来这个单纯的小姑娘,是在那个铁里木的那里受了气了吧——所以,才会哭红了眼,哭肿了脸,到了现在,还是一副愀然不乐的样子…… “没有什么的……”珠玲花后退一步,下意识地躲开王妃的想要帮她擦眼泪的手,后退了两步,慢慢地躬了躬身:“只是回来的时候,风沙不小心吹到了眼里,都是珠玲花不好,让王妃担心了……” 随着女子的弯下去的身子,她的头上,她的耳上,绿的翡翠散发着温润的光芒,随着她的动作,闪着点点的辉光。 “没事就好,那你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去叫人把铁里木叫过来,然后好好地训他一顿……”明明知道珠玲花并不是没有事情的样子,可是,年轻的王妃还是选择信了珠玲花的话,或者说,并不是相信,只是善意地不想她再伤心,所以,装作相信而已…… “珠玲花去给王妃倒杯水来……”珠玲花一边说,一边退了出去,不久之后,就捧着茶水走了进来:“王妃,请喝茶……” “嗯,好的,这么久了,我也觉得口干了……”王妃微笑着,拈起了珠玲花拖盘里的茶杯,然后微微一笑,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其实呢,一个女人若真喜欢一个男子,对他好,是应该的,毕竟一辈子要走在一起的人。可是,若只是一味地听他的话,一味地因为一些小事就伤心,这样的话,自己辛苦,男人也辛苦——女子啊,生来就得靠自己,爱一个男人,对他好,却绝对的不纵容,然后,绝对的,不要依赖……” 缓缓地说完了以上的话,年轻的王妃这才打开了茶盏的盖子,然后,低下头去,想要轻轻地抿上一口。 然而,珠玲花手中的托盘一下子跌在地上。年轻的王妃诧然抬首之间,却发现自己的手中的杯子被那个鲁莽的珠玲花打翻了。 上好的骨瓷做成的茶盏被打翻在地,落在厚厚的地毡上,并没有打碎,可是,那满杯的茶,却是打翻了的。滚烫的茶水,几乎溅了年轻的王妃一手一身。袅袅的余烟之后,是一张素净得仿佛初绽莲花一般的脸。 可是,年轻的王妃只是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脸色依然苍白的珠玲花,微微地抿紧了唇,却并不说话。 明亮的烛光之下,年轻的珠玲花有着一张比刚刚渲染的白纸更加苍白的脸,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王妃娘娘,珠玲花错了,珠玲花错了,您罚珠玲花吧……” 年轻的王妃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呢?珠玲花刚刚走进帐蓬里时,那个单纯的女子的身上,蓦地散发出来的杀气,还有说不出的失魂落魄,还有她的手上被捆绑的红印,她的衣襟上因为咬破的唇而流下的点点血迹…… 怎么会不知道呢?自己行走江湖如此之久,这些个小小的伎俩,这个根本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心事的年龄还小的少女,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可是,她在试探,在试探这个少女的良心究竟抿灭到了哪一种地步,会不会泯灭到了眼睁睁地望着一条生命的消失而无动于衷,那么,她便会杀了她…… 可是,良心占了上风,女子的柔软的心,占了上风,在最后的一刹那,在年轻的王妃想要出手的一刹那,那个少女蓦地掀翻了她的手中的茶盏…… 微微地叹了口气,年轻的王妃扶起了珠玲花,低声地说了句:“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可?” 珠玲花的头,蓦地抬了起来,她用难以置信的眸光望着那个依旧从容淡定的年轻的王妃,望着年轻的王妃的眸子里的依稀的悲悯,还有说不出的洞若观火的眸光,珠玲花的脸上的泪水就挂在了那里,她连自己接下去想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天地沉默,星月无声。只有沙漠上的晚风,将风沙吹动,然后,敲打着帐蓬……明亮的烛光之下,年轻的王妃有着一双可以看透一切的眼睛,她轻轻地将珠玲花扶起,轻轻地说道:“好了,有什么事情,我都会替你作主,所以,你得将事情的经过告诉我——你告诉我,铁里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年轻的珠玲花再一次的,被彻底地震惊了——王妃难道就跟在她的身后吗?如若不然。她又怎么会知道铁里木出了事? 于是,珠玲花讷讷地开口了:“王妃,您怎么知道,是铁里木出事了?” 是啊,难道说王妃有未卜先知的异能么?如若不然,怎么会将这一切,都知道得如此的清楚呢? “这其实并不难的,珠玲花……”年轻的王妃扶想了仍然跪倒在地上的年轻的婢女,微微地摇了摇头:“你还是起来说吧,我不习惯别人跪在地上对着我说话。” “你是去找铁里木的吧——铁里木在马棚里作事,那么,你去的时候,他应该还在马棚里吧,你上一次去找铁里木,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可是,这一次,珠铃花,你一共去了两个时辰有多……” “你是个敬业的人,而铁里木必定也是,一个敬业的人不见了,而且一不见就是两天,甚至,他的阿妈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出事了……” “而你是哭着回来的……”年轻的王妃指着珠玲花的被几乎磨破的手腕,笑道:“你看看自己这里……” “哦……”原来王妃为自己戴上这个玉镯,就是为了看自己的手腕上的磨伤啊……那么,这玉镯是不是要还回去了?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还回去,就还回去吧——更何况,有什么东西可以和爱人的命相比较的呢?有了爱人,就是有了一切的啊…… 珠玲花想着,然后将戴在腕上的玉镯用力想要取下,想要还回去,可是,年轻的王妃阻挡住了她:“那是我送给你的……” 感觉到珠玲花的手都在颤抖,年轻的王妃拍拍她的手腕,然后温声说道:“珠玲花,说说吧,铁里木究竟在哪里呢?我们现在就去救他……” “他被人吊在帐蓬里,已经三天三夜——而且,他中了毒的,即便是可以救出来,也是医不了毒的啊……”一想起索索木的话,珠玲花就开始浑身发抖。她用手捂住了脸——若是铁里木真的不能好了,她又要怎么办呢? “天底下没有医不了的毒,你信我,我一定会还一个好好的铁里木给你……”年轻的王妃握紧了珠玲花的手,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地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珠玲花,相信我……” 珠玲花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她相信王妃,她相信她,所以,很多年后,已经儿孙满堂的珠玲花回忆起当初时,仍然还在庆幸——她庆幸自己在关键时刻心软了,打翻了那一盏茶,然后,就换来了一个安然幸福的人生…… 可是,到了那时,那个年轻的王妃,为了她所爱的那个人,早已退下了华丽的光环,然后,两历尽了艰难地在一起的两人人,早已静静地远去了。只有她的曾经的好,永远地记在所有的人的心里——当然了,还有那些取舍和挣扎,还有她的,曾经的猎猎如火的真性情…… 和王妃来到索索木的帐蓬的珠玲花,甚至可以说是毫不费力地将那个索索木捉下了——那是因为从来自以为深谙人心阴暗的索索木,还是轻看了人心的善良的召唤,还有那样的说不出来的负罪感。 奄奄一息的铁里木被放了下来,然后,在感激涕零的珠玲花的陪同之下,慢慢地远去了。 看到的王妃望着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索索木,望着被她一堂打翻,然后就滚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着的索索木,然后决定将这个可恶的人带回去好好地审问。 可是,就在这时,端木阳来了。他似是远路而来,满身的风尘披在肩膀上,而他的胯下的骏马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样的风尘仆仆,那样的披一身星月烟尘,以至于年轻的王妃在看到他的时候,竟然狠狠地愣了一下—— 这个时候,这个本来应该在百里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自己来到索索木的帐蓬,前后加起来,也不过是两个时辰不够的时间,而今,索索木刚刚被带回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却为什么端木阳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呢? 虽然觉得事情不是很妥,可是年轻的王妃还是冷冷地望了端木阳一眼,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呢?” “我没有来,就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端木阳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来到王妃的面前,将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肩膀上,微微地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种事,怎么能由你亲自出面呢?要知道,你的身子还没有好,而且,你的头总是痛,这一出了帐蓬,若是出了事,要怎么办呢?” 235——无法查明的真相 “那要怎样?就是要将我养在帐蓬里,门都不要出吗?”年轻的王妃不悦起来,将脸一横,狠狠地哼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要养在帐蓬里?” “你是我的王妃啊——”端木阳蓦地大笑起来,笑容满面之际,他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的王妃的肩膀,然后,亲昵地搂着她,笑道:“难道,我还能当你是别人吗?” “那你还想将我养在帐蓬里?”年轻的王妃并没有附和端木阳的笑,她蹙着眉,望着那个被捆绑在马后的索索木,忽然摇了摇头:“这个人,实在是可恶,过一会,我要亲自审问他,看看他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是啊,先是将一碗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药让自己喝,自己没有喝,又再逼着珠玲花给自己下药。这下,年轻的王妃真的是奇怪了,这个索索木,她好象并不认识啊,可是,却为了什么,如此的针对自己呢? 当然了,最讨厌的,就是端木阳了,自己好不容易设计将这个人捉了回来,可是,这还没有到门口呢,他就追了过来,还说什么不让自己劳心劳力——那潜台词不就是叫自己不要插手了吗? 心里不服气,十二分的不脾气。年轻的王妃嘟起小嘴来,身子左右地在端木阳的怀里扭着,吵着要和这个可恶的人算一下总帐。 然而,端木阳却制止住了她。 他说,审问犯人的这一类的事情,是不需要女人插手的,王妃不想放过那个人,那么,站在自己的立场,自己的女人差一点就被人家害没了,自己能不紧张吗? 微微地笑了笑,端木阳拍拍王妃的肩膀,然后,嘱咐她好好地回去休息,然后,就离去了。当然了,那个犯人,是被他一起的带走的。 四月的风,带着沙漠的微凉的气候,在这片草原之上,瞬间来去,那风,将年轻的王妃的长发吹起,仿佛是在风中飞舞的旗帜一般,烈烈令人不敢仰视。 远处的天际,有星月还有闪耀着,那样的璀璨的光辉,象极了一颗一颗的璀璨的钻石,美丽极了。 年轻的王妃站在风里,不动,也不说话。那一行跟在她身后的侍从,便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珠玲花回来了。她一看到王妃还站在风里,连忙将手中的披风披在王妃的肩膀上,然后,静静地说了句:“这里风大,王妃,我们应该回去了……” “哦,是珠玲花回来了啊……”蓦地看清了身边的人,年轻的王妃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苍白笑意,她一边笑,一边问道:“怎么,铁里木醒了没有?你呢?怎么不好好地陪一下铁里木呢?” “他的阿妈在,而且,我的阿妈和妹妹也来了,看到她们都在,所以我就赶回来了——”珠玲花的声音不高,那样的轻柔的话,还没有成形,就已经消散在一掠而过的风里—— 她微微地抬起了头,望着比自己高上了半头的年轻王妃,微微一笑,再一次提醒道:“王妃,这忙了半夜,您也应该辛苦了吧,有什么事,我们能不能回去再说呢?” “那好,我们回去……”听了珠玲花的话,年轻的王妃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随即转过了身子,朝着自己的帐蓬进去…… 虽然端木阳什么都没有说,虽然珠玲花什么都没有说。虽然站在她的身后的那一行侍卫,一样的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向来敏感的王妃,还是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东西—— 可是,那东西是什么,她却无法知道,因为那感觉非常的缥缈,在她想要追溯时,却又变得遥不可及…… 当然了,她是没有想到端木阳会如此急切地赶回来了的。可是,她更明白,若是端木阳不赶回来的话,那么,事情将会变得更加的复杂,那是因为,能如此的明目张胆地迫害她的人,一定是针对着端木阳的,要么是他的敌人,要么就是他的其他的女人暗中所做的好事。 从来没有想过端木阳的其他事。可是,根据王妃对这个时代的了解,没有一个皇子,不是女人成群结队的,而这个三皇子殿下,应该亦是如此。 可是,有哪个女人,敢如此的嚣张,敢在端木阳还没有离开之前,就如此急不可耐地对她下手? 那么,若不是端木阳的女人,若是他的敌人,就更加的说不通了。那是因为,若是他的敌人,想要削弱的,必定是端木阳的力量,而不是他的女人——要知道,力量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是非常的可怕的东西,而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女人,在端木阳的敌人的眼里,就仿佛是一根无用的草芥一般,可是,又是什么理由,令到那些个敌人,对自己这个毫无背景的女人,下了狠手呢? 若自己的推测成立,那么,就只能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要知是自己的背景并不简单,要么,就是自己的出现,威胁了某此人的利益…… 可是究竟是哪一条呢? 年轻的王妃思来想去,却始终得不出个至所以然来…… 身后,那一行侍卫的身影,还在不远不近地跟着,那一群侍卫,并非王妃带出来的那些,甚至是她以往甚少看到的。那一群侍卫,表面上漫不经心,其实眼神却一直的落在年轻的王妃的身上,那一种眼神,那一种紧张,仿佛生怕和年轻的王妃离得远了一点,自己这个王妃就会跑了一般。 微微地叹了口气,年轻的王妃回到帐蓬里去了。而珠玲花,则跟在她的身后,殷勤地服侍着她,生怕她有一个不开心,或者是不舒服…… 天亮的时候,端木阳回来了。 他一回来,就在平时坐的那张凳子上坐下,然后静静地望着那个还在沉睡中的女人,不说话,也不动。 端木阳早就知道,太子殿下是不会令他安心,也不会让他安逸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回到自己的封地,太子的迫害,便如影随形一般地来了—— 虽然,他并不怕那个外强中干的家伙,可是,他不能不承认的是,这一次,太子还真是挑中了他的软肋,一动,就动了他最在乎的—— 这个女子是绝对不能出事的。 她没有在他的身边的时候,他可以对她下毒,可是,而今她来到了自己的身边,那么,在端木阳的心里,这个女子就成了他的私有物,那么,任何人想要觊觎都是端木阳绝对不允许的事。 仿佛感觉到了身边多了一个人,躺在床上的女子翻了个身,然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眸光,甚至是懵懂,在穿透浅浅的暮色,在穿透被覆盖着地毯的空间,看到那个正端坐在凳子上的端木阳时。年轻的王妃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子坐了起来:“你回来了?那么,问得怎么样了?那个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对我下手呢?” 问题,如连珠般地扔了出来,直将坐在凳子上的端木阳问得不知道答哪一个才好。正在这时,珠玲花听到了帐蓬里的动静,然后走了进来,然而,一看到不知道什么过来的端木阳时,她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后连忙地跪倒在地上,对着端木阳见礼…… 端木阳似是累了,整个人都显得没有精神,他只是冷冷地挥了挥手,然后让珠玲玉出去了。再回过头来时,他望着自己的王妃,憔悴的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的疲惫笑意来:“是想要对付我的人,没有想到,却牵连了你了。” 好象并没有想过要认真地回答年轻的王妃的话,端木阳说完了这一番话,就牵着赤着脚跳下床的王妃一直的朝着床前走去:“你啊,什么事都还是这么急,我既然来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走,你想问什么的,直接问不就是了?” “我当然着急,因为,若不是我机灵,你就看不到我了……”对于被人迫害的事,仍然是耿耿于怀。年轻的王妃蹙着眉,冷冷地望着没有半点精神的端木阳,想要问个究竟。 然而,她的唇,却被人堵住了——望着那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端木阳轻轻地俯下首去,捉住了这个女人,然后,深深的一吻,就印了下去…… 都是他的错啊,都是他的错——是他先听信了那个索索木的话,然后只差一点,就害死了这个女子。 还好,还好,他及时地赶来了,然后阻止了一切。 还好,还好,索索木落在了他的手里,所以,不应该他的王妃知道的事情,到了现在,她还一无所知。 还好,还好,她还在他的身边,用某种熟悉的语气和他说着一些抱怨的话—— 还好,他们还能在一起。 还好…… 说不出的惊恐,在瞬间包围了端木阳的心——他甚至不敢想像,若是他迟来了一下子,若是那个索索木已经被陶心然审过了,若是那个索索木将一切的真相和盘托出了,那么,这个女子会是怎么样的反应,端木阳连想像都不敢想像…… 若她知道,自己给她下了药,若她知道,自己消除了她的一部分记忆……若她知道…… 236——尴尬的夫妻关系 忽然之间,再也不敢想像下去,端木阳不敢想像,若是这个女子找到了真相,那么,自己是否还能站在这里,听她似嗔似怪地说话么? 怕是不能了吧…… 迎面而来的泛着男子气息的唇,瞬间将年轻的王妃包围住了。她“呀”的一声惊叫起来。 这个端木阳,还真不是个按章出牌的人,怎么这说着说着,他就来真格的呢? 愤愤地,一把将那个男子推开,年轻的王妃双手叉在腰上,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望着端木阳,愤愤不平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占我的便宜?” 是啊,被他吃干抹净了不说,还要时不时地被他占一下便宜,你说说,这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我就是喜欢……占你的便宜……”面对着年轻的王妃的责怪,端木阳丝毫都不以为忤。他被推开的身子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就再一次地凑了上去,趁着年轻的王妃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偷了一下香。然后,用令人几乎是神迷心醉的语气,喃喃地说道:“我就是喜欢占你的便宜,怎么办呢?” 重新地放在腰里的手,再一次地拢紧了,端木阳将自己的下巴放在女子的头顶上,忽然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爱上我呢?” 是啊,什么时候,才能爱上他呢?要知道,为了这一句“我爱你”,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爱情又不能当饭吃……”年轻的王妃还是嘴硬,可是,这样倒在端木阳的怀里,始终是不舒服的。所以,她扭了扭身子,想要再一次地站起来:“你抱着我干嘛呢?放开,放开……%” “别动,让我好好地抱一下吧——”头顶的人,更加大力地制止住王妃的挣扎,然后喃喃地说了句:“我好累啊……” 你好累,可是,我也不是你的抱枕啊…… 年轻的王妃总觉得被端木阳抱在自己的怀里,浑身都不自在。她用力地扭动身子,然后想要摁脱那一个好象橡皮筋一样的人。可是,身后没有了动静。她再回头一看,只见端木阳已经睡着了…… 可能真是太累的关系,那个人,一边和她主说着话,一边就这样的睡着了…… 将那个人甩在了床上,年轻的王妃这才觉得身上都轻松起来,她站起身来,拿过被子粗鲁地将那个人盖好,然后慢慢地朝着外面走了出去。 清晨的风,吹过年轻的王妃的脸颊,吹在脸上,是刺骨一般的冷,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帐蓬之外,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自己的丈夫,却是一个自己相当排斥的人,排斥他的亲热,排斥他的接近,甚至是排斥着他的一切——自己这是怎么了?那个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是自己选定的男人么?可是,内心深处又是怎么回事呢? 有那么一个人,总是温柔地,总是悲哀地望着自己,甚至他不用说话,自己都知道那个人的眼睛里想要表达的是什么——那个人,又是谁呢? 脑袋里,依旧是空空的,不敢想,不能想,也没有办法再想下去。身后,传来谁的呼唤声?年轻的王妃茫然不知所措地转过了头,就望到了正踏着霞光朝着自己走来的珠玲花。 “王妃,您怎么这么早呢?”向来早起的珠玲花,已经从铁里木的帐蓬里回来了。因为刚刚跳下马的关系,她的心口还在不停地起伏着,她的沾着微汗的脸,仿佛是刚刚升起的朝霞一般,迎着初出的日光,真的好看极了。 年轻的王妃微微一笑:“珠玲花,铁里木好了么?” “嗯,他已经醒过来了。”珠玲花望着年轻的王妃,一身浅色的衣裳,包裹着她瘦弱的身体,被早出的单薄的日光渲染着的她,在这呼啸来去的砂风之中,仿佛一只刚刚折好的纸人儿一般,仿佛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就有一种即将乘风归去的恍惚…… 又或者说,这个年轻的王妃,本来就不是属于这个大草原的人,或者说,真有一天,她还是会离去的吧。没有踪迹,也无法挽留。 这宛若这草原上的季候风一般,来的时候,无影无踪,去的时候,却是无声无息…… 在草原的另一端,有一行风尘仆仆的行人,刚刚来到那一间客店里落脚。 那一行人,都是些磊落不群的汉子,那一行人,高矮不一,胖瘦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的脸上的那种相似的仆仆风尘,还有眉色之间说不了的警惕以及机敏。 无可否认,那是一群随时随地都可以出鞘的利剑,那是一群高山之下扑下来的猛虎,那是一群出自深海的鲛龙,一朝腾出水面,就会风云耸动。 而人群之中,有一个一直低着头的默然少年,自从进入客栈起,就没有人看到过他抬起过头,也没有人看到过他说过一句话。而且,他一直的跟在其中的一个身着黑色大氅的男子的身后,黑色的风帽,将那个人的一切都包裹住了,只剩下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 夜来的风,依旧带着令人裂体的寒冷,那一行人,自从旁晚时分在这家客栈里住下,匆匆忙忙地吃了饭之后,就呆在房间里,一直的没有出来。 “主子,我们现在已经接近端木阳的封地了。而今,我今天打听过了,那个三皇子端木阳是新近纳了一个王妃,应喀麦湖的那一边……那里,距离这里五百多里,也是属于刚刚被流放归来的三皇子的封地。” “对,我们就应该现在过去,趁着端木阳远方立足未稳,先将王妃抢出来,然后一走了之……”这次说话的,是另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他一边说,还挥着双手,看那表情,分明就是去上门抢劫的主儿,只不过,这一次抢的,既不是金银,也不是珠宝,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是一个他们的主子放不下的,甚至不惜放下一切,千里追踪而来的女人。 天下间的女人何其之多?只有这一个,是他们的主子,再也放不下的。 “可是,三殿下旭国的三皇子端木阳,向来以诡计多端而称著,若是我们到了他的地盘,我相信,他一定会有所警觉,怕要抢出王妃,得做万全的准备才是……” “是啊,毕竟主子跟着我们一起来,万万不能有什么差池,所以,我们还是要有周全的计划,然后才能全身而退……” …… 沉默的烛光之下,那些个黑衣人们各抒己见,个个都想要找出最周全的法子,以待此行此举,可以全身而退。那么,他们也可以早一点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然而,也有人是沉默着的,那个苍白瘦弱的年轻人,一直的沉默地坐在屋子里的一角,不说话,也 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正静静地站在窗前,那是一个极其俊朗的男子,眉目凛然,昂藏威武。他有着坚毅如刀锋一般的薄唇,有着冷如灿星一般的眸子,他的神态极是威仪,他的表情极是严峻。此时,站在帐蓬的小小的窗口之前,任晚风吹动他的长发,掀起他的衣袂,恍然间,有一种三生轮回的恍惚。 听着身后的议论纷纷,各抒己见,男子却是冷冷地抿紧了唇,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而那个人,再看那一张拉下了风帽的脸,长眉斜飞入鬓,双眸凛然锋锐,看那气势,赫然是千里寻陶心然而不遇的袁烈。 是的,凌国的新帝王,袁烈…… 要知道,袁烈的这一行,自己离开沉冤谷来到沙漠里,已经半月有余了。可是,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女子的踪迹。 自从在沉冤谷中得知那一对师徒被端木阳带走之后,再一路的追溯下去,可是,就连他们的最后的一丝踪迹都不见了。 千里而来的袁烈不甘心就此和那个女子擦肩而过,于是,就冒险进入了端木阳的封地,希望能将那个女子就此带回—— 有那么一些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并没有觉得她有多么的好,可是,一旦失去了她,你就会觉得,就连没有她的空气,都没有办法呼吸。 有一些人,她在你的身边的时候,你总是在尽力地追逐着那些遥不可及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可是,当你将整个世界都握在手心里,身边少了她的影子里,你才会感觉到,原来,你得到了别人认为最好的,可是,却丢了自己的最好—— 有那么一些人,她在你身边的时候,你未必有多么的爱她,可是,有一天,她离开了,消失了。你才会觉得,你失去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世界—— 而袁烈,不甘心失去整个世界,所以,他要纠正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要将整个世界都重新的找回来…… 可是,仍然是没有丝毫的办法。 这不是在他的国度,这里,也不是他可以主宰一切的地方,而他来到这里,除了有誓要找回那个女子的心之外,剩下的,就只有茫然,茫然而且不知所措。 237——故人陌路 可是,路到这里,已经接近尽头,所以,他是没有办法再让自己停下来,又或者说是再找到另外的一条出路——所以,绝对不能怀疑,哪怕是想一想,都不可以…… 即便是袁烈派去了无数的高手,派人事先潜入了端木阳的封地,可是,到了今日的今日,除了知道端木阳新纳了一位王妃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无法再进一步地得到消失。 那么,那个新纳的王妃,可是陶心然吗? 可是,袁烈派去的人,根本就无法进到那个王妃的视线之内,所以,虽然他们都手持着陶心然的画像,可是,到了今日为止,那些人,还是无法确认那个年轻的王妃,那个端木阳新纳的王妃,就是陶心然本人…… “TNND,还有这里商量什么?反正早已经派了人进去,到时,我们来个里应外合,然后抢了人,直接走不就行了?” 一行人之中,常氏兄弟是一对粗鲁的汉子,听得众人商量来,商量去,他们二人烦了,做弟弟的率先骂了起来。 “弟弟……”看到弟弟常雨不耐烦了,常氏的老大常风连忙拉了一下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要知道,袁烈在,禁军的八大头先后赶了过来,再加上帝王陆际续续派到端木阳封地的人,每一个,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他们兄弟如此的多话了? 看到哥哥的神情,弟弟常雨没有再说话了。他不甘心地抿起了唇,然后沉默起来。 正在这时,那个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说话的落照忽然开口了。而他的头,甚至还是陷在灯光不可企及的黑影里的,此时,他的话,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隐隐约约地带了些空洞的回音。 他说:“我知道,草原上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有一个盛会,叫做赛里克。到了那时,每一个人,都可以参加,人头涌涌,而且,那个地方,就在丽花湖,相信如此盛会,端木阳没有理由会错过,我们不如到那里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些收获……” 要知道,中原的人来到草原上,被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所以,他们的人,打听了这么许久,都得不到太多有用的讯息——用银子收买,套近乎,似乎对于这些个草原的汉子来说,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更何况,事关袁烈的安危,那些人,也不敢做得太露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暴露了袁烈的行踪。 听了落照的话,袁烈的头抬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落照,在这一路之上,给了袁烈不少的惊喜。 就连陶心然被掳,也是他的大红在角落里发现了一抹不为常人所看到的血迹,再加上被刻意恢复正常的东西,才得出的结论。 可是,落照对于他们一行来说,实在并非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所以他的意见,也只能是被采纳,又或者是被利用,并没有直接的什么指挥的权利。 可是,袁烈相信落照。他甚至相信,这个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的。 于是,调转了方向,一行人直奔大漠而来,到了这里,所有的人都还在怀疑,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年轻的男子,是否真的有如此洞烛其奸的本事…… “对啊……赛里克——那可是草原上每一年都有的盛会,在那一个月里,所有的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不论贫富,不管贵贱,都可以将自己喜欢的人,带到自己的帐蓬里去,当然了,一个月过后,双方就又回到以前的生活,除了那些真心相爱的,又带多了一个人回去……” 一听到落照的话,常雨忽然想起了,自己也曾经在这一片草原上呆过,那一年,也是在草原的赛里克上,而他,就是被一个年轻的女子带到了她的帐蓬里去,可是,因为种种原因,那个女子并没有和他在一起。可是,事后,他每每想起这事,就会觉得后悔莫及,当初的他,真不应该为了那些个蝇头小利而放弃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子…… 想一想,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三年前,他们兄弟深入大漠,来到那一片土地上,然后各自邂逅相遇了喜欢自己的女子。而那个盛会,就叫做赛里克。 没有想到口无遮拦的常雨竟然还有这样的一场艳遇,所有的人都抬起了头,想要听听这个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常雨,会说出什么更真实的内幕出来。 可是,罕见地,常雨望着自己的哥哥,却是微微地顿了顿,话也是戛然而止——要知道,在那一年,他得到了一个女子,可是,他的哥哥却失去了一个倾心相爱的女子,而今,旧地重游,想来哥哥也是伤心着的吧…… 微微地垂下了头去,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却独独地怕哥哥的常雨再一次地低下头去偷眼望着自己的哥哥,过了半天,才讷讷地说了句:“哥,对不起……” 看到常氏兄弟的表情,所有的人都愣了一下。转过来的眼神,有微微的失望——想来,这常氏兄弟是断断不会说余下去的东西了…… 那么,那个赛里克的盛会,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于是,大家同时地转过了眸子,望向了那个仍然坐在角落里的落照。可是,落照的头,微微地低着,仿佛没有听到常氏兄弟的话,更没有尝试着要解释下去。 空气里,浮动着令人不安的烦躁气息。所有的人都微微地叹了口气——要知道,除了常氏兄弟,除了在半路上夭折的边氏七鹰,余下的这些,他们都是一直地生活在大内的人。对于凌国的风情,知道的并不多。所以,在自己的国境里,对于任何的新闻轶闻都清楚得仿佛自己手心的脉络一般的男子们,到了此时,到了这个陌生的,此生从来都没有涉足过的地方,反倒没有了用武之地了。 “赛里克,只是一个盛会,所以,在凌国,是没有什么记载的。可是,也就是因为民间的盛会,所以参加的人很多,就连生活在大草原附近的很多人,都会慕名而来……” 当所有的沉默都变成窒息,当所有的窒息都变成没有办法解释的烦躁时,那个向来沉稳的常风,忽然说话了。 他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种,微微地一笑,开始解释关于那个盛会的一切。 没有人说话,就连他的多话的弟弟,此时,也是乖巧地望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末了,这个走在人群里,从来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的常风,忽然提议:“其实,也不怪什么牧民不肯回答我们的话,大家想一想啊,我们穿着中原人的衣服,却问人家家里的家务事,有谁肯说呢?” “又或者说,我们将身上的这些衣服换下来,换一下马匹,然后扮成牧民的样子?” 微微地愣了愣,袁烈蓦地明白了常风的意思。 要知道,他们一路走来,刚刚进到沙漠的边缘,这一身打扮,自然也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可上,这两天以来,越往北上,遇见的中原人越少,想来是他们已经越过草原的边缘,一直的走到凌国的腹地来了…… 于是,微微地沉吟了一下,袁烈开始发出指令:“徐素,你去购买些牧民的衣服还有用品,我们扮成牧民的样子,继续北上……” 徐素应声站了起来,袁烈再叮嘱道:“记得啊,我们这一次是扮作客商来到这里的,那么,我们所带的货物呢,一定要保存好,知道吗?要知道,客商对自己的货物,若是太过漫不经心的话,别人会怀疑的……” 徐素应声而去了。可是,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落照却站起身来:“我和他一起去吧,我会说牧民的话。” 说完,也不等别人再说什么,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落照,站到了徐素的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袁烈微微地想了想:“好罢,好歹我们要的向导,明日就要到了,所以,这件事,你们两个先去吧,若是换了衣服,我们和这里的人的差别也不是很大了……” 因为早就请好的向导,可是,却因为前两天的风沙的关系,那个人迟迟未到,而他们的行程,也被耽搁了…… 徐素应了一声,和落照一起去了。而所有的人又再一次的沉默起来。 要知道,袁烈对于这一行的人要求,并算是苛刻,甚至,在袁烈的这里,他们还可以畅所欲言——那是因为,袁烈深深地知道,过度苛刻的要求,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封住更多人的口,相反,若是给这些人畅所欲言,那么,他或者会从他们的话里,得到更多的,可能是有用的信息。 短暂的沉默之后,这一行人又开始追着常氏兄弟,问起了有关赛里克的事。当然了,他们最感兴趣的,并不是能在这里收获到一个热情开放的草原女子。而是想要知道,那个端木阳,是否就在这里,而他们,是否可以早日找到他们想要找的人,从而变成这一次的使命。 哥哥常风,依旧是一贯的沉默着,似是若有所思,又似是心怀眷恋。那样的眼神里,隐隐约约地带了一种常人说不出的,令人心碎的温柔。 238——想要知道的真相 只有弟弟常雨,依旧是一贯的健谈,而这一次,又因为得到了哥哥的首肯,所以还是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只不过,一向的肆无忌惮的他,这一次,则是小心地避开了一些比较敏感的字眼,所以,这叙述也显得干涩起来。 天际,慢慢地黑暗下来,草原的夜,是黑的比较晚一点的,透过帐蓬的窗子望着出去,甚至可以看到天际的落日,正在一分一分地向西方斜去,然后,在即将沉入黑暗的那一瞬间,仿佛是轻轻地跳跃了一下。 于是,天际的,所有的璀璨的光影,全部都消失殆尽了,只留下一片隐约的光斑,正在逐渐地西斜,然后,慢慢地淡去。 日月交替,转眼间,又是一天过去了…… 当天色完全地黑了下来,当巨大的朱油蜡烛点燃起来的时候,帐蓬的门被打开了。众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却发现原来是出去购买物品的徐素和落照回来了。 因为两人去的时间较长,所以,当两人回到帐蓬之内的时候,袁烈一行早已吃过了简单的晚饭,然后,按照安排好的惯例,陆续地准备歇息了。 事实真如落照所言,因为他会说一口很不错的牧民话,而且语言之间,极具亲和力,而且极其的幽默诙谐,所以,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就和店家打得火热。而热情,是草原上的牧民们特有的物质。所以,当落照说他们是来往凌国和旭国的客商,眼见要北上,所以,想拖店家购买一些必须的用品,还有牧民的衣服。店主也很爽快地答应了,说好了他们的要求之后,客店的老板就答应他们,明日一早,就帮他们办好这些东西。 眼见着越来越深入这一片大草原,离自己的帮国,也是越来的越远了,可是,他们的目标,仍然是遥不可及。可是,这前行的路,已经走到了这里,还有什么可以退缩的理由呢? 只是,在帝王身边长处久等的徐素,也是没有想到的,这个年轻的帝王,会因为这样的一个女子,而不顾一切。 陶心然,徐素也是看过的。可是,在他看来,那个女子固然之不错,可是,却也并不是倾国倾城的主儿。而且,当日的陶心然,也是沉默至极的,不论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甚少说话的。所以,到了此时,徐素也只不过是记得那个女子永远的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永远的温和而且疲惫,永远的,不惊轻尘…… “令陛下念念不忘的女子,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徐素没有说什么,可是,身侧的落照,倒是有些迟疑地问了起来——要知道,一路之上,虽然袁烈三缄其口。可是,落照还是知道了袁烈的此行的目的。 所以,他也开始好奇起来。年轻的帝王,拥有五湖四海,天下间的每一寸土地。那么,还有什么,不是唾手可得的吗? 而且,年轻的帝王,也是一个踌躇满志的人,给人的感觉,也是决断而且凌厉,心怀天下。他的神情极是内敛,不论喜怒,都绝对不形于色。在他的眼里,仿佛只有山河的疆域,而没有儿女的情长。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男子,却为了一个女子,而不惜抛下自己的国度,然后走到另一国的土地上去吗? 他可知道,这走的这一条,是不归路,只要有一步的行差踏错,那么,一切,就完了。 “那是陛下的王妃。”仿佛不愿意多说关于那个女子的事情,可是,因为问的人是落照,所以,向来沉默是金的徐素也就破例地多说了几句。 可是,那个人留给他的印象,实在是太过模糊了,于是,徐素侧过头去,认真地想了想,仿佛在想着怎样措辞,怎样形容那个女子,才更加的贴切一点。 想了半晌,他才静静地说道:“很温和的一个人,没有什么架子,人也长得漂亮——当然了,并不是倾国倾城的那一种——而那个女子的身上,仿佛有一种气质,只要你走近他的身边,就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心宁神和……” 徐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眉轻轻地蹙着,无所谓怀念,无所谓惊喜。又或者说,虽然只不过是二十五、六的样子。可是,就因为长年的惟命是从,长年累月的禁军生活,早已将他的属于年青男子的鲜活以及灵动都掩埋起来,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到他的内心深处,又或者是真正的表情里去。 落照淡淡地瞥了一眼徐素,然后淡淡地转过了眼神。包括这个男子,包括这里的所有的人,对于落照来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陌路闲人。就因为使命,就因为家族的命令,所以,他不得不离开家里,然后走到那个帝王的身边去。可是,只有落照知道,这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程——要么是经过草原之行之后,再要么是前方的某一处,他们还是会分开,然后,各自地走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 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仿佛是油和水的距离,油不能融解在水里,而水,也不能浸入到油里去,所以,注定了他们必须要对对方有所保留,注定了各自都要回到自己的轨迹里去。 看到落照的淡淡的一眼,徐素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郝颜出来——要知道,他本来就不是健谈的人。平日里,也甚少注意身边的人和事——当然了,那些了,那些危及到他的主子的,又或者是对他的职责有些阻碍的,就不在此列。 徐素有些不好意思地抚了抚头顶,那个高大磊落的男子,又开始沉默起来。 对于那个王妃,他也是相当的陌生的。任怎么想,也只是想到了这么一些。徐素望着落照,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其实,她在的时候。我还在禁卫营,所以,知道的,并不是很多,只知道她对任何人都是极好的,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落照微微地失神起来。要知道,在这个礼教的社会,有什么人,真的能将所有的阶层都一视同仁呢?贫和富,贵和贱,就仿佛是一条明显的分割线,将那些共同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生生地分割开来,然后,站在不同的地平线,接受着不同的教育。 那是人类自己划下的分界线,是因为某些阶层出身的人,永远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落照忽然之间微微地叹了口气。 要知道,贫富之分,贵贱之分,长幼之分,正庶之分,那样的分界线,是那样的明显,就仿佛是人和人之间的攀篱,无处不在。即便是自己,虽然身在落家,可是,就因为自己是那个不受宠的九夫人所生。所以,自从出生之后,她甚至从来都没有享受过应有的父爱。从小,她就知道,自己是庶出。 庶出,就是拥有着主子的血脉,可是却因为母亲的地位,在那些大家族里,划下的分界线。庶出,只能在嫡出的阴影之下,享受着少得可怜的母爱,又或者是待遇,自生自灭。 所以,在落家,是没有人将自己当成主子的。 而若不是落家内变频出,两兄皆战死,三个姐姐皆嫁去外地,怕是到了今日,世人还是没有人知道他叫落照。印象里,他也只能还是那个在角落之中,默默无闻,自生片灭的苦命的孩子吧……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落照望着天边逐渐暗淡下去的夕阳的流光,忽然之间冷冷地说了句:“你们男人,永远都是这个样子,放在手里的时候,没有人去珍惜,非得等到不见了,才会想到要去寻找……” 你们男人? 徐素微微地斜视了过去—— 那眸光,虽然并未带什么意味,可是,却令那个自知道失言的落照的脸,蓦地飞红起来。然而,失态不过是片刻之间,转眼间就回过神来的落照望着徐素,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一下子挺直了小小的胸膛,然后,望着徐素的颇为诧异的眸光,冷冷地说了句:“看什么看?我只有十四岁,所以,只能算是半个男人……所以,当然是你们男人啊……难不成,要将我自己算在里头?” 徐素忽然变得瞠目结舌起来。 他望着落照的转而加快的脚步,忽然间摇了摇头——他有说过什么吗?好象从头至尾,他都一个字都没有说啊,而这一问一答,一鄙夷一冷淡,都是落照息自己的表情啊…… 若说他真有什么动作的话,那么,就是看了落照一眼——可是,若是落照没看他,又怎么知道他在看落照呢?所谓的面面相觑,就是你看我,我看你,所以,大家才能看得清楚…… 忽然之间,感觉到了这个少年的不可理喻,徐素快走两步,然后追上落照的人,想要说什么,可是,终是无话可说—— 唉,人常说做得多,错得多,说得多,错得多。可是,徐素这不做也不说的,好象也错了呢…… 所谓错对没有分别,是非曲直,也都只在于人的理解…… 239——唐方之忍受的极限[一] 草原的暮霭,总是来得迟一点。当天边的七彩的彩霞,还在天空中游移不定的时候,深深沉沉的暮色,就已经从黑暗之中涌出,然后,直朝着天地之间扑来。 日月交替,亘古不变。就如人间的所有的冷暖的极致一般,都是人为无法的自然规律。 马棚之中,灯光有些昏暗,有一个人,正在弯着腰,一下一下地打扫着马棚的最深处。他的头发有些发白,他的身子非常的瘦弱,映躲在昏暗的马棚的灯光之下,就仿佛是一只佝偻着身子的小兽,正在一个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静静地抚摸自己的伤口。 可能是马棚里的味道太过浓了一点,那人的声音里,隐隐约约地带了一丝的咳嗽。他轻轻地咳着,可是,手下却一分都没有停,只是不停地清着那成堆的,仿佛是永远都清不完的马粪。 马粪是草原上的冬天最好的取暖的材料,可是,若不是在草原上长处久待的人,任谁都很难接受这一种刺鼻的,呛人的气味。 许是弯得久了,那人的腰有些痛。他轻轻地伸了伸腰,想要将自己的筋骨舒展一下。可是,他的身子才一直起来,身后,就有一条长鞭横空而出,仿佛长了眼一般地对着他无声无息地横扫而来——那方向,那准头,正对准的是他的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衫的肩膀。 疼痛。 火辣辣地疼痛。 沾了盐水的长鞭抽在身上的感觉,抽在满是伤疤的脊背上,就仿佛是一把火,那把火,烧着,煎着,刺痛着,那种虽然是皮肉的伤,可是,那一种痛,却几乎能痛到神经里去。 手中的耙子几乎跌在地上。那个不停地清着马粪的人用手地将手中的最后的一样东西握紧,然后,静静地闭了闭眸子…… 冷汗,犹如长蛇,从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滑落,年轻的男子静静地忍受着,等待着背上的刺痛慢慢地消失,然后,又拿起了耙子,开始静静地清起马粪来—— “怪不得要我们狠狠地招呼这个家伙呢……看来,三殿下他说得还真不错,别看这家伙长了一张就连女人都会羞愧的脸,可是,这一身的硬骨头,却不是旁人可比拟的……”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冷的冷笑来。那笑,带着隐然的嘲讽,说不出的鄙夷,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怜悯——他们都在怜悯这个长得仿佛天人一般的少年男子,却在这里过着地地狱都不如的生活…… “是啊,是啊,若是我,若是我的女人被夺了,那么,我一定会拚了命的夺回来,而不是在仇人的这里委曲求全,曲意奉称。” 这时,另一个声音又再响起,粗豪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鄙夷的味道——要知道,这个少年,心爱的女人在他的面前,为他做了那样的牺牲,可是,他却还在这里,默默无闻地忍受着如此非人的折磨——而且,从来没有想过夺回属于自己的,又或者说是报仇…… 这样的男子,简单就是草原人的耻辱,简直就是草原人的笑话,所以,这两个人,虽然都是下人,可是,却没有人看得起他…… 于是,那两个人一边对着马棚里的男子讽刺着,嘲笑着,一边去还在无所不用其极地折磨着他。 少年的脊背挺直起来,手下在不停地忙着,机械般的动作,早已似乎成了一种习惯。他慢慢地做着,机械一般地忙着,对于身后的喝问,对于身后的冷嘲热讽,都是听而不闻,视若无睹—— 他轻轻地喘息着,扭动了一下身子,将因为鞭痕带来的痛楚,竭力地减到一半,然后,他又开始了仿佛永无止境的操劳。 他在一天的时间,必须要清三个马棚,将所有的马粪都堆积起来,在外面晾晒好,然后,才可以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去,做短暂的休息。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他又得早早地被人带到这里,然后开始他的一天的刷马,洗马的活计。 折磨,无休止的折磨,已经是他的生活在全部的内容。他没有力气挣扎,没有力气逃避,甚至就连忍受的能力都在渐渐地消失…… 眸子里,已经没有了眼泪,只是微微地有些潮。那个正一声不响地清着马粪的男子,忽然之间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灯光照在他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却隐隐地映射出了一种逼人的光采—— 那赫然是一个比天神还要俊美的男子。 那个男子,有着极其完美的轮廓,线条秀美流畅,五官文雅,特别是他的那一双眸子,就仿佛是天上的星斗一般,回眸之间,流光溢彩。在这昏暗的灯光的折射之下,隐然地散发出一种夺人心魄的光彩。 此时的他,虽然额头上满是汗水,苍白得仿佛白芷花瓣的脸上,有一种不健康的红。他静静地闭了闭眸子,然后,重又低下头去。 昏暗的灯光下,因为男子惊鸿一现的脸而折射的光彩,逐渐地暗淡下去,天地之间,仍然是一片的灰暗,看不到明天——就如他的生活一般,那样的充满疯狂的,充满绝望的日子,好象永远都没有止境—— 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眸子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熊熊地燃烧着,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燃烧殆尽。而少年男子无声无息地咬紧了下唇,然后任由那把火,将自己的心,都烧得痛了起来…… 恨吧,恨吧,只有恨才是力量的源泉,只有恨,才会令他有生存下去的力量——只有恨,才能令他有将这一条黑不见底的路,走下去的力量…… 那么,就恨吧…… 恨吧。 不知道清了多久。 当马棚里的昏暗的灯光,渐渐地变成一束长影的时候,少年男子这才将马棚里的马粪清完。然后,他才慢慢地将马粪送到外面阳光灿烂的地方,如此周而复始。透过阳江的光线,将男子的身上的每一分,都照耀得特别的清楚。那个男子,满身,满身的,都是鞭痕——那用力极巧的鞭子,在他的身上不伤及要害的地方,周而复始地重复着,当上一道鞭伤还未好的时候,下一道,就已经来了——都是驰马草原的汉子,手中的马鞭,早已练习得娴熟无比,所以,若是甩在人的身上,那么,力道,也是控制得极巧的。 少年的身上,散发着一种马粪的味道,还有伤口化脓的,腐臭的味道。他才一从马棚之中走出,那些还游走在花丛嫩叶之中的苍蝇,便象是闻到了什么美味一般地冲了上来,围着他,叮咬不停…… 而少年几乎连看都不看一眼,然后就慢慢地转过身去,开始了下一轮的工作——这就是他每天的工作,这是那个人折辱他的方式——以前的他,曾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可是,而今的那个人,就让他从事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工作,让他住这个世上最肮脏的地方,然后,让他吃他最不愿意吃的东西…… 当太阳的第一缕光线照到年轻的男子的脸上时,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啊,太阳…… 每天还能看到太阳,就知道希望还在,每天还能看到日出,就知道,那个女子还在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等他…… “我知道,未来的路,一定不好走,那个人,虽然留了你的命,可是,他却一定会狠狠地折磨你——那么,活下去吧,小唐,就当是为了我。当太阳还可以从东方升起,我就还在等你,当你每天还能呼吸到空气,那就是我在想你——小唐,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每天的想你……” 那样的话,在他的心里,回响了无数遍,最后变成镌刻一般的存在,就仿佛此时,他一看到太阳,就知道,那个女子还在等他…… 年轻的唐方,曾经骄傲的唐方,就是靠着这心底的最后的一丝信念,将这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重新穿过…… 一个马棚的工作,终于都做完了,那么,就还有第二个,甚至是第三个。当小唐抬起头来,准备朝着下一个马棚走去—— 少年唐方的脸庞,微微地抬起,朝着日出的方向,静静地望了一眼。他的玉石般坚韧的脸上,在这三月的阳光之下,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可以说,如若不是他有着如此的神秘的,复杂的身份,那么,怕是草原上的任何一个少女,都愿意将他拉进自己的帐蓬里去…… “喂,别走,等一下……”唐方的身后,传来粗豪的喝斥声,那声音,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窃喜的感觉,那感觉,仿佛是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而他们,只需要冷眼旁观而已…… 远处的草地上,传来了一阵清香的,清甜的味道,那样的味道,不同于烤羊肉的香味,混合着各种的混乱的味道,随着轻来的风,远远地飘过。 唐方的脸,忽然变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耙子,仿佛要将指甲,都生生地陷进去—— 没有办法避免的,终是没有办法避免的——这一天之中,最折磨的时候,终于都来了。 241——唐方之忍受的极限[三] 他的语气里,没有惋惜,没有可怜,有的,只是一个男子对另外的一个男子的敬佩——可是,那样的一个男子,在受到了这样的折磨之后,是不是真的不会死呢?要知道,那样的折磨,已经是一个人的极限,塔尔多刚刚的一眼望去,细心的看到唐方的整个背上,已经全部都化脓了,若不提早医治,怕是命在旦夕——看来,那些人,还真的是想这个少年死啊…… 可是,在同一星空之下,无论是不是天神的孩子,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待遇啊…… “我在外面听说,这个人,是三殿下从中原带回来的,因为三殿下答应了某一个人,以天神的名义起过誓,所以不能杀他。可是,依三殿下的性格,也是绝对不会让他好好地活下去的……” 微微地叹了口气,塔尔多握紧了塔多大婶的手:“阿娘,你放心,他们折磨不死他的——不论是不是天神的孩子,只要能有这样的忍耐力,能有这样的本事,他就是一定是天神愿意眷顾的人——娘,好人终有好报的,就象是您……” 塔多大婶忽然沉默下来。 她忽然想起了那个夏天,那一天的雨很大,有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在山岗上哭——于是,她和自己的的丈夫一起,从群狼之中救起了那个孩子,可是,在逃命的时候,自己的丈夫为了保护自己和这个孩子,却永远地失去了生命,于是,塔多大婶就将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孩子收养起来,母子两人相依为命…… 她失去了自己的丈夫,可是,得到了一个孩子,于是,塔多大婶知道,自己是幸运的…… 那是天神给予她的运气…… 远处,唐方的呕吐声,渐渐地轻了,远了,塔斯和塔里多的喝骂声,也渐渐地消失了。想来那两个坏小子折磨唐方折磨得狠了,自己也累了,所以就任由那个人,自生自灭了吧%…… 唐方还在草丛里吐。猛吐狂吐,大吐特吐——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尽了,仿佛要将所有的东西都呕吐干净。 还是,还是难受,那样的难受,甚至拿他忽略了自己全身的疼痛—— 他的身上,布满了新伤旧痕,纵横交错的伤口,就仿佛是乱草的叶子,乱七八糟地长着,乱成一团地布满着,甚至看不出来,哪一条是新的,哪一条是旧的——甚至,那伤口里,都已经流不出血,横着的,竖着的,正以渗出伤口的,都是些黑色的、灰色的脓汁。那脓汁落在草地上,就被蜂拥而来的苍蝇扑了上去,“嗡嗡”地乱成一团。 那样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折磨的方法,虽然并没有伤及唐方的筋骨,可是,却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而今的唐方,就仿佛是一只在风中飘散的纸人儿,只要一不小心,就会随风吹散。 “TNND,这个小子你说说,还真是命大,到了现在,怎么还不死呢?”塔斯上前,踢了踢早已没有一分力气的唐方,有些气馁起来——要知道,他和塔里多接下的任务,就是要折磨这个年轻的、俊美得仿佛天神的孩子一般的男子,直到他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好了,走吧,去喝酒,回来看看,他若是死了,直接埋了就是了……”塔斯望着几乎昏倒在草丛里,身上飞了一大堆苍蝇还有影子的唐方,几乎是厌恶地说了句。然后,用力一扯塔里多,就朝着远处走去—— 横竖人已经伤成这个样子了,就算是给了他一对翅膀,他都没有办法飞出去,再看他这样子,明显是活不长了,所以,两个人也就放心地走开了。 风里,又传来塔斯和塔里多的说话声,这一次开口的还是塔斯,他一边走,一边无聊地挥动着鞭子,愤愤地说道:“哎,我说塔里多啊,要不,我们夜晚拿条蝇子勒死这小子算了——为了他,我们几乎天天都呆在这不是人呆的地方,烦都烦死了,要知道,他一天不死,我们可是一天都不能回到牧场里去的啊……” “是啊,是啊,这小子不但是命硬,而且命长,横竖都不会死,说实话,我也烦透了……”这一次开口的塔里多。虽然呆在这里,没有办法和在自己的帐蓬里一样,随心所欲,可是,要他勒死这个讨厌的唐方,他还是有些不敢的。 要知道,他们的主子,是一个极其信奉天神的人,又曾经发下了重誓。所以,才不能够杀了唐方。也就是因为这样,这个叫唐方的小子才能苟活到现在。可是,若是他们两个在背地里勒死了唐方的话,塔里多是真的怕,这天神的报应,会报到他们的身上去…… 于是,犹豫了一下,塔里多说道:“我看,我们还是再等多两天吧,横竖他也是活不久了的。要知道,对天神发誓可是不开玩笑的事啊——三殿下就是因为和天神发了誓言,所以,不敢杀死他,可是,我们两个,若是令三殿下违背了天神的誓言,我就算是神不惩罚我们,只怕三殿下到时也不会饶过我们……” 是啊,对着天神发的誓言,怎么就象是铺在地上的草叶一般,风吹即散的呢——要知道,天神是看在眼里的。那样的誓言,天知道,地知道,天神知道。怎么可以不算的呢? 要知道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人,得到天神的眷顾,才能安居乐业。所以,按照祖辈传下来的规矩,就得对天神的话,言听计从啊。若是因为一个人的违背,而导致了整个草原上的人都跟着遭殃的话,那将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若是整个草原上的人就会遭殃,得到可怕的报应。即便是神愿意放过他们,这人,也是不会的吧。 敬神畏神,本就是人之常情,所以,即便是塔斯和塔里多这两个平时坏事不知道做了多少的人,都是一样的害怕天神的报应的啊…… “唉……好吧……”塔斯听了塔里多的话,忽然隐隐约约地叹了口气:“就依你的吧——可是,这小子的命,也太硬了一点,你说说,这打也打过了,让他吃那些东西也吃过了,可是,他就是不死,你说说,那要怎么办呢?” 隐隐约约的无奈,还带着一分说不出的懊恼之意。要知道,这差事,本来不是塔斯和塔里多的,可是,就因为被派来的那两个人不愿意来,所以,最后落到了两人的头上。而两人,想想都不服气…… 脚步远去了,人影也远去了。正如塔斯和塔里多所说,那两个人,真的将唐方扔在这一堆烂草里面,然后自己去喝酒了——他们在等待着唐方死去,在等待着他们可以重新回到自己的帐蓬里的一天。 倒在草丛里的唐方,几乎已经死去了。 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睁得大大的。 他的肤色,苍白得可怕,他的眼睛,他的那一对平日里晶亮无比的眸子,就仿佛是某种爬行动物的眼睛一样,变得没有颜色,也没有一点的焦距。 他怔忡地望着长天,仿佛又透过了湛蓝的天,望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远风,轻轻地吹来,将生命的气息吹走,而唐方就那样的静静地躺着,他想像着自己已经死去了,然后,就了一堆的腐土,然后,干透了,开始随风飘散…… 眼眶里是干涸的,没有一滴的眼泪,胃里还在翻滚,一些清淡的水,慢慢地溢出他的唇边,慢慢地流到身下的绿色的草叶上……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唐方怔忡地望着,没有一丝的气息。 他可是要死了么?可是,为什么死的感觉却是如此的难受?为什么,他的人是如此的清晰?为什么,他想死,却怎么都死不去呢? 耳边,传来奇异的幻听,和那个女子的最后的叮咛,一起地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响起。那声音,依稀是关切的询问,悲哀的叮嘱,绝望的泣鸣,深切的痛楚,依稀地,还有心碎裂的声音。 而另一道,则是魔鬼的狂笑,恶灵的怒吼,死神的叹息,奈何桥上的挣扎——那样的声音,不停地交替着响过,不停地,在他的心里,拉锯般地碾过,直将他的心,碾得生疼,生疼。 那两种声音,就仿佛两道巨大的力道,正用力地朝着两方面拉扯着他,一边是地狱,另外的一边,还是地狱。 忽然,有什么从眼眶里滑了下来,早已累得疲惫不堪的唐方,忽然之间就泪流满面…… 可是,他的眼泪早已干涸了,这流出来的,可又是什么? 师傅,师傅—— 你的小唐就要受不了了,可是,你在哪里?而今的你,又在哪里? 你是不是真的将一切都忘记了?然后,安于珠宝之间,锦衣华服,游走在那个人的女人堆里,做一个安心的妃嫔,然后做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呢? 那么,我而今的坚持又算是什么? 师傅……当你安然地喝下那碗药的时候,你可会想起,你的小唐,也会有一天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么? 师傅……你救了小唐一命,换下了小唐一命,可是,你可知道,小唐会是今日的这一种地步——早知今日,小唐宁愿去死。宁愿死,也不愿意你用如此屈辱的条件,来换小唐的生…… 240——唐方之忍受的极限[二] 唐方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有些事情,既然无可避免,那么,即便是再难直视的真相,都要看着他…… 脚下的链子,在他的腿上哗啦啦地作响,那样的被拂动过的草叶,在他的身后不停地跳跃着,仿佛在嘲笑他的懦弱一般。 远处的香甜的气息,还在扑鼻而来,可是,唐方的胃里已经开始翻滚。他伸出一只同样的,被铁链铐住的手,用力地按紧了自己的胃…… “过来,过来,吃呀……”那两个草原的汉子,一看到唐方微微地弯下了腰,便更加大声地呼叫起来:“你看看,我们一点都没有亏待过你——快来吃啊,你不饿吗?” 那是混合了奶渣子、蜜糖,还的冷饭残更的味道。因为放的时间过久了,所以,在阳光之下,散发着一种馊锼的味道。 苍蝇围绕着唐方在飞,也围着那饭菜在飞。唐方虽然极力地忍受着,不让自己流露出哪怕是一点的,不耐烦或者是嫌恶的味道。可是,他的苍白的眉目之间,他的隐隐铁青的脸,还是将他的最真实的感觉流露了出来—— 他有洁癖,他不能忍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肮脏的东西—— “吃啊,吃啊……你再不吃,我就将他们全部都塞到你的胃里去……”身侧的人哄然大笑,一边握着手里的鞭子,一边指着那饭菜,叫唐方吃下去。 唐方不能吃甜的东西。只要是甜的东西,他只要一吃,就会剧烈地呕吐,然后,会病上好一段的时间。 所以,在之前,陶心然总是为了他,交待厨房,不要煮甜的东西,到了后来,就连陶心然自己,都很少吃甜的东西,因为她怕唐方看着难受。 曾经被人极力维护的尊严,而且却被人变成了肆意践踏的借口,唐方的心,不能说不痛。 “哎呀,我说塔斯还有塔里多,你们两个天杀的东西,这样对待一个少年,会被天神惩罚的……”说话的,是在牧场负责挤奶的塔多大婶。看到两个人如此肆意地折磨唐方,善良的她终于都看不下去了,所以就过来说了一句。 在这个牧场的人,都认识唐方,都知道这个被掳回来之后,被人肆意折磨着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年。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看过任何人一眼,可是,所有的人,就这样记住了他。 “哟,我说塔多大婶,你莫不是想将这小子拉到你的帐蓬里去吧……”一看到塔多大婶如此多事,塔斯和塔里多互望一眼,都开始大笑起来——要知道,他们可以奉命如此折磨唐方的,若是不照做的话,到了主子那里,哪有好果子吃呢? 听了塔多的话,塔里多也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望着塔多大婶,笑道:“我说塔多大婶啊,就算是你想,这小子这把嫩骨头,也经不起你折腾吧……你也不看看你的这身块头……” “你……你们两个坏小子……”一看到两个坏小子竟然开自己的玩笑,塔多大婶气息脸都绿了,她一指塔斯和塔里多,气愤地说道:“天神会惩罚你们的……” “哟,我说塔多大婶,等天神惩办我们,也太久了一点了吧,还是您来惩罚我们吧——说句实话,只要不将我们拉到你的帐蓬里去,怎么罚都是可以的……”塔斯和塔里多两人一边说,一边笑,那表情,就活象是两只赖蛤蟆一般,在望着眼前的人狐假虎威。 塔多大婶哪里受过这样的侮辱?此时,直用手指着那两个坏小子,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哈哈……”塔斯和塔里多两人互望一眼,这两个在草原上出了名的坏小子,望着气极败坏的塔多大婶,又指着她,轰然而笑起来。 然而,一条黑色的长鞭,在阳光暖日之下,划过一条黑色的弧形,然后无声无息地朝着两人挥来——塔斯和塔里多来两人还没有笑完,手臂上都中了一鞭。两人都是为虎作伥,狐假虎威习惯的人,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苦楚呢? 于是,只是一下子,塔斯和塔里多两人就都抱着自己的手臂,“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 “这……这……”然而,塔斯和塔里多终究没有敢骂出来。因为,那速度,那力道,甚至那甩在皮肉上的余力,相信在这个牧场里,就只有一个人做到,而塔斯和塔里多,则在无意之中,冒犯了不应该冒犯的人…… “阿娘,您没有事吧?”一个关切的声音平地响起,带着无限的温柔和关切,然而,这声音,落在了塔斯和塔里多的耳里,却象是炸弹一般,两人先是一怔,然后,顿时拉长了脸——这报应,好象来得太快了点吧…… 因为,两人不用转身,就知道是草原上的那个叫大力士的塔尔多来了——塔尔多是塔多大婶收养的儿子,因为马术出众,身手出众。再加上他为人正直,在草原上威望极好,所以,也是塔斯和塔里多这种坏小子惹不起的主儿。 英雄为了一斗米折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塔斯和塔里多连忙堆起了一抹笑,慢慢地转过身来,讪笑道:“那个,原来是塔尔多大哥来了啊……我们只不过是想和塔多大婶开个玩笑而已……” “哼……”只听一声冷笑,那个将塔多大婶护在身后的人,冷若冰霜地望着两人,象是要在两人的头顶盯出个洞来。 三月的阳光之下,一个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的颜色,头发有些卷曲,并带了些微黄的,铁塔一般的男子正坐在马背上。那个正板着脸的男子,有着一双令虎狼看到了,都会害怕的眼睛。他大约二十岁的年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一看就知道是草原上的健儿。长长的,黑色的鞭子缠在他的古铜色的手臂上。折射着阴暗的光彩——那个男子驰马从远方而来,整个人的身上,仿佛还带着属于远方的烟尘的气息。 此时,男子正沉着脸,只是一个转身,就飞身下马,护在塔多大婶的身前,用手中的鞭梢一指塔斯和塔里多,怒声说道: “我看你们两个坏小子是不是活够了?塔多大婶的玩笑都敢开?” 塔尔多的话,和着微风吹拂而来,仿佛还带着说不出的阴寒的气息。他警告道:“若再给我听到一次,看在天神的份上,我会把你们两个坏小子的脑袋瓜子都扭下来当夜壶用……” 塔斯和塔里多连忙点头,乱转着眼珠子:“那是,那是……我们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慢走啊……” 塔尔多刚刚从外面的草原回来,这一去三个多月,回室帐蓬里,没有看到塔多大婶,便一路找着过来,却不料,正看到了塔斯和塔里多两个坏小子正在拿她开玩笑。于是,就狠狠地惩罚了他们一番。 而塔斯和塔里多本来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刚才只不过是拿塔多大婶寻开心,却不料正撞到了塔尔多的鞭子下,这下,也只好自认倒霉了。 塔尔多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一把搂住塔多大婶的肩膀——“走,阿娘,我们走……” 因为是收养的儿子,所以,塔尔多叫的是“阿娘,”而不是“阿妈”。可是,草原上的人,任谁都知道,塔多大婶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可是胜似亲生。 看到塔尔多和塔多大娘走开了,塔斯和塔里多两个人,就将气全部都撒在了唐方的身上。 黑亮的鞭子,不停地落下,甩在唐方的背上,而他,只是狠狠地咬紧牙关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哪怕是丝毫的声音。 “快吃,快吃,吐出来了,也要吃进去,若不吃进去,老子今天就送你去地狱……”塔斯和塔里多一边鞭打着唐方,一边狠狠地斥骂道。 而那个趴在地上的唐方,正在用力地吃着碗里的饭——肮脏的饭菜里,甚至还有苍蝇飞舞的味道,可是,唐方却依旧不管不顾地低下头去,用力地吃着。 五脏六腑仿佛被搅了起来,剧烈的痉挛,使他的面部都抽了起来。然后,“哇”的一声,全部都吐出个干净—— 还是不行,还是不能吃哪怕一丝的甜味…… 自从小时候被人在蜜糖里下了毒之后,多少年了,唐方连一丝甜的东西都不能吃——他不怕这个世上最苦的药,可是,却害怕蜜糖的味道。 仿佛是毒药……不,比毒药还要难以忍受,多少年了,他一点糖,都不能吃…… 看到那个少年被鞭子抽得满地的滚,可是,却硬是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哪怕是一丝的声音,正频频回头的塔多大婶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了。 早被塔尔多这个孝顺的孩子扶上马背的她,只是频频回头,然后忍不住地扯了扯自己的儿子的衣袖,用哀求地眼神望着他,轻轻地叫了声:“塔尔多……” “阿娘,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事情——”知道阿娘也是个心软的,若非如此,当初也不会在群狼里舍命地抱起了自己。塔尔多停下了步子,望着远处还在地上不停地挣扎着的唐方,然后低声说道。 242——王妃的噩梦 师傅…… 心中的臆想,被蓦地打断了,唐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疼痛正在消失,一切的感觉正在消失。他看到他的死去多年的妈妈,正在远处的海天之间对着他招手,在轻轻地呼唤着他:“孩子,来我这里……来……” 来我这里,来。 唐方忽然苦笑起来。他还可以去哪里呢?有什么地方,是他可以去的呢?而今的他,生命早已成了累赘,而今的他,在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地方有他的容身之地。 年轻的王妃,是在噩梦中醒来的。 被打开的帐蓬的门口,放进了满室的阳光。而她,就在这一室的阳光之中,静静地睁开了眼睛。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湿透了,那样的粘在衣背上的衣服,就仿佛是一条小蛇一般,好象在他的身上爬行着,不停地蠕动着,难受得没有一点的办法。 她的额头上,都是汗水,她的心依旧在剧烈地跳动着,那样的几乎想要跳出身体的感觉,有许久都没有试过了…… 她刚刚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到,有一个少年,就在她的不远处,在不停地呕吐,不停地呕吐。她看到,黑色的鞭子,不停地落到他的肩膀上,落到他的背上,落到他的脸上,又落到他的身上。 可是,那个少年没有挣扎,甚至是连动一下都没有力气。他只是静静地趴在那一片碧绿之间,然后,任由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地落在他的背上。 然而,很奇怪的是,他的背上,流出来的,并不是血,而是全部的,都是黑色的脓法—— 她看到,苍蝇在他的身上叮咬,她看到,蚊子在他的身上飞过,然后,他就静静地伏在那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的声音,也没有一丝的呼吸,整个人,就仿佛死了一般的安静。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没有一丝的表情,不能哀伤,没有痛楚,没有挣扎,甚至是没有屈辱。一直的,一直的,他的眼睛,就仿佛是没有焦距的探照灯一般,直直地望着虚空中的某一个地方,茫然不知所措。 说不出为什么,年轻的王妃的心,忽然无可抑制地痛楚起来——她的心,揪起来的痛,她的心,被卷起来的痛,她的心,只痛得没有办法呼吸。 心,为什么这么痛呢? 年轻的王妃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她只知道,在那个男子受尽折磨的瞬间,她的心,仿佛正在堕入到无间的地狱里去——那样的感觉,就仿佛是在奈何桥上,不停地徘徊着,不知道应该回头,还是应该继续向前走。对岸是浮生,身后也是浮生,而她,就站在奈何桥的中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 那个男子是谁?为什么她望着他的感觉,是如此的痛楚,如此的熟悉呢? 为什么,只要望着他,她的心里,就仿佛被撕裂一般地难受开来呢? “王妃,你醒了?”听到了帐蓬里的声音,勤快的珠玲花跑了过来。她一看到年轻的王妃满头都是汗水,连忙拿起帕子,轻轻地帮她拭去。 她转过身来,轻轻地将刚刚倒的水放进王妃的手心里,然后,关切地问道:“王妃,您怎么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珠玲花,我做了个噩梦……”年轻的王妃隐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左右望了一眼,望着这个如此陌生而又熟悉的帐蓬,她忽然摇了摇头:“珠玲花,我梦到,我要死了……” 终是没有敢说实话出来。仿佛感觉到看似平静的身边充满了暗涌。再想起那一日端木阳突然而至的事情,年轻的王妃总是觉得,自己对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应该有所保留。 “啊……”珠玲花忽然低低地掩口笑了起来,笑了一半,她忽然又停住了。然后,她来到王妃的面前,蹲在她的面前,仰起头来,认真地说道:“那么,请问王妃梦到的死,是什么样的呢?是草原上的神来召唤您了呢?还是地狱的使者来了?” 在草原上,有一个传说。那就是说,若是一个人,在快要死去的时候,那么,她就会做梦,她就会梦到天神来召唤她,那么,她必定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来生,仍然还有生活在这一片草原上的资格。 可是,若是来的是地狱的使者,那么,她的下一辈子,就再没有了生活在草原上的资格,而是要投生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 草原上的人,都信奉人即是人,即便是再生,亦是为人。而牲畜即是牲畜,即便是再一次的投胎,也仍然会是牲畜。 珠玲珑花的话,本来就是笑话。因为她相信,象王妃这样的善良而又美丽的人,即便是真要死了,也应该是天神的召唤,然后,她会再一次地出生在这一片的草原上,再世为人。 然而,年轻的王妃却微微地摇了摇头。她苦笑,然后望着珠玲花,静静地说道:“不是的,珠玲花,你说的,都不是,我既然没有看到天神的召唤,也没有看到地狱的使者。我只看到,我住在一个非常黑暗的地方,那里,只有老鼠还有毒蛇。我看到,自己躺在阳光下,可是,我的身上,趴满了苍蝇——于是,我就知道,我已经死了……” 是的,我已经变成了腐土,然后,被风吹干风化,最后,消失在风里,消失在这一片天地之间,再也没有办法回来…… 年轻的王妃,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子里有一种隐然的,肃穆的感觉,她并不象是在说一个梦,而是更象地在说一个轮回,一个归宿,一个人人都必须经历的过程。 阳光透过半开的帐蓬的门,照在她苍白得仿佛白莲初绽的脸上,一望之下,竟然折射着清冷的光辉。 年轻的王妃的眸子轻轻地垂了下来,她的手就抚在自己的心上,语气缥缈,声调缓慢,这一番话说了下来,竟然使珠玲花的身上,泛起了一阵一阵的寒气——可以说,陪伴了王妃将近一月,珠玲花还是第一次看到年轻的王妃这个样子…… “不会的,不会的王妃……”那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之后,珠玲花才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她望着年轻的王妃,忽然之间红了脸。然后,她轻轻地垂下了头,用几乎是急迫的语气说道:“王妃,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要知道,您是好人,您是这个世上最好的好人,所以呢,您是绝对不会有事的,真的……请您要相信珠玲花的话啊……” “珠玲花,人都会死的……”年轻的王妃忽然叹了口气。仿佛不愿意再说什么,她站起身来,然后微微地一笑,仿佛要尽力驱走心里的噩梦一般,对着珠玲花说道:“珠玲花,走吧,我们去骑马去……” “好的,我们骑马去。”珠玲花是个单纯的姑娘,听了年轻的王妃的话,她连忙站起身来,然后拉着年轻的王妃的手:“王妃,我们这就走了……” 被珠玲花拉着,快步地跑出帐蓬,草原上,已经都是一派草长莺飞的茁壮,年轻的王妃微微地眯起眸子,然后静静地望着远处,那里,牛羊正在悠闲地吃草,那里,有牧人正在开心地歌唱。 草原上的天,是湛蓝的,有白云轻轻地飘过,那样的蓝得几乎不真实的蓝,令年轻的王妃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的感觉。忽然之间,她就想起了曾经在终南山时的日子…… 所有的浮想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年轻的王妃忽然顿下了脚步——终南山?这又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她会有如此奇怪的想法呢? 她记得,端木阳说过,她本是中原的女孩子,而是一位官家的小姐,因为家中遭劫,所以只能流落,最后,还是端木阳远去中原,才将自己寻回,可是,自己的记忆,却是完全地没了…… 可是,她却记得,那一晚,在那个索索木的帐蓬里,她隐约地听到了什么关于“忘忧草”的事情。虽然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可是,年轻的王妃却忽然有一种直觉,那就是,这样东西,和“忘记”有关。而她,曾经听过这个名字。 可是,那又是在什么地方,曾经听谁说起的呢?年轻的王妃坐在马背上,却根本就没有办法想得出来…… 就仿佛,她的记忆,被某一扇门关起了,无论她如何想要敲开这一扇门,如何想要知道自己的前尘往事,可是,却终是不得而知…… 所以,她就变成了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可是,那个人呢?那个倒在草丛里的人呢?感觉到他距离自己,是那么的近,仿佛只要一个伸手,就可以达到的距离,可是,任她怎样的努力,都无法走到他的身边去——仿佛两个人之间,隔着一道路看不到的屏障,无论她怎样的努力,都没有到达彼岸…… 轻轻地叹了口气,年轻的王妃望着周围的长天一色,忽然之间觉得兴味索然。 生活是什么?幸福是什么?对于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未来又是什么? 243——生存的价值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就仿佛是一朵花儿,被种在真空之中,只有水,只有空气,可是,任她怎样,都无法生长得更好,无法将根扎在大地…… 那样的花,虽然空灵,虽然美丽,可是,因为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所以,就变得苍白而且没有灵魂…… 而没有灵魂的东西,就仿佛是风吹起的涟漪,飘散在秋水里的浮萍,即便是风景,也是一晃而过的浮华,那样的美丽,轻浮于世,是终不能长久的。 唐方是在一片黑暗之中,再一次醒来的。 浑身上下,已经感觉不到痛楚,所有的意识觉里,就只剩下发烫,仿佛火烤一般地难受。耳朵在轰鸣着,仿佛有列车轨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周而复始地响着。 身体仿佛是被人的,又仿佛这身体的控制权,被人强硬地夺夺去了,奄奄一息的唐方静静地趴在那一块大大的石面上,不时地向前挨着,想让自己滚烫的身体,将那一块冰凉的石壁之中的唯一的一抹清凉,都据为己有。可是,身下的石头,很快就被捂热了,和身上的温度相呼应着,不停地灼热着他的依旧滚烫的身体。 意识里,是想要再换一块地方的,可是,指尖动了动,终究无力。原来,他的这个身体,早已完全的不听指挥,哪怕是想要再移动半分,也已经没有了一点的力气。 四周都是黑暗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那种熟悉的,烂草的味道,腐土的味道,死要黑暗的角落里的老鼠虫蚁的味道,还有各种阴暗的,潮湿的,说不出名堂的令人作呕的腐败的气息,从整个空间扑面而来。几乎将唐方熏倒。熏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难忍的窒息之中,他的身子终于动了一下,随着小幅度的手的抬起,他伸手摸索了一下,手里还在哗啦啦地响,于是,唐方知道,自己又被扔回了那个平时囚禁自己的、那个仿佛永远都暗无天日的山洞里。 这是一个不大的山峰,因为被掏空了的关系。所以,空间也是极大的,那样的大大的空间,刚好可以用来储存冬天的牧草。又因为草原上总有季候风吹过,这里可以用来躲避大风的侵袭。 而到了大雪封山的时候,这里还可以用来驱逐寒气。可是,而今四月的天气,山洞里阴冷而又潮湿,却是没有什么人愿意来到这里的。于是,先前被关在马棚里的唐方,最后被移到了这里。 轻轻地晃了晃头,可是,这头,也好象没有了一丝的知觉。脑子里,有什么在“轰轰”地作响,依稀地带来说不出的,缥缈的叹息。 唐方微微地动了一下,心里因了这阴暗空间的清明,竟然开始有些恍惚起来—— 真想不到,他的生命这么快就终结,而且,还是在这样的一个充满黑暗的地方—— 忽然,黑暗之中,传来轻微的声音,仿佛雨落竹叶,仿佛风吹帷幔。唐方却是动了动唇,然后有些艰难地动了一下身子。 他吃下去的东西,早已被吐了个干净——而他的胃,早已因为剧烈的呕吐,而变得空空荡荡,变得没有一丝的知觉。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自己的身边爬过。他只是定定地趴着,仿佛连呼吸的力气都消失了。 那是一只老鼠。 小小的身子,长长的须,正警觉地拖着长长的尾巴从这个半天都不动一下的人的身边走过。想要越过他,朝着另一角走去。 黑暗中的老鼠,还有走在阳光下的人,都是拥有着绝对的自由的,任谁都无法剥夺他们的权力。 眼皮都没有动一下,静静地伏在黑暗之中的唐方,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是睡去了,没有再动过一下。 终于排除了眼前的这个人的威胁,小小的老鼠先是小心翼翼,最后变得肆无忌惮。终于,它在碰触了唐方的身体,而对方又毫无感觉的时候,他开始变得大摇大摆起来。 长长的尾巴,拖在地面上,带着一丝说不出来的轻响小小的老鼠从小唐的身边越过,慢慢地向外走去。 可是,它的身子,却被人捉住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那个本来已经昏迷过去的人,忽然在小老鼠越过他的身体时,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只一下子,就将那个小小的,还在挣扎着的生命握在了手心里。 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手里握着那只不断地挣扎着的小老鼠,唐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胃里早已变得空空如也…… 因为有了唐方的猎食,那些小生灵们已经意识到了危险,于是,来的也少了。不得不说,已经整整三天过去了,这是唐方在这里捉到的第一只老鼠。当然了,这也是他的,唯一的食物—— 是啊,一直的在这里,除了被不停的折磨,哪里有东西吃呢? 而唐方,就是靠着这些个小老鼠来果腹。 当下,不理小老鼠的挣扎,唐方有些艰难地伸过另一听手出来,然后用力一扯,就将小老鼠的头扭断了。 温热的血,顺着小老鼠的腹腔流下,而唐方则大口大口地喝着,仿佛是干涸极了的田地,正有稀少的雨水,淋漓而下。 喝干净了血,跟着就是肉了。 唐方将小小的老鼠举在手里,熟练地剥去了它的身上的薄薄的一层皮,然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吞噬—— 人到绝境,茹毛饮血。而唐方也是靠着这些老鼠们,来维系自己的脆弱的生命。 一只老鼠很快就被吞噬下去,唐方仍然意犹未尽。他抹了一下嘴唇,然后朝着四周望了望。 可是,黑暗之中,是一片死寂般的安静,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就连老鼠,都不再光顾这里…… 而他,在这个没有风,没有希望,也没有明天的地方,终究会象那只小老鼠一般地死去,然后,慢慢地变成一堆腐土。 他想,到了那时,才是真正的终结。 黑暗仿佛潮水一般,将这里每一个角落都全部地浸满,小唐就静静地伏在那块石头上,无声无息。 耳边,还响着那个女子的细心的叮咛,可是,转眼间,两个人就再一次的各奔东西——她已经将一切都遗忘,可是,他却在这黑暗里,只能忍受…… 忍受—— 就仿佛是一只隐忍的,张牙舞爪的兽一般,正隐藏在这黑暗的某一处,隐忍着,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明天,或许明天的明天,他一定能离开这里,一定能,回到那个女子的身边去…… 草原上的赛里克,不愧是一场盛会。 这里,马长嘶,人如流,车水马龙。 这里,穿着各色衣衫的人们,那些年轻的,年老的,甚至是年幼的人们,正众四面八方而来,将这个地方挤满。 人头鼎鼎,沸沸腾腾,那贫穷的,富贵的人们,在这一年之中,在这里,将一年里的所有的劳累都放下,然后,不论阶层,不论身份,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这是天神赋予他们的、在劳碌了一年之后的,唯一的自由的,快乐的日子。这是一年之中,唯一的一段不以贫富阶层作为分隔线的日子。 那些年轻的姑娘们舞起来了,那些年轻的小伙子跳起来了。绿色的草原之上,天当被子地当床,到处都是开怀畅饮,然后醉倒在草地上的人们…… 于是,粗豪的歌声,都唱了起来,此起彼落:将进酒,杯莫停,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何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 年轻的王妃在珠玲花的带领之下,来到那些草原女子喜欢的首饰摊上,来到那些载歌载舞的年轻姑娘、小伙子的群中,一样一样地观看,一样一样地走过。 因为逢此盛会,端木阳的哥哥们都来了,他们来到这里之后,端木阳就忙着去招呼他们了,而年轻的王妃,就在珠玲花的带领之下,来到了这赛里克的盛会。 要知道,这是一个求爱的季节,所以,若是年轻的姑娘,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如果是名花有主的姑娘,则会在鬓间别上一朵粉色的珠花,就代表着自己已经有了爱人,那么,按照规矩,别的男子,是不能再将她拉回自己的帐蓬里去的。 而已经婚的少妇,则是要将头发盘起,然后后面盘了个髻。也是为了说明自己的身份,那么,即便是这个草原上最胡来的男子,也是不能稍有冒犯的。 可是,年轻的王妃不喜欢那个发型,到了最后,珠玲花说不过她,只好由着她,将她的头发松松地盘了一下,然后,戴了一朵粉色的珠花。那也是代表着她已然名花有主,希望别的人不要来打扰。 年轻的王妃有一张素如莲花的脸,她的习惯性的一身的浅色衣衫,在这四月的阳光之下,泛着清冷的光辉。而她的眉目之间,温婉清雅,站在这如铺的草地之间,仿佛是一朵亭亭玉立的白芷花一般,整个人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独特的韵味。 244——调戏王妃的登徒子 那样的一个女子,相对于那些花枝招展的,盛装的草原女子来说,别有一番清雅的气质。所以,年轻的王妃没有发现,她这一路行来,正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珠花啊,器皿啊,还有那些轻歌曼舞之中时,有不少的男子,都将眼光投向了她的身上,流连不去。 可是,她的鬓间,别着一朵粉色的珠花,那就意味着,这一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子,早已有了心爱的男子,那么,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将她抢回自己的帐蓬里去…… 年轻的王妃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只是在那些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千奇百怪的器皿里,杂耍里,歌舞里,沉醉不知归路。 忽然,远处有人驰马前来,将如流人的群吹散。而珠玲花和年轻的王妃牵着的手,也被众的扯散了。年轻的王妃一心沉迷,所以,在和珠玲花的手被扯散了之后,在另外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时,她还以为对方是珠玲花,只是扯着她,一个劲地向前走去。 一看到年轻的王妃正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而且手里还牵着别人的手,珠玲花心下大急。于是,大声地呼唤起来,可是,人流如潮,一个巨浪掀来,那抹浅色的衣衫便如浮萍一般,只不过一个转眼,就被卷入更多的人流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年轻的王妃独自出来,本来是有守卫的,而珠玲花不知道那些个守卫有没有追上去,便连忙朝着另外的一侧跑去。 她记得,朝前没有多远,有一个巡逻的驻点,那里驻扎着负责盛会秩序的王府亲卫,而她想去那里求救。 年轻的王妃一直地朝前走着。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热闹的她,竟然开始童心大发,她一个劲地向前挤,想要看看前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挤了这么多的人。 人头涌涌的尽头,是一个被无数人手拉手围成的巨大的圈子。那里面,是一个红衣的舞者,正在舞动轻盈。 那个红衣的舞者,一身的红衣如血,一袭的红纱蒙面,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对如清泉般清澈的眸子。 而她的舞,也是极好的。 扬眉轻舞之间,红纱飘飞,满场满场的,都是那一个红影翻飞的影子。她的脚下,不停地踏出轻盈的节奏,和着那不停地拍击着的铜鼓,撞击着所有人的视听,那样的不停地转动着的红色的影子,仿佛远天之中缥缈的彩霞,迅若流星,盈若轻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而年轻的舞者,却是一心地沉溺在她的舞蹈里,任周围欢呼声如潮,她却还是认真地跳着,举步飞扬之间,如流云飞袖,脚踏节奏之间,曼舞有力。望着那一袭红纱,所有的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抹红纱,仿佛这舞者曼舞之时伸出的手,仿佛她不停地变幻着的姿势,就是将这个空间的所有的时间都握在了手心。正随着她的或轻或重,或高或低,或伸或展的舞姿,一分一分地收拢,又或者凝滞。 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舞蹈。不同于中原的轻盈飘逸,不同于那样的举步节踏。它仿佛将各种舞蹈结合起来,然后编成了现在的这一种舞蹈。夺人心魄,引人着迷…… 一舞毕,所有的人仍然不肯散去,都在吆喝着,想要再看上一舞。可能是累了,那个红衣的舞者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大口地喝下了一碗酒,来到了击鼓人的面前,轻轻地说了句什么。 那个击鼓人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铜鼓,然后站起身来,示意众人稍安。 所有的人都寂静下来,想听这个人如何说。 只见那个人走到圈子的中间,先是对着四周鞠躬,然后,大声地说道:“我们的娜拉小姐说,她今天累了,明天,明天舞蹈将会继续,大家请回吧……” 然而,热情高涨的草原人,哪里肯放过他们呢?一听到击鼓人如此说,众人都潮水般地围了上去,叫嚷着,要这舞者再舞上一曲。 看到这架势,击鼓人有些害怕了,转过头去,低声地和舞者商量着什么。想来是劝说她再舞一曲吧,可是,红衣的舞者,想必是真的累了,又想必是一个骄傲的人,望着四周的人,却微微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跳下去。 正在这时,一行人驰马而来,将所有的人流散开。然后径直来到场中,要击鼓人和红衣的舞者和他们走。 他们吵闹的声音很大,而年轻的王妃也大概地听明白了意思,那些人是说,王府之中,现在有贵客,所以请他们去王府一舞。 年轻的舞者,在面纱之后摇了摇头。可是,王府的侍卫都是骄横习惯了的人,此番来,也是先礼后兵。一看到红衣的舞者不去,便立马地黑下了脸,想要强行拉他们而去。 可是,那个击鼓人却拦住了他们,最后,双方似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答应去王府一舞,然后,就跟着那些人走了。 红衣舞者的身子,始终挺得直直的,即便是被人勉强,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的表情。而她的红纱下的眼睛,却隐隐隐约约地流露着冰雪一样的光芒,令人一望之下,寒生遍体。 看到王府介入,所有的人都开始扫兴离去,而年轻的王妃也是摇了摇头,心道回去得得端木阳说说,叫王府的人,不要这么霸道。这样想着,年轻的王妃摇了摇头,有些兴味索然地说道:“珠玲花,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然而,身后寂然无声。年轻的王妃回头一看,顿时脸沉了下来,原来,在她的身后,哪里是珠玲花呢?那分明是一个不停地流着口水的,一直色迷迷地望着她的年轻的、一身草原打扮的男子,此时,年轻的王妃的手,还被捉在那个人的手心里,而那个人的手,正轻轻地摩挲着年轻的王妃的手,口水,还在不停地流着…… 年轻的王妃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连忙用力缩回了自己的手,一边放在衣袖上用力地擦着,一边怒道:“你是谁?珠玲花呢?” 是啊,她一直拉着的,不是珠玲花的手么?怎么到了最后,成了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的手呢? “什么珠玲花啊,我没有看到,我只知道,是你一直的拉着我的手不放的……”年轻的男子一看到王妃发怒了,也不害怕,只是向前一步,望着她:“走吧,跟我回到我的帐蓬里去吧……” 在赛里克期间,凡是看上了没有出嫁,没有主上人的异性,都是可以将对方拉到自己的帐蓬里去的,所以,这个年轻的蒙古男子,一看到年轻的王妃,便色色地一笑,然后对着她伸出手来:“哈里朵[美丽的姑娘]跟我走吧,我的帐蓬里有舒适的羊毡,你跟我去,一定会喜欢的……” 望着男子伸出来的手,蓦地想到自己的手,就是被他握了这么的久,年轻的王妃不禁怒道:“你是谁?” “我是塔斯啊……”听到年轻的王妃问自己,年轻的塔斯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嘿嘿”地笑道:“走吧,哈里朵,在这天神赐给我的日子里,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帐蓬里去吧……” “你敢……”眼看塔斯的手伸了过来,年轻的王妃柳眉倒竖,怒喝一声,竟然将男子的手腕擒住,一扭扭到了身后,怒道:“说,珠玲花呢?你把她骗到哪里去了?” “哎哟,哎哟……”一看就不是草原上顶天立地的汉子,一看到年轻的王妃竟然出手如此之快,塔斯连忙惊叫起来:“我哪里看到过珠玲花啊……谁是珠玲花我都不知道啊……哎哟……” 可是,年轻的王妃沉下脸来,恨恨地再用多一分力:“快说,你将我的侍女骗到哪里去了……” “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哈里朵,竟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塔斯委屈地叫道:“我看到你和你的侍女被人冲散了,而你的手还在左右地找,错拉了我的手,而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所以就跟着你走了……” 塔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可是,一看到年轻的王妃的满脸怒容的脸,他立马不敢出声了。年轻的王妃冷冷地哼了一声:“登徒子——” 然后,轻轻松手,往前一送,那个塔斯就趴在地上,哼都不敢再哼一下了。 年轻的王妃拍拍手,这才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珠玲花的声音:“王妃,珠玲花在这里……”年轻的王妃转身望去,只看到珠玲花正趴在马背上,高高地对着王妃扬起手来。她的身后,是负责这一片场地的王府的亲卫,一看到年轻的王妃,那些人立马地俯下身去,对着她行礼:“属下多尔铎,见过王妃……” 而珠玲花已经快速地跳下马去,一把扯过王妃的手。简单就要哭出来了:“王妃,你不见了,吓死珠玲花了,所以,珠玲花只好去找多尔铎大人,请他帮忙——” 244——调戏王妃的登徒子 那样的一个女子,相对于那些花枝招展的,盛装的草原女子来说,别有一番清雅的气质。所以,年轻的王妃没有发现,她这一路行来,正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些珠花啊,器皿啊,还有那些轻歌曼舞之中时,有不少的男子,都将眼光投向了她的身上,流连不去。可是,她的鬓间,别着一朵粉色的珠花,那就意味着,这一个清水芙蓉般的女子,早已有了心爱的男子,那么,不论是谁,都不能再将她抢回自己的帐蓬里去……年轻的王妃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只是在那些从来都没有看过的,千奇百怪的器皿里,杂耍里,歌舞里,沉醉不知归路。忽然,远处有人驰马前来,将如流人的群吹散。而珠玲花和年轻的王妃牵着的手,也被众的扯散了。年轻的王妃一心沉迷,所以,在和珠玲花的手被扯散了之后,在另外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伸了过来,牵着她的手时,她还以为对方是珠玲花,只是扯着她,一个劲地向前走去。一看到年轻的王妃正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而且手里还牵着别人的手,珠玲花心下大急。于是,大声地呼唤起来,可是,人流如潮,一个巨浪掀来,那抹浅色的衣衫便如浮萍一般,只不过一个转眼,就被卷入更多的人流之中,再也不见踪影。年轻的王妃独自出来,本来是有守卫的,而珠玲花不知道那些个守卫有没有追上去,便连忙朝着另外的一侧跑去。她记得,朝前没有多远,有一个巡逻的驻点,那里驻扎着负责盛会秩序的王府亲卫,而她想去那里求救。年轻的王妃一直地朝前走着。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热闹的她,竟然开始童心大发,她一个劲地向前挤,想要看看前面究竟有什么好看的,竟然挤了这么多的人。人头涌涌的尽头,是一个被无数人手拉手围成的巨大的圈子。那里面,是一个红衣的舞者,正在舞动轻盈。那个红衣的舞者,一身的红衣如血,一袭的红纱蒙面,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对如清泉般清澈的眸子。而她的舞,也是极好的。扬眉轻舞之间,红纱飘飞,满场满场的,都是那一个红影翻飞的影子。她的脚下,不停地踏出轻盈的节奏,和着那不停地拍击着的铜鼓,撞击着所有人的视听,那样的不停地转动着的红色的影子,仿佛远天之中缥缈的彩霞,迅若流星,盈若轻水,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而年轻的舞者,却是一心地沉溺在她的舞蹈里,任周围欢呼声如潮,她却还是认真地跳着,举步飞扬之间,如流云飞袖,脚踏节奏之间,曼舞有力。望着那一袭红纱,所有的人都有一种错觉,仿佛这一抹红纱,仿佛这舞者曼舞之时伸出的手,仿佛她不停地变幻着的姿势,就是将这个空间的所有的时间都握在了手心。正随着她的或轻或重,或高或低,或伸或展的舞姿,一分一分地收拢,又或者凝滞。这是一种惊心动魄的舞蹈。不同于中原的轻盈飘逸,不同于那样的举步节踏。它仿佛将各种舞蹈结合起来,然后编成了现在的这一种舞蹈。夺人心魄,引人着迷……一舞毕,所有的人仍然不肯散去,都在吆喝着,想要再看上一舞。可能是累了,那个红衣的舞者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大口地喝下了一碗酒,来到了击鼓人的面前,轻轻地说了句什么。那个击鼓人听了,点了点头,然后,他放下手中的铜鼓,然后站起身来,示意众人稍安。所有的人都寂静下来,想听这个人如何说。只见那个人走到圈子的中间,先是对着四周鞠躬,然后,大声地说道:“我们的娜拉小姐说,她今天累了,明天,明天舞蹈将会继续,大家请回吧……”然而,热情高涨的草原人,哪里肯放过他们呢?一听到击鼓人如此说,众人都潮水般地围了上去,叫嚷着,要这舞者再舞上一曲。看到这架势,击鼓人有些害怕了,转过头去,低声地和舞者商量着什么。想来是劝说她再舞一曲吧,可是,红衣的舞者,想必是真的累了,又想必是一个骄傲的人,望着四周的人,却微微地摇了摇头,表示不想再跳下去。正在这时,一行人驰马而来,将所有的人流散开。然后径直来到场中,要击鼓人和红衣的舞者和他们走。他们吵闹的声音很大,而年轻的王妃也大概地听明白了意思,那些人是说,王府之中,现在有贵客,所以请他们去王府一舞。年轻的舞者,在面纱之后摇了摇头。可是,王府的侍卫都是骄横习惯了的人,此番来,也是先礼后兵。一看到红衣的舞者不去,便立马地黑下了脸,想要强行拉他们而去。可是,那个击鼓人却拦住了他们,最后,双方似是达成了某种协议。他们答应去王府一舞,然后,就跟着那些人走了。红衣舞者的身子,始终挺得直直的,即便是被人勉强,也没有流露出半点的表情。而她的红纱下的眼睛,却隐隐隐约约地流露着冰雪一样的光芒,令人一望之下,寒生遍体。看到王府介入,所有的人都开始扫兴离去,而年轻的王妃也是摇了摇头,心道回去得得端木阳说说,叫王府的人,不要这么霸道。这样想着,年轻的王妃摇了摇头,有些兴味索然地说道:“珠玲花,我累了,我们回去吧……”然而,身后寂然无声。年轻的王妃回头一看,顿时脸沉了下来,原来,在她的身后,哪里是珠玲花呢?那分明是一个不停地流着口水的,一直色迷迷地望着她的年轻的、一身草原打扮的男子,此时,年轻的王妃的手,还被捉在那个人的手心里,而那个人的手,正轻轻地摩挲着年轻的王妃的手,口水,还在不停地流着……年轻的王妃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她连忙用力缩回了自己的手,一边放在衣袖上用力地擦着,一边怒道:“你是谁?珠玲花呢?”是啊,她一直拉着的,不是珠玲花的手么?怎么到了最后,成了这样的一个陌生男子的手呢?“什么珠玲花啊,我没有看到,我只知道,是你一直的拉着我的手不放的……”年轻的男子一看到王妃发怒了,也不害怕,只是向前一步,望着她:“走吧,跟我回到我的帐蓬里去吧……”在赛里克期间,凡是看上了没有出嫁,没有主上人的异性,都是可以将对方拉到自己的帐蓬里去的,所以,这个年轻的蒙古男子,一看到年轻的王妃,便色色地一笑,然后对着她伸出手来:“哈里朵[美丽的姑娘]跟我走吧,我的帐蓬里有舒适的羊毡,你跟我去,一定会喜欢的……”望着男子伸出来的手,蓦地想到自己的手,就是被他握了这么的久,年轻的王妃不禁怒道:“你是谁?”“我是塔斯啊……”听到年轻的王妃问自己,年轻的塔斯上下打量着她,然后“嘿嘿”地笑道:“走吧,哈里朵,在这天神赐给我的日子里,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帐蓬里去吧……”“你敢……”眼看塔斯的手伸了过来,年轻的王妃柳眉倒竖,怒喝一声,竟然将男子的手腕擒住,一扭扭到了身后,怒道:“说,珠玲花呢?你把她骗到哪里去了?”“哎哟,哎哟……”一看就不是草原上顶天立地的汉子,一看到年轻的王妃竟然出手如此之快,塔斯连忙惊叫起来:“我哪里看到过珠玲花啊……谁是珠玲花我都不知道啊……哎哟……”可是,年轻的王妃沉下脸来,恨恨地再用多一分力:“快说,你将我的侍女骗到哪里去了……”“好吧,好吧,我说就是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漂亮的哈里朵,竟然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花儿,塔斯委屈地叫道:“我看到你和你的侍女被人冲散了,而你的手还在左右地找,错拉了我的手,而我,以为你对我有意思,所以就跟着你走了……”塔斯的话,说得理直气壮。可是,一看到年轻的王妃的满脸怒容的脸,他立马不敢出声了。年轻的王妃冷冷地哼了一声:“登徒子——”然后,轻轻松手,往前一送,那个塔斯就趴在地上,哼都不敢再哼一下了。年轻的王妃拍拍手,这才准备离去,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珠玲花的声音:“王妃,珠玲花在这里……”年轻的王妃转身望去,只看到珠玲花正趴在马背上,高高地对着王妃扬起手来。她的身后,是负责这一片场地的王府的亲卫,一看到年轻的王妃,那些人立马地俯下身去,对着她行礼:“属下多尔铎,见过王妃……”而珠玲花已经快速地跳下马去,一把扯过王妃的手。简单就要哭出来了:“王妃,你不见了,吓死珠玲花了,所以,珠玲花只好去找多尔铎大人,请他帮忙——” 245——有惊无险 听了珠玲花的话,身材魁梧的多尔铎微微地笑了一下,他望着珠玲花,说道:“还好珠玲花来得及时,王妃也还没有走远,如果不是这样,属下还真没有这么快找到王妃……” 看到多尔铎如此的谦和有礼,年轻的王妃微微地笑了起来,她说道:“啊,多尔铎,这都是我的错,害得你担心了,好了,我这就和珠玲花一起回去了,你忙你的去吧……” 年轻的王妃一边说,一边对着多尔铎道别,然后牵着珠玲花的手,向着王府帐蓬的方向走去。 风里,传来珠玲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王妃,珠玲花再也不敢放开您的手了,要知道,若是您不见了,不但三殿下不放过珠玲花,就连珠玲花自己,都不会放过自己的……” 年轻的王妃忽然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安慰珠玲花:“好了,这又不关你的事,是人多嘛——你看看,你的眼泪都要成河了,还哭——好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没事了啊,走了,回去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手拉着手,一直的向前走去,她们没有看到的是,她们的身后,有一个身着黑色蒙古袍的男子,本来是在用漫不经心的眼神望着周围,可是,在看到年轻的王妃的脸时,他的手却忍不住地颤抖了一下。在难以掩饰的震惊里,他“啊”的一声低呼起来,然后,他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然后朝着珠玲花和年轻的王妃的方向悄无声息地跟了过去…… 这个王妃,怎么象极了那个人呢? 可是,只是象么?那活生生的,就是另外一个啊……抑或,这一个,根本就是那一个? …… 要知道,在草原之上,讲究的都是两情相悦,若是有谁强行地将别人拉到自己的帐蓬,那也是要被人嗤笑的。而这个叫塔斯的男子,竟然被人收拾了一顿,这下子,又成了别人的笑柄。 看到对方竟然是三殿下的王妃,所有的人都暗中摇头,心道这个塔斯倒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连王妃的主意都敢打。不过,那位年轻的王妃,倒是一点架子都没有,对人也是极好的,比起三殿下的那些喜欢狗仗人势的侍妾们,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呢…… 这样想着,议论着,那些人,逐渐地离去了。 看到年轻的围观人的群,逐渐地散去了,倒在一侧的,正在慢慢地爬起的塔斯揉了揉被年轻的王妃扭痛的胳膊,吓得脸都有些白了。叹了口气,他开始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来是三殿下的王妃啊,还好,没有真的将她带到自己的帐篷里去——若真是那样,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样的祸患出来呢……” 正在摇头感叹之间,忽然听到耳旁有一个声音在问:“桑朵[兄弟],刚才的那位,可真的是王妃么?怎么不象呢?” “怎么不象了?你没有看到,王府的亲卫们都来了,她若不是王妃,难不成你是么?”亲卫队长多尔铎,在这一片草原上,也是人见人敬的汉子,所以,若是这王妃是假的,他是断然不会对她如此的恭敬的。 “哦……”听了塔斯的话,那人罕见地叹了口气:“哎,看了这许久,才看上一个对眼的,看来,这一次,又没有姑娘可以抱回帐蓬里去了……” 一边说,一边不无遗憾地转过了头去。塔斯抬起头来,正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他,正要转身而去…… 一想起自己先前的遭遇,塔斯对着那人喊了句:“桑朵[兄弟]看中了同一枝有主的花儿,也是一种缘分,不如一起喝杯酒吧?” “也是啊……”听了塔斯的话,那人的身子顿了顿,在阳光下转过脸来,望着塔斯笑了笑:“对,看中同一枝花的桑朵,还真是一种缘份,好了,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那汉子笑着,上来挽住塔斯的手,豪气地说道:“走,那枝花既然有主了,我们这就去喝酒去……” 两人同时地大笑起来,然后,手跨着手,向前走去。在草原上,桑朵可以是多年的朋友,也可以是一见如故的陌生人,反正只要是桑朵,就可以不分彼此。 两人大步地向前走着,昂首阔步,风里,正将两人的声音,隐隐地传来:“桑朵,听你这口音,不是这片草原上的人吧……不知道贵乡哪里呢?” “唉,别提了,我啊,被一场天灾夺了阿爸阿妈的命,于是,从小就开始四处流落。好在这两年自己辛苦地攒了一点银子,本来想找个哈里朵抱回去自己的帐蓬里,生个娃的……可惜啊……” “是可惜啊……不过,听说那个王妃啊,可是,三殿下千里迢迢地从中原带回来的正妃呢,虽然没有行礼,可是,却不是你我能想的……所以,你还是听桑朵一句话——这个哈里朵,你还是别想了吧,去好好地找个哈里朵来,生上一大堆的娃儿……” …… 傍晚的时候,喝得烂醉如泥的塔斯,回到了自己的那一片蒙古包里。他伏在马背上,一边轻轻地唱着歌,一边晃着手里的马鞭子。任由马儿静静地向前走着,将他带到自己的帐蓬里去。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璀璨,而塔斯望着如此的美景,还在想着那个漂亮得不成样子的年轻的王妃——一想到那个王妃的一发起火来,就红得象玫瑰花一样的面庞,一想起来她的温软得仿佛是糯米团子一般的手,口水就顺着厚厚的唇边滑了下来。‘ 唉,那个哈里朵啊,只能看不能吃——唉…… 走着,走着,忽然马不知道踏到了什么东西上。而塔斯的眼睛根本就睁不开来。他勉强地动了动,驱赶着自己的马,就要向前走去。正在这时,耳边传来地声不耐烦的怒喝声:“喂,我说塔斯你个混小子,又去哪里喝得烂醉回来啊?要知道,老子还在这里辛辛苦苦地看着犯人,可是,你却跑得不见了人影——若是被三殿下知道了,看不扒你一层皮去……” 那个人的话,非常的不耐烦。是啊,本来看守这个快要死的犯人是两个人的事,可是,这个可恶的塔斯,偏偏说自己有事,于是,就留下他一个人看守,自己却跑去喝了个烂醉如泥回来…… 那个人走到马前,顺手粗鲁地将塔斯一扯,就扯下了马背,恨恨地望着他:“说,塔斯,你是不是不想要命了?” “嘿嘿……”被人一拽,顺势倒在地上的塔斯一边喷着酒气,一边双手比划着说道:“塔斯和塔里多你知道吗?我今天啊,看到仙女了……若是三殿下肯将这个仙女放到我塔斯的帐蓬里过上一夜,那么,就是让我下地狱,我塔斯都愿意……” “去你个仙女吧……我看你是不是喝昏了头,然后将狗屎当成了仙女了?”望着塔斯喝得烂醉如泥,还在这里说胡话,塔里多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用力地踢了一下塔斯,怒道:“要不要我去拿点马尿回来,让你清醒一下?还想仙女呢,也不看看你这个德性?” “真的上仙女……”塔斯不理塔里多的讽刺,他一边比划着,一边“嘿嘿”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塔里多,你忘记了么?上一段时间,三殿下曾经去了中原一趟,就是那时带回来了哈里朵啊……现在,是我们的王妃呢……” 一边说,一边“嘿嘿”地笑着,“啧啧”有声:“你可知道,那个哈里朵,真美丽啊,就象是一朵会走路的玫瑰花一般,虽然知道她的浑身都长满了刺,可是,还是忍不住想抱着她回到帐蓬里去……” 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一边听着塔里多的讽刺,塔斯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竟然睡着了…… 没有人看到,在听到那个“中原带回来”的王妃时,那个一直地埋头在一旁晒着马粪的人,竟然手都颤抖了一下。多少念头如潮水一般地涌上心头,霎那之间,唐方的心里,竟然说不出是喜,还是悲—— 有一个声音,一直地在叫嚣着,好象是一把火,在他的心里,到处乱窜,仿佛要将他的心,都生生地烧成粉末。 原来,她真的就在这里…… 为了获得更多的信息,为了不使塔里多和塔斯起疑,他几乎是颤抖着手,用了极大的力量,才没有使自己惊呼出来。 风从身边掠过,带着细碎的呢喃,将马粪的味道生生地吹起,可是,因了那黑暗的尽头的那一丝曙光的出现,唐方忽然觉得,他一直的难以忍受的马粪的味道,都变得不再那么刺鼻。 他的手,还在不停地翻着马粪,不停地工作着。可是,他却开始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塔里多和塔斯的每一句对话,再也不放过有关于那个王妃的丝毫的痕迹。 可是,塔斯对那个王妃知道的却是非常的少,他说来说去,也只说了王妃漂亮啊,若是能抱回他的帐蓬里去,他即便是少活十年都愿意啊……除此之外,唐方还听到塔斯说过,那个年轻的王妃的侍女叫珠玲花,然后,多尔铎赶来找王妃之类的话,然后,他翻来覆去地说,来来去去地重复。到了最后,再不管塔里多的怒骂和讽刺,竟然一边说着,一边很快就睡着了。 246——关于“她”的消息 看到塔斯睡着了,塔里多恨恨地又骂了一句,然后踢了踢他,这才转过去对着唐方骂道:“哎,我说那个天杀的,手脚快一点啊,马上就要天黑了……” 天黑了,这个犯人就可以扔到山洞里去,他们两个人,本来要在那里看守的,可是,因为草原的夜晚寒气逼人,再加上端木阳自从将这个犯人扔到这里之后,仿佛是忘记了一般,这么久以来,从来没有问过一句,所以,两人也就慢慢地懈怠了,只是晚上将唐方扔进了山洞之中自生自灭,自己回到帐蓬里去睡大觉,11再也不理了。 唐方大声地应了一声,手下的速度,更加的快了起来。要知道,今天终于听到了关于那个女子的消息,唐方的心里,就仿佛是破开了乌云一般,蓦地变得亮堂起来——原来,她真的就在这里,或者是短短的一段路程,或许可以隔河相望——可是,她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说的——她会一直的,一直的陪着他,每一缕风,都是她的呼吸…… 师傅…… 感觉到心里有把火在烧,唐方轻轻地抚了抚心口,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师傅,你可知道否?小唐就在您的身边…… 想到这里,唐方勉强抑制住自己的心跳,拖着沉重的脚链走了过去,看到塔斯仍然死猪一般地躺在地上,忽然抬起了头,望着塔里多,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看他醉成这样,要不要我帮你抬他到帐蓬里去?” 唐方就站在这夕阳的当口,浅浅的暮色,将他的身影拉长,而他的话,就是在塔尔多的头顶说的,此时,那样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话,听在塔尔多的耳里,他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跳了起来。他用手指着唐方,几乎是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原来是会说话的啊……” 是啊,这个唐方,难道不是哑巴吗?要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无论他和塔斯怎样的侮辱他,怎样的折磨他,他还从来没有听过唐方“嗯”过一声,又或者是给过哪怕的一丝的表情——那个少年,虽然并不是钢铁做成的骨头,可是,他的骨头,却比这些生活在大漠上的汉子,更加的坚硬。 得不到回应的塔里多和塔斯开始猜测,或者说,这个少年天生就是哑的,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能说话…… 望着塔里多的嘴巴仿佛要塞下一个鸡蛋一般,唐方神色不动,淡淡地说了句:“我当然会说话,只是不喜欢说而已……” 要想逃出去,就必须要在这两人的身上下功夫,而唐方经过观察,发现两人之中,相对于贪婪而且胆小的塔斯,那个个子大大的汉子塔里多要稍微实在一些,而且,这又是个没有主见的人,通常是塔斯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也是塔斯为什么可以轻易地将他扔在这里,而自己一个人跑去赛里克的原因了。 看到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唐方,望着那个浑身是伤,到处都是马粪的臭气,可是,却依然骄傲得仿佛天神一般的唐方,说不出为什么,塔里多的语气放缓了起来,他指了指烂醉如泥,至今还躺在地上的塔斯,声音也低了下来:“我为什么要抬他,是他一个人喝醉的,又不是我将创始灌醉的,他醉死在这里,又关我什么事?” “不是关不关你的事,而是若是他在这里醒来,怕你明天就没有好日子过了……”唐方一语中的,眼看着塔里多的脸色越来地苍白起来。唐方指了指死猪一般地躺在地上的塔斯,淡淡地说道:“虽然你也曾经拿鞭子抽过我,可是,你相对于他,还算是个汉子,所以,我不想你明天被他欺负——” 塔斯欺负塔里多,这都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就因为塔斯有一个表哥是王府里的小队长,所以,狗仗人势的塔斯,就经常地对着塔里多炫耀,并欺负他干多一点活儿,或者是受一点闲气,这些,唐方当然的都看在眼里,他也并非真的同情这个头脑简单的塔里多,只不过,他想为自己制造机会,然后可以借机逃出去而已…… “你……”塔里多一听唐方的话,一下子跳了起来,他一边跳,一边甩了一下手里的鞭子:“你……你这是在挑拨离间,你这是想要收买我……” 要知道,和塔斯在一起的这一段日子,塔斯经常灌输一些中原人如何之狡猾的思想,久而久之,本来思想单纯的塔里多,也开始觉得这个唐方……不,就是所有的中原人,都不是好东西了。 而那个一身沉默的唐方此时的一番话,更是令他警觉起来,顿时生了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嫌疑—— 对的,这个狡猾的中原人,一定是想趁着塔斯喝醉了,所以想要收买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这样想着,塔里多忽地站起身来,对着唐方就是一鞭子,怒道:“你个狡赖的中原人啊,竟然敢来挑拨离间,看塔斯醒来了,会不会剥你的皮……” 塔里多的力度用的并不大,那鞭子甩在了唐方的身上,一道深深的鞭痕便清晰地呈献,唐方的光洁如玉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道深深的血印。 然而,唐方忽然冷笑起来。 他一边冷笑,一边望着塔里多,摇头:“看看吧,还是塔斯,什么都是他,我在想,离开了塔斯,你还能做些什么呢塔尔多?” 塔里多蓦地怔忡了。 是的,这一直以来,他都是听着塔斯的话,按着塔斯的思想行事,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若是塔斯说的是错的,那么,他又要如何呢? 又或者说,他竟然在无意之中完全地听从了塔斯的话,从而变得没有一点的主见吗? 塔里多忽然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他望着还躺在地上的和塔斯,忽然犹豫不决起来,他在想,自己是否要听从唐方的话,将这个讨厌的家伙扔到帐蓬里去,以免这个记仇的家伙会在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站在自己的帐蓬的门口大骂自己。 可是,唐方已经转过身去,他慢慢地拖着脚下的铁链。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囚禁自己的山洞走去。他一边走,一边还在喃喃自语:“你可真傻,还想要帮助那个折磨自己的人。是啊,有谁会相信自己的囚犯的话呢——看吧,这就是你的下场。” 一边说着,一边摇着头,深深浅浅的暮色将唐方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一步一步地走着,铁链在他的脚下有节奏地响着,而他的被磨得早已鲜血淋淋的脚踝之上,早已深可见骨…… 望着唐方的背影,塔里多呆了呆,忽然觉得唐方说得有理。 要知道,来到这里之前,唐方的武功已经被废掉了,而今的唐方,就是废人一个。再加上长期以来的折磨,还有饥饿等等,都在严重地影响着他的健康。塔里多相信,现在的唐方,即便是放开他的脚链,让他去跑,他也绝对不会跑出多远…… 想来,唐方的故意示好,好象真如他所说一般——因为自己相对于塔斯来说,对他还是要好上那么一点的吧…… 那么,若真的是为了自己好,自己是不是要领一下他的情呢? 于是,塔里多朝着唐方粗气粗气地喊了一声:“哎,那个中原人,过来,帮我抬这个坏小子进去帐蓬里……” 没有人看到,暮色渐深的草原里,那个慢慢地停下脚步的唐方,他的苍白的唇角,忽然浮出了一抹说不出的笑意。 他在暮色里转过身来,望着那个头脑简单的塔里多,冷冷地说道:“怎么,你不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吗?” 万万没有想到,这时的唐方,和自己讨价还价起来。塔里多心中不耐,手中的鞭子狠狠地甩了一下,然后朝着唐方重重地怒吼起来:“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开你的身上的脚链的,快来帮我……” 看到黑色的鞭子又抖动了一下,唐方似乎是胆怯了。他连忙朝着这边走来,然后和塔里多一起,有些艰难地抬着死猪一般的塔斯,朝他的帐蓬里走去。 因为这里是三皇子府饲养马匹的营地,所以,这里就只有三四个马夫在这里。 可是,一年一度的赛里克的盛会开始了,于是,这些人就先后地离开了,所以,偌大的马场之中,就只剩下了这个被他们称做是“半个死人”的唐方,还有就是大块头的塔里多。 唐方有脚上带着镣铐,所以走得不快,而塔里多也只能跟着他的脚步,一路之上,骂骂咧咧。 来到塔斯的帐蓬里,两人把塔斯往他的铺好的床铺上一扔,然后,唐方就开始坐在地上,检查再一次地被磨出血来的脚踝。 三个月了,整整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中,唐方每一天,都是戴着这个重重的脚镣,做着粗重的活计,然后,又戴着他,走回到山洞里去。三个月了,从来都没有打开过一次…… 重重地喘息着,唐方跌坐在地上,手抚着脚踝,倒吸了口冷气…… 皮肉和铁器相磨,可真痛啊…… 247——逃出生天 看到灯下的唐方脸上全是汗水,塔里多冷冷地摇了摇头,罕见地,这个向来以折磨唐方为乐的汉子去拿出塔斯的奶酒来,给唐方倒了一碗:“喝吧,喝完了,好回到你的山洞里去……” 最初因为唐方,他和塔斯被派来这个鬼地方。原本的八个守卫,而今只剩下他和塔斯两个。那时的他们,在这个地方开始怨天怨地,开始以折磨唐方为乐。 可是,没有反抗的折磨,就仿佛是一杯失去了味道的酒,慢慢地,他们也就松懈了下来——在这个连鬼都看不到的地方,虽然这个唐方讨厌,可是,却总比在王府里时,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好多了吧,更何况,在这里,他们克扣着唐方的伙食,拿着比在王府里多了一半的银子,然后,十天半个月的,回到自己的帐蓬里去抱一下自己的女人,那样的生活。虽然不见得有多么的自在。可是,倒也慢慢地成了习惯。 草原上的汉子,无论是不是英雄,却都佩服那些铁骨铮铮的好汉,而这个唐方,在他们的面般折磨之下,竟然没有死去,单单是这一点,就足以令向来头脑简单的塔里多刮目相看。 看到塔里多递了碗酒过来,唐方垂下了眸子,然后,轻轻地道谢,一口气将那碗酒喝完,唐方这才站起了身子,想要将手中的空碗还给塔里多。 可是,就在塔尔多伸手去接的时候,唐方不知道是不是不小心,只一下子,手一抖,就将那只空碗跌在了地上,然后,碎开了。 塔里多微微一愣,顿时破口大骂起来,可是,他的话才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说出话来。 那是因为,唐方在他怔忡的一霎那,就用锁着自己铁链,用力地套住了塔尔多的脖子,然后,用力地勒紧。 塔尔多顿时挣扎起来。可是,他越是挣扎,那打了结的锁链就勒得越紧,到了最后,那个粗豪的汉子,就这样被唐方,生生地勒死了。 列了个塔尔多,接下来,就是那个已经醉了的塔斯。年轻的唐方,苍白着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如法泡制地将铁链勒上了塔斯的脖子,然后,用一种几乎是漠然置之的眼神,望着那个还是烂醉如泥的塔斯慢慢地在他的手手心里,死去。 他们两个,曾经如此狠狠地折磨自己,而自己,给他们一个这样的死法,就已经是仁慈——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一点,唐方在八岁的时候就知道了,而今,只不过是又一次地证实了一次而已——折磨过他的人,他不会给他们哪怕是一丝的机会,再也不会了…… 找出了钥匙,打开了已经生锈的铁链,唐方将两个同时地扔在床上,用被子盖起,然后找出一套牧民的衣服套在身上,将自己的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扔在一边,又找出一些必需的用品,然后,这才朝着马棚里走去。看他那步伐,看他那神情,完全不是在逃命,而仿佛是在自己家的后院里,信步闲庭一般。 经过了这一次的小唐,再也不是原先的小唐。那是因为原先的小唐,早已被人在这里,活活地折磨死了,而今活着的,是一个陌生得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人,甚至是连他自己都讨厌自己的幽灵。可是,他必须地活着,必须要将那个女子,带离这里…… 而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毁灭,要知道,他被囚禁在这里,整整三月,那么,他一朝脱困,就要这里的一切,随之消失…… 整整一万二千匹骏马,是端木阳的心血,那么,他就要在今夜,让这些心血,彻底地消失——端木阳,现在的一切,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遥望远处,唐方忽然冷笑起来—— 师傅,为了你,为了你我的约定,为了我曾经忍受过的一切,从今日起,我不惜让自己的双手,沾满鲜血…… 当年轻的王妃回到帐蓬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她好好地洗了个澡,然后中披散着头发,回到了自己的帐蓬里。 珠玲花被她催着去看哈里木了,又因为她喜欢清净,为喜欢太多的吵,所以,端木阳并没有派别的人过来。再加上这里的守卫,也算是严密,所以,年轻的王妃并不担心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 模糊的铜镜之中,倒映出一个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女子的脸上,年轻的王妃静静地望着,顿时有些恍惚起来——这是自己吗?是那个没有过去未来,没有了记忆的女子么?可是,却为什么,她的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丢失了的呢?已经丢失的东西,要怎么样才能找回来呢? 就好象今天,那个人握着自己的手时,她就感觉到非常的厌恶,于是,她就想也不想地出手,然后,只一出手之下,就制住了那个男子。到了那时,她才恍然觉得,并不是那个男子没有用,而是自己的身上,仿佛有一种力量,那就是他们所说的武功。 那么,自己竟然会武功吗?怎么自己却是完全不知呢? 又难道说,自己的身上,竟然藏匿着无数的秘密,甚至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那么,端木阳可知道吗?那个名义上的,自己的丈夫,可会利用那些东西,做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 年轻的王妃坐在镜前,望着镜子里的影子,忽然觉得恍惚起来——有多久没有照镜子了?她曾经记得,自己是不喜欢照镜子的人,即便是有镜子在面前,她都不会照。以至于,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内,她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时光如流水,无声无息地滑过,年轻的王妃怔怔地坐在镜前,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多长的时候。夜渐渐地深了,只有夏虫的叫声,还在此起彼落。年轻的王妃怔怔地坐着,忽然冷冷地说了句:“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那里……可是,若我不请你出来,你是不是打算站到天亮呢?” 冷冷的话,没有一丝的表情,从那个一向温婉的年轻的王妃的口里吐出,竟然隐隐约约地带了些肃杀的冷意。 话一说完,她就转过头来,望着虚空的某一种,一动不动。 那个黑色的人影,是在片刻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闪了出来的。 那是一个黑色的,高大的身影,有着颀长的身体,黑色的布巾将他的脸,全部都蒙住了,只露出一双灿星般的眸子。 随着那个人的出现,寂静的室内,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那个人来到年轻的王妃的面前,先是怔怔地望着她,眸子里的光彩,亦悲亦喜,那眼光,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亲人,又或者是一个对自己十分重要的人,心里,除了激动,还是激动。 可是,年轻的王妃的眸子里的光彩,却蓦地冷了下来。她望着眼前这个看不到面容的男子,清秀的眉,紧紧地蹙着,心里却在思忖着,要不要召唤门外的侍卫进来—— 不过,若真是召唤了门外的侍卫进来,怕结果又是和上一次是一样的,她怕是连这个不速之客的面都见不了,就再也无法问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实…… 那么,单单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又是否是这个的人对手呢?这个人,一身的黑衣,身形利落,只要一看,就知道那是在刀尖上长年行走的人。那样的人,或许并不针轻易地对某一个人出手,可是,若是出手了,就是志在必得——可是,自己的身上,有这个人完全感觉不到一丝杀气的人的志在必得的东西吗? 年轻的王妃,忽然无法回答自己。后退两步,忍不住地从身后的妆台上抓起了那把一直地放在身边的匕首,想要在这个人图谋不轨之时,用以自保……她决定了,要自己问个清楚,然后,不再让门外的侍卫,甚至是端木阳知道这些事…… 就在她想来想去的时候,那个黑衣蒙面的人忽然一手拉下蒙面的黑布,蓦地上前两步,用几乎是颤抖的声音叫了句:“师傅……小唐呢?” 师傅,小唐呢? 年轻的王妃顿时愣住了。 师傅?小唐? 如此遥远的称呼,仿佛在前生……不,或许是在梦里听过,可是,在此时听来,却还是那样的熟悉。 年轻的王妃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望着那个黑衣男子蓦地在烛光下显现出来的脸,忽然之间感觉到恍惚起来。 那是一张极极英俊的,年轻男子的脸,长眉斜飞入鬓,眸子里的光冷醒锋锐,那个男子,有着冰山一般的坚硬而且冰冷的气质,此时站在年轻的王妃的面前,就仿佛是一把出鞘饮血的利剑一般,令人微微地感到一阵的寒意。 年轻的王妃恍惚着,有什么激流一样的东西从她的脑海之中,仿佛就要飞出去,可是,等她要追溯之时,却又不得而知。 248——她叫陶心然 可是,她却有一种感觉,这个男子所说的,都是实话——因为,她看到了那男子的眼睛,那个男子,有着一双冷若灿星的眸子,可是,此时,那一对晶亮的眸子里,却隐隐隐约约地浮动着一抹泪光。就是那样的泪光,从那个线条流畅如刀锋一般的男子的脸上一泄而下,竟然将年轻的王妃的心,都灼痛起来—— 她心痛这个男子。无论是他的眸子底下的痛,还是他的眼睛里的惊喜,那样的表情,都令她觉得心痛。于是,年轻的王妃知道,这个人,自己一定是认识的,不但是认识,而且曾经的关系,也是极其的亲密…… “师傅,你这是怎么了?莫非,你连自己的徒弟都不认识了么?”看到年轻的王妃的眸子里隐隐约约地浮动着的光芒,那个黑衣的男子的眼里,有隐然的泪光不停地闪动着。他单膝跪在地上,对着年轻的王妃呜咽道:“师傅,你真的忘记我了么?我是英武……” 英武,朱英武。 那样称呼,几乎是脱口而出,年轻的王妃发出一声低呼,然后,下一句话,仿佛没有经过大脑,仿佛就在舌尖,下一秒,她就毫不迟疑地问了出来:“英武,你有没有看到小唐……” 你有没有看到小唐? 诸葛英武怔住了。 看师傅的表情,似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她只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准确地叫了出来,然后,她的下一句话,就是毫无意外的那一句:你没有看到小唐? 小唐。 微微地敛了敛眸子,诸葛英武站起身来,来到年轻的王妃的面前,右手一探,就要握住年轻的王妃的手腕,然而,年轻的王妃却快速地缩回了手——一种说不出的抗拒,使她对于眼前的一切,开始觉得排斥。 诸葛英武的手停在那里,他的眸子里,有隐然受伤的光,他望着年轻的王妃,眸子底下有一层说不出的失望,然后,他轻轻地说道:“师傅,若在以前,您是从来没有这样提防过徒弟的……” “呃……那个……”年轻的王妃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又或者说,这个猝然出现的徒弟,还没有令她适应过来,所以,本着一种仿佛上与生俱来的警惕,她缩回了自己的手。 犹豫了片刻,她重新将自己的手伸出来。然后轻轻地说了句:“我将自己的以前忘记了,所以,英武,你告诉我,我以前的名字……” “您的名字叫陶心然,是邺城陶家的家主……”诸葛英武的话,并不多。又或者说,有太多的话要说,此时却无从说起,所以,他得先弄清楚师傅的现在的情况,以及小唐的处境。那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若非如此,若是没有小唐,单单凭他一人之力,也是无法将自己的师傅从这片大漠上带走的,更何况,他需要小唐…… “陶心然……原来,我的名字,竟然叫做陶心然吗?”那个女子的眸子里,充满着各种的光彩,疑惑,释然,惊喜,落寞,种种感觉一齐涌上心头,几乎将这个失忆的女子南倒,然后,她就怔怔地站在那里,任诸葛英武开始帮自己把脉—— 诸葛英武已经不愿意再说话了,他将自己的食、中两指,轻轻地按在年轻的王妃的手腕上,然后开始细心地替那个失去了所有的记忆的女子把脉。 年轻的王妃的脉搏跳动时快时慢,仿佛波涛汹涌,霎时又变得平静异常。诸葛英武知道,那是因为这个女子的身上,曾经有慢性的毒药,在左右着她的身体,而且,她的身体,曾经受过极其严重的伤,想来端木阳房间隐瞒她在这里的消息,所以,只是草草地找人医了,并未惊动王室里的御医。 可是,除了那少量的,还留存在这个女子身体里的剧毒以外,除了她的暂时消失的记忆,她的身体,也还算是健康,那么,即便是要离开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端木阳曾经在她的身上种下剧毒,所以,诸葛英武是真的怕,将她带到了这里的那个人,会用那样的极端的方法来摧残她的身体,不过,幸好的是,除了记忆。她的一切,还算是安好…… 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诸葛英武收回自己的手腕,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 帐蓬之外,有巡逻的兵士列队走过,陶心然令人毫无觉察地转了转身,将自己的影子和诸葛英武的影子重叠,使两人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个人影一般。 而诸葛英武则是细细地帮陶心然把着脉,忽然轻叹了一句:“师傅,您是被人下了药,不过,这药力还不算是太强,所以,您的记忆,并未消失,只不过是暂时性地被封住了……” “药?封住了记忆?”陶心然蹙起眉来,她是真的什么都想不到了,甚至是小唐,也是在某时的梦里,依稀地见过,而诸葛英武,她则是完全地没有印象了,只是在唤起这个名字是,忽然有了一种惯性的作用。所以,她才轻呼出声。 “是的,师傅,所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小唐,然后回到我们原来的地方去。所以,徒弟现在就去查找小唐的下落。” 要知道,自从陶心然和小唐被端木阳带走之后,他曾经令人深入草原,想要得知两人的下落,可是,茫茫草原,何止千里万里?他派去的人,终是得不到关于这二人的丝毫的音讯。到了今日,邺城陶家发生剧变,间接地影响了他,所以,他才只身前来,希望可以将二人平安地带回。 诸葛英武曾经和端木阳长处久待,知道端木阳为人谨慎,而又喜欢稳中求胜,所以,他推测,陶心然和小唐二人,一定就在他的封地。可是,三月过去了,天气已经从春到了夏,他将端木阳手下的每一处大狱都走遍了,将端木阳的王府也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无法得知这二人的,丝毫的痕迹。 诸葛英武的话,言简意赅,又或者说,他是在担心,担心端木阳会突然到来,若是发现了陶心然的异样,难保他不会起疑。所以,到了最后,他将双手放在那个女子的肩膀上,谨慎地说了句:“师傅,您的身上的药效,正在慢慢地消退,所以,在这一段时间您会想起一些东西,人若在想起一些东西的时候,会觉得有暂时的迷惘,而这时,若端木阳问起了什么,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他……” 陶心然后神情依旧迷惘,可是,她却认真地点了点头。要知道,此时的他,也是有感觉的,有时候,自己的脑海里,似乎飘过了什么,可是,只不过一个回神的时间,就不见了。而诸葛英武的提醒,也证实了这一点。所以,陶心然就知道,自己若真想找回记忆,那么,就必须要不动声色,否则,就会前功尽弃。 看到陶心然点头,诸葛英武这才微微地笑了一下,黑衣男子表情冷如冰雪,此时,一笑开来,仿佛春花乍开,温暖人心。 “那么,师傅,我要先走了,这一段时间,您得保重自己,相信徒弟很快就会带您回去……” 耳听得帐蓬之外,有杂乱的脚步声响起,诸葛英武神情一凛——莫非自己的行动不小心,所以,被人发现了? 正在这时,只听得远处有人唤道:“见过三殿下……”之类的话,诸葛英武这才知道,原来是端木阳回来了。 于是,他再一次握紧陶心然的手。然后,慢慢地松开,松开,望着陶心然的眸子里,有依依不舍的光,下一秒钟,他一咬牙,身子一转,也不见他如何的出门,就快速地转出帐蓬的一角,就消失在帐蓬之外了。 不得不说,今日的意外太多,一样接着一样,多得使陶心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看到灯光飘摇之下,诸葛英武就没了踪影。空空的帐蓬之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可是,年轻的王妃却再也坐不住了——原来,她并不是什么富家的小姐,而是邺城陶家的陶心然—— 原来,她也不是因为家里遭灾而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而是因为被人刻意地下了药…… …… 那么,端木阳隐瞒了自己的这些,是自己知道。在自己的身后,究竟还有多少,是端木阳隐瞒着她,欺骗着她的呢? 心里,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愤闪过。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失去记忆,而端木阳目的如何,可是,她却知道了,自己原来并不是他的口里所说的那个人。 刚才,陶心然也看过了,这个自称是自己徒弟的英武,身手非凡,那么,自己的武功呢,又是否高过他许多?那么相对于端木阳呢?自己是否有一击必中的把握呢? 手心握紧,再握紧,仿佛要在看到那一个人的时候,就要挥出——可是,始终是忍了下来,陶心然望着帐蓬的顶端,那着桌子上的那一方泛着铜质色泽的铜镜,忽然之间,深深地吸了口气——她终是不能动手的。因为,她还没有找到小唐,因为她还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 249——那个女子,是不是王妃? 万千念头如潮汐,一闪而过,一闪而落,可是,在陶心然想到自己竟然被那个人欺骗了那么久,欺骗了那么多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地感觉到气愤—— 端木阳,做了这么多,欺骗了这么多,那么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抑或你究竟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忽然之间感觉到头痛起来,陶心然紧紧地抱着自己头,开始觉得难受…… 因为为期一个月的赛里克将这里举行,所以,这里平地扎起了无数的帐蓬。那些帐蓬里,有的住的是汉人,有的住的是蒙古人,更有的,住的是不草原的另一端的摩尔人。 草原上的人,都是非常的好客的,一看到有客自远方来,就喜不自禁,通常会拿出自己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们,热心地介绍着关于草原的一切,通常都是一醉方休。 一年一次的盛会,本来就是醉生梦死的日子。 此时,大片大片的帐里,有许多人早已经睡下了,牛油的蜡烛,也都渐渐地熄灭,只有遥远的帐蓬里,有一盏小小的蜡烛,还在点燃着,而住在周围的人都知道,那里面,住着两个远来的客人。那两个人,都是在赛里克开始的前一天,风尘仆仆地前来,包下这个帐蓬的。那两个人,都是年轻的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一身的蒙古的袍子,身形磊落,气质出众。看得出,那两个人是主仆,因为其中的一个人,无论另外的一个说什么,他都是唯唯诺诺。 两个人在这个帐蓬里,一住就是半月,平日里,除了去赛里克到处晃一下之外,宣少看到他们周转来去。可是,每到了晚上,他们便会走出帐蓬的门口,和那些同样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痛饮一场,然后,一醉到天明。 日子就这样过着,转眼就是七日过去了,此时,那个帐蓬里的两个男子,却罕见地没有出去。他们正窝在自己暂居的帐蓬里,摆上了两壶酒,开始慢饮细酌。 “陛下,我今天看到了王妃,可是,她却已经完全地不认得我了,而且,我听她身边的侍卫,也叫她王妃,而她身边的婢女,也说什么三殿下,怕这说的,就是端木阳……” “王妃竟然成了端木阳的王妃,而且并不在王府,而在他的一个不起眼的牧场里,这也怪不得,我们的人,这么久,都还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说话的人,正是白天和塔斯畅饮的那一个。也就是随着袁烈一同来寻找陶心然的徐素,此时,他正将白天的事情,一一地向袁烈传述清楚。他说: “陛下,我今天遇到的那个人,叫做塔斯。后来,我们一起喝酒,他喝到八成的时候,就开始吹了起来,他说,在他们的牧场里,关着一个中原人,而且,那个人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怕是这一两天,就会死去……所以,属下想,那个人,应该就是唐方……” 徐素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他发现,袁烈开始用手敲击着桌面,脸上的表情,由冷凝,变得若有所思。在袁烈的身边长处犯久待的徐素知道,袁烈一有这种表情,就是正在殚精竭虑地想着各种办法,分析着各种的可能,然后想要将一切汇总,看看有什么办法,可以度过眼前的这一关—— 要知道,人,他们是找到了,可是,这跟着,若是要将那个女子安然无恙地带出这片草原,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听说,端木阳的旭国的太子不和,而这一次赛里克盛会,那个太子也来了?”过了半晌,袁烈终于开口了,可是,他说出的,却不是什么惊人之举,而是忽略过了徐素今日所看到的陶心然,甚至可能是唐方的事。而他的脑子,其实在极速地转动着,在想着,要怎样的利用太子端木齐来拖住端木阳,然后,他们可以顺利地带走陶心然。 到于陶心然的事,袁烈是今日下午就收到了消息的。一如他所料,如此盛会,太子端木齐一定会来凑热闹,表面上是来捧端木阳的场,可是,这暗地里进行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皇室之争,向来只讲结果,不重过程,所以,要各出手段,或者无所不用其极,也是在所难免的。 自从来这里,袁烈就将他带来的人,全部都分散开来,或者扮成客商,或者扮志艺人,或者扮成前来观光的远客——林林总总,无一重复,而他,就坐镇在这里,等着要坐享其成。 要知道,在今日,那一场盛世之舞,就是由他来导演的,为的就是吸引端木齐,引开端木阳的视线,然后,趁机潜入到端木阳的府里去,打探情况。 陶心然被人下了药,才消除也记忆,这是毋庸置疑的——要知道,若是换成袁烈,也觉得没有什么出奇。 因为这样的事情,也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好在这一次的端木阳,还手下留情了,下的并不是什么夺命的毒药,而只是忘记以前的“忘忧花”。不过,这样也好,依那个女子的性子,若不是忘记了以前,怕她也是很难活到现在的…… “是的,陛下,不但太子端木齐来了,就连二皇子,四皇子,八公主,九公主他们都来了……” 袁烈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问了句:“那么,常风和落照呢?” 那个少年苍白的男子,没有想到会有如此出众的舞技,一舞惊动四座,而已那个男子的姿色,想要迷惑向来好色的端木齐,也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所以,布置好一切的袁烈,到了现在,就只等着坐山观虎斗了…… 要知道,落照是女子之身,这是袁烈早就知道的事实,可是,他却没有揭穿。一则,对方为了助他而来,无论是男是女,都无伤大雅;二则落照至所以女扮男装,自然有她的理由,若她不想说,在没有影响到袁烈的情况下,他也是不想追根问底的。再者,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隐私,若对自己没有威胁,又何必一定要知道真相呢? 可是,那却是个如此优秀的女子…… “他们已经进了王府……”说不出为什么,在提到落照的名字时,徐素罕见地沉默了一下,又停了半晌,他才开口道:“其他的八大高手,也用尽方法,混入了端木阳的府里,所以,现在端木阳的府里,我们可以首尾响应,绝对不会顾此失彼了……” “嗯,那就好……”袁烈微微地点了点头,却不再说话了。要知道,接下来的,他就要看端木齐的表现了,毕竟,眼下对于端木阳来说,他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身为太子的端木齐,相信现在的端木兄弟,个个都是心怀鬼胎,然后都在想着,怎样籍这一次的盛会,将对方一网打尽,再无翻身之力。 那么,既然因为陶心然,袁烈已经和端木阳撕破了脸皮,那么,他又何尝不能助那个好大喜功,且喜欢女色的端木齐一臂之力呢? 那也是因为,相对于端木阳这个劲敌,袁烈更喜欢和端木齐这种酒色为生,爱江山也爱美人的主儿共事,最起码,只要有美人在怀,那个喜欢安逸,喜欢酒色美人的端木齐,是绝对不会想着侵占别的人国家的…… 王府之内,一派的祥和。 会客厅中,琉璃的灯盏高高悬挂在头顶,宾客欢聚一堂。衣香鬓影之间,环佩叮当,好一派详和的皇家聚会。 因为一年一度的赛里克开始了,所以,太子端木齐从盛京赶来,当然了,太子一动,天下皆动,这一次,跟随他前来的,还有几位公主,还有皇子。而他们都是太子一党,除了想要参加这一次的盛会之外,更多的,是想看看这一位远道归来的三皇子,而今是何种的风采…… 端木阳坐在上首,望着这满堂的宾客,表面上笑语宴宴,可是,他的隐藏在眸子底下的冷光,却令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寒意。他一边对着太子殷勤地劝酒,另外,却令人唤了十余个年轻漂亮的歌伎上来,陪着年轻的太子开怀畅饮。 端木齐向来是一个对美色来者不拒的人,此时一看到那些娇嫩得仿佛白芷花儿一般的年轻女孩儿们,顿时将刚刚针对端木阳的话题都忘记了。他伸手一指,两个最漂亮的女子就上来,一左一右地偎在他的身边,开始软语劝酒。 而其他的皇子们一看到太子都放开了心胸,于是,也都放心地将那些个歌伎们拥在怀里,尽情地玩,弄。一时间,厅堂之内,到处都是女孩儿们的欢颜笑语,还有那些个皇子们的高谈低笑。 而八公主,九公主本是女子,早被人带着去休息了,所以,看到火候差不多了。端木阳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而一直地跟在他的身后的管家公羊,一看到主子离开,连忙跟在端木阳的身后,静静地退了出去。 250——端木阳的损失 走出很远,还依稀听到厅堂之中的各种笑声。而一走出会客的房间,端木阳的脸,蓦地沉了下来。他在廓角处站定,冷冷地望着尾随而至的管家,冷冷地说道:“你派去的看守那小子的人,全部都是废物吗?竟然让一个完全失去武功的逃跑,还烧了我的马棚?” 端木阳的话里,有隐忍的疯狂,有狂暴的怒意,他望着自己的最得力的助力,怒道:“你可知道,那一万多匹马,是我花费了多少的心思才得回来的吗?现在可好了,那些马,死伤大半不说,剩下的,全部都是没有用的……” 在马场里呆了三个月,精明过人的唐方当然知道那些个骏马里面,究竟哪些,才是百里挑一的。所以,在他离开马场的时候,竟然将那一万多匹马下了毒,放了火,于是,情急之下的骏马,便开始了自相残杀,到了结果,死伤大半不说,剩下的,更是在草原上四散开来,几乎花了一昼夜的时间,才全部驱赶了回来…… 可是,一万二千多匹马之中的三千匹上好的马匹,就这样的,消失殆尽了,这还不算,除了死去的,伤的,残的,丢失的,整数算起,生生地折损了三分之一有多。 那一万匹马,可是端木阳的数年来的心血,可是,唐方如此一来,就将他的心血毁灭殆尽了…… 公羊站在端木阳的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要知道,看守小唐的人,是他挑选去的,原来一队十二人,可是,看着那个武功尽失的小唐已经没有一分的能力,再加上在备受折磨之下,那个少年,数次都是奄奄一息,所以,公羊便听从了自己的表弟的索那图的话,说是那个小子随时随地都会死去,留着一班人在那里闲吃饭,真是不应该。 于是,在赛里克开始前夕,公羊就自作主张地将人手调回,只留下了塔斯和塔尔多两人。 而一万多匹骏马,原来也不是在一起的。可是,太子派人前来,说是要参加赛里克盛会,而其他的两个牧场发现有人正在暗中偷窥。而且,那个地方的季候风也就要来了,如果马匹继续驻扎在那里,难免有所折损。于是,公羊惊醒之下,就将这个消息报告了端木阳。而端木阳就令公羊将马匹驱赶一处,然后等这个月的季候风过去了,再将他们赶回去。 而公羊左思右想之下,忽然想起了关押小唐的那个牧场——因为,也只有那里,水草最是丰美,也只有那里,背靠着阿里那河。于是,在更远的地方无法到达的时候,就都将马匹赶到了那里。可是,却不料,昨天下午,赛里克的一端发生了骚动,于是,公羊请示了端木阳,又擅自地将那一小队人调出,想不到,只不过是隔了两个多时辰,那里,就已经天翻地覆。 看到端木阳怒气冲天,公羊始终低着头,始终不敢出声。因为他知道,他的主子是注定要做大事的人,而且,他曾经是这样的相信自己,可是,由于自己一时之间的乱了方寸,所以才直接导致了今日之祸…… 几千匹骏马啊,从挑选到培育,这其间,只有公羊知道,他的主子究竟用了多少的心血…… “主子,你看这事儿和太子有没有关系呢?”过了半晌,看到端木阳仍然没有消气的痕迹,可是,公羊已经忍不住了。他垂着头,静静地说道:“要知道,在主子没有回来之前,太子殿下曾经派人询问过马匹的事儿,可是,当日主子不在,奴才便没有告诉他——而这几件事,都是在他来到之后发生的,谁知道是不是他在背后搞鬼呢?” 是啊,太子忌讳端木阳之心,向来有之。而此次端木阳归来,更为太子所不悦。所以,是否因为太子怕端木阳会威胁到自己,所以就暗中下了毒手呢? 可是,公羊的小心的询问,却换来了端木阳的一声冷笑。端木阳苍白着一张脸,望着这个最得力的下属,冷冷地说道:“公羊,想不到你还真是长进了呢——自己的错,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推到别人的身上去了呢?可是,这罪,这几千匹马,你以为真推得了吗?” 是啊,几千匹马,都是端木阳的几年的心血的凝聚,当然了,这其中,更有公羊的努力,若非如此,怕是折损了这几千匹马,砍十个公羊的头也不够,哪里还容得他在这里胡言乱语呢? 听了端木阳的话,公羊跪了下去。 “主子,你想想啊,前些日子,我看到那个中原人,已经奄奄一息了,可是,他怎么还会有力气将上万匹马放走呢?这分明就是有人在暗中作怪,然后嫁祸给他的啊……” 公羊一边说,一边将头叩得响响的,“咚咚”有声。他说道:“要知道,去年的时候,太子殿下的马场里,被人放了一把火,然后也是喂了毒,所以,他的马场去年损失惨重,听说太子殿下为了这事,竟然连斩数人——那么,殿下,请您想一下,我们的马场的今日之祸,可不是太子殿下的去年的马场的翻板吗?” “……”端木阳沉吟起来。 要知道,最近的这一段时间,他得到情报,说是有一股中原人潜入了草原之中,可能想趁着赛里克盛会达成什么阴谋。 再者,他更听说,那个和自己撕毁协议的袁烈,竟然在前一段时间派人潜入太子端木齐的府第,据端木阳的眼线回来报告说,那些人,竟然被太子端木齐挽留,据说是因为达到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协议…… 烈帝袁烈因为太后薨,所以亲住五台山上去替母守孝一年,端木阳派人数次潜入,可是,因为五台山上戒备森严,所以,端木阳派出去的人,却并没有看到袁烈的影子。所以,虽然听说袁烈本人就在五台山,可是,端木阳却还是心存疑虑。 索索木受太子之命,想要暗害陶心然,却不料,被那个女子发现,并只手擒下了索索木。还好他及时赶到,才没有令到陶心然知道真相。索索木是被端木阳悄无声息地处理了,可是,这件事,终是留下了后患——那就是,没有了索索木这个医生,那么,陶心然身上的“忘忧草”之上的毒,究竟还有几分?还能维系多长的时间,她究竟有没有记起一切的可能呢?这一切的一切,都还是未知。 昨晚,马场之中,大火腾腾,而他,则第一时间冲到了陶心然的帐蓬里。那是因为,在他的心里,若是这把火是唐方放的,那么,他必定想好了万全之策,那么,他的下一步,必定会来找陶心然,并伺机带走她。 可是,陶心然还是一个人安静地呆在她的帐蓬里,仿佛若有所失,仿佛在尽力地回忆着什么。 那一刻,端木阳的心,忽然安静下来。就好象以前,好象在很久以前,也就是这个样子,不论他们师兄弟四人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只要一看到师傅还在那里,都会不由片主地定下心来,然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忽然之间明白自己已经失去不起这个女子——只要这个女子还在自己的手里,那么终有一天,唐方还会找上门来。只要这个女子还在,那么,袁烈也会是投鼠忌器。而他自己呢? 到处都是尔虞我诈,到处都是明斗暗争,天下之大,怕也只有到了这个女子的面前,才有片刻的卸下提防,卸下一切吧…… 微微地叹了口气,看来,再另外找人炼制“忘忧草”这件事,得提前了,他可不想陶心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之前的一切,然后决绝离去。 当日他气她,恨她,所以,不惜令人暗下毒药,想让这个令他又爱又恨的女子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可是,事实证明,他还是不想离开这个女子,还是想将她捧在自己的手心里,放在自己的心窝里,疼她,给予她一切…… 可是,这样的日子,真的能长久吗? 失去了她的袁烈想必会念念不忘,不愿意放开她的小唐,甚至会不惜一切,还有那个一直潜伏在暗中的,早先立场隐晦不明,可是,到了最后,却不明白为什么倒戈向着小唐的诸葛英武…… 这些个人,真的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么?真的会让他们一生相守么?为什么,在这一生里,只要是他想要的,就是别人想要抢的呢? 当初的当初,他希望得到父皇的爱,身为太子的大皇兄就无所不用其极地迫害他,令到他的父皇对他开始疏远。 长大以后,他爱上了舅舅家的三女儿,玛亚。可是,他的势利眼的舅舅,却和他说,玛亚是要做皇后的,在是未来的国主,显然并不是他这个并不得宠的三皇子。所以,他也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舅舅将同样深爱着他的玛亚许给了他的大哥,太子端木齐。可是,太子端木齐生性风流,喜欢眠花宿柳不说,而且一看到美女,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251——好狗不挡路[一] 到了最后,玛亚终日以泪洗面,而端木阳却无能为力。再到了后来,完颜王想将女儿许给端木阳做正妃。这事件,也是由正德帝首肯,加以赐婚。本来,端木阳已经对爱情死心,对于这桩婚事,也保持了沉默的态度,认为无可无不可,听之任之的姿态。 可是,太子以及皇后一党,却惧怕完颜王身后的力量,更怕完颜王会因为这桩结亲,而对端木阳青睐有加,逐渐变成他的支持者。 于是,向来未雨绸缪的皇后和端木齐,开始明里暗里地百般阻挠,制造诸多事端,陷害阴谋无所不用其极。到了最后,端木阳和完颜家联姻不成,还险些丢了性命。而帝王对此事更是震怒,若不是端木阳的母亲原本是正德帝的宠妃,怕只要那一次,就能要了端木阳的命去。 再后来,端木阳终于流落中原,在被太子追杀的途中,终于遇到了这个女子。那是一缕为自异域的风景,偶然的一瞥过后,便从此过目不忘。 那个女子,身着一身的浅衣,带着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温柔的,悲悯的,豁达的,爽朗的,明丽的笑容。出现在他的面前。到了今日他还记得,那个女子留在他的记忆里的笑容里,仿佛是三月的黎庶风,在这一片嫩叶娇翠之中无声席卷而来,微微的和睦之中,还着某些沧桑的味道—— 就在那一瞬间,他便无可抵制地爱上了这个女子。本以为这一次的爱,可以得到回应,从此以后,他的生活便是一个“质”的转折。可是,谁知道仍然是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到了最后,还只是他一个人,黯然回到故国,而那个女子,却在为了别人,而不顾生死。 失去了爱情的痛,足以将人的生活里的最后一丝希望都破灭。那时的端木阳,恨着,思念着,痛苦着,绝望着——各种情绪交织蔓延,到了最后,都化作一股洪流——他想,好吧,既然我喜欢的,你们都要争,那么,我就争给你们看看,若是我得之,必定倍加珍惜,若是我不得,那么,你们也不要妄想图之…… 于是,凌国京城之内,他因为势单力薄,无法将那个女子带出。于是,他便令人几次下毒,想要逼袁烈放弃这个女子,又或者说,干脆大家都没有办法得到。可是,这个女子终是命大,到了最后,还是逃回了一命,从那时起,他就不想再一次的放弃…… 人在浅风里,神思却逸出很远。端木阳静静地站着,过了半晌,才微微地叹了口气:“算了,公羊,接下去的,你知道要怎么做了么?” “是的,奴才知道……”霎时之间,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公羊微微地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尖,说道:“奴才会令人到处宣扬,说是三殿下的牧场被一把火烧掉了,然后,马匹损失过三分之二,怕是两年之内,都无法恢复元气……” 有时候,向对方示弱,也是一种可以暗中制胜的方式。而现在的端木阳,也开始选择了向对手示弱的办法,想要令对方真的感觉到自己对于这一次的失败,也开始一蹶不起。 “嗯,就这样吧。至于其他的,看一下再说——现在动太子,还为为时过早。而那个中原的小子,你务必要派人把他找出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端木阳的手心握得很紧,很紧,紧得他的指甲,都要生生地折断。是的,唐方,端木齐,不要让我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搞的鬼。那是因为若真给我知道的话,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冷冷地转过了身,端木阳的声音在流风之中,再一次地轻轻响起:“公羊,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是下一次再有这样的失误,我想你知道怎么做吧……” 失败,是端木阳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那是因为,他知道而今的他,再也输不起,也失败不起…… 夜来的风,吹动端木阳的长长的衣袂,而他就这样越过廊柱下的灯,快步地向前走去——出来了这么一会儿,端木齐怕是尽兴了吧,那么自己不妨给他再下一剂猛药,看看他今晚如何收场…… 厅堂之内,仍然纷乱一片,那些个平日里道貌岸然的皇子们,此时都卸下了斯文的外衣,在这明亮的灯光之下,借着酒兴,渐渐地,都变得肆无忌惮起来。偌大的空间,那些个歌女们在周围地跑,那些皇子们却在围堆堵截。完全的,没有一丝的平日的仪表还有风范。 强忍下心底的不悦,端木阳坐回到自己平日的位子上,望着那些仿佛在诚实某此胜利的举动,忽然扬声说了句:“怎么,太子哥哥,各位皇弟,我已经准备下了精彩的节目,难道你们竟然等不及么?” 随着端木阳的话音,所有的人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最先清醒过来的是端木齐,他望着这个自己生平最忌惮的皇弟,松开了手中的歌女,忽然冲端木阳微微一笑:“怎么,难道三皇弟还准备了压轴戏么?” 一边说,端木齐轻轻一揽过那个被他推开的歌女,用几乎是满不在乎的语气说道:“又或者说,在三皇弟这里,还有比这些个美人儿更美的人儿吗?” 太子端木齐的语气,充满了鄙夷,他望着端木阳那一张仿佛是人神共愤的脸,一边笑,一边望向了对面,双手一举,冷冷地说道:“各位皇弟,我们倒是来看看,三皇弟究竟准备了什么好压轴戏成不成?” 都是太子一党的人,听到端木齐这样说,大家轰然而应:“好……” “我们拭目以待……” “若是没有看看三皇兄怎么收场……” …… 争辩之声,此起彼落,第一个人都执着于自己的意见,仿佛只有那样,才能证明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整个过程,端木阳都只是冷冷地笑着,对于这些争辩,充耳不闻。 过了半晌,他看到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才轻轻地拍了拍手掌,于是,那些个歌女们全部鱼贯而出,厅堂之上,只余下了诸位皇子。 就在这时,一阵轻轻的击鼓的声音从众人的耳后响起,那鼓声,不同于平日所听到的乐鼓,又或者是礼鼓。那鼓,仿佛带着某种鼓舞人心的力量,细细听来,慑人心魄。 “嗒,嗒嗒,嗒嗒嗒……”那样的有节奏的声音,带着一种几乎是与众不同的闲淡写意。远远地听来,仿佛是春雷震震,仿佛是夏至密匝。那声音此起彼落,而且节奏由慢到快,由级到急。刚刚好象一个人在击鼓飞场,可是,渐渐地,到了最后,却仿佛变成了数人,十数人在击鼓。那样的鼓声音,有一种强烈的迎合着人的心跳的节奏,仿佛是时间都被凝定起来,正随着击鼓人的手,将时间凝定,或者是拉长。 所有的皇子都安静下来,几乎是用难以置信的眸光望向了那一方铺着红色地毡的舞台,期待着更多的奇迹,从那一方小小的舞台上,以惊世之姿,再一将地展现出来。要知道,在场的,都是皇子,都是在音乐之间浸淫半生的人,所以,只要凭空一听,就可以听得出来艺人的造诣去到哪里。而这鼓声,这以脚踏节的声音,在宫廷里,也并非没有,那些乐师,也是或者优美,或者清雅,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可以将鼓点踩踏成震慑人心的力量过。 鼓声还在不紧不慢地响着,此起彼伏,并不是太响,可是,却恰巧地可将所有的人的视线全部都吸引过来。 然后,只见一道白影一闪,一抹如雪的白衣,几乎是从后台腾空而起。那一抹白,蓦地出现在众人的眼前,隐然带着云的飘逸,雪的清雅,梅的馨香,玉的温润,仿佛她的凭空一足,就将整个时间踏碎。 白纱,轻轻地萦绕在整个空间,那个白衣的舞者,一袭如雪的衣三丈红绫在身前身后,不停地变幻着各种姿态,时而如坐看云起,时面如流风回雪,归而如白云缥缈,里面如梅瓣轻下—— 那舞,仿佛不是属于人间的舞,那仿佛是雪的精灵,梅的碎瓣,正从天际零落,到了最后,化成隐然的一团白雾,仿佛是十丈软红之外的云天缥缈之间,仿佛是九天云海之中,那一抹与众不同的亮色,一朝亮相,将天地的光彩,都生生地遮蔽。 太子端木齐看到如醉如痴,所有的皇子们看得不知身在何处,就连向来不喜欢歌舞的端木阳,都不禁望着那个女子的舞姿,有些微微地失神起来。 那一支舞,犹如天外飞仙。可是,那白色的轻纱之下的那一抹素颜,可如同她的舞一般,倾国倾城? 隐隐约约地,端木齐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看到端木齐有这种表情,端木阳的脸上,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隐然笑意了——太子殿下,还真是想不到啊,这一别经年,你竟然还是原来的那个样子——那么,若将我旭因交于你的手上,我旭国的千万国民,又将何以为继? 所以,请原谅我的唐突,请原谅,我要取代你的位子…… 252——好狗不挡路[二] 一舞毕,年轻的舞者伏在红色的毯上,额头上轻汗闪闪,呼吸也有些乱,开始微微地喘息——这一曲“惊鸿”,虽然看着是极好的,可是,却也是极其的耗费心力的体力活。她还记得,自己在艺成之后的三年间,先后一共跳了十次不够。而每跳一次,都要经过三日休息方得恢复体力。而今,自己在这万不得已之下,一日之内已经连续跳过两次,这下子,想必是力气也已经到了极限吧…… 可是,观舞者,只是喜欢你的舞姿优美,又有谁,会知道这些舞者背后的付出还有辛苦呢? 年轻的舞者隐然苦笑,然后轻轻地鞠躬完毕之后,也不管台下的挽留如潮,便身子一转,就朝着台下走去。一舞毕,这里已不是她的舞台,而离去,也是必须的结果。 “哎……太子殿下说让你走了吗?你也不看看在坐的都是谁,竟然敢如此的自由来去?” 看到那个舞者一脸的骄傲冷清,竟然连面上的面纱都不拿下来一下,然后就要离去,这下子,四殿下端木灼一下子跳起身来,指着那个白衣的舞者,冷冷地说道:“回去,再跳,接着跳,跳到爷们满意为止……” 然而,年轻的舞者象是根本就没有听到端木灼的话一般。又或者说,即便是听到了,她也不认为自己应该照着他的话去做。于是,挽留的,还在挽留,可是,那抹红衣却还是带着骄傲的风姿,只是冷冷地,翩若惊鸿般地转身,直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看到一个小小的舞女竟然如此的傲慢,而自己竟然的屈尊降贵,竟然被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女子华丽同谋地无视了。端木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要知道,他的母妃端丽氏,一向是正德的后宫里最为得宠的妃子,而且和皇后的关系极好。而他至所以拥戴端木齐,不为端木齐的文治,也不为他的武功,他看中的,就是端木齐的随意自如的心性,看上的女人,抢了;看上的东西,夺了。看谁不顺眼了,一脚踢开——那样的人生,那样的随意,比起这些个古板的皇兄皇弟们来说,比起宫廷里的各种束缚来说,是另类中的另类,若是毕生都可以那样的生活,人生岂不自由?岂不快哉? 所以,虽然名为端木齐的拥戴者,可是,两人极是臭味相投,也因为如此,他在端木齐的面前,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恭敬之意。 听了端木灼的话,那个击鼓的老汉急忙走得上前,对着端木灼深深地施了一礼,苦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恳切地对端木灼说道:“这位爷,非是小女不肯再跳一曲,事实是这种舞极其耗费心力,跳上一曲,便要休息三天,可是,小女今日已经跳过两次,是断断没有力气侍奉各位爷的了,还请各位爷高抬贵手吧……” 老汉一边说,一边竟然跪了下来,他拉着端木灼的衣袖的一角,开始苦苦地哀求。然而,端木灼可是个从来都不会信邪的主儿,他一听说这个女子不能跳了,可是,连话都不搭一句,来了个转身就走,于是,这火就又上来了——要知道,在场的都是些什么人呢,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小小的舞者,可以在这里来去自由了? 要知道,平日里,来到他们兄弟面前的人,别说是来去自由了,可以说,出现在少爷他面前的人,可以说是把命都交出来的……再也懒得废话。端木灼看到自己的衣角竟然被一个肮脏的老汉扯在手里。他不禁大怒,狠狠地飞起一脚。一下子踢开那个还在苦苦哀求着的老汉,然后,一甩衣袍,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那个舞者的面前,伸臂一拦,然后冷冷地说了句:“打开你的面纱,让爷看上一看……” 打开你的面纱,让爷看上一看。 端木灼的话,说得极其霸道,再看他的神情,颇有“若你不让我看看,我就不放你走”之意。可是,年轻的女子只是微微一哂,然后伸手将端木灼的手臂一甩,冷若冰霜地说了句:“走开,好狗不拦路……” 好狗不拦路…… 不得不说,所有的人都被女子的这一句话雷到了。所有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都在怀疑,他们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 当然了,这一次,反应最快的,仍然是端木齐,众人还在发愣的一瞬间,只听“扑哧”一声,太子端木齐的刚刚喝到口里的茶水,全部都喷出出来——好狗不挡路? 那么,这个女子可知道她这一句,可是打死了一船人么?要知道,在坐的,除了舞者这一对父女之外,其余的,可都是这个草原上最尊贵的人,可都是一脉相承的皇子。那么,是不是在这个舞者的眼里,这些个皇子们,都是所谓的“狗”呢? 太子端木齐的茶水喷了一地,其他的几位皇子,个个或者啼笑皆非,或者冷眼旁观——他们一时都胡涂了,这个舞者,究竟是端木阳从哪里找回来的呢?什么不大,胆子最大,这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将这满屋子的人骂进去了。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是一个如此有胆色的主儿——端木阳也被雷到了。要知道,他找这一对父女来,也是有目的的。可是,他却只是事先交待过,要这舞者在一舞之后,想办法令太子对她着迷,想借此离间太子和他的拥戴者的关系。可是,端木阳却没有想到,这个女子,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竟然用了一个如此的与众不同的方法…… 嘿嘿,还好狗不挡路呢。敢情自己这个东主,也被她夹枪带棍地,一起骂进去了? 一时间,满屋子全部都寂静起来。所有的皇子都望着那个白衣的舞者,想要看看她如何的收场——要知道,端木灼也是个极爱面子的人,这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骂了他,怕这接下来的下场,会很惨,惨不忍睹。 看到舞者竟然如此的辱骂皇子,那个击鼓的老汉着了急。他一抹满额的汗水,一边拉着那个女子的衣袖,用哀求的声调说道:“哎呀,我的姑奶奶啊,你快点和这位爷道歉吧,要知道,这位爷身份高贵,若是怪罪下来,你我可是吃罪不起的啊……” 是啊,在这个阶级分明的社会,官大一级还压死人呢,所以,怎么可能任由一个小老百姓冒犯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呢?怕这女子真会祸从口出,然后祸不单行吧…… 想是心中惧怕至极,一边说着,那老汉竟然拿衣袖去抹眼睛,一边扯着那个女子的衣袖,开始哀求。看到女子无动于衷,他又转而去拉端木灼的衣袖,想求他放过自己不懂事的女儿。 谁知道端木灼正在气头上,看到那个烦人的老头儿又来了,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再用力飞起一脚,然后直将那个老头儿踢飞出去。一边还骂骂咧咧地说道:“你个老不死的,你给爷死到一边去……” 老头子被踢翻在一边,开始“哎哟,哎哟”地叫了起来。而那个女子,还是那样冷若冰霜地站着,琉璃灯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明这的光泽,而那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就是这样镇定自若地望着那个不可一世的端木灼,隐然地冷笑起来:“让开……” “咦……”见过横的,可是没有见过比自己更横的。端木灼这下子对这女子来了兴趣,听到这女子不但骂他是狗,还几次三番地叫他让开,他不怒反笑,望着那个女子伸手一拂,就要去掀开那个女子的面纱,一边掀,还一边冷冷地说道:“你敢骂爷是狗,那么,爷今天就让你看看这狗是如何咬人的……” 一手去扯面纱,另外的一只手,已经去扯这舞者的衣服,发了狠的端木灼今天就是要剥光这个女子的衣服,想让她看看,得罪自己的下场。 然而,就在他的手就要触到那女子的面纱时,那个女子的清亮的眸子里,蓦地闪过一抹厉光,然后,她想也不想地后退半步,然后洁白的手腕一反,一挥。顿时,一个响亮的耳光朝着端木灼的脸上刮来。只听“啪”的一声音清脆的响声,顿时将这屋里的所有的人都呆住了。众人难以置信地转过眼去,只看到那个那个向来高傲得眼里只看得到天的端木灼的脸上,竟然生生地中了一巴掌…… 见过在老虎的头上拔毛的,可是,却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的明目张胆地在老虎的头上,竟然连老虎的脸都打了的…… 当然了,最令人奇怪的,还是端木灼的反应,要知道,旭国皇子,个个善射,而且武功高强,可是,这个端木灼,却被一个小小的女子打了…… 端木灼也是身怀武功的人,可是,他在恼羞成怒之下,没有想到真敢有人对他下手。再加上这女子的手脚太快,下手太狠,是否端木灼竟然没有看清楚,脸上就中了一掌…… 253——怒打端木灼[三]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开始摇头——完了,没有好戏看了,本来还想看看端木灼怎样折磨这个女子呢,可是,这个性急的端木灼倒好,只不过一出手,就要将这个女子给打死了。 众皇子全部低下首来,仿佛不忍心看那片刻之后血溅三步的惨状…… 掌风飘摇,满屋子都是厉风拂过。端木灼沉着脸,只一掌,就用了十分的力——要知道,莫说是被人打,在这宫里宫外的,他仗着自己的母亲是最受宠的妃子,向来是为所欲为,可是有谁敢对他说过半个“不”字? 却想不到,今日的他,却在阴沟里翻了船,这个小小的歌女,不但不卖他的面子,骂了他是狗不说,还将他打了…… 这怎么了得?这怎么能行?要知道,打了他的脸,就等于打了旭帝的脸,打了旭帝的脸,就等于打了在座的所有皇子们的脸,反正横竖这个女子,今日是无法活着走出这个门口了…… 没有人叹息,没有人感慨,仿佛这就是那个女子必须得来的下场一般。而所有的皇子都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向来暴躁的端木灼在杀了这个女子之后,又要拿谁来出气。 可是,没有挣扎声,也没有惨叫声,甚至,就连倒地的声音,都没有人听得到——空气中,有轻薄的衣衫掠过风的顶端,下一秒钟,所有的人几乎都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他们只看到白影飘移,如风吹云过,那一抹白影只是轻巧地一闪,就闪过了端木灼的重手下的一掌。而她的脸上还仍旧带着一种轻描淡写的冷意,甚至是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个仿佛暴龙一般的端木灼。 是谁说的?气一个人最高的境界就是漠视——漠不关心,漠然置之——那样的漠视,对于端木灼这一种天生就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皇子来说,是一种致命的,最难以忍受的侮辱…… 看到那女子竟然闪了开去,端木灼眸光一冷,手腕一扬,就伸向了那个女子身后飘飞着的长绫。 长长的白绫如白云升起,在女子的身侧,轻轻地萦绕,而端木灼这一扯,就势必要将这女子重新地扯回来,或者说是扔出去。可是,那女子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般,看到端木灼伸手。她只是冷然回眸,一个举手之间,就将端木灼正在扯紧的那条白绫震断了去。而她的身影不动,脚下轻移之间,就来到了太子端木齐的面前。女子容妆一敛,用仿佛风送浮冰一般悦耳的声音说道:“民女落儿,见过太子殿下……” 不得不说,太子端木齐早已被眼前的女子震惊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见过女子无数,可是眼前的这一人,却是唯一一个见了皇子,却仿佛是陌路闲人一般的随意自在的人。而且,他长这么大,也是第一次听到敢拿皇子当“狗”的“民女”。 那么,只能说,这个“民女”并不简单。 看到这个落儿先佝后躬,对自己的皇北极尽侮辱,毫不留情。可是,却在自己的面前,毫不犹豫地拜了下去,不得不说,太子端木齐的心中,忽然油然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优越,以及自豪的感觉。 所以,当那个女子下拜不动,而被震得连连后退几步的端木灼一个折转,就要再一次地将这女子毙于掌下时,坐在上首的太子端木齐罕见了阻挡了他:“皇弟,有皇兄在此,不可主妄自尊大。” 端木灼的手顿了一下。 要知道,端木齐始终是太子,这人前人后的,虽然端木齐对他礼让有加,可是,他却也不能不作出表面的顺从的,最起码,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还是要听端木齐的话的…… 看到端木灼满脸不愤地退了下去,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光彩,依旧是恨不得要将这女子碎尸万段一般。端木阳微微地扯了扯唇,却并不作理会。 要知道,今日端木齐前来,端木阳虽然是东主,可是,却也是屈居太子之下的人,所以,若是端木齐开口了,他便不能横加干预了。 微微地坐直了身体,端木齐向下望去,只看到那一抹洁净如云起的白衣,正静静地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和先前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相比。那个女的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冰冷,可是,却不再冰冷如玄冰。 灯光照在那一袭洁白的白衣上,柔和的光芒,洒在她的身上,仿佛刚刚磨新的镜面一般,竟然折射出清冷无比的光辉。而那样的炫目的色调,更是将她的洁净衬得更加的出尘,缥缈,与世隔绝。 此时的白衣舞者,俯身在红色的地毯上,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恭顺的气息。就仿佛是难以驯服的小兽看到了命定的主人一般,处处都显现出一种惟命是从的柔顺之意。 而那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她面纱下的容貌如何,可是,单单看她的身姿,看她那冰雪一样的出尘气质,就知道以她的姿容,绝对非平日的庸脂俗粉可比。 微微地,对这女子的容貌起了好奇之心,更加奇怪这个女子,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过人的胆量——她究竟是倚仗着谁,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呢?若说是端木阳,那也是万万不可能的。莫说现在的端木阳,还是具备得罪端木齐的条件,即使是他具备了,以他的智慧,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出如此的蠢事出来的…… 可是,那个女子可以在众皇子面前,如此的如入无人之境,又是为何呢?想来想去,却想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端木齐微微地斜了一眼坐在下首,仍然怒气冲天的端木灼,却知道,自己也是不能过分地护着这个女子的。于是,他冷冷地哼了一声:“怎么?现在知道错了么?所以,来向本太子未必么?” “是的,民女错了……”年轻的舞者在灯火之下抬起头来,她的仿佛带着冰雪残屑的眸子,乍一入端木齐的眼,就令端木齐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微微的寒意。仿佛三月的剪风,清冷之中带着微寒,微寒之中,又带着一种超出这个尘世之外的清清冷冷的陌生气息…… 不由地,端木齐的心里竟然荡了一荡。 他刚刚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没有想到,女子话锋一转,冷冷地说道:“可是,民女错了,太子殿下也一样的错了……” 嘎…… 这一下,可就变得满堂皆惊了——得罪皇子,然后直指太子,这个女子的葫芦里,究竟是卖得什么药啊?这下,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端木阳都看不出这个女子究竟想要做做什么了。要知道,若说她想令太子端木齐对她刮目相看,留下深刻的印象,那么,单单凭刚才的那一巴掌,怕她想让在座的人不记得她都难。可是,她却是得寸进尺,在对太子端木齐深深一拜之后,竟然又开始了数落他的不是。 端木齐的眸子凝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这一句话,令他顿时感到不悦起来。因为这女子的特别,他是想要救这女子一命的,可是,这个女子却是如此的出言不逊,那么,他就不得不需要考虑自己是否要冒着得罪端木灼的危险,而去包容这一个来路不明,而且看似武功甚高的女子了——要知道,端木灼的人,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可是,他的武功,在众皇子之中,比之任何一个,都这不逊色。可是,这女子,却在一个移步之间,轻易而举地闪了开去,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武功,可非同小可—— 可是的,皇家毕竟是皇家,皇子毕竟是皇子,而且率士之滨,莫非王土。若是这女子认为单凭一己之力,就可以和皇家的威势来抗衡的话,那么,不得不说,她可是大错特错了。端木齐甚至相信,以端木灼的瑕疵必报,相信即便是追到了天边,又或者是上天入地,他都要将这个拂他他的逆鳞的女子碎尸万段。 而若他所料不错的话,只要这个女子一走出这个门口,那么,等待着她的,将是无尽的血路,甚至是死路。 可是,这个女子,在明亮的灯光之下,眉眸清澈,一脸冷漠,就仿佛刚刚得罪了端木灼的,并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而已…… 明显地感觉到太子端木齐的诧异,那女子清冷一笑,侃侃而谈:“莫非民女的话,太子殿下不以为然否?” 看到端木齐一脸的不明所以。那女子浅浅地一揖,然后自己站起身来,款款来到端木齐的面前,望着他的英俊的眉眼,静静地说道:“三皇子殿下叫得民女来,说是因为宴请太子殿下,而民女因为仰慕殿下风采,所以才心甘情愿前来——那么请问,若不是太子殿下本人,民女需要给他面子么?”女子的话,就仿佛是落在塞北的雪,在不应该来的季节,覆盖了那一片本来不应该覆盖的地方,所以,雪虽然落下了,可是,那后果,那结果就绝对不会是她所想像之中的那一片洁白——那是因为,她将所有的东西都按自己设计,却独独地忘记了自己身处的位置,以及面前的对象…… 选错了对象的最终的结果,就只有一败涂地…… …… 254——我只是为你而来 不得不说,女子的这话,说得极刁,也说得极是难听,换句话说,这女子,也是狂妄之极的,好象这屋子里,除了太子端木齐,就再也没有她看得入眼之人,而那样的话,固然之讨得了太子端木齐的欢心,可是,却也将这满堂人的,都已经得罪了。换言之,若是太子端木齐不愿意护她的话,那么,保证她还没有走出这个门口,就先进了地狱的门。 所有的皇子的脸都沉了下来,望着那个女子的眼神,犹如冰雪。可是,那女子犹如不觉一般,只是一脸平静地站在端木齐的身侧,仿佛是一朵沉默地绽放的蔷薇花一般,在感觉危险离去之时,就已经将所有的锋芒都收起,冷清得仿佛冰雪暗流的眸子里,对其他的人,视而不见。 端木阳没有说话。也可能是无话可说,要知道,此时的他,无论说什么,都会是错的,那么,聪明如端木阳,自然知道在某些时候,应该保持的沉默。 屋子里,一时地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将眸光放在了太子端木齐的脸上,想要看看他在自己的手足和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面前,会是如何的取舍…… 不得不说,听了那个落儿的话,端木齐倒是狠狠地愣了一下。他当然也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对于端木灼极尽侮辱,来到了他的面前,却是毕恭毕敬。如果说是端木阳想利用这一招来挑拨离间的话,那么,也只能说,端木阳的这个如意算盘是打错了—— 那是因为,无论这个女子如何的美,他都是不可能为了这个女子,而得罪这些个手足兄弟的,虽然说皇家亲情淡漠,可是,太子端木齐却知道,这些人的任何一个人,在自己还没有登上那个位子之前,都是不能得罪的,最起码,对于这些个拥戴者们,他是不会明言得罪的…… 一个转眼间,就明白了白衣女子的意思,损各位皇子,独独的捧自己,这个女子,是想要置自己于高处不胜寒的独隅之上的啊…… 想像当然丰满,可是,这现实呢? 若是端木齐上了这女子,又或者是端木阳的当,那么,他还是端木齐吗? 所以,短短地愣了一下,然而,也只不过是一下,端木齐便扬声大笑起来:“你这小小的舞姬,你莫不是因为得罪了本殿的皇弟,没有办法收场,所以才来故意激本殿下帮你?可是,本殿为什么要帮你呢?要知道,在这世上,从来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难道,你这小小舞姬的意思,竟然是要让本殿为了曲曲一件衣服而和自己的手足翻脸么?” “你觉得,你真有这个本事?”太子端木齐的话,说得犀利而且坚定,听在众皇子的耳里,却不免冷冷一笑。这个太子,从来都喜欢说自己是高风亮节,可是,这事实如何,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吧…… 众人听了端木齐的话,只微微一笑,然后又将眼神转向了那个早就气得差一点就暴跳如雷的端木灼,想要帮他劝酒解气—— 因为,众人相信,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年轻的太子是断然不会再一次宽恕这个女子的。而这个女子的下场,他们并不关心,所关心的,也不过是一场欢宴再一次的被人搅乱了而已。唯一可惜的,也不过是这个女子的舞,跳得还真是不错,可是,人死舞散,怕那样的“惊鸿”,是再难以看到了。 年轻的女子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冷冷清清地说了一句:“可是,太子殿下可以不穿衣服,就走出这门口吗?” 绝对的反唇相讥,绝对的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个女子的话才一出口,就连一向喜欢美色,而对这个女子开始惺惺相惜的端木齐,都蓦地变了脸色。 他望着那女子,长年的养尊处优的眸子里,蓦地浮出一丝暴躁的怒意。他望着落照,怒气不可抵制地冲上大脑。要知道,在场的人,都是皇子,看到太子生气,端木阳已经率先喝道:“好个不知道好歹的小女子,你可知道,你的这一番话,就已经为你惹下了杀身之祸?” 要知道,端木阳是东主,可是,他若任由这个女子放肆的话,那么,他就有教唆之嫌了。于是,端木阳一拍案子,大喝一声:“来人,将这舞姬拿下……” 然而,端木齐却冲端木阳摆了摆手。一个小小的舞姬,他自然是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若是依旧端木阳的话,那么,他不是成了落人口实的暴虐之人了吗?这和端木齐平日的作风,可是不太一样的…… 喝退了一涌而入的王府亲卫,甚至不顾端木灼早就可以杀人的眸光,齐木齐再一次地望向了那个依然挺着脊背的年轻舞姬的身影。 无端地,端木齐开始惋惜起来。要知道,这个女子,拥有着冰雪一样的心性,他的本意,也是想要看看这女子是何等相貌的,可谁知,这个女子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所以,这一下子,他倒也无从护起了。 微微地一哂,年轻的女子对于眼前的一切,似乎毫不畏惧。看到端木齐替她挡下了一切,她也只是淡淡地说道:“小女子的意思只不过是说,每一样东西,都有他的既定的用途——又或者说,小女子的个性,虽然不为人喜,可是,若是小女子看准了某一个人,并愿意为之尽忠的话,那么,小女子的忠诚之心,却能始终如一。” 白衣女子的话,使端木齐有些愣住了。他望着这个白衣女子似有所指的话,一下子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了。 要知道,皇子之间,尔虞我诈,又有谁,是谁的真心拥戴呢? 端木齐微微地沉默了一下,再睁开眼睛时,眸子里的光已经变得阴沉十分。他望着那女子,冷冷地说道“掀开你脸上的面纱来,让本殿看看,你究竟是生了几个胆子,竟然敢如此的冒天下之大不韪?” “谨尊太子殿下令。”当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个女子会再一次地选择拒绝时,可是,那个年轻的女子出人意料地、几乎是淡然地应了一声。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抬起洁白的皓腕,单手一拂,就将脸上的面纱拂了开去。 琉璃灯的光芒,仿佛黯了一黯。泛着温暖色泽的灯光,折射着七彩的璀璨,将那个女子的容颜,在这明亮的灯光之下,一寸一寸地显露出来……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明眸,皓齿,嫣唇,秀眉,还有吹弹可破的,洁白如玉的肤色。那样的并算是十分出色的五官,被绝对完美地搭配起来。便形成了一种令人移不开视线的魅惑的气质。 灯火阑珊之处,那一个在灯火之下一寸一寸地抬起头来的白衣女子,乍一进入众人的眼帘,就有一种凌然清新出尘的,傲然脱俗的,冷漠如冰的,骄傲得不可一世的,还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如三月浅风一般地扑面而来。 那个女子的美,虽然并不算是倾国倾城,可是,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人心的力量,任谁一眼望去,就再也无法移开眼神。 太子端木齐不由地愣了一下,端木灼微微地愣了一下,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由地愣了一下。只有坐在一侧的端木阳,却了然地勾了勾唇,没有过分地露出意外的表情。 是的,在今日之前,他曾经郑重十分地对那个女子说过的。若想要吸引住端木齐这一种人的眸光。作为一个女子,不单单是依靠姿色,不单单是依靠气质,确切地说,在拥有了以上两种之外,还有一样是最最重要的,那就是:骄傲—— 那是一种几乎可以揽天下入怀,与星月同辉的骄傲。那一种以平凡之姿,立在牡丹枝头的睥睨。那是附在云端之上的流霞。那是九天云宵之上的重光——也那样的骄傲,方才令端木齐那样的人心动。也只有那样的人,端木齐才可能将你放在和他同等的位置…… 而只有被他放在和他同等位置上的人,才有资格走到他的身边去…… 现在,看到了那个女子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无以伦比的光彩,望着那个女子的眸子里所流露出的足以傲视天下的冷漠。于是,端木阳就知道,这个女子,成功了。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的蜕变,是如此的彻底和迅雷不及掩耳——此时的她,和那个在厢房里,那个沉默得几乎可以算是沉默寡言的女子相比,这个女子,在此刻,将她的骄傲,发挥到了空前的地步,那一种可以说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美丽,只一出现就折服了所有的人。 白衣的女子一寸一寸地掀开脸上的面纱,随手抛在地上。那那白色的轻纱辗转飘落于尘埃的时候,那个女子已经微微地施了个礼。然后对着端木齐躬身,这才起身,举步,朝着门外走去。 人来了,人去了,十丈软红,花红柳绿,在这个红尘嚣嚣的凡尘都市里。只要一个轻浅的转身,看到的,就是另外的一种风景,那么,你想要留住的风景里,可还有你想要留住的那个人…… 这个,相信没有人可以知道。 255——我为了你的遗憾 端木齐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子,心里又涌上了一阵的惋惜。可是,那样的惋惜,还没有来得及流露出来。那个女子窈窕的身影,已经仿若轻风一般地飘移开去,踏着一路的温和光影,毫不犹豫朝着门外走去。 端木齐的眸子里光,在不停地变幻着,他望着那个女子虽然单薄,却非常骄傲的身影,微微地眯起了眸子——不得不说,这个女子勾起了他的兴趣,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兴趣…… 转过身来,对着虚空中的某一种打了个响指,一个黑色的身影凭空而来,在端木齐的身后跪了下去。 端木齐轻轻地对着那人说了句什么,那个始终低着头的黑衣人点头,然后瞬间消失而去…… 这一次,端木阳的脸色终于变了一下。 因为,他认出来了,那是太子端木齐的影守,那是在旭国,在整个大草原上,有“暗卫之最”之称的旭国暗卫之首摩西。 传说之中的影卫之首摩西,不但武功高强,而且隐藏能力极好,而且,他深谙五行之道。而他本来是旭国帝王的暗卫,可是,却在什么时候开始,父皇将他给了太子的呢?那么,这是否说明了一件事,那就是,太子的可以随时随地地登上大宝之位,已经是木板上钉钉,不可逆转的事实了呢? 那么,这些,对于端木阳来说,又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实呢? 这本来是一件待证实的事情,可是,却被端木阳,在此时,无情而又准确地证实了。心里,蓦地冒了一股说不出的寒意,端木阳看到各位皇子们有青有白的、可是去凛然变色的脸。再看看明显地气炸了肺的端木灼在一刹那之间所流露出来的震惊。深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的端木阳,于是知道今晚的宴席,是时间应该告一段落了。 于是,别有用心的东主,在看到大家酒无味,肴如蜡的情况下,那个在众皇子之中,向来有“百变叟”之称的端木阳率先站起身来。先是对众人表示了感谢,然后开始殷勤地劝各位皇子去休息。当然了,他并没有忘记告诉大家,明天,还有更精彩的节目在等待着他们…… 本来就只是一个借口,还有一个舒缓的作用。见到场面颇显尴尬的皇子们和皇世子们联袂而去,走在最后的,陪着太子端木齐的端木阳,终于轻轻地吁了口气。 灯光飘摇之下,众皇子鱼贯而出。最首先出门的,是一直以来,都对于眼前的一切,表现得漠然置之的二皇子端木星。再接下去,就是那个被气得歪了鼻子,有火没处发的端木灼,随之而来的,就是其他的几位用来作陪的皇世子们——这些,虽然都并不是嫡出的皇子,可是,一样的都是天之贵胄,人中龙凤。偌大的客厅门口,此时众人联袂而出,然后由端木阳亲自招呼着端木齐,朝着事先准备好的厢房里走去—— 而那个女子,想必已经在端木齐的房间里等候了…… 端木阳知道,若放在平时,端木齐或者是不会对这样的女子上眼的,可是,时间却恰巧是今晚。而那个女子的胆识,却又是如此的出人意料,于是,拥有着内心某种共鸣的端木齐,就被完全地吸引了…… 端木阳知道,这件事,还没有完。充其量,也只是个开始而已。可是,他更知道,隔阂的种子,他已经种下了,无论如何,端木齐和端木灼的关系,都不再会是以前的那样相处无间的样子。 将端木刘送到了贵宾厢房的门口,端木阳和心不在焉的端木齐道了一声“晚安”,识趣地退了出去。他当然知道,那个舞者,就在端木刘的帐蓬里等着他,而且,还会在余下的日子里,陪伴着他,就只为让端木灼看着不舒服,时时地心生嫉妒。 看到端木阳离开,端木齐也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低首进入了事先准备好的帐蓬之内,这里,都是由端木齐的亲卫守卫,所以,端木齐不论想在这里做什么,即便是在端木的地盘上,他都是没有办法干预的。 再想起那一抹令他心潮无澎湃的白衣,端木齐的心里,仿佛有一只猫儿在抓一样——那个如此的与众不同的女子,他为了她,不惜得罪了对自己帮助极大的端木灼,那么,他期待这个女子有他更加满意的表现…… 一入帐蓬的门口,端木齐四下环顾之下,就看到那一抹白衣,正站在窗口的位置,背对他而立。想来是舞会结束的情况下,那个女子一身的红衣已经换下了,此时穿在她的身上的,是一套月白色的衣衫,飘带如雪,轻衫乱舞。在这间华丽奢侈,篷璧生辉的帐蓬之中,泛着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安的纯净色泽。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还真的是上天的尤物,刚刚在宴席之上时,一身红丽的红衣穿在她的身上,那时的她,给人的感觉,仿佛独立于红尘烈烈之外的,那种令人无法自拔的张扬,魅惑刺眼,令人一见难忘。可是,若是她换上了一身的浅衣,那么,这个曾经魅力四射的女子,却变成了一个洁净沉默,仿佛与世隔绝的精灵仙子…… 夜来的风,吹起那个女子的白色的衣袂,而她只是静静地站着,就足以吸引任何男子的眼球。有一种女子,或许并不是最美的,或许并不是最媚的。可是,偏偏她的身上就有一种气质。那一种气质,说不上有多么的出尘,也说不上有多么的骄傲,可是,偏偏你一眼看过去,就再也无法将眼神移开——而拥有着这一种气质的,眼前的落儿,就是一个。 望着那个白衣女子几乎是卓尔不群的背后,端木齐觉得心里一荡,一种说不出的欲,望。从他的心里,由内而外,而他,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若是没有那样的取舍,又怎么会得到这种与众不同的美丽? 这样想着,端木齐的眸子里,仿佛有火在闪,那把火,一直的烧到了他的心里,于是,就连眼神也开始温柔起来。 “你叫落儿是吧……”端木齐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了那个白衣的女子,想要感觉她身体的温度,还有柔软。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微微一个闪身,就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看到端木齐微微地惊奇,那女子微微一笑,对着端木齐躬下身去:“凌国民女落照,见过旭国的太子殿下……” 那样的措辞,比之之前的冷清,更显得淡然。那个女子,就在这满室的灯火之下,缓缓地站起身来,她望着端木齐,再一次开口:“民女受我主陛下旨意前来,只为面见太子一面……” 微微地愣了一愣,自小在皇宫里长大的端木齐,蓦地明白了落照的潜台词——她只是受命而来,为了要私下里见他,所以就演了一场戏。 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恼怒,还有好笑,端木齐来到一侧的,包着厚厚的兽皮的凳子上坐下,望着落照,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然后说不出是怒,还是笑地说了句:“很好,很好……真是好得很哪……” 端木齐自盛京远来,袁烈得到消息,于是就派人来见他。可是,端木阳的府中,守卫森严,也只有女人来到他的身边,才能令端木阳稍微地放松警惕——袁烈连这一层都想到了,可是,他是否也一样的想到了,自己会真的接受他的好意呢? 看到端木齐的神色,落照就知道,他还在戒意方才的事情。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若是不演好这一场戏,若是端木阳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效果,那么,而今的自己,也不会如此安然地候在端木齐的房间里吧…… 心里虽然不以为然,可是落照的神色依旧未动。她用剪水似的眸子望着端木齐,只是语重心长地说道:“三皇子殿下找了民女来,本来就是要离间你和四殿下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的。我当然可以见好就收,可是,试问殿下,若是这一场戏不做足了,怕小女子也不能顺利地在这里见到太子殿下吧……” 没有想到落照会如此说,端木齐倒是狠狠地愣了一下。可是,端木齐却知道,落照并未言过其实——这个落照,如果说没有达到端木阳预期的效果,那么,此时的她,怕是被端木阳怀疑,又或者是质问了吧。哪里还有在自己这里看到她呢? 虽然佩服这个女子的洞若观火,可是,却也为自己先前感觉到不值。他想了想,有些悻悻然地望着落照,微微地眯起了眸子,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以为,你如此说,本殿就会接受袁烈的好意么?” 可是,在这个世间,总有那么一些喜欢反其道而行之的人,而人生在世,也并非所有的好意,都会被人乐意接受。当然了,就比如说并不是所有的心,都被人奉为至宝一样——总有一些真心,注定空负,总有一些好意,最终成空—— 苦心经营的一切,有的时候,却被人当成了无所谓的多余。而恰巧的是,那个向来吃软不吃硬的端木齐,恰巧就是这种人。 256——落照的游说 兄弟为了皇位而争,尔虞我诈,又或者是无所不用其极。这在皇家里司空见惯,自古皆有的事情。那样的争夺,可以说是极尽惨死,漠视人伦。本着成王败寇的远古传承而来的思想,亲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成了皇室家族里最不值得珍惜的东西。 可是,这兄弟之间的争斗,向来是人伦之争。若是有了外人的参予,那么,就可以说是又换了一种性质了。而这样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的话,那么就成了可以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利用外人残害手足的罪名一旦被坐实,那么,在整个皇室家族之中,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 当然了,谨慎如端木齐,也是断然不会如此只身涉险的。只是,今日的伙伴,很可能会变成明日的敌人。也就是说,若是说端木齐拒绝了袁烈想要和他结盟的好意。那么,可能明日,也可能明日不到的时间,袁烈或许就会变成他的兄弟之一的任何一个人结盟者,那么,若到了那时,端木齐就会变成众矢之的…… 利害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转念之间,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端木齐犹豫再三,始终犹豫不决。 看得出端木齐的患得患失,一侧的落照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她望着端木齐,冷然说道:“太子殿下拥有旭国之最纯正的皇室血统,本就是大位的继承人。可惜的是,殿下的皇弟们,并不会如此认为。旭国的尊贵的皇后殿下,是可以帮助太子事半功倍,可是,也请太子殿下别忘记了,旭国的三殿下端木阳,曾经是我主的师弟——虽然说师兄弟关系未必十分的融洽,可是,师承一门,想来也应该有些情谊……” 说到这里的时候,落照微微地顿了一下。似乎在想着要怎样的措辞——要知道,端木阳流落在在凌国之时,恰巧被邺城陶家的家主陶心然所救。然后,别有用心的端木阳就留在了陶心然的身边,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和别有所图的袁烈师承一门。 而那个年轻的师傅陶心然,虽然并未教授过多的武功给这二人,可是,那一段时间的相处,那个女子的无私的胸怀,还有对于他们的真心的疼爱以及怜惜。还是给这二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要知道,当日的端木阳,是被流入的皇子,再因为种种原因,他自顾尚且不暇。 而那时,凌国的国力,绝对非旭国所比,而旭国新帝即位,所以,当日的端木齐就曾经因为此事,而想要对那个来自中原的王妃横加暗算,想用来破坏这两个曾经师承一门的端木阳和袁烈的再一次的联手之意。 可是,因为那个女子也实在并非一般人,阴谋落空,算计无头。到了最后,端木齐暗算不成不说,还搞到偷鸡不成,反蚀把米——他不但赔了索索木不说,还将把柄留在了端木阳的手里…… 而这个把柄,更象是一枚定时的炸弹,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端木阳就会拉响手中的引线,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而现在,那个端木阳的曾经的师兄,竟然对他伸出了示好的手,那么,他是不是要抓住这枝橄榄枝,然后多一条退路呢? 可是,这路的尽头,是否真如袁烈所说是一片坦途呢?又或者说,这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端木阳的又一个陷阱,在等待着自己的又一次的跳下去呢? 一切仿佛要呼之欲出,可是,却在端木齐想要追溯时,不得而知…… 看到端木齐沉默着,犹豫着,落照的话,还在继续。她望着窗外的无边沉沉黑夜,冷然说道:“要知道,我主之对殿下你,深有痛惜之意。本来,皇子之急,你死我活也好,尔虞我诈也罢,都是自家兄弟的事,谁叫大家都生在皇室呢?谁叫大家都有共同的目的呢?” “可是,端木阳曾经三次去见主,希望我凌国施压,在关键时刻,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是,想来殿下也是知道的,我主的王妃,被端木阳掳了来,想要借此胁迫,所以,我主陛下震怒,这才决心在夺回王妃的同时,请殿下帮我主出一口恶气……” …… 落照侃侃而谈,即便是面对一国的太子,仍旧在保持着相应的礼貌的同时,更保持着一国来使应有的风度。 可是,明烛之下,那个绮念逐渐消去的端木齐,此时却罕见地沉默了。 本来,他一直是怕端木阳和袁烈达成协议的。那么,即便是有母后帮助,即便已经在朝中结了一批拥护者,可是,端木齐的心,仍旧还未放下,而此时听落照一说,他更加坚信,若是他不帮袁烈救出他的王妃,那么,他就势必会为端木阳所迫,到了那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眸光变幻之间,都是说不出的犹豫之意。要知道,他帮袁烈救出所谓的王妃,可能并不困难,可是,困难的是,要怎样在端木阳的耳目之下,将那个王妃送出草原去。再都,若是袁烈后顾之忧已经解除,那么,他又是否真如自己所言,会在关键时刻,助自己一臂之力呢? 种种都是未知。而端木齐却知道,自己若是行错一步,被端木阳再一次地捉住痛角,那么,他就会更加的举步维艰了。 端木齐蹙眉深思,落照却垂眉敛眸,尽力地不让自己流露出一丝的表情——要知道,她用这样的方式接近了端木齐,那么,在此时,她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对方将她的行为消化,那么,才会有下一步可言。而她的本身,背负的本来就是只许胜,不许败的绝密,此时的她,已经无路可退了…… 明亮的烛光,将两个沉默的影子定格,偌大的空间,寂静极了,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此起彼落。 灯影,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远来的风,吹过半开的窗子,将远处的笑声送来,热闹的彼端,冷清的屋子,两个站在帐蓬的两站的人,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彼此地对望着,虽然各怀心事,却都聪明地沉默不语。 相同的夜幕之下,游离着各色人群,那些人,为了不同的目的,扮演着各种的角色,以至于到了最后,一切都变成虚无。 权利,欲,望,名利,那本是人的血管里带来的东西,此时,而又有多少的人,以此为目的,将一切手段都用上了,到了最后,却发现自己离自己目标,越来越远? 端木灼的帐蓬之内,那个被激怒了的狮子一般的男子,正暴燥不安地在自己的空间里气愤地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他的身后,站着他的一向忠心的谋士,看到主子的心情是如此的差,那个向来知道分寸,知道进退的博古尔静静地立在帐蓬的一角,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要知道,现在的他的主子,就仿佛是暴怒的狮子,不论是谁,只要有不顺他的意思出现的言行,相信端木灼在下一秒钟到来之际,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撕个粉碎。 那样的以身涉险,又或者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博古尔这种聪明人,绝对都不会做的蠢事…… 端木灼还在帐蓬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他的脚步零乱而又浮躁,他的神情明显地是一副气极败坏时的暴怒的样子——他的语气,也是空前地暴戾。他指指自己,再指指博古尔,以一种几乎是失态的语气说道:“你说说……博古尔,你说说,你说说——难道在他的心里,我就连一个舞姬都不如吗?他竟然当面如此的对我……我不服,我不服……” 端木灼的拳头紧紧地握着,他的眼睛里,充血一般地明亮。他望着博古尔,眸子里的挫败,就仿佛是浮在绿叶上的露水一般,只要轻轻地晃,就可以飘散一地。 你说说,你说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可是,那个人,竟然舍弃了手足,然后选择了一件衣服…… “这本来就没有什么奇怪的,我的殿下。”看到自己的主子,仿佛一只暴躁不安的兽一般,满脸的都是愤怒得无可抵制的冷光,可是,那个一直地垂着头的博古尔却缓缓地抬起了头,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红颜就是祸水,多少英雄就是因为这个而祸起萧墙,这本来就是层出不穷的事情啊……” 想来是博古尔的眸子里的光,太过的冷清,冷清得仿佛是一个看不到底的冰窖,足以将所有的热情都冻结,所以,在听到那样的话时,端木灼的眸子里,竟然是生生地怔了一下。 是的,他没有听明白博古尔的意思。 又或者说,这个博古尔,虽然在母后的身边,一向以足智多谋而称著,可是,向来傲然傲视的端木灼,却从来没有将他看到过自己的眼里去。 磊落男子,磊落风行,即便是万人所指,又岂不快哉?若是靠阴谋取胜,那么,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又莫不是胜之不武? 257——端木灼的心思 不停地挥动着的双臂忽然地停住了。端木灼微微地冷笑着,来到博古尔的面前,望着他再一次地,轻轻地垂下去的头,冷笑着:“博古尔,这个时候,怕也只有你,才敢说这样的话——你不会以为,远离盛京之后,我的距离此处千里之遥的母妃,还能救得了你吧……” 是啊,这个因为足智多谋,百深为母亲所重视的谋士,他不会认为,在离开了千里之后,端木灼还会看在母亲的份上,对于他忍让有加吧…… 博古尔跪了下来。他轻轻地叩了一个头,对着端木灼说道:“那么,在殿下准备惩罚博古尔之前,请允许博古尔将自己的话说完,请问,可以么?” 端木灼的眸子,更加地冷了下来,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有什么话快说,别再这里绕弯卖关子……” 是啊,这个博古尔啊,长年呆在母妃的身边,不知道出了多少的歪主意。而端木灼年少之时,就开始尚武。所以,对于博古尔的这一种只是靠张嘴巴吃饭,手无缚鸡之力的谋士,是从来轻视而又轻视的。此次,自己外出,母后以自己和太子同行,大不放心之借口,强行将这个博古尔塞到了自己的马队里。 本来,端木灼随从众多,这多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再加上,这个博古尔深知道端木灼并不喜欢自己,于是,一路之上,还算是沉默,还算是识相,不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也绝对不会强出头。当端木灼就要将他遗忘之时,却没有想到,自己才发了一下牢骚,这个故态重萌的博果尔就开始打蛇随棍上了——真是开玩笑,自己想做什么,要做什么,岂是一个单单靠张口吃饭的小人可以教的吗? 此时的端木灼,正在盛怒之下,此时一听博古尔的话,顿时冷笑起来:“博古尔,你想说,就尽管的说,可是,却不要说本殿没有提醒过你——若是你说了一大堆无用的废话,或者说是你说的话,并不合本殿的心思的话,那么,你就准备被打出这个门口吧……” 冷冷的话音里,还带了些说不出的戏谑的味道。要知道,端木灼的狠,从来都不在于言语的威胁,又老者是气势的汹涌,他的狠,就在于随时地能把心中的所想,变成所谓的现实,他的狠,就在于,说到做到…… 端木灼转过脸去,不再看博古尔的脸,他只是冷冷地哂了哂,对于这个母妃一向珍而重之的谋士,只是冷嘲热讽,而且严厉地提出警告。 博古尔沉默了半晌,然后,才缓缓地开口:“要知道,在这个世间,没有什么是孤立存在的,就好比白和黑,就好比冷和热,黎明和黑暗,而男子的阳刚,也是要靠女子的阴柔来衬托的——所以,相对于可以随时随地和自己争雄的男子而言,所谓的英雄,更希望能有人衬托出自己的英武,还有卓尔不群。” 知道博古尔并没有听自己的长篇大论的耐心,博古尔也就选择了长话短说。他一边说,一边摇头:“所谓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也只是人的烁金之词而已,若一旦要在手足和衣服之间作选择,相信无数的人,都只会选择必须时时穿在身上的衣服,而不会去选对于自己来说,相对而言多余出来的手足……皇子之家,犹为如此……” 端木灼冷冷地哼了一声。 博古尔微微地一笑,转而说道:“殿下,此次只不过是意气之争,太子殿下就分毫不让,那么,博古尔想问的是,若是有一朝一日,殿下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女子,那么,若同为太子殿下之喜,那么,殿下又要如何取舍呢……” 端木灼的脸色已经变了,他望着那个向来只会挑拨离间的博古尔,腰间长剑“刷”的一声擎出,冷然的寒光,在灯下幻出如水的光芒,端木灼厉喝一声:“好个博古尔,竟然敢在此挑拨离间……要知道,无论本殿看上了什么,别的人都无法阻止……” 是啊,在这个世间,只要是他端木灼看中的东西,那么,即便是上天入地,即便是碧落黄泉,他都要握到自己的手心里,再也不让他逃脱…… 阴森森的剑光,在明亮的烛光之下,摇曳生姿,照在博果尔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苍白凋零之意,面对着如此浓重的杀气,面对着如此难捱的时光,可是,那个向来有“智囊”之称的博果尔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用极其淡然的语气说道:“殿下,如若不是博果尔说中的殿下的心事,殿下又何必如此的激动呢?” 说到病,不要命,任何人,只要是被说中了要害,说中了自己不想面对的事实,那么,他的语气,总是会显得比较激动一点,反应也总是会比较激烈——那是,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块不轻易地令人触摸到的禁地,一旦被人触及了,那么,他就会以数倍的反击来证明自己是对的…… 那是因为,在他的心中的某一处,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的直视…… 博古尔不去看端木灼的瞬间变得铁青的脸,他只是挺直了脊背,神色淡然地望着自己的少年主子,冷冷地说道:“殿下,目下,太子只不过是太子,所以,在对这个天下还没有绝对的制衡权时,他的表现,或者会如你所想,有条件的忍让,有条件的礼待,可是,若是一旦成了天下之主——就如今日的陛下,你可曾看到过他对任何人退缩过半分么?” 端木灼的剑尖,微微地垂下了一点。 博古尔看到端木灼的神色之间,有了些微的松动,又逼近了一步,幽幽地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前太子妃玛珠的事吗?” 端木灼的脸上的怒容,顿时地凝住了。 玛珠的事,他怎么能不知道呢?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女子,温柔贤淑,倾国倾城。当日的玛珠,因为是丞相的女儿,所以,时常地进宫伴着他们这些皇子们一起去玩。而几乎他们兄弟几个,都对于这个越是年长,越是漂亮的玛珠心存好感。 可是,玛珠却独独钟情于太子端木齐,而太子端木齐也在十五岁那年,开始上疏给自己的父亲正德帝,说是心有所属,想要纳丞相之女玛珠为太子妃,希望正德帝答应。而这件事,当日的正德帝本也来是答应了的,要知道,文武结合,强强联手,那么在,正德帝的眼里,自己的钦命的太子,便又多了一门强大的后援。于是,册封之礼,开始着手进行。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的完美。而包括端木灼在内的几个皇子,在羡慕端木齐的好命之时,都不由地暗生妒嫉之心,叹息着同为皇子,可是,却只有端木齐才能抱得美人归。 可是,当一切看来,都是如此的完美之时,事情忽然急转而下——那一日,在御花园之中,正德帝偶然看到了三年不入宫闱的,这一次入宫谢恩的玛珠,第一次地,没有想到那个当年的黄毛丫头会出落得如此的水灵。于是,心里再再也放不下那个如花般娇嫩的玛珠的正德帝忽然一反常态,将太子端木齐的婚事一拖再托,直到在皇后的催促之下,他吞吞吐吐地说,玛珠并不适合端木齐。 玲珑剔透的皇后,当然明白正德帝的潜台词,于是,就转开了话题,说要为太子端木齐另择新妃。 于是,太子妃变成了另外的女子,而玛珠,却变成了正德帝的淑妃。玛珠生性刚烈,不愿意委身于帝王,于是,在入宫的前夕,就饮鸠自尽了。而丞相一家,更是受此连累,从此一蹶不振。 当日的太子端木齐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顿时心痛难忍,曾数次想要去丞相府拜祭玛珠,可是,皇后却挡住了。当日皇后的一席话,到了今天,端木灼犹还记得。皇后说:“率士之滨,莫非王土,莫说他想要一个未进宫的太子妃,即便他想要你现在的太子妃,你又能如何呢?” 是啊,率士之滨,莫非王土,若一旦今日的太子成了帝王,那么,他真的会凡事礼让,凡事先人后己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看到端木灼沉吟起来,深知道点到为止的博古尔先是深深地一揖,然后,轻轻地退了出去。 要知道,端木灼并不是一个没有头脑的人。只是,有他的母亲、以及他的母亲的身后的势力支撑着,庇佑着,所以,他才可以活得如此的潇洒,如此的肆无忌惮。所以,他才会对那个位子之争,表现得没有一丝的兴趣。 可是,博古尔却知道,那是太子一直的,没有对他作出过分的事,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到切肤的利益之争。而这一次,借助了这件小小的事儿,博古尔却令端木灼明白了,除非是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手里,那么,在别人的鼻息之下生活,永远都是被委屈的那一个,永远都是没有办法将自己的理想实现到十二分的那一个…… 258——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以前,在宫里,在皇后的身边,精明的皇后,是绝对不会让太子的独霸之心,显露在端木灼的面前的。所以,为论有了什么样的冲突,皇后都会逼着太子端木齐做最后的退步。以此来拢络端木灼以及他的母亲的心。 所以,端木灼才会认为,一旦发生了什么事情,太子端木齐,是一定会站在自己的这一边,也是一定不会让自己受到哪怕是丝毫的委屈的。可是,今天的事情,犹如当头棒喝,使端木灼深深地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若永远地屈居别人之下,那么,自己的所有的理想,所有的一切,都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对方愿意给予…… 整个人都沉默下来,端木灼的整个人,都开始为了今天的这一切,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窒息——原来,母亲说的,都是对的。母亲告诉他,皇后以及太子对他的好,都只不过是在拉拢他们母子的心,想要借助于他们的力量。 母亲告诉他,他若想要随心所欲,那么,就只能居于太子之上,居于众位王子之上,将整个天下,都握在自己的手里…… 母亲的话,说过很多,可是,都是想他发奋图强之类,可是,当时的他,听了,却随手地抛在了脑后——那是因为,所有的人眼睛,都只看着那个位子,是那么的累,所以,他就想反其道而行之,作一个安乐的王爷,然后,做一个没有野心的弟弟。可是,今天的事情,忽然使他明白了,什么事情,都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美好,而他真要想随心所欲,那么,就只能如母亲所言,只能如博古尔所言,将整个天下的秩序,都握在自己的手里…… 可是,这个念头若是现在就开始,那么,是不是迟了一点呢? 转过身来,看到博古尔的正准备离开的身影,端木灼冷冷地唤了一句:“你想去哪里?” 这个可恶的人,可是想要去和自己的的母亲报信,却将今日的事说出来吗?要知道,初有这样的念头,那么,在他的心里,可是不想被母亲知道的啊…… 仿佛知道年轻的主子在想什么,博古尔顿住了身子,他转过身来,对着端木灼又是深深地一揖:“回殿下的话,博古尔没有想去哪里,只是看到殿下陷入了深思之中,而博古尔知道,殿下向来是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所以,不敢打扰,想要悄悄地退去而已……” 是的,博古尔相信,现在的端木灼的私心,是被他调动起来了。隐藏在端木灼的心底最深的欲,望,也被挑起来了。 可是,聪明如博古尔,却是同样地知道,若是说让端木灼立时地相信自己,又或者说对自己言听计从,那也是没有可能的事。而最有可能的,就是端木灼在回过神来的瞬间,对博古尔洞察了自己的心事,而感觉到恼羞成怒,感觉到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博古尔才想起要避其锋芒,然后,什么都不说地,等端木灼自己想清楚。 听了博古尔的话,端木灼的眉,又能深深在蹙了起来。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那个表面恭敬,可是内心却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主意的博古尔,冷冷地说道:“那么,你认为,本殿现在首当其冲,是要做些什么?” 不得不说,端木灼实在是一个聪明的人,当一意识到这件事是势在必行,那么,他就不会有半点的犹豫。而博古尔也是看中了端木灼的这一点,才答应了他的母亲锦妃,担起了劝说博古尔的重任…… “殿下现在只需要和平时一样,表现出对太子的亲近,然后对于那个女子的愤怒,也就是了……” 深知道现在在端木阳的地盘上,什么都要小心翼翼地从事,所以,博古尔对于端木灼的建议,也只是不要轻易地暴露自己的最真实的想法,然后一切回到盛京之后再做打算了…… 要知道,现在的博古尔,还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政治家,单单是做戏,还有表面功夫的这一点,他都还远远不是自己的母亲,那个生活在深宫里二十余年,却依旧长宠不衰的锦妃的对手。而锦妃在博古尔临行之前,也说明白了。博古尔的任务,就是要让端木灼看清这个事实,然后激起他的争雄之心。其他的一切,都要回到盛京之中,再做打算…… 本来,为了激起端木灼的争雄之心,就连博古尔自己,都是做好了打算的。可是,却不料,端木阳想要趁机地离间太子和端木灼,派了个歌伎,捷足先登了。而对于如此的强大的打击,显然并不是这个向来养尊处优,被锦妃保护得极好,从来都不知道世间险恶为何物的四皇子所知道的。 所以,对于端木阳的私心,博古尔还是要表示感谢的。因为,孩子到了别人的手上,才会更快的长大,挫折在别人的手里的少年,才会知道什么才是自己必须握紧在手里的…… 听了博古尔的话,端木灼先是微微地愣了一愣。他以为,母亲派这个博古尔随着自己远来,必是怀了某种不可告人的心的。可是,却不料,这个博古尔只是要自己保持沉默——这又是哪一门子的智谋呢? 忍着?让着?退着?直到无路可退? 一念及此,端木灼的眼神又变得不耐烦起来。他冷冷地望了一脸恭敬的博古尔一眼,然后转身就要离去——算了,既然这个博古尔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出来,那么,自己还是慢慢地想一想吧,又或者说,趁着自己远来外地,正好可以将这个不中用的太子推于马下,让他永远都爬不起来? 这样想着,端木灼的脸上,忽然又浮现出那种习惯性的,令人看不喜怒的淡漠表情出来——对,就这么办,要知道,在这宫里,除了皇后之后,就是数自己的母亲的身后的势力最为强大。那么,自己只要解决了太子,那太子之位,可不是稳稳当当的,变成自己的? 可是,就在端木灼踌躇满志时,博古尔的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缓缓地响起:“博古尔敢问殿下,太子生平最忌讳的,可是哪一个?” 听了那样的话,端木灼的脚步停了下来。 世人皆知,太子端木齐,向来最忌讳的,就是三皇子端木阳,所以,这一次他领命面巡,说白了,也不过是想探一下端木阳的底。 “……”端木灼没有说话。可是,他同样也并不认为这个看似没有什么表情的端木阳,会是自己的对手——要知道,在宫里,他的母亲的家族的势力,向来是最大的,就连皇后,都要对他的母亲礼让三分,那么,这个端木阳,人远在盛京之外,又凭什么,可以成为他的强敌呢? “那么,殿下可曾想过,为什么太子殿并不忌讳身后势力极大的其他几位皇子,而独独地忌讳那个身边并无多少势力,而且人在外的地三皇子呢?” 博古尔的话,令端木灼重重地愣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他还是从来没有想过的。想当年,兄弟们并肩长大,端木阳最是沉默。更因为母亲早逝的关系,他一向是被其他的皇子欺负得话都说不出来的那种。可是,他还是一样的长大了——避过了说不出的迫害,躲过了不多少的暗算,那个在无人的角落里,默默地长大的三皇子,现在想来,都不知道究竟是受了多少的苦,吃了多少的亏,才能长到今日。 年长之后,兄弟之间各为其主,而端木阳更是被排挤在权力的核心之外,可是,那个端木阳,自从来到这一片贫瘠的草原上之后,不过短短的数年,就将这里经营得人肥马壮,实在是不容小觑…… 这样想想,端木灼愈加地觉得端木阳的深不可测。于是,他回过头来,望着博古尔,冷冷地说道:“怎么?你的意思是让本殿坐山观虎斗?” 是啊,从来讲求蚌鹤相争,渔翁得利。可是,那渔翁可知道若是这蚌和鹤都在路途放弃了,他可还有什么利益可言呢? 微微地吐了口气,端木灼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望着博古尔,冷冷地说道:“那么,在你的心里,除了等,本殿还能做什么呢?” 是啊,等待,固然之可以等来时机,可是,若能主动出击,快刀斩乱麻,不一样能速战速决吗? 博古尔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用极是神秘地声音说道:“殿下,若想要一奕博得天下,那么,长久的隐忍是绝对不能少的%……” 是啊,若没有过人的耐力,没有过人的隐忍力,谁又可能可以一举坐上那个位子,然后傲视九天呢? 皇子之争,向来都是所有的耐力,毅力,定心,心力,恒力,等等,等等的总和,当然了,身后的势力,自己的人气,还有多方面的影响力,也是必不可缺少的……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当然了,一样也没有不争就能得来的天下…… 260——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要知道,端木灼的母亲锦妃出身于这片草原上最大的姓氏博尔济氏。那是几乎雄踞了整个草几乎是三分之一的枭雄。再加上锦妃的几位哥哥枭勇善战,在草原之上,几乎是所向披靡。所以,即便是正德帝,也时常会对锦妃做出有分寸的忍让。当然了,这也是锦妃自从入宫之后,长宠不衰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这一次,太子端木齐因为一个舞姬,而使端森灼怀恨在心,想来只要他在一旁煽风点火,那么,两个人的矛盾,就会一触即发。 当然了,端木齐和端木灼两人之间的矛盾,是一定要在这里的半个月之内恶化,从而变得无可收拾的。要知道,若是等这二人回到了宫廷之中,有老谋深算的皇后在侧,有那个聪明绝顶的锦妃在右,那么,两个还不能算是政治家的皇子和太子,是绝对难以掀起所谓的浪潮的——那是因为,他们两个所代表的,并不只是两个皇子,又或者说太子,那已经代表了博尔济家族,还有皇后身后的庞大的家族。 要知道,无论是皇后,还是锦妃,都不会允许自己的皇后儿子,自作主张地在正德帝的眼皮子底下,将自己的野心,还有自己儿子之间的矛盾过早过暴露出来的。 因为,若真是那样的话,危及的,不但是自己还有儿子,更有自己身后的庞大的家族…… 想来,两人在离宫之前,就曾经接受过不同的教导。可是,太子毕竟是太子。天生的被人奉称的,被人捧在手心里的太子,是怎么样都要压过端木灼一头,然后表现出自己身为太子的优越感的。 可是,端木灼同样是一个不吃亏的主儿。在宫里,皇后为了要拢络人心,必定要太子礼让端木灼三分,这也无形之中,助长了端木灼的气焰。所以,这样的事,端木灼才能更加在觉得自己下不了台去。 而端木阳所要做的,就是看看,要怎样才能将两人之间的矛盾激化,从端木齐对于一个舞姬的包容,袒护,演变成对于端森灼的个人的看法。可是,若要将这件事做得不动声色,端木阳却也知道,那是一点都不容易的。 可是,这世间的得来,又哪一件是容易的呢?想来想去,端木阳还是要试上一试—— “殿下,您不记得了么?今日在宴席之上,四殿下在看到帝王的影卫摩尔竟然出现在太子的身边时,那一下子,脸都是青的吗?” “是的啊……”忽然想起今日的端木灼在看到摩尔的出现之后,从面表现出的极大的失望,还有不忿,端木阳点了点头。他当然记得,当摩尔出现的一刹那,就连向来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端木星的脸上,都流露出了一种说不出的震惊之色——他们都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正德帝竟然将自己的暗卫,给了端木齐…… “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从这里着手呢?”年轻的谋士站在端木阳的身后,静静地说道:“要知道,在这个敏感之期,明显地,端木齐此举,是惹了端木灼的不快的……”是啊,帝王的暗卫到了自己的身边,一方面来说,虽然是风光无限,可是,这另外一个方面,难免要招众人之嫉,可是,端木齐还如此的张扬,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心中,究竟是不知道如此做招了众人之嫉呢?还是他的本意,就是要如此呢? 而以皇后的老谋深算,向来是要求端木刘低调再低调的,可是,此次却又是为何,竟然由得他如此的招摇呢? 而以上种种,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端木阳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了。要知道,有些事,想来也是没有用的,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要在这几日之内,先将太子和端木齐的两人的矛盾激化,然后让两人即便是回到了宫里,都无法再回到从前—— 那么,他就得从现在开始,对两人着手了—— 端木阳隐隐地冷笑起来——端木齐,他真的很期待你被人从太子之位上推下来的样子。 黑夜如墨,染一地昏淡的颜色。而年轻的端木阳就这样 当诸葛英武来到那个据说囚禁小唐的马场时,却在这里看到了几乎是惨不忍睹的一幕。这里,到处都是被踩死的马匹,因为天气太热的关系,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要处理的死马扔了一地,苍蝇在草丛里乱飞,野兽在一边流连,就连天上的秃鹫,也开始不住在地头顶盘旋着,想要来这个死尸遍地的地方,分一杯更。 诸葛英武勒马而立,望着这个几乎被大火焚烧一空的牧场,心里不禁地感到一阵的恻然。 可是,小唐又在哪里? 牧场之中,只有少数的人在清理,帮轻伤的马匹治疗,然后将死去的马匹剥皮,制成肉干,等到冬天来到之时,用以裹腹。可是,这些死去的,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啊,如此的暴殄天物,几乎每一个从事着这种工作的人,都在忍不住地想要扼腕叹息。 早年曾经在草原流落,诸葛英武也能说得一口的蒙古话。而且,长期的耳濡目染,他也算是个爱马之时。看到如此多的马匹惨死在此。此时,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忽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一侧,有个胖胖的大婶从诸葛英武走过,看到他对着那一堆的废墟发呆,就上前两步,好心地说道:“哎,年轻人,你是不是来找亲戚的——可惜啊,这里的人,都没有了——除了死去的坏小子塔斯和塔尔多,其他的,都被拉到王府里受审去了——要知道,死了几千匹马,都是优良的品种,这一下,若没有人受罚,三殿下的火,要怎么熄掉呢?” 那个大婶摇着头,望着诸葛英武,摇头:“你若是来寻亲的,也快些走吧,要知道,若是被人知道你有亲戚在这里,保不定你也要被连累了呢……” 那大婶一边说,一边朝着远处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喃喃地说道:“好惨啊,人惨,马也惨……” 轻风远来,将这里的气味吹散,诸葛英武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忽然之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马场是毁了,这里的人,死的死,受罚的受罚去了,可是,小唐呢?那个令师傅念念不忘的小唐,又去了哪里? 诸葛英武站在四月底的阳光下,感觉着太阳带给他的点点的灼热,忽然觉得前面的路,不知道该如何走下去。那么,他是应该先去王府里再加试探,看看小唐是否被囚到了另外一处呢?还是回头先把师傅带出来呢? 小唐是端木阳秘密带回来的囚徒,而端木阳是断不会四处宣扬的。那么,知道这件事的人,一定少之又少,可问题是,这个马场的火,又是谁放的呢? 未来到这里之前,诸葛英武听说过,小唐已经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了。那么,这把火,可会是那个不知道生死的小唐放的吗?而今的他,可还有这个能力吗? 虽然知道小唐就是个打不死的小强,无论怎样的境地,他都有脱困的可能,可是,诸葛英武实在无法想像,武功再一次被封住,和平常人无疑的小唐,要有多大的毅力和耐力,才能再一次地逃出生天,再能再一次地,获得自由。 微微地叹了口气,看到远处的兵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诸葛英武这才转过身来,转身而去了。 没有找到小唐,可是,师傅还是要救的——若这把火真是小唐放的,那么他此刻必定躲藏在某一种,或者在暗中地打探着陶心然的消息,那么,自己只要四处派人去寻找,然后留在陶心然的身边,那么,他就一定能找到小唐—— 这样想着,诸葛英武又再策马,朝着陶心然所住的牧场走去。要知道,师傅的身边早已危机四伏,放师傅一个人在那里,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可是,诸葛英武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回到陶心然所居住的牧场时,那里,又发生了一件事。而这件事,直接的对他想要带走陶心然,造成了颇大的阻碍。而那件事就是,四皇子端木灼看中了陶心然的丫头珠玲花。 陶心然是在第二天的宴席之上,才看到那个年轻的太子,以及静静地坐在太子的身边的落照的。 一眼望去,陶心然就喜欢上了那个冷清得仿佛枝端落梅的落照。可是,两人隔得如此的远,中间还隔着两个男子,就连凝眸微笑都做不到。 落照的安然无恙,自然使端木灼不满。虽然昨晚端木齐已经安抚过端木灼,并答应将他看中的,养在自己的马厩里的那匹追风流月给他。可是,端木灼的心里,仍然觉得不满。而他不满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丢了面子。而且是在那个最讨厌的端木阳的面前。 要知道,这面子是不能丢的,因为若一旦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端木灼只要一看到落照,就感觉到气不打一处来。 就在这时,他一侧目,就看到了正对落照凝眸微笑的陶心然。于是,端木灼心想,端木阳找人下了他的面子,那么,他也得令端木阳难堪才行。 259——诸多争端 听到博古尔如此说,端木灼冷冷地,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看来,这些个所谓的谋士们,除了全部的不讨人喜之外,还有一点,也是分外地令人讨厌的,那就是,卖关子…… 而这个博古尔,可真算是卖关子的鼻祖了。只要他不想说什么,绝对的,是一问三不知。 唉,端木灼暗中叹了口气,如此的吞吞吐吐,如此的话只说三分,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何忍得下的…… 窗外传来巡逻的兵士列队走过的声音,那样的脚踏浅草,那样的步伐有力,隐隐约约地带来了草原男儿的傲视天下,磊落不群的男儿本色。而他,也是拥有这一种本色的人,可惜的是,却没有用武之地…… 因为,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来,若想要得到这个天下,都必须要按照母亲的,还有这个博古尔的谋划,行走下去…… 不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不得一隅者,不足以得天下…… 看来,这一场所谓的皇子之争,国之高位。到目前为止,还仅仅只是个开始呢…… 三更的更鼓,毫无预兆地,在没任何阻隔的草原的一侧,重重地响起。所有的已经睡熟的,和还没有睡熟的人们,只要听到这准时的鼓点,就会隐隐约约地知道,三更到了,眼下,已是深夜。 略微寒凉的风,轻轻地从帐蓬的一角吹过,拂过那竖在帐蓬前的旌旗。那样的飒飒爽爽的作响,仿佛是夜的最寂寞的吟唱,孤单,孤独,无经伦比。 曾经喧嚣的草原上,只剩下虫儿的吟唱。可是,那些不夜的人,却还在筹谋着,还在算计着一切——一切在阳光下不能出现的、或者是不能公诸于天下的事情,都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展现开来。 端木阳的帐蓬里,灯火依旧通明,坐在正中的端木阳正静静地喝着杯中的茶,然后静静地思忖着什么。 今天晚上的一切,收获可以说是意外地丰厚。他只用了一个小小的舞姬,就将那个既要美人,也要江山的端木齐和他的最铁的那个最爱面子的端木灼的关系离间了开来。 当然了,这一切都太过自然,而且效果又是出奇地显著,所以,到了现在,端木阳还在怀疑,那个舞艺卓绝的年轻的舞姬,就真的是一个当街清舞的年轻的女子吗? 宴席之上,那个女子一脸的傲然卓绝,一脸的冷若冰霜。还有她的那一身的,仿佛是与世隔绝的清新的孤傲气息——那个女子,在霎那时,给了端木阳一种感觉,那就是,这个舞姬,绝对并非寻常人家的女子。而她的身份,也绝对并非一个简单的舞姬如此的简单。 可是,那个女子,究竟是谁呢?她来到这赛里克的盛会里,难道只是为了单单地跳一支舞蹈这么简单吗? 那么,在宴席之上,这个女子不畏强权,当众刮了端木灼一巴掌,从而将端木灼的怒气冲到了天顶——那样的这不手软的下手,那样的不屑一顾的鄙夷,那样的蓦然之间地爆发出来的强大的气场,绝对不是一个只会醉心于舞蹈的年轻女子可以做出来的。 所以,在那时,端木阳的心里,就开始敲起了警钟—— 那么,这个女子的来路,究竟是什么呢?她来到这大草原上,又究竟是意欲何为呢?这一切,端木阳当然是不得而知。 他将那个随着舞者一起前来的老者带到了自己的帐蓬里,细细地询问之下,才知道对方原是官门大户的小姐,只因为有人强行想要抢亲,而这个女子至死不从,也是因为这样,才连累了家人——整整三百多口人啊,就因为这女子一拒之念,被人灭了满门。而这女子恰巧在外省亲,才逃过了这一劫,可是,也是从那以后,这个女子便变得有些乖舛起来,只要是一看到那些豪门大户的人家的公子,就会表现出强烈的鄙夷出来…… 话说到这里,那老者的脸开始沮丧起来——要知道,他是不愿意进这三殿下的王府的,可是,这现官不如现管,人家叫了,他们能不来吗? 一念及此,那老者更加的害怕起来。他非常害怕,若是这个女子对大殿下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的话,那么,怕自己的这条老命,都无法保全了…… 听了老者的话,端木阳又细心地询问了这老者的地址,然后开始派人去彻查——要知道,端木阳是个冒不得险的人。对于他来说,看似微不足道的一次的冒险,都会造成很大的失误。而那样的失误,是至今立根未稳的他,承担不起的。 微微地挥了挥手,示意那老者可以离去了,当然了,端木阳也不会放他走。只会暂时性地将他扣留在这王府里,然后,开始令人严密地观察那个舞姬的一举一动。 老者被带出去了,可是,端木阳却陷入了更深的沉思。要知道,此次前来的这一帮皇子们,除了几年前因为发生了一件大事而心灰意冷的二皇子端木星之外,其他的几位皇子,以及皇世子,都是太子端木齐一党。而他们此次前来的目的,一则是为了试探,二则,也是想要看看再次归来的端木阳,是否还和以前一样…… 这些,端木阳那当然都是知道的。可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一次二皇子端木星也跟着来了。 二皇子端木星,在众皇子之中,也算是比较有见识的一个,可是,自从生下来之后,就从来没有得过帝王宠的他,只能说是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默默无闻地长大。 可是,长大以后的端木星,为了避免他人的注意,更加地沉默起来,以求自己可以在这个复杂得仿佛是一个大染缸的后宫之中,安然无恙地过到十六岁——因为,朝中有律,但凡皇子十六岁之后,就要别府独居,或远派疆域,为国守恒。 可是,十六岁的端木星,却因为一场变故,而变成了至今的样子。 同和太子一起喜欢玛珠的端木星,看到了玛珠的如此的下场。心中自然悲愤填膺。而聪明的皇后,为了掩饰儿子的动情以及冲动,就刻意地导演了一幕端木星忠情于未来的太子妃,而导致未来的太子羞愤自杀的事情。 要知道,年轻的端木星当然不是老谋深算的皇后的对手,于是,在那一场震惊宫廷内外的婚变之中,无辜的端木星就成了太子端木齐的替罪羊。到了最后,更是被纳上了数种罪名,就差一点儿,就成了暴怒之下的正德帝的牺牲品。 所幸的是,端木星的外公,也就是当日的镇西将军,舍命去护这个唯一的外孙,并威胁皇后,若是不护端木星的周全,而且保证他此后的安然无事。他就会将昔年的一段往事抖露出来。因为受到了镇西将军的威胁,皇后不得已之下,只好帮端木星求情,于是,最终逃过一难的端木星,从此以后,就变得更加的孤傲,冷僻,无论什么人的面前,他都是一副任人摆布的木偶,任由皇后摆布的样子。 可是,端木阳却不是这样看的。要知道,能忍人之所不能忍,方能为人上之人。而这个端木星,却是自己唯一不知道底细的人,所以,相对于那个嚣张跋扈的端木灼,端木阳便暗中地对端木星,多了几分戒备之心。 要知道,皇子之争,不到最后一刻,没有人知道鹿死谁手。就如现在的正德帝一般。当日的正德帝,只不过是一个并不得宠的九皇子。他的上面,有八个哥哥,个个都是英明神武,卓尔不群。先帝曾经称自己的八个儿子为旭国八虎。 可惜的是,这个向来默默无闻的正德帝却先后利用智谋,将这八个哥哥,或杀或贬,到了最后,一个不剩。而他自己,由靠着弑父杀兄,才登上了这个位子。 所以,生性多疑的正德帝,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其实一个都不相信的。他立了端木齐为太子,却时刻地防备着他其他的儿子,会走上自己之前的老路。而自己,会成为好象是自己的父亲一般的牺牲品…… 所以,在朝中,对于皇子们的约束,也是极其严厉的,一旦发现了谁有过错,即便是太子端木齐,都难逃被苛责的命运。这也是为什么皇后要找端木星为替罪羊,从而替太子掩饰玛珠自杀的事实——要知道,正德帝若是知道玛珠是为了太子端木齐而自杀,那么,端木星的太子之位,也算是做到头了…… 综上所述,端木阳更加地肯定了,端木星对于父亲的,以及端木齐母子的怨怼,而他推测,端木星的现在的一切,很有可能是装出来的——他应该是和自己一样,这是在含垢忍辱,在等待时机。 可是,端木阳现在的目标,毕竟还不是端木星,当然了,那样的性格的两人,也是不可能做为盟友的。端木阳现在首要解决的,就是端木灼和端木齐之间的事情。 261——端木灼的巧取豪夺 于是,假装喝醉了的端木灼,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然后端着一杯酒,一晃一晃地来到了陶心然的面前。 “来,未来的皇嫂,我敬你一杯……” 话还没有说完,端木灼的身子仿佛是站不稳一样,借着倒酒之机。他假装一不小心,身子晃了一晃,就将整杯的酒,都朝着陶心然泼去。陶心然的身子微微一侧,再将端木阳的人往前轻轻地一扯。猝不及防之下的端木阳,正被那杯酒泼了个正着。 满脸的酒渍,都顺着端木阳的身上一直地向下流去。浓烈的酒味,在空中弥散开来,而躲在端木阳一侧的陶心然这才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向来冷清的宇眉之间,忽然浮出了一抹得逞的微笑——你有你的千条计,我有我有过墙梯。总之一句话,我是不会被你暗算的…… 看到满满的一杯酒,全部都泼到了端木阳的身上。那个想要借这一杯酒,对陶心然继续无礼的端木灼一看到事情竟然成了这个样子,顿时愣了一愣。 而这边,陶心然的脸冷了下来。她望着明显是故意的端木灼,强忍着心里的一股气,愤愤不平地瞪了端木阳一眼。看到陶心然不悦,再看看明显是有意而为之的端木灼,端木阳也沉下了脸来,望着端木灼,冷冷地说道:“四皇弟,你若想敬酒的,在自己的位子上就可以了,何必要走上来呢?要知道,你这王嫂大病未愈,而且怕生的很,你这样,会吓到了她的……” 看到陶心然一副冷清淡漠,却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端木灼只觉得满心都是气。可是,既然端木阳都开口了,他也就没有说什么了。要知道,毕竟端木阳是东主,虽然大家各为其主,心思不一,可是,这若是在端木阳的地盘上,撕破了面皮,终是不很好的。 而落照今日换了一件绿色的衣衫,从头至尾,她都是沉默地坐在太子端木齐的下首,始终不言不语。 看到气氛僵了起来,太子端木齐出来打了个圆场:“好了,四皇弟,你看看,你三皇兄的王妃已经生气了,你就算了吧。” 被太子端木齐一说,本来想要从此罢手的端木灼的火就更加的大了起来。要知道,昨天才被端木阳不知道从哪里找回来的女人又是打又是骂,可是,今日还在这里被人教训,这口气,端木灼实在是咽不下去。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端木灼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然后转身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一个人生闷气去了。 想来都是自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人,可是,却在这里接二连三地受挫,怎么样,这口气都咽不下去,于是,端木灼冷眼旁观,看到陶心然身边的珠玲花正殷勤地帮陶心然擦拭衣服,而陶心然任由她摆弄着,不知道珠玲花说了些什么,陶心然竟然展眉微微一笑,紧蹙着的眉,竟然也松开了。 端木灼冷冷地看着,忽然勾了勾唇,狭长的脸上,流露出一个说不出意味的笑来,他忽然站起身来,望着那个重新站到陶心然身后的珠玲花,大声地说道:“我要她……” 所有的人都朝着顺着端木灼的眸光望去,正好看到了那个年轻得仿佛一朵还没有完全地绽放的红棘花一般的珠玲花。 珠玲花此时正在帮端木阳斟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感觉到四周寂静起来了,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去,正好看到了端木灼正指着自己的指尖。 手中的酒壶“啪”的一声音跌在地上,珠玲花的脸,就在端木灼的指尖下,一分一分地变得惨白…… 看到端木灼竟然指向了珠玲花,端木阳就知道这下子麻烦了,可是,他还没有开口,陶心然却抢先开口了,她望着端木灼,冷冷地说道:“不给……” 不给。 陶心然的话,果断而又干脆,这下子,令到端木阳都一时无话可说起来。 听到陶心然断然拒绝,端木灼微微冷笑道:“不给,你凭什么?就连你的人都是三皇兄的,别说要他送个丫头,就是我要你,说不定他都会送,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你又凭什么在这里指手划脚呢?” 端木灼的话,说得尖刻无比,即便是一侧的端木阳听了,都微微地蹙了蹙眉——这个端木灼,显然地将昨晚的气都撒在了自己的身上了。 听了端木灼的话,陶心然更加地生气了。她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手心,才令自己没有当众地发作出来,她望着端木灼,冷冷地说道:“如你所讲,你三皇兄早已将珠玲花送给了我,就连珠玲花的命都是我的,送出去的东西,又怎么能收回呢?所以,珠玲花现在是我的,我说不给,就是不给……” “是的,这个丫头,我的确送给了我的王妃了,所以,四皇弟若是喜欢,尽可以王府之中挑选,除了这一个,无论四皇弟你喜欢哪一个,三皇兄都会奉上。” 端木阳的话,已经是在委曲求全,而他的意思也是十分的明显,那就是,这个丫头是绝对不能给的,而且,他在暗中的警告端木灼,要见好就收,不要如此的过分了…… 然而,端木灼本来就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听了端木阳的话,他竟然冷笑起来了:“却原来,三皇兄在自己的王府里,是如此的没有决断的能力啊,即便是一个丫头,都要看别人的眼色……” 陶心然的脸,完全地冷了下来。她伸手握住珠玲花不停地颤抖的手,望着端木灼,冷冷地说道:“恰恰相反,你的三皇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且,他绝对不会将在别人那里得来的气,随便地撒在女人的身上,所以,相比起那些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将气撒在别人身上的人,他实在要好得多……” 一番话说完,陶心然已经站起身来,对着端木齐轻轻地一揖,说道:“弟媳有些不舒服,所以先告退了。”然后,又狠狠地暗中瞪了端木阳一眼,那眼神赫然是:你若敢将我的丫头送人,我和你没完…… 然后,陶心然拉起珠玲花的手,转身就向里走去了。 就在陶心然准备离开的时候,一直垂着头,默然不语的落照忽然抬起头来,静静地望了一眼陶心然的远去的背影,然后,又快速地垂下头去,再也不出声了——果然,徐素并没有说错呢,在这个女子的眼里,从来人人都是平等的…… 可是,即便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要知道,若是不能将这里搅得越来越乱,不令端木阳焦头烂额,那么,他们又怎能趁乱将她带走呢? 是啊,她又怎么知道,只有她,才是所有人的终极的目标呢?微微地叹了口气,落照握紧了手中的杯子——看来,她得好好地会一下这位王妃了……% 看到话茬儿又被弹了回来,端木齐的脸上,也有些不悦,要知道,这事儿是他引起的不假。可是,那个落照的身份,已不再是他偶尔寻欢而带回来的女子。而今的落照,而是担负着和袁烈联系的重任的使者。要知道,单单凭这一点,端木齐在没有完全决定要不要和袁烈结盟之前,他也是不能对落照表现得出哪怕是一点点的怠慢的。 可是,端木灼又太不懂事,竟然又对陶心然发难了。他可知道,若是惹恼了那个女子,他日若想带走她,岂不是更加的麻烦了? 陶心然的脚步很快,她拖着珠玲花走出宴会厅,然后,径直的跑到自己的帐蓬里,然后,才开始坐在自己的床上生闷气—— 什么玩意儿嘛,什么皇子,什么太子,任她怎么看,都只是一群的色鬼,看到人家的女孩子漂亮要抢,看到人家有什么就要抢什么——这些都是些什么人渣呢? 不过,这珠玲花,陶心然是绝对不给的。要知道,这一段时间,若是没有珠玲花,她甚至没有办法想像自己的日子要怎么过。 那个在她闷了的时候,会带她出去散步的珠玲花,那个看到她不开心就会哄她开心的珠玲花,那个一看到她不见了,就会痛哭流涕的珠玲花…… 那个珠玲花,在陶心然的心里,早就成了亲人一般的存在,她又怎么可能将自己的亲人,送到四皇子殿下的府里呢? 珠玲花一直的沉默不语,直到来到帐蓬之内,她的身体还在颤抖,她的脸色,依旧是一片苍白,苍白得没有一丝的血色。她用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静静地望着犹自在闷气的主子,忽然移到陶心然的面前,然后“扑通”一声地跪了下去。 “王妃,请你救救珠玲花吧,求求王妃了,珠玲花不要随四殿下回去……” 珠玲花的眸子里都是泪水,珠玲花的脸上,都是泪痕,此时的她,就仿佛是一只惶惶不可终日的小兽,正在猎人的弓箭之下,不知何去何从。 看到珠玲花跪了下来,陶心然连忙拉起她嗔怪道:“珠玲花,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会跟我说这种话?” 262——珠玲花的灾难[一] 要知道,陶心然从来没有打算过将珠玲花给那个端木灼,那个一看就知道是被惯坏的孩子,而那一脸的暴戾,则显现出他想要珠玲花,绝对不会是因为喜欢,只是纯粹的想要折磨她而已—— 就因为自己曾经得罪过他,可是,自己的身份,又是端木阳的王妃,所以,端木灼拿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就想要拿珠玲花过去,然后当做出气筒一般,狠狠地折磨她。 “王妃,你不知道,四殿下对下人,可不怎么好的,要知道,他手下的丫头,经常被他打得生不能,死不能。每一年,都不知道要送多少个丫头的尸体出来……更何况,这一次……” 下面的话,珠玲花终究没有说出来,可是,她不说,陶心然却也明白,更何况这一次,端木灼要珠玲花,并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纯粹的想要出气而已,那么,相信珠玲花若到了端木灼的手里,不出三天,就会体无完肤的了…… 一想到端木灼的那样的暴戾恣睢的眼神,还有他的宇眉之间所流露出来的暴戾之气,珠玲花不由地觉得开始害怕起来。她跪在地上,膝行两步,一直的来到陶心然的面前,用哀求的眼神说道:“求求王妃,救救珠玲花吧,珠玲花宁愿一辈子不嫁,一辈子侍候王妃,只求王妃不要把珠玲花送给四皇子殿下……” 要知道,整个草原上的人都知道,大皇子好色,看到美女誓不放过,二皇子好花,看到奇花异草,必要收信囊中,三皇子好马,看到好马绝不放过,可是,这四皇子,却是个好折磨人的主儿了。可以说,在他府里当差的丫头,只要有一点点的过错,就会受到极其严厉的惩罚,每一年,从四皇子府里拖出来的下人的尸体,几乎都可以堆成一座山—— 所以,所有的草原上的女孩子,统统都害怕大皇子的眼睛,害怕被大皇子看上了,就会被他占有,玩弄过后,随手送给下人。当然了,这大皇子虽然可恶,可是,落到了他的手里,最起码,还能有一条命—— 可是,几乎草原上所有的人,都是最怕四皇子的那双折磨人的手——端木灼常以折磨人为乐。他曾经在刑房之中,可以三天不用出门,而那人被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他还有一种本事,那就是他手下用力有几分,折磨人成什么样子,通常都是有公式可以计算的——总之一句话,四皇子要你几时死,你就得几时死,多一秒钟都不行…… 那样的一个皇子,生生就是一个刽子手的化身,若说是他错为皇子,那么倒不如说他生成一个牢狱里的行刑手更为恰当。而他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折磨人,而且喜欢听人的惨叫,所以,整个草原之上,只要一听到四皇子端木灼的名字,就会浑身战栗。 珠玲花虽然是三皇子殿下的丫头,可是,这些皇子们的为人,她可都是听得一清二楚的,所以,此是的她,一听到四皇子竟然的三皇子端木阳点名要自己,她便吓得魂飞魄散了。 看到珠玲花的小小的身子还在颤抖,看到她的眸子里凝结的害怕还未褪去,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拍拍珠玲花的肩膀:“你放心,我是不会让端木阳将你送出去的……” 是的,端木阳曾经答应过她,珠玲花就是她的,就算是生死都交给了她,那么,岂有出尔反尔之理呢?即便是端木阳想,陶心然也绝对不会给…… “可是……”珠玲花还在担心。因为相对于一个普通的丫头而言,端木灼的用处,还在在端木阳心里的位置,不知道要重要上多少倍,而且,从来端木灼想要的东西,也还没有要不到的,所以,珠玲花更加担心的是,三殿下会真的同意将自己送过去……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她低声地安抚着珠玲花:“好了,你放心吧,我是不会让端木阳这样做的……” 珠玲花抬起一双泪眼,望着陶心然的眸子里的笃定的光芒,终于点了点头。 她只是一个丫头,那么,她的生死,都是掌握在主子的手心里的。主子说要怎样,她也是无权反对的,可是,自从遇到了王妃,遇到了这个体恤自己的主子,她觉得自己命好,觉得实在是自己的福气。可是,只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个四皇子竟然点名说要自己,于是珠玲花打定主意,若是三殿下真的要将自己送给四殿下的话,那么,她就干脆死了算了。 “好了,珠玲花,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回去吧,回去看看铁里木,若是需要什么的,直接到管家那里去拿吧……” 珠玲花横竖是不能再留在这里的了。否则,怕依那个端木灼的性子,真不知道私下里会对她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好在铁里木的伤还没有完全的好,正好可以技发了她先回去…… 望着珠玲花一步三回头地离去陶心然这才回到帐蓬之内,然后静静地叹了口气。 做人难,做女人更难,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女人的命运,都是随波逐流,不能自主啊…… 这样想着,她又微微地叹了口气。反正,她决定了,无论端木阳和她说什么,这珠玲花,她都是绝对不会给的,非但不给,想想都不成…… 当端木阳回到帐蓬里的时候,陶心然还坐在灯下等他。明明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可是,一看到那个浑身酒气的人进屋,陶心然还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她快步来到端木阳的面前,急声问道:“怎么样了?你的那人宝贝皇弟是不是还是要珠玲花啊……” 一想起那个端木灼一副欲罢不能样子,陶心然的心里,就开始觉得烦躁起来。要知道,在她的心里,十个端木灼,都比不上一个珠玲花,更配不上珠玲花,更何况,听珠玲花的意思,那四皇子的府里,简单就是一个大大的火坑,她又怎么会将自己关心的人送到火坑里去呢? 端木阳在床沿上坐了下来。 看到陶心然如此的性急,他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手按着突突作痛的额头,用充满无奈的声音说道:“一个丫头而已,你何必那么紧张呢?要了就要了呗,改天我送你十个八个去……” 是啊,只不过是个丫头而已,端木灼想要,就给他呗。最多,回头他再挑十个八个给陶心然,也就是了。 这边,端木阳也有些醉了。他一边说,一边去摸桌子上的茶壶——要知道,在这里陶心然的一饮一食,都是他另外派人做的,就连陶心然的帐蓬里,有的也只是茶水,而并非草原上常见的奶茶之类。陶心然不大喜欢闻奶的味道,这一点端木阳牢牢地记在心上,所以,在她居住的地方,是绝对不会有这些东西出现的。 看到端木阳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陶心然顿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就知道,珠玲花在端木阳的心,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丫头而已。可是,在她的心里,珠玲花却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所以,她是绝对不会允许端木阳这样做的。 火气就这样上来了。陶心然一把夺过端木阳手中的茶壶,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然后望着他,怒道:“你倒是说说,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把珠玲花送给你的那个弟弟了啊……” 是啊,这种没有答案的捉迷藏游戏,她不想玩,她只想知道结果,她只想知道端木阳的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他究竟有没有打算将珠玲花送给那个可恶的端木灼。 端木阳也烦了起来。 要知道,在宴席之间,他的未过门的王妃丢下他,扬长而去。为了这个,他已经被端木灼笑了个半死,可是而今他才一进门,陶心然又再因为这件事而问他,所以,端木阳觉得烦极了。 不过就是一个丫头,不是么?那样的丫头,他的三皇子府里,没有一百个,最起码也有八十个,可是,为什么他们盯上的,都只是那么一个人呢——一个硬是要,一个硬是不给,那样的两个人,一个是他暂时还不想得罪的端木灼,而另外一个,则是那个他想要捧在心尖上的女人。 两人如此难为夹在中间的他,而他,又能怎么办呢? 这样想着,端木阳狠狠地甩开了陶心然阻挡他拿茶壶的手,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值得么?为了一个丫头,就要和端木灼撕破脸皮,你可知道,端木齐都在一边看着呢,他没有借口向我发难,可是,看到端木灼对着我无理取闹,他的心里不知道有多么开心……” 也不管陶心然有没有听懂他的话,端木阳“霍地”从床上站起身来,望着这个如此不懂事,只会心软的女人,恨恨地说道:“送他不就送他了,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丫头如此的在意呢?” 陶心然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 她退后两步,颓然地坐在床上,望着仿佛被困在笼子里的兽一般正在烦躁地走来走去的端木阳,心口一滞,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出来。 263——珠玲花的灾难[二] 原来,下人的命,真不被人当成人命的,原来,人真的好象礼物一般,可以送来送去的。原来,在端木阳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利益,而没有亲情,那么,他对自己的好,是否也是一样的呢? 无数念头流星似地滑过心头,最后变成秋水里的涟漪,层层扩散开来。陶心然苍白着一张脸,望着端木阳,冷冷地说道:“那么,若是我不愿意呢?” 陶心然的语气,很冷很冷。那感觉,犹如冬雨跌在坚冰上,冷得连呼吸都不能够。而那样的冷而生硬我语气,也令端木阳蓦地清醒过来。 他怎么忘记了,在这个女子的眼里,是没有所谓的阶层之分的,而今若是自己执意地逆着她的意思而行,那么,到了最后,怕他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而这些,都是端木阳不想的。 于是,他停住了身子,转过身来,望着那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陶心然,忽然苦笑起来:“一个丫头而已,再说了,到了四皇弟的府上,说不定是对她好的呢?” 是啊,寻常人家,谁不想着攀龙附凤呢?若是珠玲花能侍候端木灼,对于她来说,又何尝不是飞上枝头做凤凰呢? “珠玲花在你的心里,只是一个丫头,可是,她在我的心里,却是我的亲人——你的弟弟是一个怎样的人,相信你比我更要清楚,你觉得,我能把自己的亲人,送到那样的火坑里去?” “……” 忽然之间发现如果和陶心然讨论这样的问题,简单是对牛弹琴。端木阳以手按着眉心,苦笑着对着陶心然摊开手:“可是,我已经答应他了,你说说怎么办吧……” 是的,他已经答应了端木灼了,那么,接下来,又要怎么办呢?端木阳一边苦恼着,一边将这个球又重新地踢了回去。 要知道,在端木阳的心里,陶心然也是一个随和的人,若真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也是断断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珠玲花而和他置气的,可是,端木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陶心然也是一个原则极强的人,无论她想要做什么,只要承诺了,就会做到底。 于是,眸子里的光,沉了下来,陶心然也冷冷地望着端木阳,说道:“那么,我也已答应了珠玲花,说不将她送出去的,你现在来说说,怎么办吗?” 两个人的两种决定,便是一个人的两介归宿。就仿佛一个人站在门槛儿前,对别的说道:“你说说,我是想进来,还是想要出去呢?” 通常,这种事情,是没有答案的,是进来还是出去,都只能取决于个人的心意而已—— 就好象现在的端木阳和陶心然,两个人都答应了另外一个人,那么,这个被决定了两种命运的人,最终的命运,究竟会是什么呢?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 帐蓬之外,有巡逻的兵士联袂走过,那样的沉重的脚步,踏碎这夜的安宁,好踏碎了凝滞在两人之间的,沉重得铁幕一般的气愤。 端木阳气愤地望着陶心然,为她的不理解自己感觉到生气,而陶心然也是毫不示弱地望着端木阳,为了他的如此的轻率的草菅人命而气愤不已—— 两个人在灯下静静地望着对方,他们之间的距离是那样的近,可是,却仿佛在渐渐地拉远,然后,遥不可及…… 无数和往事,如利风呼啸而过,端木阳望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过了许久,终于转开了眼神,然后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拍陶心然的肩膀,然后,静静地出门去了。 究竟是什么错了?那个女子如此的坚持的眼神,为什么在看着他时,仿佛是陌生人一般呢?那样的有失望,有失落,有说不出的痛恨的眼神,真的是他曾经的,现在的,一直的深爱的女人,应该拥有的吗? 他那么爱她,可是,她却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丫头,用这样的眼神对待他…… 心里有一股气,可是,却没有办法发泄,端木阳只有离开这里,然后,才能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 这个女子,他已经失去不起,可是,端木灼,他现在这个时候,是真的并不适宜得罪,所以,他也没有打算得罪,惹了陶心然,他可能还有可能哄回来,可是,若是得罪了端木灼,那么,就连端木阳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他们是注定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人,解释,今天不行,明天,还是可以的啊……除了这些,他们还有折衷的办法吗? 端木阳叹了口气,然后,轻轻地走了。 望着端木阳的消失在帐蓬外的身影,陶心然去依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她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却只觉得心里被猫咬一般的难受…… 端木阳,你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你使用诡计,令我将所有的过往都忘记,现在,你还妄图想要从我的手里夺去这个可怜的女孩子…… 端木阳,你究竟想要怎么样呢? 帐蓬里的灯,一直地亮着,直到天亮,都没有熄灭,第二天一早,当年轻的侍女来到陶心然的房间时,只看到那个年轻的王妃依旧静静地坐着,沉默不言,不言不语。 陶心然决定了,若是端木阳真的敢将珠玲花带走,那么,她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再原谅他……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落照来到了陶心然的帐蓬里。因为所有的男人都去赛里史狞猎去了,所以,落照以不善于骑马为由,推却了。然后,她就一个人,偷偷地来到了陶心然的房间。 当落照来到陶心然的房间时,陶心然正在一个人发呆——端木阳连人影都不见,事情发展成什么样子,她一无所知。而且,现在的她,更担心的是珠玲花的处境,要知道,那个傻乎乎的女孩子,若是一下子想不开,怕又要哭得连她的帐蓬,都要被水浸湿一般了。 可是,陶心然见不到端木阳,当然也没有办法说服他放弃将珠玲花送出去。 “落照,见过王妃娘娘。”一身深绿色衣衫的落照,亭亭玉立地站在帐蓬的门口,对着陶心然行礼。 陶心然慢慢地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她犹还记得,端木灼至所以发飙,就是因为她望着落照笑了笑。而端木灼的望着落照的表情,一直都是恨之入骨的。于是,陶心然知道,珠玲花的无妄之灾,其实也和自己有关,也是自己间接地惹回来的。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要知道,那些个善良百姓的命运,通常都掌握在那个达官贵人的手里,一念起,水起风生,一念灭,沧海桑田。 那些人,在这些个皇子的里里,只不过是一只小小的、朝生暮死的蝼蚁而已,想要捏死一只蝼蚁,又要用多大的力气呢?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兴味索然地抬起头来,望着落照,她静静说了句:“哦,原来是洛照姑娘啊,请坐吧。” 虽然口里说着客套的话,可是,陶心然的脸上的表情,却是一点都没有变的。她不再去看落照,而是静静地望着虚空的某一处,还在想着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救珠玲花出来。 落照的话,非常的直接,她微微地一笑,在陶心然的面前站定,然后望着陶心然,开门见山地说了句:“小女子曾经得罪于四殿下,所以,四殿下迁怒于其他人,也只不过是做给落照看而已——” 陶心然蓦地抬起了头。 不得不说,这个落照相当的坦诚。而且一开口,就指中的陶心然的心病。陶心然凝了凝眸,却始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因为,她发现,这个落照的话,似乎意有所指。而她,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那么,请说下去。”陶心然的脸上的表情未变,她望着落照,冷冷地说了句:“麻烦你,一次性说完。” “好……”落照依然是微微一笑,整个人的脸上,仿佛都泛着冰雪一样的光芒,可是,她的笑,却是真诚而又自然的。她望着陶心然,淡淡地开口:“而四殿下执意要珠玲花姑娘,也只不过是因为珠玲花姑娘为王妃娘娘所紧张。所谓关心则乱,怕到了如今,娘娘还在束手无策吧……” 陶心然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她望着珠玲花,眸子深处的警惕慢慢地浓了起来。最后,她说道:“落照姑娘应该是太子身边的人吧——那么,我可以理解为落照姑娘此次前来,是因为心中有愧所致么?” “又或者说,你想弥补些什么?” 陶心然的话,虽然温和,可是,却是极冷的。她望着那个一直微笑着的落照,毫不留情地说道:“我好象记得,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过往甚密……” 要知道,太子带来的人,自然都是太子一党的人,而他们来参加这个什么赛区里克盛会,也并非为了热闹,想来是试探,又或者说是有着更深的,更加不可告人的目的吧…… 264——转机 毕竟,身为皇子,对于那一个万万人之上的玉座,都是非常紧张的,而端木阳,并非一个能久居人下的人,那样的人,自然会为太子所忌—— 落照弹了弹身上的轻尘,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笑完,她说道:“王妃娘娘也说,那是太子殿下和四皇子殿下之间的事,那么,他们之间的事情,又差落照什么事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落照来到妆台之前,拈起陶心然摆在一侧的一盒轻妆,打开了,微微地拈了一点,放在鼻下闻了一下,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这种轻粉,应该是产自我的家乡凌国吧,我还记得,它的名字叫做‘伊人红妆’……这种轻粉啊,最大的优点,就是气味好闻,你看看,只这第一点点,只是这样轻轻地闻着,都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陶心然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再一次。她抿紧了唇,却没有说话。 微微地侧过了头去,落照再一次拿起另外的一盒胭脂,又轻轻地拈了一点,摇头:“这里,应该是产自大漠草原上的一种香吧,香则香矣,可是,任你怎么闻,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红丹的味道,若是闻不习惯的人,怕是只要远远地闻一下,都会觉得讨厌吧……” 慢慢地转过身来,话说到这里,落照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地向着帐蓬之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王妃娘娘天生丽质,身上更有一种非常好闻的体香,原本也是不需要用这种东西的,可惜的是啊并非每个人,都会得到天的眷顾,有的人,虽然生得极美,可是,这天生的,就有一种体味,非常的难闻,任何人闻之,都想要退避三舍……” 那个女子,拖着一身深绿的衣服,就那样的袅婷婷而来,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云端一般,她一边走,还一边摇头:“这世上的某一些人啊,就是喜欢抢一些别人喜欢的东西,可是,若你不喜欢了,不在乎了,那么,那个人,也就看不上了……” 说完,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那个一身绿色衣衫的女子,已经远去了…… 而还留在帐蓬里的陶心然,想着落照的刚才的话,再看看她刚才随手拿起又放下的胭脂轻粉,忽然之间微微地笑,微微地眯起来的眸子里,竟然有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 这个落照,真的是好生的聪明…… 那么,接下去,她知道怎么办了…… 天色已经黄昏的时候,珠玲花被年轻的王妃招了过来。原本以为有什么好消息的她,脸上还带着患得患失的忧色,却不知道王妃招自己前来,究竟是福,还是祸。 年轻的王妃正坐在帐蓬里。她的脸色,也是铁青的,因为极度的气愤,她的身体正在颤抖,她的手指也在颤抖。 看到珠玲花前来,她用手一拍桌子,大声地喝道:“珠玲花,你可知罪吗?” 战战兢兢的珠玲花一扣年轻的王妃的话,登时地跪了下去。她的身体,仿佛是风中柳叶一般地开始发抖,她的脸色变得白纸一般地苍白,她不停地叩着,口里说道:“回王妃的话,珠玲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还请王妃明示……” 一看到平日里温柔有加的王妃而今变得好象是凶神恶煞一般,珠玲花只吓得浑身都在颤抖。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是因为上一次在赛里克自己将她弄丢了么?可是,她都说过了不追究了啊…… 还是因为上上一次将茶水洒到了她的身上呢?而那一次,她也没有发脾气啊……可是,现在,却是为了什么? “珠玲花,我对你不错吧……”年轻的王妃站起身来,来到珠玲花的面前,望着她,冷若冰霜地说道:“我看在你平日里待我还算是忠心的份上,所以一直以来,对你也算是宽容有加,珠玲花,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竟然还有偷窃的恶习……” 陶心然冷着脸上,将手中的一包首饰“啪”的一声音跌在地上,几只玉镯便从中滚了出来。其中夹带着一些金子做成的首饰,而那些做工精良的首饰,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绝对不是珠玲花这种贫家的女子可以戴得起的。 一看到那包首饰,珠玲花的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她战战兢兢地开口:“这些……这些……” 这些里面,其中的一部分,不是王妃娘赐予她的么?可是,另外的一部分,可是连她都没有见过的啊…… 珠玲花抬起头来,望着陶心然的铁青得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吓和连哭都不会的。她望着陶心然,开始不停地叩着:“王妃请容珠玲花解释啊,这些东西,这些东西……” 可是,这些东西,要怎么说呢?若是王妃想要责怪自己,她大可以说没有赏赐过给自己啊…… 偷窃的罪名落实,珠玲花吓得六神无主起来。她膝行着向前,一把抱住陶心然的腿,哀求道:“王妃请听珠玲花说啊,珠玲花没有偷过王妃的东西,真的没有……” 是啊,王妃对她是这样的好,她怎么会卑鄙到去偷她的东西呢? 陶心然隐然冷笑起来,她望着珠玲花,眸子里仿佛结了冰一般,没有一丝的暖意,她冷冷地,一字一句地开口:“那么,珠玲花,你说说,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是三殿下赏赐给你的不成?又或者是四殿下昨晚送给你的呢……若说不出个出处出来,你又叫我怎么相信你呢?” 珠玲花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王妃以诬陷自己偷东西——可是,她真的没有偷啊,你又要好她怎么承认呢? 又或者说,王妃开始不喜欢她了,所以不想要她了么?可是,她真的没有偷东西啊…… 看到哀哀地哭泣着的珠玲花,陶心然有些不忍地转过了头去。她冲一边的下人挥了挥手:“好了,人赃俱获,珠玲花,你我主仆一场,我也不将你送官了,好歹你就要跟着四殿下走了——这样吧,我就从轻发落吧……” 话说到这里,陶心然的声音蓦地严厉起来了。她长袖一拂,厉声说道:“将珠玲花给我拉下去打她二十鞭子,然后,给我拖到柴房里去,三天不准吃饭……” “王妃……王妃啊……”听到王妃竟然这样对自己,珠玲花蓦地大哭起来。她连忙上前,想要帮自己澄清,可是,陶心然哪里还听她的话呢? 只是微微摆了摆手:“拖出去,拖出去……” 院子里的珠玲花,还在放声大哭。那哭声,充满了绝望和委屈,那哭声,也将正从这里经过的端木灼和端木齐惊动。二人同时回头,正好看到了那个正被人按下去的,想要鞭打的珠玲花。 这边,珠玲花一看到端木灼,便疯了一般地跑了过来,然后,她一把抱住端木灼的腿,哭道:“四殿下,四殿下,好歹珠玲花就要成了您的人了,求求您发一下慈悲,救法庭珠玲花吧——王妃她这是要打死珠玲花啊……” 这才省起这个女子就是在宴席之上被自己点名,即将带走的珠玲花,端木灼的薄如刀锋一般的薄唇微微地勾了勾,偷眼望了一眼那个稳稳地坐在帐蓬里的陶心然,故意问道:“那么,你先得告诉本殿,你究竟犯了什么错啊……要知道,你这不说,本殿可救不了你啊……” “珠玲花没有犯错,王妃她说珠玲花偷了她的东西,可是,珠玲花从来没有偷过王妃的东西,王妃她在冤枉珠玲花……” 珠玲花神情倔强,小小的脸上满是被冤枉之色,她望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眼泪开始往下落:“珠玲花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四殿下,你可要相信珠玲花啊……” 端木灼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将他的发丝拂动。随之将一阵难闻的,带有狐臭一般的气息朝着人的鼻孔吹了过来…… 他仿佛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连忙甩开珠玲花,然后倒退了几步,左右再闻一下,那种味道淡了不少,可是,他再一朝向珠玲花的方向,那味道又随之而来。于是,向来有洁癖的端木灼再后退两步,指着珠玲花,气急败坏地说道:“你……你的身上有味道……” “哪里啊……没有啊……”珠玲花一听端木灼的话,连忙上下看了一下,可是,她什么都没有看到,没有闻到,嗫嚅了一下,又想了想,珠玲花才说道:“那个,我阿妈说,我出生的时候,曾经跌到粪池里去过,差点就要浸死了……” 珠玲花一边说,一边用沾满泪痕的脸可怜兮兮地望着端木灼,想要再一次地凑过去,哀求他救自己一命。 可是,珠玲花没有想到的是,她才近了一点,那气味又扑面而来。顿时吓得端木灼连忙后退:“哎,那个,你别过来啊……” 一边说,端木灼连续后退两步,身子一转,竟然落荒而逃了…… 265——谁比谁更狠 这都什么跟什么嘛?天生有一种味道,还在粪池里浸过?这样的女人,他要回去做什么?那个可恶的三皇兄啊,这些一定他都知道的,可是,却偏偏不告诉自己…… 一念及此,端木灼气哼哼地去找端木阳,算帐去了。看到端木灼几乎是落荒而逃,一侧的端木齐微微地眯了眯眸子,望向了那个犹自端坐在帐蓬里的陶心然,心里却在想着,这是不是她在演的一出苦肉计。 这边,帐蓬之中,余怒未熄的陶心然的声音还在沉沉地响起:“打,二十鞭,一鞭都不能少……哼,你人还在这里呢,倒学会和新主子去求情了,我这就去找三殿下,叫他早点把你送走……” 黑色的鞭子,狠狠地抽在珠玲花的背上,在她的细嫩的肌肤上,打出一条又一条的黑色的痕迹。那样的疼痛,显是超出了珠玲花的极限,她一边哭着,一边叫着,不停地求饶。可是,那个一直端坐在帐蓬里的陶心然却只是冷冷地坐着,冷如钢铁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松动的表情——看来,这个小小的丫头,还真的惹她动了气,竟然下了这样的狠手。 端木齐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朝着自己暂住的帐蓬里走去了。 当端木灼找到端木阳的时候,端木阳的帐蓬里,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正在响起。端木灼冷冷地听了一下,恍然听出那正是那个年轻的王妃的声音。 听那声音,似是在和端木阳撒娇,可是,再听那语气,又似乎在因为某一件事,而和讲条件,她一边说,语气里似乎还带了些少少的怨气,显得十分的激动。她说:“是啊,就是啊,又是你说的,我要是不要这个丫头了,你就送十个丫头给我,十个哦……” 那个女声有些夸张地说道:“昨晚我只不过是想和你争口气,也想让那个四殿下只想了这一样,不会再和你要别的,所以,就故意地拉着珠玲花走了——一个丫头而已,他要,就给他呗——反正那个丫头手脚又不干净,偷偷地拿了我的东西,我把她打了一顿了……” 那声音,理直气壮,仿佛教训珠玲花是理所应当的事而已。她一边说,一边还气哼哼地说道:“敢偷我的东西,我看她真是活腻了,若不是要送给那个四殿下,我不打她个半死——不过,二十鞭子,再加上饿她三天,想必就差不多了……” 端木灼站在帐蓬之外,却只听端木阳一直地沉默着,不时地“嗯”上两声,到那个女子的声音。好象好不容易说完了,却再也听不到端木阳的声音了。 帐蓬里,沉默了半晌,忽然听那个女子似是伸出了手,又再重申了一次:“拿来,我的十个丫头……” “唉……”端木灼正想走进去,可是屋子里却传来的端木阳的叹息的声音,似是充满了无奈,可又偏偏对这女子束手无策。端木阳一边叹息,一边说道:“乖啦,快把珠玲花放出来吧——我当然知道她在你的心中没有那么重要,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将她轻易地送人呢?要知道,若是动了你的心头好,你还不象上次一样,把这草原上的天都给我翻了?” 一边说着,传来那个女子冷冷地“哼”的声音。端木阳的声音继续说道:“去,听话,别把珠玲花给折磨死了啊,反正要成为四皇弟的人了,送出去了,不就眼不见,心不烦了?要不啊,不知道四皇弟又要和我要什么了。”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端木阳哄道:“你不是最喜欢我的那一匹雪里追风吗?还有你上一次看到的那个丫头丹珠,我这一次,统统都给你,好不好?” “那还差不多,那么,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过那丫头了——”听那声音,那个王妃似是要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珠玲花啊,身上有一种味道,很难闻的,还好,以后都不用看到她了……” 端木阳还想说什么,可是,端木灼已经大踏步地走了进来,他一进帐蓬的门口,就指着那个阴险无比的王妃怒道:“你……你……” 端木灼本来是气极,怒极的。可是,此时望着陶心然,他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是啊,要给这个可恶的女人安个什么罪名呢? 看到端木灼不请而入,还指着自己的鼻子,陶心然的火再一次地上来了。可是,她不怒反笑,只是望着那个脸气得铁青的端木灼,忽然间勾了勾唇,冷冷地一笑:“我什么我?我让你一定要珠玲花了么?你可听到了,当时我也说过,不给的。而是你偏偏要,怎么,现在想后悔了?想要换别的了?不行,打死都不行……” 陶心然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气得端木灼话都说不出来了。要知道,端木灼虽然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可是,他却也是一个不随便伸手打女人的人——女人在他的手上,可以折磨而死,可是,他却不肯亲自碰女人一个小手指头。 陶心然再勾了勾唇,望着端木灼,一脸的“知不知道猪是怎么死的”表情,冷冷地说道:“三皇子殿下,你在我们三皇子这里,要了一件就是一件,你刚刚也看到了,珠玲花那个丫头,那么喜欢跟你,那你还不如成全了她算了……” 陶心然不提刚才便罢,一提刚才,端木灼顿时一脸的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理陶心然,只是望着端木阳,冷冷地说道:“三皇兄,你也看到了,你想塞个没有用的丫头给我,我是不要的,这件事,你看怎么办吧……” 一听端木灼的话,陶心然立马就跳了起来。她一下子跳到端木灼的面前,大声说道:“你还想敲诈不成?”一边说,她一边退到端木阳的身后,然后扯了扯端木阳的衣袖,示意不要将自己刚才要的那两样给端木灼。 望着陶心然一边咬着下唇,一边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端木阳勉强忍住眼睛里的笑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然后回过头来,望着端木灼。摊开了双手:“那么,四皇弟,这个丫头不成,你就换一个呗,反正大皇兄都说了,兄弟是手足,其他的什么都不是,所以,我这王府里,只要是你喜欢的,你看上的,我就双手奉上……” “那,我要刚刚她说的那两样……”分明是绝对的要和陶心然过不去,端木灼一指陶心然重复道:“我就要她喜欢的那个丫头,还有那个雪里追风……” 刚刚听到这两样,再一看到陶心然变得铁青的脸,端木灼象是个赌气的孩子,冷笑道:“那个丫头叫丹珠是吧,这一次,我要验明正身……” “不行,不行,丹珠是我的,雪里追风也是我的。”一看到端木灼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两样东西上,陶心然扯着端木阳的衣袖,开始急了起来:“我不管,我不给,你答应了要送给我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可是……”端木阳望着小儿女姿态的陶心然,眸子里涌出了无数的爱怜出来。他轻轻地抚了抚陶心然的头顶,颇为难作地说了句:“可是,我已经答应……” “你先答应我的,要是没有丹珠,要是没有雪里追风,我就和你急。”陶心然再也不理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端木灼,然后跺了跺脚,跑出帐蓬去了。 望着自己的王妃跑出了帐蓬,端木阳的眸子里,现出一些说不出的担心出来。一面吩咐下人去叫丹珠过来,端木阳这才蹙着眉转过头来,望着端木灼,冷冷地说道:“四皇弟,我还真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呢?她究竟惹到你什么了呢?” 是啊,端木灼仿佛是和陶心然扛上了一般,无论陶心然想要什么,端木灼都要从中插上一扛子,非要象是现在,把她气跑了,把她气哭了,端木灼才觉得开心…… 冷冷地望了端木阳一眼,说实话,端森灼的心里,还真是恨透了那个诡计多端的女人了,所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她心想事成。 傲然地望了一眼疑惑不解的端木阳,端木灼冷笑道:“我喜欢,我高兴,这个理由够充足了吧……” 一边说,端木灼转过身来,在帐蓬的一侧坐下,再也不理端木阳了。 看到端木灼再也不理自己,端木阳也微微地摇了摇头,有些担心地望了一眼陶心然消失的方向,再一次地,微微摇了摇头—— 丹珠来的速度非常的快。 陶心然才没有走多久,她就来到了帐蓬之内。那是一个极美丽的女孩子,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温婉,五官秀丽,一种草原女子少见的羞涩,使她更显得如池中荷花,亭亭玉立。更难得的是,她的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隐然的香气,远远地闻来,令人十分的舒服。 “见过三皇殿下,见过四皇子殿下。”一看就知道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丫头,丹珠站在那时,只是望着自己的脚尖,然后开始垂头不语。 266——谁落到了谁的算计里 “抬起头来,让本殿看看……”端木灼,向来是一个不知道掩饰为何物的人,他一看到如此亭亭玉立的丹珠,便觉得打心眼里喜欢。于是,他不等端木阳吩咐,便来到丹珠的面前,让她抬起头来—— 丹珠的头,是在迟疑了一下之后,才抬起来的。她望着年轻的两位皇子,只一下,又轻轻地低下头去。 这下,端木灼看清楚了。这是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儿,姿容秀丽,王官如画,更难得的是,那个女子的身上的那一种一闻之下,就令人觉得十分舒适的味道。 于是,端木灼指了指丹珠:“嗯,就是她了——还望三皇兄过一会叫人把那匹雪里追风牵过来我的帐蓬,这件事,就算是完了……” 冷冷的话语,犹如冰浸过一般,端木灼一说完,顺手扯着那个丹珠,转身离开了端木阳的帐蓬—— 是的,他决定了,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敢骗他,那么,无论她想要得到什么,他都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而端木阳就站在帐蓬之中,手掌慢慢的握紧,直到最后,将指甲生生地嵌入皮肉里。他的额头上青筋勃,起,他的眸子里,仿佛是一片可以灼人的光芒。他望着端木灼扬长而去的身影,眸子里的暗色,仿佛墨染一般地蔓延开去…… 端木灼,你等着…… 当端木阳来到陶心然的帐蓬里的时候,陶心然正在喝茶。 不得不说,刚刚的那一场戏,现在想来,陶心然还觉得恶心——她竟然在一个可恶的人的面前,和端木阳大秀恩爱。而且,还要作出那样的令人误会的暧,昧动作……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不禁想起了还关在柴房里的珠玲花。那样的重的鞭子抽在她的细嫩的背上,不多不少,整整二十鞭。而且到了现在,因为自己的命令,因为要将这一场戏演上个全场,所以,珠玲花的背上,还没有敷上药粉。而因为她的命令,那些人,都不敢给珠玲花送饭,想必那个伤上加伤的女孩子,到了此时,还没有饭吃,也不知道现在的她,究竟怎么样了…… 可是,若是为了一生的幸福,若是为了那个一心爱着的人,若是受过了这一次的罪,那么,受这样的一顿鞭子,也是值得的吧……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怎么说呢?人就是这样的啊。轻易得来的,没有人会珍惜,可是,若是争夺而来的,是不是就会变得好一点呢? 这个问题,陶心然忽然不能回答自己。 看到端木阳掀帐门而入,陶心然微微地凝了凝眉,却没有开口。 端木阳的脸上,是带着笑的。他一想起这个小女人的小女儿姿态,就觉得心里好笑,曾几何是,他看到过这样的她呢? 那样的娇憨可爱的表情,那样的似真似假的温柔,那样的说不出的含羞带嗔,端木阳微微地想着,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真的宁愿,这个女子永远都是刚才的那个样子。 可是,当那个女子抬志头来。望着那个女子的那一对充满智慧的,冷然淡定的眸子,端木阳就知道,他这又是妄想了。 心里微微地觉得遗憾起来。可是,端木阳勉强抑制住自己心里的失望,含笑来到陶心然的面前,微微一笑:“刚才你风风火火地跑来,就为赶在端木灼的前面吗?而你来找我,就只为演这么一场戏?” 刚才,就在刚才,端木阳刚刚回到帐蓬里坐下,就看到陶心然匆匆忙忙地跑来,然后,要求他配合演一场戏—— “要不怎么样呢?我说过了珠玲花不给,可是你,偏偏要给,我不骗骗他,他能甘心么?” 陶心然的话,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恼怒之意。她恨恨地说道:“什么皇子嘛,我怎么看,都象是一群强盗——看到什么好的想要,吃的想吃,还有人家的丫头也想抢一个走……还偏偏要人家不想给的……” 陶心然越说越气,越气就越说。她望着端木阳,怒道:“人家做皇子,你也做皇子,可是,你看看,你就是专门被人家剥削的……”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那是因为,陶心然的蓦地转过来的眸光,正好看到了端木阳的仿佛带着深切的悲哀的眸子。 那一对黑色的眸子里,不再是平日的神采飞扬,而是一种颓然的,无能为力的,说不出是悲哀还的绝望的眸子。 那是一种决然的,可是却又无奈的痛楚。那是一种睁眼看到恶人横行于天下,可是他倾尽了全力,也没有办法阻止的无奈,那是属于一个不得势的皇子的无奈,还有沉重…… 端木阳低低地叹了口气,然后,他长臂一伸,将陶心然拢在怀里,然后静静地说了句:“你放心,总有一天,他们会为他们的今天,付出他们想像不出的代价……” 端木阳的话,字字如冰雪,听在陶心然的耳里,有一种猝然冷漠的冷。陶心然被端木阳抱住了。她用力地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出来。心里排斥着,可是却又蓦地开始为这个如此难过的男人感觉到难过。于是,如伏针毡的她。只好一边排斥着,一边却又不得不静静地伏在端木阳的怀里,听着男子的粗重的呼吸,过了半晌,才纳闷儿地问道:“为什么会这样呢?” 敏感地感觉端木阳正在筹划着什么,可是,等陶心然想要问个清楚时,端木阳却放开了她,然后走到一边坐下,似是在对她说,又似是重申一般地说道:“你放心,总有一天,他们会为今天付出他们意想不到的代价……” 意想不到的代价吗?陶心然猝然一惊,再抬起头时,却看到端木阳早已恢复了平日的冷清淡寞,他的宇眉之间,再一次地展现了平日才有的空负大志,以及阴沉冷酷。 不得不说,这男人,实在是矛盾,矛盾得就连陶心然,都不知道他究竟在算计着什么,在想着什么…… 那是个永远都令人捉摸不定的男人,那是一个永远都没有办法透过他的外面,将眼光直达他的内心深处的男人。那样的一个男子,是骄傲的,也是孤独的,他宁愿将所有的心事都埋藏在心里,也决计不肯透露出半分出来。最起码,在陶心然的面前,他从来不会透露出半分出来…… 心里忽然有点堵,陶心然望着端木阳,过了许久才问了句:“那个丹珠,你的弟弟带走了么?” 要知道,在进入到端木阳的帐蓬里时,端木阳在配合陶心然演戏之时,曾经在她的手心里写下了“丹珠”两个字,而陶心然也明白了,端木阳的意思,是想让端木灼带走那一个叫丹珠的女子…… 并不关心端木阳为什么会要让端木灼带走丹珠,可是,陶心然却知道,这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问题,事实上,若不是需要她知道的范围之内,即便是她问了,端木阳也不会回答她…… “是的,带走了……他一定不会想到,那个丹珠会带给他的惊喜……”微微地想了想,端木阳隐然冷笑起来。他背过双手,望着陶心然,冷冷地说道:“记住,他不是我的弟弟,我也没有弟弟——我也没有亲人,若真说有的话,那么,我的亲人,也只有你而已……” 他不是我的弟弟,我也没有弟弟。 我的亲人,也只有你而已…… 那样的话,令陶心然蓦地怔住了——要经过怎样的经历,要经过怎样的磨砺,要经过怎样的挣扎,要经过怎样的背叛与重生,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一句话来——我没有亲人…… 看到陶心然怔忡起来。端木阳蓦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充满了苦涩的意味,然后,他拍拍陶心然的肩膀:“你好好休息吧,这一段时间,尽量少出帐蓬,一切,都等他们走了再说……” 等他们走了再说。 陶心然再一次的疑惑了。 然而,正待她要问什么时,端木阳已经离开她的帐蓬,转身向外走去了。 端木齐的身边有了那个舞姬,端木灼的身边有了丹珠,那么,剩下的,就要看他们最后的手段了。 要知道,赛里克的盛会,还有半月就结束了,似端木齐他们这般的日日戏耍,怕这半月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半个月来,端木阳究竟在他们的身后,做了多少的事而已。 相信今年的赛里克是历年来最精彩的一年,而这个盛会一旦结束,那么,所谓的惊喜,就会接踵而至…… 那才是所谓的惊和喜…… 夜来的风,将端木阳的长发轻轻地吹起,而他的心里,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是他的,终究都是他的,那么,剩下的,就是要将另外的,都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袁烈能做到的,他一样也能,而且,他相信,自己能比袁烈做得更好…… 唐方在一片废墟里站起身来。夜的黑,将他的身影完全地淹没,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黑色的浓影。他就在这黑夜里穿行,一直的,一直的向着黑暗的前方走去…… 三天了,他烧了马棚,杀死了那一批骏马,然后,他却没有逃,就在第一轮的搜索过后,重新又回到了囚禁自己的山洞里,开始了漫长的,却又必须的休生养息。 267——唐方的信念 那一个山洞,相当的潮湿,那里面,潜伏着无数和毒蛇和虫蚁,那些东西,足可以在一举之间,将一个健康的人杀死,可是,小唐却生存了下来,不但生存,而且是良好地生存。也就是在那里,他制出了第一批的毒药,有了第一批,也就有了此后的无数批。他在那里,以毒蛇老鼠为生,他拼尽了所有,就只为了留下一口气。 然后,他要留着这一口气,去找到那个女子,然后,带她离开这里。 这,已经是小唐的最后的信念…… 微微地吸了口气,唐方在黑暗里潜行,他一边潜行,一边辩论着方向。他昨晚捉住了一个看守,然后,了解了这里的一切。 在这里,有一年之中的唯一的次的盛会,他们叫那个盛会叫赛里克。而今年的赛里克,却是特别的隆重,那是因为太子殿下,还有其他的几位皇子殿下,全部都来了。而且,他们就住在三皇子的府里。 小唐还知道,那个年轻的王妃,也已经离开了她自己的牧场和帐蓬,现在就在三皇子的别府里。 那个兵士还说是,三皇子的别府里,现在热闹的很,可以说是夜夜笙歌,非常的热闹,此去东方三十里,就是三皇子的别府的居处,在那里,唐方就可以看到他想要找的人。 问完了一切,唐方毫不犹豫地将那个人杀死,然后扔进了饿狼的群里——草原上的狼群,就仿佛平原上的狗一样的多,为了生存,一群饥肠辘辘的狼,甚至可以将一个人吃干抹次,而唐方杀那那个人,不但利于自己脱困,更加的,消灭了证据。 三十里,并算是太远的路程,可是,唐方先前有伤在身,再加上刚刚强行恢复的武功,他还是觉得有些体虚。 远远地,看到一群灯火辉煌的地方,那里,应该就是三皇子端木阳的府第。而他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那里。 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唐方用一对褐色的,没有焦距的眼睛静静地望着那个所谓的三皇子的别府,黯淡的眸子里,倒映着万家灯火,仿佛是天上的星辰,落入了无边的深海里,深海无声,星耀无声。 千里的路,终于到了尽头,可是,唐方却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他甚至害怕起来,他害怕若是看到了那个女子,可是那个女子却不认识他,那么,他这千里的路,他这三个月的地狱的生活,岂不是白费了么? 越是即将看到那个女子,小唐却忽然觉得自己开始输不起…… 微微地凝了凝眸子,唐方淡淡地望了一眼而今的自己。然后,他就移过了眼神,再一次地,望向了前方的路——他等待了这么久,他期待了这么久,他挣扎了这么久,就只为找到她,那么,他又怎么可以任由自己退缩呢? 更何况,这个女子,已经成为他的全部,而他的所有的生命,都是为了那个女子,而今想要再回头,早已回头无岸。 唐方屏气凝神,然后开始尾随着两个年轻的侍女,因为他听到了,那两个侍女是给王妃送食物的…… 近了,近了,仿佛是一个转身一个拥抱的距离,近了,近了,仿佛是一个握手间,一个回眸的距离。 唐方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开始急促,他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零乱,一种身不由己的慌乱,仿佛飓风一样的包围了他,使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师傅,师傅,你可知道,小唐就可以看到你…… 师傅,师傅,你可知道,小唐就可以带你离开,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唐方的眼睛重新睁开,然后,他紧随着那个年轻的侍女的身影,一直的向前走去。 当端木阳一行又再出去狩猎的时候,陶心然令人将浑身是伤,已经奄奄一息的珠玲花从柴房之中带了出来。 然后,她当日就带着简单处理过伤口的珠玲花,回到了自己的牧场,自己的帐蓬。 三天过去了,珠玲花被饿了三天。她的身上的伤开始溃烂,她的因为严重的缺水的唇,开始干裂,可是,自己离开三皇子的别府。她就一直的抓紧陶心然的手,再也不肯放松半分,满脸憔悴的她,只是任眸子里的泪水,一泻而下。 她知道,是年轻的王妃救了她的这一次,救了她的这一生。 若是不用这个方法,那么,现在的她,可能已经落入了四殿下的手心里,可能会过着生不能生,死不能死的生活。她知道,若不是王妃这样帮她,那么,此时的她,可能早就死去了—— 她的年轻的王妃,先是诬陷她偷窃,然后将一枚可以改变体味的药给她服下,到了最后,并当众地演了一出苦肉计。 她在柴房里,整整地躺了三天。在这三天里,她的身体是痛着的,她的心里,却是开心的——那是因为,她知道,此后的她,终于都苦尽甘来,终于都涅槃重生。 所以,她的心里,是感激着她的主子的…… 看到珠玲花虽然虚弱至极,可是还要强撑着要起来道谢。陶心然摇了摇头,伸手止住了她。然后,她细心地帮珠玲花上好了药,这才唤过了站在门口的铁里木。草原上的汉子,都是粗豪的英雄,当那个憨厚的铁里木只是望着珠玲花,只是“嘿嘿”地笑的时候,陶心然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于是,陶心然上前,将珠玲花的手交到了铁里木的手里。让他们紧紧的握着,紧紧的握着,告诉他们一定要幸福,连同自己的幸福,一起的幸福。 珠玲花望着陶心然,一直不停地道谢,泪水不停地流着,直到她无法出声。憨厚的铁里木还不清楚事情的全部,可是,珠玲花让他相信王妃,他便选择了相信王妃,而他,也因为这一次的相信,而换取了一生的幸福。 “我们会再回来看望您的……”憨厚的铁里木,终于说了这一句。他不停地哄着珠玲花,告诉她,这分别是暂时的,只要等到她好了起来,那么,他们就可以回来看她的主子。 可是,陶心然却摇了摇头,她告诉珠玲花,离开了,就别再回来,永远都不要回头。因为过去的路,已经走过了,再回头,早已物是人非了。于其因为回头而遗憾,倒不如望着前方的路,更稳,更好地走下去。 最后,陶心然取下自己头顶的一枚簪子,别在了珠玲花的发间,祝福她一生安然,永远幸福。 望着两个在暮色里慢慢地离开,陶心然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帐蓬里。珠玲花走了,新选的侍女明早就会过来,可是,陶心然的心里,仍然觉得依依不舍。 她习惯了珠玲花的笑声,习惯了珠玲花的善解人意。她喜欢这个女孩,所以,将她推向了去往幸福的路上。她是真心的希望珠玲花能幸福,连同她的幸福,一起幸福…… 可是,未来的路,还那么的长,那么的远,又有谁才保证自己的一生坦途呢?可是,若是有幸福相伴,那么,即便是苦难,也可以携手度过的吧……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这才微微地抬起头来,草原上的夜,是美丽的,星痕满布,点点璀璨。蓝黑色的天宇,仿佛是一块巨大的幕布,在没有月光的夜晚,黑色便是夜的全部的内容。可是,若是在这样的夜晚,和心爱的人儿,一起在草原上漫步,想来那也是最甜蜜的幸福吧…… 袁烈是在那一个晚上,看到从三皇子府回来的落照的。 恢复了一身男装的落照,习惯地苍白着一张没有血色的脸。仿佛幽灵一般地从重重黑夜里穿行出来,披一身初夏浅露的身上,仿佛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暗的气息。 此时,她静静地站在袁烈的面前,先是严谨地按照君臣之礼向袁烈行礼,然后,她未等袁烈询问,便抢先开口了。然后,她将袁烈所关心的,自己的这几日的亲身经历,王府内的各种布局,跟随在太子身边的所有的人名单,还有将这几日来的、在三王府之内的所见所闻,全部都讲述了一遍。 袁烈一直地静静听着,然后一直地沉默着,仿佛要将落照带回来的这样错综复杂的线索一一理顺开来,然后再加以分析强调,之后再决定下一步,究竟要怎么做。 初夏的风,轻轻地吹过帐蓬的一侧,将远处的青草的香气席卷而来,混合在弥漫着微微湿气的空气之中,轻轻拂面而来。 这个时间,黑夜之中,一片寂静,只有这帐蓬里的唯一点亮的蜡烛,将夜的黑幕远远地推开,清晰地映照着袁烈的那张布满沧桑的脸。 落照的声音很是好听,淡淡的磁性,有一种清泉流动时才有的微微凉意。她一直地垂着头娓娓而谈,隔着烛光风月,听在袁烈的耳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淡然隽永。 落照将一切都描述得十分的生动,详细。令人远远地听来,有一种几乎是身临其境的清晰。袁烈人开始的眉色不动,到了最后,在这个女子传述并加以注解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微微地点了点头。 268——关于东羊氏[一] 不得不说,落照真的是一个十分出色的人才,不论文武智谋,她都可以独当一面。可惜的是,她身染沉疴,如若不然,袁烈真愿意将她以女子之身,入朝为官。 可是,眼下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哪里又谈得上以后呢?要知道,眼下,他们深入的是对方的领地,能否全身而退,都还是未知。所以,现在来说以后,其实还是言之过早…… 时光如水,静静穿过夜的空间,落照将一切都叙述完毕之后,脸上的神色变了变,在稍微的迟疑之后,她才静静地开了口。而这一次,她所说的,是关于陶心然的事情。 由于曾经和陶心然有一面之缘,同样从医为医的她,只是看了看陶心然的脸色,就知道当日的那个女子所有的近况。所以,而今面对袁烈,她终于都说出了见到陶心然时的种种。 然后,她也理所当然地提起了陶心然在王府之内的生活。 说到那个令到自己远离故土,背井别乡的和儿,落照的神色,依然是淡淡的,表情也是冷冷的。 她只说,而今的陶心然,已经不是当日的那个江湖女子。而今的她,因为生活在王府里,早已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年轻女主。亦是因为被端木阳保护得极好的缘故,更因为她失去了所有的最初的记忆。所以,而今的陶心然,更象是一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虽然机敏聪明,一腔热忱。可惜的是,却毫无防人之心。 在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落照一想到那个喜怒都形于色的女子,一想到那个为了一个小小的丫头就失态到愤怒的年轻的王妃。落照的轻浅得仿佛落雪初融的脸上,忽然浮上了一抹淡然得几乎看不清的笑意。 她望着袁烈,静静地说道:“陛下,王妃她,因为服用过过量的忘忧草的缘故,所以,已经将所有的前尘往事都忘记了……” 是的,那个女子,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也忘记了所有的悲欢离合,恩怨痴缠。当然了,也包括了所有的,令她刻骨铭心的东西。此时的她,就和这个世间无数个年轻的妃子一般,安于珠宝之间,一身的奢华累赘,然后安然地扮演着自己的的现在的身份。 袁烈的眼神,微微地凝了一下。 要知道,以陶心然的性子。如果说不是因为记忆的消失。那么,是绝对不会乖乖地呆在端木阳的身边的——她的心里,除了端木阳之外,还装了太多的人,装了太多的事,所以,她是注定不会远离自己所关心的人,然后只偏安一隅的。 而当日,虽然袁烈并没有想出端木阳依靠什么,才将陶心然留在身边,可是,他却知道,那个端木阳,一定是卑鄙地下了毒,或者说用某种常人无法知道的东西,致使陶心然失去了某种记忆——就好象上一次,他曾经问过落照,有什么可以将人的记忆消除一样。 忘忧草,果然不出所料,端木阳竟然对陶心然用了忘忧草…… 可以说,这件事,袁烈也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此时听落照说出来,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堵——要知道,三十征程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他为了那个女子,不惜千里跋涉,不惜以身涉险,可是,那个女子,却早已将他彻底地忘记,甚至他日他站在了这女子的身边,这女子可能就连他是谁,都不会再想起。 那样的忘记,彻底而又迅速,那样的改变,令人迅雷不及掩耳。可是,那样的遗留下来的一切的遗憾,背负者却彻底地易了位——从她,变成了他,或者是他以外的,所有的人。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袁烈微微地摇了摇头,再望着落照的眸子里,已经有了隐然的不悦的光。他蹙起剑眉,望着这个深入王府之内,并帮他带回来了如此重要的情报的落照,喜怒莫测的语气之中,隐隐约约地带了些说不出的沉重之意。 他问道:“怎么,你专程去找过她了?” 要知道,聪明如落照,一定知道那个女子在袁烈的心里的位置,所以,她才会在初入王府之时,和那个女子套上关系。可是,那个女子,原本就是警惕非常的人,没有十足的把握,袁烈是真的不想打草惊蛇。 “因为端木灼看中了王妃的一个侍女,强行和端木阳索要,而王妃护人心切,险些和端木阳撕破脸皮,所以,落照就帮了她一把……” 那个王妃,想来也是聪明剔透的人儿吧,她的那了番暗示,倒被那个年轻的王妃,利用得淋漓尽致。可是,想来是因为关心则乱的关系的,那个在袁烈的心中,天人般的王妃,竟然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要去打搅她……”冷冷地望了落照的一眼,袁烈定定地下了断语——要知道,那个女子,是会将所有的心事都挂在脸上的人,若是她知道了落照的目的,难免会疑神疑鬼。她如何想,倒没有什么关系,怕就怕端木阳会提前察觉,那么,他的此后的所有的棋,都难免受到影响。 要知道,此次的袁烈,是想先和端木齐达成协议,然后再一起对付端木阳。当然了,袁烈也是不会蠢到要端木齐协助他救陶心然出来的。要知道,人心隔肚皮,谁又知道那个一心想要将端木阳置于死地的端木齐,会不会借机将陶心然扣起,然后威胁自己帮他做事了? 毕竟,这里不是凌国的地盘,而袁烈在这里,更是处处受制。所以,这样说来,袁烈就等于将自己命,摆到了别人的手心上。而前有端木阳,后有端木齐,可以说前者是狼,后者是虎,所以,在这处处险境的情况之下,他就得更加小心地行事,以期在达到目的的同时,可以带着那个女子,全身而退。 落照沉默了下去。 然后,她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虽然不明白,可是,这也绝对不是她可以了解的真相。可是,袁烈的意思,落照大概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外乎是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不想在和端木齐协议没有达成的时候,就过早地暴露目标。再者,那个端木阳,也不是个吃素的主儿,若是一旦被他看出了什么端倪,那么,他们的这一行人,就会更加地被动。 “端木齐如何了?”语气顿了顿,袁烈又开始重复起方才的话题—— 要知道,落照在此之前,早已将端木齐的几日来的作有,都细细地说了一遍。那么,此次袁烈若再问起,就是想问她的看法,以及想法了。 本来不是自己的权利范围,落照其实也没有义务去帮袁烈分析什么。可是,当袁烈问起,她还是如实地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 当然了,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消息,落照这一次的话,是经过细细的考虑之后,才说出来的。 她说:“端木齐相当的忌讳端木阳,甚至想置之死地而后快。可是,现在的他,却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才迟迟都没有动手。” 她说:“端木兄弟,表面看来,都是一派和睦,其实只要细细观察,就不难看出,其实各自都是心怀鬼胎。因为端木阳的悉心安排,再加上另外有人的暗中刻意为之,所以,眼下的端木阳,已经成功地离间了太子端木齐和四皇子端木灼的关系。而今的两人,都暗中有了戒备之心。可是,端木阳应该早有安排的。因为,在这一段时间里,他的手下的人,都在频繁地暗中走动着,甚至,远在赛里克之外的驻军,也在因为换防,而暗中调离了原行的位置……” 要知道,端木齐一行来到了端木阳的属地,那样的话,不啻是将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这样的例子,之前也不是没有的。太子出巡,被兄弟扣留,然后就地杀害之后,取而代之。 可是,令落照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明知道前车之鉴,可是,端木齐仍旧来到端木阳的属地,那么,是否可以说明,他在暗中,早已有了准备呢? 当然了,这一切,落照只能说是不得而知。 要知道,就因为陶心然在这里,他们的目标就在这里,那么,就演变成了所有的战场都在这里,所以,暂时来说,他们还是没有余力去关心这些的…… 可是,敏感如袁烈,却已经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不详的味道。又或者说,这一次端木齐的到来,或许会是端木兄弟的最后的一次较量。而鹿死谁手,就要看这一次了…… 夜风从半开的窗外,徐徐而来,将夜的躁热吹散。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离窗口较远的地方,正在谨慎地商量着下一步的计划。 落照的话,不疾不须,不紧不慢。她将端木兄弟的所有的性格以及可能都分析了一遍之后,才郑重地说道:“端木齐对于是否要和我们结盟,仍处在观望时期。他可能在来到这里之前,已经做好了另类的准备,而是否要和我们结盟,则成了另外的一条后路……” 269——关于东羊氏[二] 为自己留一条后路,是每个王室里的子弟,都会做的事情,问题是,这一条路,是否可行,这一条路的尽头,有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么就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了。 袁烈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长久的倾听而显得有些深思,当然了,更因为心里挥之不去的疑虑而变得凝重。 他说道:“我知道你熟悉旭国的历史,自然也知道,在前朝之时,有一位太子,就因为离京远巡,来到一个兄弟的属地时,被这个兄弟杀害,从而取而代之的事……” 在说这些的时候,袁烈的眸子里,隐然地带了些说不出的浅淡笑意。那笑容,意味深长,更因为了那一抹说不出的意味深长。所以,那个年轻的帝王的俊朗的脸,在这明明暗暗的灯光之下,有一种令人可以托咐生死的力量。 他的话,明显地只说了一半,而剩下的另一半,他也是明显地想要落照续下去的…… 而落照的眸子里,也罕见地没有一丝的惊讶之色,她只是微微地垂下头去,然后,顺着袁烈的话,淡淡地接了下去:“是的,陛下所说的典故,在旭国,是人尽皆知的——那是端木前朝的东羊族——太子东羊颂出京远巡,来到他的三弟东羊离的封地。而他的居心叵测的三弟,竟然将自己的兄长弑之,然后取而代之——” 落照的手心,慢慢地握紧了。语气也开始有了些微的波动,仿佛那正在讲述着,并不是一段早已被历史的长河淹没的前朝旧事,而是一件和自己息息相关的旧年惨祸…… 东羊颂被杀,所有的王室子弟全部都被告东羊离杀死殆尽。到了最后,东羊一族之中,就只剩下东羊离的分支——可是,那个曾经杀父弑兄的东羊离,又因为继位之后过度地信任端木一族,所以,在度过了十年的奢靡的生活之后,最终被端木了族取而代之…… 而端木一族在取代东羊一族是,同样的采取了亡国灭种的酷烈手段。不但将为数不多的嫡出的东羊一族的男子全部都杀死,更将那些妇孺老弱,全部都驱赶出境…… 这就是旭国历史上最著名“亡羊之劫”。时光倥偬,岁月如流。而今,草原上的风沙,依然每一年都会覆盖荒野,每一年的日出日落,也都和以前一样的重复。而那一段曾经惨烈无比的往事,也都被掩没在岁月的厚厚的尘沙里,再也不复重现。 可是,毕竟还是有人记得的——那些惨死得无法令人目睹的前尘往事,在某些角落,就仿佛是种下的仇恨的种子一般,不停地生根,发芽,以求长成参天大树——所以,当那些关于东羊一族的传说,逐渐地变成真正的传说的时候。那些所谓的恨和仇视,也只不过是变成了仿佛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陌路往事。那遗留在岁月间隙里的一抹又一抹的淡然的绯色,虽然明明知道是血的颜色,可是,因为物是人非,所以,已逐渐地变得淡漠如水。 袁烈的唇轻轻地勾了一下,却没有出声。他要的,是落照自己这一切都说出来,然后主动权,就仍然的在他的手中。可是,若是落照一日不将这些说出来,那么,袁烈和落照的心里,就会同时地生出一根刺,那么,这条刺越长,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越来越疏远…… 当然了,如此需要人手的时候,落照的表现,又是如此的令人满意,袁烈也是万万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然后,东羊一族,被驱赶出这一片草原,仿佛是草的种子一般,开始流落各地,然后,生根发芽……我说的,是也不是?” 袁烈几乎是接着落照的话应下来的。而他所说的正是落照想要说的话。 落照几乎没有迟疑,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袁烈终于叹息起来,他望着落照,静静地说道:“所以,有一支分支,也落到了哀劳山中,然后,取‘落’为姓,暗喻落地生根之意?” 仍旧是淡淡的问句,仍旧是淡然向接近陈述的方式。可是,那话里的几乎是一字带过的冷酷之意,却令人依旧触目惊心。 落照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可是,袁烈的话,她依旧是没有办法否认的。于是,她再一次地点头:“不错,哀劳山落家一族,原本就是旭国的前朝皇族,东羊一氏……” 落照的头,忽然抬了起来。她傲然地望着袁烈,清如明水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暗的光彩,还有一种长久的隐忍所释放出来的冷酷。然后,她开口,用两个人都可以清晰地听得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的,我落照,原本是东羊家的,东羊照……” 东羊一族,流落到哀劳山中,然后生根发芽,深知道以前的姓氏不可用,所以,就取“落”字为姓,并教导自己的子孙后辈,不要忘记了自己的根。更不要忘记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袁烈忽然叹息起来。 他上前,将自己的手按在落照的肩膀上,认真地望着她的仿佛是一泓清泉般的眼睛,用充满真挚的语调,几乎是静静地说道:“那么,落照,你是不是应该要告诉我,这一次,落家派了你来,究竟是想要我做什么?” 是啊,落家如此慷慨地派出了他们的第十三代的少主。那么,如此聪明的少主,如此隐密的身世,那些个仍旧并不死心的东羊一族的后代们,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以说,这件事情,若是袁烈问不清楚,那么,他的心里,就会永远地不安…… “长老们的意思,是要我带着大红一起,进入端木家的皇陵,然后将他们的龙脉咬断,那么,这旭国,就会再一次地回到我们东羊氏的手中……” “所以,你在宴席之上,怒打了端木灼,然后以此吸引了端木灼?然后,再通过端木灼,回到盛京里去?” 冷冷地,袁烈摇了摇头,然后,他的话也变得开始沉重: “那么,落照,以下的话,就当是我私下里问你的吧……我想问你的是,即便是旭国回到了东羊一族的手里,你们又能怎么样呢——又或者是换句话来说,你们牺牲了这么多,斩断了端木家的龙脉,那么,是不是真的旭国,就会再一次的回到东羊一族的手里去?要知道,你的兄长都已经死去,而你沉疴在身,那么,落照,你告诉我,若是你拚得身后死,而毁掉了你想要毁掉的东西,可是,旭国即便是回到了东羊一族的手中,那么,又要靠谁来领导呢?靠那些长老们?靠你的年过半百的父亲……又或者说,是某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抑或是将你的故国,因为所谓的恨,而再一次地推入到战乱之中去?” 要知道,落照此来草原,那么,他们在旭国,就一定有内应。也就是说,他们落家——又或者说是,他们东羊家,早已在盛京之中,埋下了许多的种子,只待龙脉一断,端木家失势。那么,那些曾经埋下的种子,就会发芽,然后长成参天大树…… “可是,我们努力了那么多年,难道就任由端木一氏如此心安理得地享受如此天下,而我们东羊一家,就只能够隐名埋姓,永远都没有出头之日吗?” 那个倔强的落照,那个坚强的东羊照,在听了袁烈的话之后,眼泪忽然就涌了出来。可是,她却拚命地抑制着,不让他们滑出眼眶。她后退两步,甩开袁烈的扶在她的肩膀上的手,用几乎是冷得可以结冰的语气说道:“五十多年了,不论是什么,都应该够了吧……他们的父辈欠下的,终究要他们的子孙来偿还,就好象是我落家的血债,一定要我落家的子孙讨回来一样……” 六十年一个轮回,六十年,便又是下一个轮回的开始——那么,下一个轮回的开始,这曾经属于东羊一家的东西,是否要再一次地回到他们东羊家的手里去? 袁烈隐隐地叹息。他一边叹息,一边摇头:“已经不是那个旭国了……落照……” 袁烈的眉间,有一种几乎是脉脉如水的萧瑟之意。他望着落照,又仿佛是透过落照,看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而他的声音再一次的响起,隐隐地带了些说不出的沉痛之意——是啊,为人子女者,若生在王室,享受着举世的荣耀宠光,可以说,自从他们一出生开始,就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荣华富贵。可是,又有谁知道,那些生在王室里的人,是终生都无法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呢? “路已到了此处,已经无法回头。”想是袁烈的感慨万端,引起了落照的什么情绪。她只是冷冷地摇头:“我们东羊一族,早就回不去了……” 是啊,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眼看着颠覆了自己的国家的无凶首恶有一个比自己更加凄惨的下场。几乎是第一个落家子孙,天天都在想,天天都在盼的事情。 270——关于东羊氏[三] 就仿佛天黑期盼天明,就仿佛云开期盼开谢一般——怎么能因为怀疑前方的路没有光线,而改变已久的信念。怎么能因为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有日出,而放弃等待明天的天亮呢? 袁烈想要说什么,可是,却终是微微地摇了摇头。 是的,落照是对的——路已到了此处,他们早已没有办法回头。若是前行布满荆棘,只要劈斩开来,就能踏成坦途。可是,那么,他们若想此刻回头,却早已回头无岸…… 人生不能复制,信念不能重来…… 望着那个傲然屹立在灯下的女子,袁烈终于都放弃了最后的说服。他蓦地笑了起来:“那么,落照,你若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在朕的可以容忍的,又或者是力所能及的情况之下,朕,绝对不会推却……” 和落照之间的称呼,第一次地,由第一人称的“我”,而变成了一国之主的自称“朕”。这话里的意思,袁烈明白,聪明如落照,也是自然明白了——袁烈这是在告诉落照。无论如何,他们曾经相伴过走过一段风雨路程。那么,此后的路,虽然不得不暂时地分开了,可是,在袁烈的心中,却仍然是曾经的伙伴。而现在,袁烈更是以一国之主的身份来向落照许诺,若有帮助的必要,又或者是在不危及自己的自身利益的情况之下,他,也就是整个的凌国,愿意对这个志在复国的女子,一施援手—— 话到此处,点到为止。可是,落照的心里,已经泛起了说不出的感动。要知道,帝王只手搏奕天下,一挥手,就可以斩下万人颅。而袁烈,竟然在此时,以一国之主的身份承诺,愿在他日,助她一臂之力——这话,落照听进去了,当然也会记在心里。最起码,在袁烈还在的一天,她必定会记得这个人情,必定的,会行维护袁烈的所有…… “那么,去吧,落照,去做你需要做的事……”袁烈想了想,从腰间拿出一枚玉佩,递给了落照:“去吧,他日到了盛京,若你要朕需要帮忙的地方,就去盛装红楼里,去找一位叫做‘玉娘’的女子。她只要一看到这枚玉佩,就会力所能及地帮助你……” 袁烈的话,说得十分的凝重。又仿佛他知道自己交予落照的手里的是什么一样。然后,他轻轻地拍了拍落照的手,再一次地转过身去…… 落照握紧了袁烈递给她的那枚玉佩——在握紧玉佩的时候,她的手心握紧再握紧,仿佛这一次的握紧,就是下定了另外的一次的决心一般…… 只能说,袁烈实在是聪明,不但聪明,而且还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适可而止…… 要知道,落照今晚归来,的确是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是,袁烈的一番话,再加上他的一番的承诺,却令落照犹豫不决起来——又或者说,将袁烈交给端木齐,真的会达到自己预想的目的吗?那样的话,真的不会引起端木齐的再一次的怀疑吗? 而今,她以凌国来使的身份,潜伏在端木齐的身边,时刻地注意着端木齐的动向。并伺机想要达成自己的的目的。可是,说白了,她这来使的身份,也是可圈可点的,来日,若是端木齐一旦和袁烈结盟不成,又或者说,端木齐想要放弃结盟的话,那么,没有人知道,这结果,又会是如何。 所有,落照在扮演着凌国来使的身份的同时,也在时刻地寻找时机,然后尽早地促使端木齐回到盛京里去。 一旦到了盛京,那么,她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那么,她就有可能在只手之间,完成家族交给自己的任务。 可是,今晚的这一行,再加上袁烈的态度,却使她最终地改变了主意——又或者说,在这个可以说是步步陷阱,步步危机的旭国里,多一个同伴,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再说了,若是在端木齐和袁烈之间作一个比较并且选择的话,那么,若为同伴,她还是宁愿选择袁烈…… 风起,吹动落照的长发如雪。她就在这凉风四起的夜里,轻轻地离开帐蓬,然后,静静地朝着那无边的原野上走去。 头顶,点点星痕璀璨,身边,夏虫儿轻轻地低鸣。黑蓝色的天宇,就仿佛是大海,朝着四面八方无限量地延伸,然后扩散。将整个大地,整整地包围。 夜来的风,将远处的凉意吹散,使落照的有本来有些发涨的头脑,渐渐地清醒起来——草原的夜晚啊,是多么的宁静而又美丽,那样的一望无垠的晴天,和站在哀劳山下凝望山顶时的感觉,是完全的不太一样。而她的根,本来就在这里,本来,她的生命,也应该拥有这样的美丽。可是,又能是谁,不让她们的这个家族好好地活着?偏偏要将他们驱赶,要将仇恨地种子,种到他们的心里去? 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冰凉的心跳,落照迎着这无垠的夜空,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的生命,已经无多了。可是,她却还要在这有限的生命里,完成一件可以说是必须要完成的事情—— 那么,就让一切重来,就让一切,从现在开始…… 当落照疾风闪电一般地消失在帐蓬之外时,帐蓬之内的袁烈,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他的一直缩在衣袖里的手,这才轻轻地从袖中伸了,一把长不过尺许的短剑,顺着他的手腕滑出,在明亮的烛光之下,闪着幽然的冷光——要知道,在方才的那一刹。他的短剑,早就擎在手里,那样的毫无胜算的自保,其实也是他的逼不得已的办法之一—— 只那个女子敢动他。那么,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斩杀…… 因为袁烈早就暗中地观察过了,这个叫做落照的女子,出手胜在迅捷,狠辣轻忽。她的反应,也是敏感而且极快的。可是,若是你能先发制人,快过她的话,那么,她就会乱了手脚,从而变得被动,无法将自己的优势发挥出来了。 当然了,对于袁烈来说,他一生罕逢对手,若想要胜一个身染绝症的弱质女子,他相信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可是,袁烈却更加知道,他的最大的劲敌,不是这个叫落照的女子,而是她藏匿在袖中的,那条大红——那才是他最致命的对手…… 可是,那个女子最终放弃了那个愚蠢得可笑的念头,选择了断然的离去,所以,袁烈的手中的短剑这才只沾染了他的汗水,而没有染上鲜血…… 慢慢地将那把短剑重新地放入衣袖之中,轻轻地吁了口气,这才信步朝着帐蓬之外走去。要知道,他一意孤行地西来北上,很多的人都不明白他究竟是为了什么。相信即便是跟在他的身边的随从,都始终没有办法明白。 他们无法相信,拥有四海的帝王,会真的为了一个相貌并非十分出众的女子,会远离自己的国土,从而来到这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之上。而且,这里还是异国的土地,他的对手近在咫尺。相信端木阳只要知道他只身涉险,那么,就一定会用尽所有的手段,抓住他,然后令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国家去。 所以,所有的人都说,袁烈为了那个女子竟然做到这个份上,他们甚至并不知道,那个女子,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好。竟然令使一国之君的袁烈,如此的不计生死。 可是,也只有袁烈知道,他对于那个女子志在必得的真正意图。 当初还是皇子的时候,袁烈就曾经听说过,那个关于瑕妃的故事。当然了,他更知道,因为那个瑕妃天生残疾,所以呢比起平常的人,更能守得住秘密。所以,当年的先帝,在死去之前的那天晚上,曾经冷笑着所说的那一番话,使袁烈开始感觉到触目惊心起来。 那个睡在龙床之上的年迈的帝王,只是望着自己的儿子,望着这个被他冷落了十几年的儿子,冷冷地说道:“没有人真正能得到这个天下,即便是你,也不行。除非你能找到那样东西,然后,破除这个诅咒……” “那就是,所有的袁姓帝王,都必须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手里……” 在听到这一番话的时候,袁烈的紧紧地扼住亲生父亲的手,忽然地顿住了——是不是,有朝一日,在他即将垂垂老矣,也会有一双年轻的手,也会有一双自己的亲生儿子的手,紧紧地扼上自己苍老的颈间,然后将自己的最后的一丝生机,都生生地扼杀殆尽? 关于这点,袁烈忽然之间不能回答自己…… 也是在那一个瞬间,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自己兄弟几个,是如此的疏离,即便是瑕妃的儿子,他也只是抱了一次,而其他的皇子,长到了二十多岁,还都没有试过父亲的怀抱,是什么样子…… 原来,他的父皇对于他们,除了所有的世间人伦的爱恨之后,还有一样更加强烈的,仿佛飓风一样的情绪一般——那种情绪的名字,就叫做恐惧…… 271——所谓的真相 长久的恐惧,就仿佛是扼在咽喉上的手一般,即便是午夜梦回,都无法让你轻出口气。而那样的望着自己最亲的血亲,那一种爱恨交织的恐惧,就仿佛是吹在岁月间隙的尘沙一般,在那样的漫长岁月里,一寸一寸地结垢,然后堆积如山。 所以,袁姓帝王,通常并不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而是被自己的长年累月所聚集的恐惧活活地杀死的——那样的心态,那样的恐惧,在他们的儿子的手,还没有扼过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活活地被自己杀死了…… 子弑父,这又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一件事? 所以,自从登上帝位的第一天起,袁烈就开始寻找这个诅咒的缘起,然后,终于被他在浩瀚的书海里的一个蒙尘的角落里找到了——原来,这个所谓的诅咒,就来自于一个姓颜的女子——那个女子,惊才绝艳,聪慧无双。她识五行,懂天象。对于命想术数,更是无所不知。那个女子,自从和年轻的帝王一见钟情,就矢志不渝地追随。 三年间,她随着年轻英武的帝王拓疆扩域,所向披靡。于是,那一个年代,那一双璧人,被所有的世人,以仰望的姿态,长久地存在着,仿佛是日月的光辉一般,无以伦比。 可惜的是,这个世上,并没有永远的传奇,当然了,也没有永久不破的神话。到了后来,天下渐安,四海升平。传说中的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就在这个时候,两人之间,第一次产生了怨隙。误会就仿佛是角落里的积尘,天长日久,变得日渐沉厚。而年轻的帝王的心太小,容不下小小的女子一痴情。于是,在天下初平的三年后,那个曾经英明睿智的帝王,再也无法容纳这个曾经和他并肩作战的年轻皇后。 未央宫中,一杯鸠酒送了她的年轻的生命。而年轻的皇后,这在临去的那晚,许下诅咒,此后的袁姓帝王,终其一生,都无法得到一个女子的真爱。而且,他的生命的终结,都必定是在自己的尊重儿子的手里…… 誓言成真,诅咒落定,此后的袁姓的帝王的第一个人,都无法再得到任何一个女子的真爱,当然了,他们更加没有办法可以避免自己死在自己的亲生儿子手里的命运。 而这个诅咒,最终成了阴影一般的存在。那些个年轻英武,踌躇满志的帝王,几乎每个人,都先是对这个诅咒嗤之以鼻。可是,到了最后,却不得不在那样的命运里,无法挣脱。 那个诅咒,渐渐地变成了孙悟空的头顶上的紧箍咒,平日看他时,仿佛只是一样寻常事,可是,当那一天到来,他们就会被命运的手扼住,几乎无法呼吸…… 后来,在即位的一年间,袁烈几乎查遍了所有的典籍,然后问遍了所有的占星者,还有术士。可是,答案却是无一例外地,无解。直到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问及一个前朝的旧臣,那是一个曾经在父皇的身边呆了几乎几十年的老臣。因为感恩袁烈少年时的一饭之恩,所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说起袁烈的父亲曾经去过蜀山之巅,然后在归来之后,就执意要纳邺城陶家的盲女为妃…… 要知道,入宫为妃,必须要在大选之年,然后经过层层盘查,各项指标都过关了,方能侍君左右。可是,那个帝王所选中女子,不但姿容不足在倾城倾国,而且身有瑕疵。 可是,当日的先帝,却是一意孤行。仿佛不纳这个妃子,他就绝不罢休一般。 礼法不容?改之。 秀女大选未到?更期。 大臣们坚决反对?斥之…… 总之,为了那个身有瑕疵的女子,先帝几乎是逆了所有人的意思,直到顺利的用五彩銮架,将那个女子迎进宫闱。 而此后的一切,袁烈都知道了。可是,那些秘闻,那些他并不知道的前尘往事此时经由那个老人娓娓道来,袁烈的心里,依旧有些触目惊心的味道——逆天而行,拂众人之意,当日,他的父皇,可真的是一意孤行,不顾一切啊…… 不顾一切么?听到这里,袁烈的心,忽然动了一下——能令一个帝王如此不顾一切的女子,又究竟是相怎样的人呢?又或者说,这件事的身后,有着什么样的背景呢? 初听之时,只不过是以为帝王轶闻,袁烈也只是一笑置之。可是,后来再细想一下,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蜀山,邺城,瑕妃——这几者之间,可有什么关联么? 于是,年轻的帝王便令人去到蜀山之上询问,半年之后,那个方回,却带来了一个令袁烈相当震惊的消息——当日的先帝,曾经去到蜀山之巅的灵霄殿中,曾经于殿外长跪三日,最后,那扇关闭了三年有余的门重门,终于打开了,然后,先帝被迎入了殿中。 当然了,殿宇重门,隔绝尘世,之后的事情,是再也没有人知道的。只是,所有的人都只知道,在当日先帝下了灵霄殿之内,就亲往邺城,然后,就是瑕妃入宫的事情了……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袁烈开始访遍先帝的所有的近侍,然后将当然的事情,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原来,先帝去往灵霄殿,的确是求得了破咒之法——那就是,邺城陶家的女子,拥有着先世的颜氏血脉,若帝王家能娶陶氏女为妻,若其子为帝,则可免子弑父的惨剧发生…… 邺城,陶家……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袁烈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心跳——要知道,亲手扼死生父的事情,是他的一生的痛,而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想起自己的父亲的诅咒一般的话——而无数次,这梦境悄无声息地转变,那个即将被扼死的,变成了自己,而自己的苍老的颈间,赫然是 邺城,陶家—— 袁烈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地,蓦地惊叫起来——他忽然明白了这十余年来,他的父皇的对于邺城陶家的关注。他蓦地明白了,为什么在他当日要去邺城之时,父皇会用那样的眼光,长长久久地望着他。当日的父皇一定是以为他也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才会让他不必早日归来——那时的父皇,肯定也是想让他打破那个诅咒,然后还袁家的子孙一个安然盛世吧…… 可惜的事,父亲苦心找来的破解诅咒的办法,最终夭折在长年生活在深宫里的,那些生怕帝王得到幸福的,生怕那个诅咒被破解的,生怕自己、以及所有的亲人会受到威胁的拥有着无比阴暗的用心的女人们,就这样地,将那个帝王的良苦用心,生生地在手心里揉碎…… 瑕妃逝去,两子夭折。邺城陶氏一门独此一女,再也没有了陶家血脉。于是,那个杀兄弑父的君王的所有的梦想,终于成了南柯一梦。而他的整个人,就在梦醒之后,变得残忍暴戾…… 希望的再一次的破灭,甚至比起从来没有过希望,更加的残忍。因为前者是从看到黎明的曙光,而再一次地堕入了黑暗轮回的漫长的绝望。而后者,则是长久日安地呆在黑暗里,慢慢地,会将黑暗和自己融为一体——所以,希望就是给予,希望就是轮回,而每一次的希望的失落,都不啻是轮回的再一次的开始…… 而且,当你的握在手心里的希望,若是被自己最亲的人揉碎了,那种绝望,相信没有人能够体会—— 也就是在那一个刹那,袁烈下定了决心,无论邺城陶家,和那个女子是否有关系,那么,不论是走到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他都要将那个女子,紧紧地握到自己的手心里去…… 也就是从那时起,年轻的帝王,新生的亲王袁烈,这才开始查找那个女子的行踪,然后,不远千里地追到了这里——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有一种隐忍其实是蕴藏着的一种力量,有一种静默其实是惊天的告白——这一次,袁烈决定了,不管这个女子,是不是拯救他的那根稻草,是不是可以解除他的诅咒的那个人,他都要将这个女子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倾其一生,都再不会松开…… 那是因为,他不愿意,不希望,也绝对不能容许,将自己的希望,再一次地扼杀在自己的手心里…… 风起,拂过无边的黑夜,当那些看不到方向来风,再一次的拂动袁烈的黑色的衣衫的时候,那个临窗而立的年轻帝王,忽然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直朝着门外走去——无论如何,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呆下去了。 想来落照回到端木阳的底邸之后,还会有另外的打算。那么,到了那时,无论落照将他当作同伴,还是当做对手,他都难免会因为被落照的牵连,而暴露的危险——要知道,太子端木齐,一样是一个谨慎的人。而对于落照这个身份来历都不甚清明的来使。想来他早派人跟在落照的身后,严加监视吧…… 那么,此刻的落照,那个聪明绝顶的女子,又会怎样的应付自如呢? 272——她已经忘记了关于他的所有的事[一] 不过,袁烈相信,那都不是自己需要关心的内容了——落照之于他,他之于落照。他们两人,只不过是半路上遇到的同伴,因为前路倥偬,所以曾经相伴着走过一段不算长的路程。这一路上,虽然他们一起穿过草原的风沙,看过一段的别样的风景,也曾经患难与共,曾经相互扶持。 可是,时光路短,岁月如尘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从指尖没滑落。现在,就是到了分别的时候——有着不同目的的两人,当然是要各自奔赴自己的前程,然后分道扬镳——就和人世间的无数次的分别一样,他们的明天,都只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珍惜吗?惆怅吗?袁烈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因为,只有他知道,所有的凋谢,都是真实的,盛开,只是一种消失的过去。 同一星空下,在这淡星若痕的静谧夜晚,又有多少个人,就仿佛袁烈,又或者是落照一般地,如此的难以入眠呢? 风吹草叶,仿佛遥远的吟唱,而那的曲调,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仿佛依稀曾经在梦里,无数次地响起…… 铁里木走了,珠玲花走了。那些曾经在某一段岁月里,陪伴着陶心然一段难忘的时光的人,终究在一个又一个地消失,一个又在一个地离去。 诸葛英武曾在前晚来过,他没有找到小唐,可是,他却是想要带陶心然走的——那个固执的弟子,那个一脸风尘的弟子,再一次地面对陶心然时,他的唯一的要求,就是要陶心然跟他走。 可是,当日的陶心然,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那是因为当日里,变故迭出,因为珠玲花才被那个四殿下端木灼看中,然后,她和端木阳各持己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不能放下她所关心的人,她不能任由珠玲花掉进那个巨大的火坑里,当然了,她更不能任由端木阳如此轻率地处理一个人的一生的命运—— 所以,她留下了,并且在落照的提醒之下,成功地摆脱了那个可恶而又可怕的端木灼,而今,珠玲花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而她,终于也亲手地改变自己曾经犯下的错。 看到陶心然如此的固执己见,无计可施的诸葛英武,只好再一次地去出发,去寻找小唐。一连两天过去了,他都没有回来。虽然明知道他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一想到他一个人在这个大草原上来回地去,陶心然还是莫名地感到有些担心。 可是,她终究是帮不了任何人的。就好象灾难来临的时候,她都只能保全自己一样,此时的陶心然,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再保全了…… 夜来的风,将远处的烟尘吹散。遥望远处,旌旗林立,那是其他的皇子们临时驻扎的营地,连绵数十里。 那里,离她居住的牧场,也是极远的。可是,晚上的灯光,可以迅速地穿透这无垠的原野,更可以将所有的黑暗都照亮。所以,那样的毫无屏障的照射,使这本来如铁幕一般的认色,变得更加的明亮一点。 光如水,光如幕,光亮如存在人的心底的希望。只要有一料光的,或者是希望的种子播下,那么,他们就可以在这毫无阻隔的草原之上,穿透一切,即便是再远的距离,也可以达到无法预知的彼岸。而你,只要循着那一丝光亮,即便是偶然的一抬首,都可以一眼望到时空的那一头去。 可是,陶心然却没有再继续地看下去。 奢靡的帐蓬,沉溺于酒色的各色人群——只要一眼看去,就知道那里面住着的,都是些和自己事不关己的陌路闲人,所以,陶心然只是轻轻地瞄了一眼,就立里在转身,直朝着自己的帐蓬里走去。 天晚了,守卫的兵士都还在静静地站在那里,对于眼前的或者是离别,或者是夜色里的花香和惆怅,都是石雕般地视而不见。 每个人,都有自己既定的使命,没有人能真正地体会到另外的一个人的痛苦和惆怅,即便是面对面地站着,也没有人,能一直地看到对方的心底去。就如现在,他们站在那里,负担着警卫的工作,可是,他们只能保护得陶心然的人身的安全,可是,对于他们的年轻的王妃的愁肠百转,却是无计可施。 夜风吹过帐蓬,带来沉闷的响声。所有的人的衣袂,都在这风里翻飞起来,远远地望去,就仿佛是一面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旗帜的底下,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意思…… 陶心然一步一步地朝着帐蓬之内走去。却看到帐蓬之内的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灭掉了。从挂着气死风灯的帐蓬之外乍一进入漆黑一团的帐蓬之中,陶心然不自觉地呼唤了一声:“珠玲花,怎么不点灯呢?你看看,这帐蓬里,如此的黑……” 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陶心然就变得特别地怕黑。仿佛只要是在夜里,她的思绪就能飞出更远,无数的陌生的,不属于她的记忆,就会潮水般地涌来,直到将她的人,击倒在这里看不到对岸的黑夜里——有更多的时候,她的记忆里,仿佛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风在吹,巨大的漩涡所产生的吸力,在狞笑盘旋,仿佛只要一个不小心,就要以将她吞噬。而每到了这时,她就分外地小心着,不敢让这黑洞,将自己的所有,全部地陷入进去…… 可是,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陶心然才发现,珠玲花早已随着铁里木走了。而自己的身边,再也没有办法可以看到那个一说就笑的年轻的侍女。 珠玲花的娇憨可爱的面容一闪而过,仿佛还带着隐隐约约的属于草原少女的娇憨和淘气。可是,陶心然却知道,那个如此可爱的草原女子,从此以后,就仿佛她此前经过的无数的风景一般,过过了,就是过去了,无论她再如何的想念,都终是无法挽留。 就仿佛是草原的边缘吹起的尘沙,就仿佛是三月绿意里的那一束最娇艳我映山红一般。风息了,花谢了,就只能永远地活在自己的记忆里…… 可是,自己何时开始,如此地依赖和惯于使唤那个热情爽朗的年轻侍女了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再想起自己的如此可笑的习惯,陶心然不禁哑然失笑起来——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是如此地依赖起身边的侍女来了?要知道,以前的小柳那个迷糊丫头还在身边的时候,这许多事情,可都是她亲自动手的啊…… 念头转到这里,竟然戛然而止。确切地说,最近的这两天,她的心里,就经常会跳出一些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记忆出来。 如果说,朱英武[诸葛英武]是自己的徒弟,那么,这个小柳,又是谁呢?为什么感觉会如此的熟稔,可是,却要在她想要认真地想起时,却最终一无所获呢? 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她的记忆里,仿佛是隔了一层纱,一层云烟一般,任她怎样努力地想要拨开那一层迷雾。可是,更多的迷雾全部都涌了上来,她苦苦的追溯,到了最后,都只能在那漫天的迷雾之间戛然而止。 知道已经消失的记忆,没有那么轻易再一次回来,就和以往的无数次一般,殚精竭虑的追溯,也只变得无能为力。所以,这一次的陶心然,在苦思之后,仍然不得而知之时,就毅然地放弃了更加深一层的追溯。要知道,永远地想那些虚无缥缈的前尘往事,在陶心然的心里,还不如看一下眼前的打算比较重要…… 再一次地微微地摇了摇头,陶心然按照平日的记忆,来到摆放蜡烛的地方,然后准备点燃烛火。 可是,在无边的黑暗里,有什么陌生而又熟悉的气息,正向她涌来。她蓦地一惊,刚刚想要挥手反击。可是,有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她准备动手之时,却准确地按上了她的手腕,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响起:“师傅,别动……” 师傅,别动…… 那个声音,低而且冷。微微地低沉的嗓音里,带了些沙哑的惊喜,还有说不出的百感交集。那个声音,并不是她最近所听到的,任何一个人的声音。 他不是朱英武的那带着标志性的微凉的适中的,不论何时听来,都会感觉到令人温暖心底的、充满关切的声音。那是一个低沉的,冰冷的,压抑的,却因为激动而带着某一种说不出的颤抖的声音——那是在遇到了久别重逢的亲人,又或者是说在遇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之后,才会有的,极力压抑着的,内心的波动。 而那个声音,熟悉里带着陌生,陌生里,又有一种近乎亲切的熟悉——准确地说,那个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彼岸,穿无限云天而来,那是一个深藏匿在午夜梦回的,是一个一直的在她的灵魂深处的,却被什么尘封住的声音。 那个声音,遥远而又熟悉,近切而又悲哀。 273——他回来了,她却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关 然后,陶心然就彻底地呆住了。 那样的,几个简单的字眼,就仿佛是空谷的回音一般,在她耳边,自从响起一次之后,就开始无限量地回响再放大,放大再回响——那是……小唐的声音? 一种和直觉无关的意识,再一次地狂风席卷般地狂飙而来,只用一个瞬间的功夫,就占据了陶心然的心头。那样的巨大的冲击,使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张了线嘴,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陶心然的手,就僵在那里,仿佛是被什么定格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动半分。而那只按在她的手上的、冰凉的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也僵在那里,肌肤相接之下,将两个人的手上的温度中和,变成一种接近的存在。可是,没有人动一下,这一刻的握手,在这无声无息的黑暗里,仿佛是时空和尘烟的凝定,这一个瞬间,仿佛已经违睽千年。 陶心然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呼吸,生怕只要她用力地呼吸一下,那只按在她的手背上的手,就仿佛是这穿指而过的风一般,转瞬就会消失…… 可是,小唐,兜转了这么久,你可真的会重新的消失? 用力地吸了口气,然后,再吸了口气。陶心然的心中,仿佛有什么正在来回地冲撞着,越来越剧烈的心跳,竟然将她的心,都撞击得生疼,生疼…… 小唐,是小唐。 按在她手背上的手,依旧是微微地凉,淡淡的冷——要知道,小唐的身体一直地不好,所以,他的身上的体温,也是一直地比其他人都要低。即便是自己,每一次一触到他的手,都忍不住怪他没有好好地多穿几件衣服…… 小唐…… 头脑里,一下子涌进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仿佛是不属于她的记忆。陶心然只觉得有什么正在脑海里奋力地冲撞着,几乎要冲出她的心头。于是,她甩了甩头,试探性地唤了句:“小唐……” “嗯?”黑暗的另一侧,小唐轻轻地应了一声。就和以往的无数次一般,只是淡淡地一个“嗯”字——他们已经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只要一个眼神,都可以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可是,而今的两人,隔着这朦胧的黑暗,是不是,两人可都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 陶心然忽然说不出话来。要知道,这是小唐,是小唐回来了。可是,她却已经忘记了所有的和他有关的事情—— 不说再说话,不敢再去证实什么。陶心然这下子,连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了——忘记,又能是多么大的一种心劫?大到站在那个人的面前,明明知道那个人曾经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可是,却偏偏无法再说出只言片语…… “师傅……”小唐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听在陶心然的耳里,有些模糊,而她,丝毫也不敢动,深恐现在的两人,就在梦里,而她只在轻轻地一动,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 “师傅,小唐来接您了……”小唐的声音,带着微微地颤抖。那样的经历了无数的生死,经历了说不出的心劫的他,再一次地,重新站到陶心然的身边,忽然之间,有一种想要哭的冲动…… 随着烛光的跳动闪耀,隐隐约约在照亮整个帐蓬里的时候,陶心然就在一个抬首之间,看到了那个天人一般的男子。 那是小唐,那是她的徒弟。在小唐唤她第一句“师傅”的时候,她就知道,那是小唐回来了…… 可是,小唐是谁?所有的记忆,又在哪里?陶心然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都只觉得脑海里都是极夜的黑一般,漆黑一团,没有任何的轮廓,又或者是印象—— 她把她的小唐弄丢了,不知道丢在了哪一个角落里…… 微微地低下头去,不敢看那个虽然苍白瘦弱,可是却依旧天人般的少年,陶心然的心里,难过极了——对不起,小唐,我不是故意要丢掉你的。若是这遗失也有一个过程,那么,必定是谁改写了什么,然后,拿走了我心里的你。 心里的想法,被无情地印证了。唐方敛了敛眸子,竭尽全力地不让自己心里的失望还有痛楚蔓延开来。他上前,将自己的手轻轻地抚在陶心然的手上,然后,轻轻地笑了笑:“那么,师傅,你可愿意和小唐一起回去么?” 你可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么? 心里忽然充满了柔软的悲伤,唐方静静地望着陶心然,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她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歉疚里被生生地揉碎——师傅觉得欠了他。 可是,她又欠了他什么呢?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关爱有加,两个人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她对他念念不忘,即便是现在,她的以前的记忆,都变成了一片空白,可是,乍一看到他,却没有流露出一分懵懂的,甚至是排斥的情绪。 于是,唐方知道,陶心然的心里,一定是还有她的。只不过,她将他藏在了某一个角落,暂时到不到了而已…… 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唐方用几乎是颤抖的声音,轻轻地重复着:“师傅,你可愿意,随着小唐离开这里……” 唐方定定地望着陶心然,望着她的依旧花瓣似的薄唇,生怕她在一个开阖之间,会说出令自己绝望的答案出来。 他的此后半生,都将为这个女子而活,可是,若这个女子拒绝了他,那么,他又要何以为继? 于是,哀求般的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唐方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仿佛想要找回那个对于他来说,至关重要的答案。 陶心然犹豫不决。 她听端木阳说过,她是端木阳的王妃,可是,而今若不负责任地跟着小唐走了,那么,端木阳那里,又要如何的交待呢? 可是,若是拒绝,唐方会怎样想?他是否会伤心得无以复加呢? 忽然之间,觉得没有办法说出那个答案,无论是肯定,还是否定,都那样的难以出口。不是关于一生的承诺,可是,此时在陶心然的心里,这个承诺,却要比承诺一生一世,更加的艰难。 此左,彼右,你要她放下哪一个,又要成全哪一个呢? 就连陶心然自己,忽然都没有办法回答自己。 “小唐,对不起,我想,我不能和你走……” 小唐的放在陶心然的手上的手,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便恢复了平静。脸上的表情,过于的平静,眸子里的光,过于的哀伤,唐方静静地抑制着心底就要碎裂的痛楚。浅浅地勾了勾唇,微微地笑了笑:“呵……” 后面的话,终究没有说下去。有一种致命的,晕眩的感觉,使唐方的整个人,就在云端,就在迷雾之中——心口,窒息一般地痛,仿佛被一座大山重重地压着,连气都喘不过来。 甚至感觉不到痛了。 只有麻木,只有茫然,只有一种说不出的,仿佛是涅槃轮回般的失落…… 师傅已经不要他了,师傅已经不要他了…… 他的人还在这里,可是,师傅却已经记他不起—— 他深爱的师傅,正在别人的身边,拒绝着他伸出的手。 师傅,已经不要他这个徒弟了…… 知道自己的答案是多么的不合时宜。可是,陶心然更知道,此时的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选择。 眼里,盛满歉意,心里,是说不出的难过。她慢慢地抬起眸子,陶心然的脸上,有那么一丝的为难。她望着小唐,想要说什么。然而,触手之下,她的漫散的眸光闪过,正看到了小唐正一寸一寸地抽回去的手。 明烛之下,那只手还泛着说不出的幽幽的冷光,正从陶心然的手上收回,一寸一寸地回到自己的袖中去…… 陶心然的眸光凝住了。忽然之间,她竟然难以置信地低呼起来:“小唐……你的手……” 记忆里,小唐的手,修长而且白皙。那样的指节分明的五官,那样的圆润得琉璃的色泽,在阳光的照耀下,通常仿佛闪着美玉一般的光华。 小唐的手,就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这好象是她的记忆里曾经说过的话。 可是,眼前的这一双手呢? 眼前的这一双手…… 粗砺的,淤黑的,纵横交错地布满伤痕的,还有就是滑下去的手腕上,那一道虽然正在痊愈之中,可是却依旧布满着深可见骨的勒痕的。 陶心然被烫伤一般地脱开了小唐的手。 不,那不是小唐的手,那不是小唐的手…… “没有什么,你知道,我的身上,已经没有武功了,所以,一不小心,被土匪捉了去,折磨了一些日子……” 小唐的脸上,还带着麻木的微笑,可是,那笑更象是秋风乍起的落叶,还没有飘散,就再次地被吹起,落入不可知的未来,没有人知道他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于是,唐方微微地笑了起来:“那么,师傅,你休息吧,小唐再来看你……” 小唐再来看你——多么无奈的离别,多么无奈的取舍。感觉到眸子里的湿意,越来越重了,唐方微微地敛了敛眸子,将泪水重新逼回到眼眶里,再微笑:“那么,小唐要走了。师傅保重……” 274——抱歉,我不能跟你走 没有挽留,没有抱怨,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语句。小唐忍住心里的排山倒海一般的绝望,甚至是失落。他勉强地不让自己的手颤抖,勉强地不让自己的心颤抖。他用全身的所有的力气,控制住自己的所有的情绪的外泄。 然后,他的手动了动,还保持着微笑时的淡然神色,然后,他用力,神色淡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早已伤得体无完肤的手,带着还有他的伤痕累累的心。 在转过身去的一刹那,眼泪终于抑制不住地滑了出来。 往昔如云烟,一缕一缕地从身边掠过。 多少梦里的牵挂,多少心内的期盼,多少花前的踯躅,多少灯下的添香。多少相依岁月里的欢笑,多少堤岸杨柳里的季风里的吟唱——三十浮名尘与土,八千里路去和月。 而今,这一切,都被抛在身后,而今,这一切都已经被忘记,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那些忘记,那些少年时的心动,就仿佛被翻开的书页一般,都变成了某一段色泽暗淡的陌路往事,变成还未盛开,就已经凋谢的花瓣,风送浮香,却不知道香从何处来。 当小唐的瘦弱得弱不禁风的身影在灯下挣扎着,朝着门外走去的时候,陶心然后心里,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惶恐不安。那种惶惑,就仿佛是秋水里的涟漪,被风吹起时,只是小小的一个圈,可是,才不顾一个抬眸的机会,就变成了一个无边的圆,还没有来得及追溯,就已经消散。 手心里,属于小唐的温度被一寸一寸地抽离。那个被她伤到了心的少年,正逐渐地离开她的视线。可是,陶心然的心,霎是被慌乱塞满。仿佛有什么她的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正要脱手而去一般。 或许,她不应该放手。 她的耳际,一直地回荡着一句话:小唐没有武功了? 小唐没有武功了。z 那么,他的武功,又去了哪里? 无数的疑问,仿佛是烟云般地腾空而起,一旦凝聚,就再也没有办法驱散。而陶心色就在这越来越浓的阴云里,对于无数的,自己并不知道的往事,开始觉得惶惶不可终日—— 要挽留吗?还是任其从自己的指法滑落? 是要问明真相,还是故作不知? 选择和取舍,就仿佛是一条细长的丝线,无论扯动哪一个,都连接着无数的因果,都连接着无法回避的事实。而陶心然,显然的已经分不清,自己的位置是在左,抑或应该在右。 当挽留的心,终于占了上风,当所有的话还来不及出口。可是,那个失意的少年,却已经越过她的身体,快步地朝着帐蓬之外走去。 这一走,山水再难相逢。这一走,就是天涯海角。 说不出为什么,陶心然忽然想要留住这个少年,不惜一切。 “小唐……” 抑制住心里的正不停地涌出来的慌乱。陶心然低低地唤了一句。 可是,小唐却充耳不闻,甚至是脚步都没有再停一下。 他没有听到陶心然的话。 又或者说,他即便是听到了,也没有办法再回头。因为,他不想让陶心然看到自己的满是泪痕的脸。不想让陶心然看到他的因为绝望而逐渐扭曲的脸。又或者说,再一次地看到希望被凝聚,然后又再一次碎开时的样子。他的脆弱的心,已经无法再一次的承受,那样的涅槃,又或者是重生。 师傅,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看到我而今的样子…… “小唐。”陶心然提高了声音。又再唤了一次。 唐方的手,已经抚上了帐蓬的顶端,他的手只是微微地顿了一下,然后,用力。 草原上的风,从被掀开的帐蓬的缝隙里轻俏地拂了进来,第一个照面的那一个瞬间,还隐隐约约地带着草原上特有的寒意,还有远方的青草的香气。夜来的风,将唐方的泪痕吹干。他抬起头来,望着那星空淡痕,宝石般璀璨的星矢,忽然之间微微微地笑了起来。 珍重吧,师傅。 “小唐,不要走。”梦呓般的呼唤,最终变成坚定的挽留,在唐方的手用力的一瞬间,陶心然已经疾风闪电般的掠了过去,然后,将她们手,按在了小唐的手:“小唐,不要丢下我。” …… 唐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有泪水倒灌而下,将他的声音淹没,而他的冰凉的手,就在陶心然的炽热的手心里,一分一分地变得温暖起来。 可是,还是不能留下。 唐方推开了陶心然的挽留的手,然后穿越帐蓬的薄薄的屏障,转身朝着帐外走去。 不是不想留下,只是,若真是留下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已经不是昔日的小唐,她的心里,早已没有了他的影子,若是她执意地将他留下,又要将他置于何种境地去? 他向来是一个自私的人,看到的是全世界,想要的,也是全世界,他讨厌别人的怜悯,讨厌别人的施舍,他要么一无所得,要么就是得到全部…… 事实证明,现在的陶心然,并没有全部可以给他。 于是,他的选择,只有离开。覆盖在唐方手上的手,被无情地推开了。唐方拍拍陶心然的手,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师傅,保重。” 师傅,保重。 月,隐没在乌云之后。星,点缀在天幕之上。空旷的大草原上,黑色,是唯一的颜色,朦胧,是唯一的知感。 层层叠叠的帐蓬,就仿佛是一座座的黑色的山峦,连绵起伏,叠韵重影,在这一片的黑暗朦胧之中,就仿佛是无边的潮水一般,隐然起伏着,远远地,望不到尽头。 没有灯,也没有亮光。 整个世界,都被黑暗深深地覆盖着,将最后的一抹亮光都遮蔽了。于是,天地之间,到处都是一片的黑暗。只有虫儿在细细地低吟,只有风儿在轻轻地流转。 转了一个角,再转一个角。有飘摇的灯火,正在草地的中央燃起,侍卫林立,帐蓬的四周,终于可以看到亮光。那是负责巡逻的兵士,正在帐蓬的周围来来回回地巡逻,顺便将那些可以接近的危险都扼杀于萌芽状态。 远处的远处,传来隐约的人声。循着声音望去,所有的声音,都是由帐蓬最中央的那一座传出。 大而奢华的帐蓬里,重重的喘息如潮水一般地在这无边的黑暗里隐约四伏,那样的轻轻重得的喘息,就仿佛是压在人们心头的那一块大石一般。令人在一呼一吸之间,感觉到十二分的紧张。 男人的汗水,还有女人的汗水,濡,湿了两人的头发。两人的头发都散落开来,就仿佛是长长的水藻一般,混合着脂粉的香气的空气,还有那种包含着原始的欲,望的气息,成了这个空间里的全部的内容。 厚厚的毡毛铺成的榻几上,两条仿佛美人鱼一般洁白的躯体交织着,纠缠在一起,随着不停的律,动和呻,吟,肌体和肌体的摩擦之间,汇集成一曲慑人心魄的、令人销魂的浅唱。 饱暖思淫,欲。欲,望令人着迷。此时,眼前的男女,正是沉浸在一种最原始的喜悦里,不停地将自己的所有的愉悦,以一种尖叫的声音浮出。 “啊……不要……”仿佛终于忍不住了,女子在喘息之间,终于再一次地尖叫起来。 “不要?还是想要得更多?”男子的粗豪的声音带着喘息,重重地响起,沉沉的呼吸挠着女子的耳垂,令她想要躲开,可是却无处可藏。 “殿下,你好坏。”娇柔的女声,赫然是丹珠的声音。她的手环在那个俯在她的身上的男子的肩膀,她夹,紧了男子的腰,以近乎耳语的方式嗔怪道:“殿下,你好坏。” “坏?”这样的几乎切合在一起的方式,令男人的身体,传来了阵说不出的悸动。他低笑着,一把扯过女人的头发,将女人更粗鲁地按倒在地,然后,他发出低嘎的笑声:“难道你不听过,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吗?”男子一边说,一边惩罚性地又多动了几个,直到女子的又一轮喘息再一次地响起: “……” 没有任何字眼的吐露,令男子更加地兴奋起来。他一手搂住女人的腰,更加疯狂地用力,一手按近在女子的胸口,用力地捏揉着,不时地发出一声声的低笑。 欲,望没有止境。春宵不知时日长。 接近的原始的本能,让两个人的所有的力量,都在对方的身上发泄殆尽,直到最后,都喘息着瘫软在宽大的床铺上,就连移动都没有了半分的力气。 黎明的天光,从帐蓬的天窗口直泄而入,两个同样一滩烂泥的男女却开始了黎明前的短暂的休憩。 不知道过了多久,恢复了些微力气的端木灼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倒了一杯酒喝下,望着那个依旧寸缕未着,瘫软在一侧的女子,忽然冷然地问了句: “你叫丹珠是吗?” “你在三皇兄的府里,以前的工作是什么?” 第五卷:各显神通 275—代价VS无所畏惧[一] “回殿下的话,奴婢是叫丹珠。”虽然身子软得连举步都非常的艰难,可是,丹珠还是挣扎着坐了起来,然后拿过端木灼手里的酒壶,替他将喝干的杯子满上,这才漫言细语地说道:“奴婢丹珠,是三殿下从牲口市场里买回来的……” 牲口市场,就是专门进行奴隶和牲畜买卖和交换的地方,几乎每一年,那些个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大户人家,都要从牲口市场选买马匹,还有奴婢。 更因为草原辽阔,动辄要奔马代步,所以,在某些方面来说,奴婢的作用,远远地不及奔马,所以,这些奴婢被买回去之后,地位几乎和所选的牲畜价值相等。毫无自由和尊严可言。 就如此时,虽然他躺在他的帐蓬里,可是,她心里同样地清楚。并非两个人在一起就会平等。事实上,她是奴,他是主。 她得对他惟命是从,她得对他予取予舍——在这个主仆的分界线如此分明的年代,在这个主人只手就可以决定一个女奴的生死的年代,她所需要做的,只有尽自己奴仆的本分,取悦于自己的主人,然后,换取自己的苟且偷生的机会。 端木灼一手夺下了丹珠手里的银壶,阴恻恻地望了她一眼,这才咧唇而笑:“那么,你是喜欢本殿多一点,还是喜欢三皇兄多一点……” 其实,端木灼的潜台词就是,丹珠是否是端木阳派到自己的身边的人,她的存在,只是一个小小的奴隶,抑或是一个别有用心的女人? 本来,奴仆是没有资格喜欢主人的。也没有主子喜欢得到奴仆的青睐。可是,这样的话,端木灼问了,丹珠就得答。不但得答,而且还得仔细地答。 丹珠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的笑来。她重新执过端木灼手里的酒壶,将他的空了的杯子再一次地斟满,然后轻轻地递到端木灼的唇边,静静地说道:“那么,不知道四殿下想听实话,还是想听假话呢?” 听了丹珠的话,端木灼先是微微地一愣,然后蓦地大笑起来。他就着丹珠的手,将杯子里的酒喝得一滴都不剩,然后,一手揽紧丹珠的腰,斜着丹珠的眼睛,然后勾了勾唇,有些戏谑地说道:“真话怎么讲,假话又怎么讲?” 丹珠嫣然一笑,一双如水般的眸子,在灯光之下,就仿佛是镶嵌在天宇之上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她望着端木灼,仍然用温柔之极的语气,慢吞吞地说道: “你们都是丹珠的主子。你们都对丹珠很好。而丹珠铭感五内……” 丹珠的眸子轻轻地垂下了,她挣脱端木灼的怀抱,然后拿着空了的酒壶走到桌前,将壶里的酒续满,然后,又回到端木灼的怀里,也不用杯子,只是拿着酒壶,将那酒,长线般地倒进了端木灼的口里。 而她的话,则是模棱两可。完全的敷衍塞责。任人怎么听,都没有听到哪怕是一点的实际的成分在里头。又或者说,她并不想回答端木灼的话,又或者说,对于她来说,那个答案,根本的,就无足轻重。 端木灼不再说话了。他就着长线般的酒,张大了口,然后任由那烈酒仿佛是山泉水一般,汩汩地流入口中,不停地交替的吞咽之中,微微倾斜着的端木灼的脸上,甚至浮现着一抹和平日不一样的戏谑得色出来。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相当的聪明,不但聪明,而且知道进退。她既不会对着现任的主人,说前任主人的坏话,也不会对着现任的主人,缅怀以前的主人。 又或者说,对于她来说,过去和现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境遇,而她的主人,却只有眼前的一个—— 谁是她的现在的主人,谁就是她的现在的主宰,而她,所要做的,是对现在的主子忠实,而并非对以前的事情负责。 黎明的天光,仿佛被过滤过的劝砂一般,洋洋洒洒地照在两人的身上,给两具洁白的胴,体镀上了一层细微的淡光。 帐蓬里的光,渐渐地明亮起来。年轻的丹珠赤,裸着身子,倚坐在端木灼的怀里,正将壶里的酒,全部地倒入端木灼的口中。 端木灼的手,还揽在丹珠的腰间,他的巨大的手掌,就抚在丹珠的胸前,轻轻地揉,搓着,直到令那个赤,裸着的女子忍不住地再次呻,吟出声。 “殿下,您要休息一下。”听着帐蓬之外的逐渐频繁起来的脚步声音。还有飞马急驰而过的声音,兵士们整齐的步伐,就象是沙漠里的飓风,带着席卷一切的气势,由远而近。于是,丹珠知道,那是换防的兵士们,正在进行着岗位的交替——新的一天,已经来临。 帐蓬之内,端木灼将手里的酒壶一扔,再一次地翻身而起,然后直接地将丹珠压在了身上。巨大的昂藏长躯而入,挤进了丹珠的身体。 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因为兴奋,丹珠的脸,再一次地红了起来。她扭了扭身子,白皙的身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她一边享受着,可是,一边却忍不住地想要拒绝:“殿下,您看看,天都要亮了。” “天亮了又怎样?本殿就是要你这个小蹄子大声地叫,然后让所有的人都看看,三皇兄养的女奴是如何的放,荡……” 端木灼的声音粗嘎得惊人。他一边在丹珠的身上,更加用力地驰骋,另外两只巨手,狠狠地揉,搓着丹珠的柔软,那力道,仿佛要将这个女子,生生地揉碎在自己的身下。 丹珠“吃吃”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将白嫩的手臂环上了端木灼的肩膀,用几乎要滴出水的眸子望着端木灼,然后,在他的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娇笑道:“可是,现在丹珠可是四殿下的人,那么,四殿下是不是也想让人知道,四殿下豢养的女奴,是多么的放,荡呢?” 丹珠的声音,非常的好听,柔媚入骨,带着微微的令人心颤的麻酥。她伸出自己的空着的另外一只手,在端木灼的胸前轻轻地划着圈子,然后呢喃道:“亲爱的四皇子殿下,你是不是想要了丹珠的命的呢?” “本殿就是想要了你这个小蹄子的命,让你舒服死,尖叫而死……”诅咒似地发现声音,商木灼的动作,更加地粗暴以及迅速起来。那样的强有力的冲刺,直到身下的人,再也没有办法出声。 当端木灼再一次地瘫软在丹珠的身上时,两个人的身上,再也没有了哪怕是一丝的力气。丹珠的身体滚了开去。她压着端木灼的一条腿,媚眼入丝地望着他:“殿下,若是你今天累了,可别说是丹珠令到您累的哟……” 一声娇笑之后,丹珠的身体便滚了开去,长长的发丝顺着她的滚动的身体飘散开来,就仿佛是风起时的涟漪一般,吹动风情万千。 端木灼的眸子里的光,微微地愣了一下。 说不出为什么,这个丹珠的身上,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香气,每当那种香气,随着她的汗水,在这个空气里挥发出来时,他就会被迷失得兴奋起来。仿佛那香气有一种魔力,引导着他对于她的身体的需求,可以说是乐此不疲。仿佛他在她的身上,将最后的一分力气都耗尽了,这才能感觉到一丝的心安。 可以说,这并不是好的现象,最起码,在端木灼看来,这并不是什么好的现象——对于一个女人如此的痴迷的皇子,是要遭人唾弃的。就仿佛是当初的端木阳,就仿佛是现在的端木齐。 而端木灼当然并不会是另外的一个,事实证明,他本来就不是个太在乎这些名利地位的人,所以,正德的宠爱,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反正,他还有他的母亲,不论什么时候,他的母妃,都会将他喜欢的,双手奉上给他…… 这样想着,端木灼一手扯过丹珠,然后用力一扯,想要将丹珠再一次地扯到自己的怀里来。他还真想试试,这个丹珠的身上,究竟有多么大的魔力,究竟要令到他沉迷到哪一种地步…… 可是,就在他的手即将够到那个浑身是汗,全身滑得仿佛是一条泥鳅一般的女子时,当女子的身上的香味,混合着她的汗水的味道,再一次地侵入端木灼的全身的细胞时,帐蓬的外面,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呼唤:“殿下,三殿下来了……” 端木灼的手顿了一下。 而丹珠则快速地滑出了他的怀抱,然后溜到了一边,开始找自己的衣服穿——一夜寻欢,竟然被人叫到了帐蓬外,这对于丹珠来说,怎么着,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吧。 一看到丹珠想溜,端木灼快速地上前,一把抓住她,顺手将她的衣服一扯,然后扔到了一边,丹珠的身体跌进了端木灼的怀里。她满脸通红地指了指门外,再指指自己,然后挣扎着去找自己的衣服。可是,刚刚起来的身体,却再了次地被人制住了。端木灼按住她,一口咬在她的胸前,听到丹珠呼痛而起,端木灼这才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听到你的前任主人来了,心虚起来了?”、、 276——代价VS无所畏惧[二] 端木灼的话,带着说不出的嘲讽之意,字字句句入骨,那样的话,听在丹珠的耳里,分外的不是滋味。可是,好象是早就习惯了忍受各种令人不堪忍受的东西,其中,自然也包括无孔不入的嘲弄。 丹珠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厚厚的兽皮上,她的身子摩擦在柔顺的长绒毛上,带来柔滑一般的触感。然后,她抬眸,望着端木灼下颌,嫣然一笑,忽然说了句:“四殿下若再说这样的话,丹珠会误会三殿下的意思,会以为四皇子殿下这是在意丹珠的感觉呢……” 伴随着一声冷笑,只见端木灼长臂一伸。只听“啪”的一声,那个攀在端木灼的身上的丹珠,竟然被端木灼生生地扔了出去。 端木灼拍了拍手,微微地眯起了眸子,望着那个猝不及防地被自己扔出去,然后开始在地上挣扎的女子,冷笑道:“才给了一分的颜色,你就想开染坊——是不是本王宠了你,你就觉得自己算是个人了呢?” “丹珠是女奴,是不值钱的——”整个人被摔在厚厚的羊毛毡上,并不是十分的痛。可是,那样的从拥抱到摔出去的反差,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丹微微地扯了扯唇,然后从厚厚的羊毛毡上爬了起来。她一边挣扎着将扔在一边的衣服帮端木灼穿起,一边低声下气地说道:“可是,四殿下的身子却是尊贵的很,千万不能因为丹珠这样的人,把自己气坏了……” 一边帮端木灼将腰间的扣子扣好,丹珠垂下了自己的眸子,在端木灼看不到的角落里,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的冷笑—— 是,四殿下身份无比的尊贵,尊贵到即便是仰望,对于他来说,都是一种亵渎。而她,天天就是低,贱。低,贱得如同泥污里的猪狗一般,只能任人欺凌,任人压榨。即便是生命,都分文不值。 殷勤地替端木灼更衣,然后端来茶水给他漱口,丹珠将这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然后,她赤着身子跪倒在兽皮上,恭送端木灼走出帐蓬,看到那个年轻英武的殿下衣着整齐地走出帐蓬的门口。丹珠这才快速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几乎是忍受着某种强烈的厌恶一般地,然后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并不属于她的地方…… 每当接近那个人的身体,丹珠就觉得有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冲动。可是,她不能吐,不敢吐。不便不能,不但不敢。而且还得极婉转,带笑承欢。然后,用自己的所有的隐忍,为自己争得一样东西。 那样东西,既不是财富,也不是珠宝,那是端木灼的命。 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所有的行为找一个出口,然后,同样的为自己的目的,找一个可行的理由——不论那个理由是否冠冕堂皇,可是,无可否认的是,我们需要它…… 丹珠并不是孤儿,她也有自己的阿妈,还有姐姐。而那个天生丽质的姐姐,三年前的一个偶然的机会,就是在被端木灼看上之后,带回了自己的王府,然后,那个不愿意屈服的姐姐,那不个不愿意攀龙附凤的姐姐,就是因为她的拒绝,而被商木灼极尽手段,折磨至死。丹珠没有办法忘记姐姐临死时的样子,就如她没有办法忘记自己的仇恨一般。 没有人能漠视亲人的血,更没有人可以令自己的仇人可以如此逍遥地活着,所以,丹珠为自己立下了一个志向,那就是,她要报仇。 报仇的路,仿佛是一条长满荆棘的荒原,上面覆盖着雪,下在长满了刺——踩在雪上,冰雪刺骨,踏上了刺,便鲜血淋漓。 可是,要怎么报仇呢? 一个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子,在这个国度里,拥有着绝大多数人所没有的权利以及地位。而她,只是一个贫家女子,守着被哭瞎了眼睛的阿娘,还有一个年龄尚小的弟弟——报仇,是要报仇,可是,她倾其所有,也只有一顶破败的帐蓬而已,又拿什么去和那个鲜衣怒马的年轻的皇子搞衡呢? 充其量,她只有一具还算是年轻的身体…… 端木阳适时地找到了她,许诺了可以提供给她的任何一样可以提供的东西。然后,丹珠开始走上了所谓的报仇之路…… 为了报仇,丹珠学习各种媚术,为了报仇,丹珠学会了取悦男人,并让男人从自己的身上,欲罢不能。为了报仇,她服下了一种极其罕见的媚药,而且,不惜在自己的身上种下媚毒。 可以说,她在引诱端木灼的同时,在将自己的身体奉献给端木灼的同时。也将那一种举世罕见的媚毒,种入了端木灼的体内。 那个不可一世的皇子,从此以后,只认她丹珠的身体,只会对她的身体着迷,然后,任由那种毒药,慢慢地侵入他的身体。然后,就是体力的消失,然后,就是生命的流失—— “你只要令他对你的身体着迷,那么,剩下的,就交给本殿……”在丹珠被送给端木灼的前一夜,那个年轻的三皇子殿下静静地望着她,说了以下的话—— 端木阳说道:“你若想要报仇,就得先学会忍。若你不能忍,那么,死在端木灼手里的,不单单只有你的姐姐,可能还会有你——如果说,你的阿妈已经因为你的姐姐而哭瞎了眼睛的话,那么,这一次,在失去你之后,她可能会赔上自己的命……” 端木阳说道:“有时候,我们的失败,不一定是因为敌人的强大,而恰恰相反的是,可能因为我们的犹豫或者是心软——要想将一件事从头做到尾,其实并不容易,所以,除了坚持,报仇并没有其他的捷径……” 端木阳说道:“如你所知,我并没有那么高尚,而这个世上,也没有免费的午餐,而我至所以肯帮助你,是因为我同样的恨那个人,所以,你在报仇的时候,我虽然不会救你,可是,我却一定地会帮你……” 端木阳说道:“如果你想要对方的命,那么,你就得先赔上自己的命。一个人若连自己的命都赔上的话,那么,在这个世上,他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端木阳说…… 端木阳的话,说了很多。可以说,是对着丹珠的一年间,说得最多的一次。最后,在最后的最后,他重申了他的刚刚所说的一句话:“若要报仇,就得先将自己的命押上了——生命是昂贵的,无论谁的都一样,若一个人连生命都愿意舍弃,那么,她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呢?” …… 丹珠微微地笑了一下,是呵,若一个人,愿意将生命都舍弃,那么,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恐惧的呢? 帐蓬之外,端木阳已经等了很久。而且,看他的样子,还要继续地等下去。 博果尔站在端木阳的一侧,正对他殷勤地说着什么。可是,最令博果尔无奈的是,无论他怎么游说端木阳,端木阳都不肯到端木灼的帐蓬里去等。而是坚持地要站在这里等端木灼出来。 博果尔当然知道端木灼在做什么。事实上,自从丹珠被带回来之后,整整三天过去了,端木灼都和她厮混在一起,也不知道丹珠的身上,究竟有什么样的魔力,竟然将这个问题向来喜欢到处游玩,一刻都不喜欢安分的端木灼给捆住了,一直到端木阳前来寻找他的今天为止,端木灼几乎可以说是足不出户,乐此不疲。 博果尔当然并不知道这个丹珠的身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魔力,那种魔力之在,竟然连端木灼这种看惯了世间美色的人人都如此的沉迷其中,可是,博果尔却知道,如此下去,对于端木灼来说,绝对不会是一件好事。 可是,博果尔只是一个下人,说句好听的,叫做谋士,若是说句不好听的,则叫随从,在这个门第如此严格分类的世界里,下人,是没有权力可以干涉主子的任何的事情,所以,这也是博果尔眼望着端木灼和丹珠厮混在一起,却无计可施的原因。 可是,虽然说不能堂而皇之地阻止,博果尔还是有自己的办法的。他望着那个从帐蓬之中正慢吞吞地走出来的端木灼,在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博果尔,锦妃娘娘安否?”望着博果尔一脸的焦急,却又无计可施的样子,端木阳的心里一阵的暗笑。他一边笑,一边望着自己手里的马缰,然后静静地说道:“锦妃娘娘向来对四弟比较严厉,可是,这样的望子成龙的心切,尚还年轻的四弟,却是未必能体会得到的,所以,就要靠博果尔多多地提点了……” 端木阳站直了身上,望着正在升出地平线的朝阳,望着天边轻轻飘散过的微风,还有那一片璀璨的光影,冲博果尔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亲不过母子啊,锦妃之与四皇弟,本来就是血浓于水,所以,博果尔啊,你有时,得讲究一下方式。要知道,若是惹了四弟不开心的话,有时候,你也是知道的……” 277——端木阳来访 博果尔的眸子凛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他就微微地弯下了腰,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肩之上,恭敬地说道:“多谢三皇子殿下的提醒,锦妃娘娘明见万里,而四皇子殿下则是人中龙凤,博果尔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的……” “如此……甚好……”端木阳还是微微地笑着,望着那个正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来的端木灼,微微地勾了勾唇,状似无意地提醒道:“四皇弟正直过人,有时候,我真是羡慕他……” “所以,若是有人欺负了四皇弟,又或者是拂了他的意思,只要还在本殿的地盘上,本殿是绝对不能饶过的……” 博果尔眉色跳了一跳,可是,再抬起头来时,他依旧眉色不变,静静地说道:“谨尊三皇子殿下的教诲……” 端木阳冷冷地笑了一下,却不再出声了。 正在这时,端木灼已经朝着两人大踏步而来。在看到清晨的微风之中,伫立在马前的端木阳时,端木灼先是微微冷笑,然后扬了扬手,说道:“嗨,三皇兄,这么早,是草原上的哪一缕风把你吹来的呀……” “三皇弟,你莫不是忘记了么?我们在前日约定了,今日要去赛一场马,然后围一场猎的么?”为兄弟多年,端木阳当然知道端木灼最喜欢什么。于是,一看到端木灼走出帐蓬,他就知道,今天的事儿,已经成了一半了。 听了端木阳的话,端木灼的眉色,随即飞舞开来,他一边爽朗地大笑,一边说道:“那么,我们先去找大皇兄还有二皇兄去?” 端木阳的眉色沉了一下。 不得不说,还真被他料中了。随着丹珠的出现,醉生梦死的端木灼,正将对端木齐的仇恨一分一分地淡漠,一分一分地忘记—— 要知道,端木灼并不是一个十分记仇的人。再加上太子及皇后母子的十二分的忍让,使他正将日前宴席上不快慢慢地消化。 还好,他早就预有后着,还好,丹珠还在端木灼的身边…… 于是,有些无奈地摊了摊缠着马鞭的手,端木阳的脸上的笑,仿佛是一片薄薄的阴云遮蔽了天空一般,他笑着摇头:“不瞒四皇弟说,要知道,在来四皇弟这里之前,为兄已经去了大皇兄的帐蓬,可是,大皇兄以及二皇兄彻底未归,所以,眼下,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哦……”听了端木阳的话,端木灼的眸子里,微微地显现了一抹说不出的失望出来。 要知道,狩猎之道,最讲究的是人多势众,然后你争我抢。 当年,当端木阳还未被流放,当他们都还在盛京之时,他们兄弟几个,最喜欢的就是在每年的夏天,随着那个同样喜欢狩猎的正德帝远去大草原之中狩猎。每到了那时,兄弟八人但各显神通,然后暗中较量,可是,今日里,只有兄弟两人,端木灼略微地感觉有些遗憾起来。 端木阳暗中地观察着端木灼的神色,在看到对方的脸上有了一抹说不出的失落之时,便补充了一句:“是啊,没有大皇兄和二皇兄,为兄的,也觉得有些失望,不过,为兄已经派人去给他们送住,然后希望他们能在明日的太阳升起之前,赶到我们的猎场,然后可以进行明天的围猎。” “嗯,也只好如此了……”端木灼微微地点头,想了想:“总不能因为某此人的缺席,而将我们的好心情都赔了上去……” “那好,为兄的在马场等你——要知道,你的那匹雪里追风,可是一等一的好呢,为兄今年一定会输给你的……” 一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端木阳状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端木灼的眉色,在他的眉色之间,明显地捕捉到一抹说不出的红色的印痕时,端木阳的眸子深处,忽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笑意出来。 端木阳一边和端木灼告辞,跟着翻身上了马背,调转马头,然后疾马狂奔而去…… 要知道,这一切,都被端木阳算计好了,可是,谋事在天,成事在人,他端木阳倒要看看,这一次,端木灼会如何地逃过这兄弟决裂的宿命…… 当博果尔找到丹珠的时候,丹珠正在清洗着自己的衣服。 说实话,她觉得自己脏,非常的脏,所以,几乎每次从端木灼的帐蓬里出来,她都要狠狠地清洗自己的身体,然后,将所有的穿着的衣物,完全地清洗干净—— 那是端木灼留给她的印痕,那也是她的生命里,没有办法磨灭的耻辱有印记。她没有办法忘记,也没有办法磨灭,于是,就只有狠命地清洗,再清洗。 “哟,丹珠,你这是在制造人工河呢?要知道,这里的草,都要被你全部地淹死了。” 看到丹珠如此勤快地清洗着自己的衣物,从她的帐蓬前走过的同样是女奴的珠娅说道:“丹珠,你要是把这草原上的草都淹死了,我们的牛儿,可要吃什么过夏呢?” 珠娅的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浓浓的嘲讽。听那语气,仿佛是一句话就能把丹珠说得哑口无言。 丹珠冷笑着站直了身体,可是,等她的身体才一站起,对上珠娅的说不出的嘲弄的眼神之时,她脸上的那一抹嘲弄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说不出的明丽的温和笑意:“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珠娅姐姐啊……珠娅姐姐,你好早啊……” 不得罪不需要得罪的人,然后,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潜在的敌人。这是端木阳教给丹珠的话,而端木阳所教的每一句话,丹珠几乎都记得——那是因为,随着相处的时日渐长,丹珠忽然明白了。一个如此不受宠的皇子,还可以活得如此的精彩,还可以如此的问鼎天下,单单是这一分心计,单单是这一种毅力,就值得自己学一辈子…… 看到丹珠的脸上的笑,再看看早晨的阳光里,那个温柔得仿佛是三月的映山红一般俊俏的女子,珠娅的脸上的神色变一下,然后冷冷地哼了一声,径直地去了。 珠娅不喜欢丹珠。 她不喜欢丹珠的原因有很多。可是,最大的原因却是,丹珠爬上了端木灼的床,被他一边数日地宠着,可是,珠娅却是被端木灼厌倦了之后,又重新打回奴仆群中的女人——有来只有新人笑,哪里听得旧人哭?这是珠娅的此时的,最清晰的感受。而她此来,本来是想要这个叫做丹珠的臭丫头难堪的,哪里知道,这个丹珠分明的不和她一般见识。再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丹珠的态度,倒叫珠娅无从捉摸起来。 看到珠娅并不理会自己,丹珠也不以为忤,她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又低头做自己的去了。 珠娅转过帐蓬,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正准备离去之时,却忽然听到了博果尔的声音。 “丹珠,不要以为你是三殿下派来的,就可以有恃无恐。你在四殿下这里,最好给我安分一点。若是被我查出来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的话,那么,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再者,不要老是爬到殿下的帐蓬里去……” 晨起的阳光下,薄薄的暮色,仿佛是淡淡的屏障一般,将远处的山峦遮蔽得若隐若现。而博果尔就站在丹珠的帐蓬之外,用力地对着丹珠挥了挥拳头,对这个在他的眼里,极度可恶的女人,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还有,我希望你离四殿下远一点……别枉想着老是迷惑他——否则的话……哼哼……” 博果尔实在并不是一个开门见山的人,可是,他此时面对的是丹珠,面对的是一个奴仆,再者,是一个三殿下那边来的奴仆。说不定,也和那个向来居心叵测的三殿下一般,不知道正在这暗处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所以,博果尔觉得自己有必要防备,而且,也实在是没有对丹珠客气的理由。 一看到博果尔前来,丹珠的身子站了起来。 她甩了甩手上水珠,然后在衣服上抹了抹,这才弯下腰去,对着博果尔行了个标准的淑女礼:“博果尔大人,你好啊……” 博果尔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倒背过脸去,不再去看丹珠。 要知道,对于一个小小的女奴,即便是对博果尔保持着十二分的恭敬,可是,博果尔还是不愿意对她正眼以待的。 “回博果尔大人的话,这些事,恕丹珠不能答应……”丹珠望着博果尔,以一种十分尊重,却也十分慎重的语气说道:“要知道,丹珠只是一个女奴,主人要让丹珠做什么,丹珠是不可能不去做的……所以,丹珠恐怕是要让博果尔大人失望了……” 丹珠的语气,虽然有着十二分的失望,可是,却有着十二分的真挚。要知道,她只是一句女奴,在端木阳要将她送给端木灼的时候,她没有办法拒绝,那么,同样的,在端木灼招她过去自己的帐蓬里的时候,她一样的,也是没有拒绝的余地的。 278——鞭打 她们这些被买回来的奴隶,就仿佛是长在主人的脚下的草,被豢养在主人的圈里的牛羊一般,不要说是自由和尊严,就算是生命,也不过是握在主子的手里的草芥一般,是生是死,都在主人家的一念之间。 博果尔知道丹珠所说的是真话。 可是,在这个世上,并不是说了真话,就会被人尊重并且体谅的。相反的是,有很多时间,真相才是最不能碰触的痛。而我们的所有的人,在大多的时候,在残酷无情的真相爱情,我们宁愿从来都没有了解过…… “你……你个贱,奴,竟然敢对我的话产生质疑……” 听了丹珠的话,博果尔有些恼羞成怒。要知道,在这里,除了端木灼以及他的卫队,是博果尔不能干预的之外,这其他的人,哪一个敢不对这个高高在上,一向只对着锦妃出谋划策的“博果尔”大人言听计从的呢? 偏偏这个女奴,不但敢公然抗拒他的话,而且,还敢如此不卑不亢地对他…… 看到博果尔生气起来,丹珠吓得脸白了白,然后,她垂下头去,再也不敢出声了。 “你这个贱,奴给我着,从今天起,即使是四殿下招你进他的帐蓬,你都不可以去……找个理由,病也好,什么都好,明白吗?若是被我再看到你从四殿下的帐蓬里出来,那么,你就等着被扔到大草原上去喂狼吧……” 丹珠的脸,更加地发白起来。 要知道,丹珠只不过是个奴隶,即便现在的她,可以在端木灼的帐蓬里呆上一整夜的时间,可是,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在端木灼的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好玩的玩物,新鲜之时爱不释手,可是,若是有一天玩厌的话,那么,不论这个玩物是死是活,是被丢到臭水沟里,还是扔到草原上去喂狼,那都不再是端木灼所关心的事情。 而且,身边皇子拥有着这个世上的大多数人没有的东西,所以,在他们的心里,玩物就是玩物,现在的丹珠,在端木灼的心里,仍然连他拴在门前的那条狗都不如。 而博果尔就不一样了。 因为在锦妃的面前长处久待,所以,向来足智多谋的博果尔,是深受锦妃的器重的。此次,也是因为担心端木灼,所以才令博果尔跟随着而来的。那么,在端木灼的心里,一方是母亲的智囊,另外一个,则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女奴,即便博果尔现在把这个一文不值的女奴扔到狼群里去,怕是端木灼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没有人看到,当听到博果尔的这一番话之后,那个一直的躲在帐蓬之后偷听的珠娅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的笑意来。 她轻轻地勾了勾唇,然后冲着丹珠的所站立的方向微微地冷笑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去了…… 丹珠,你也会有今天?而且,你竟然连博果尔大人都惊动了——怕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和我一样……不,拥有着比我的,更惨的下场吧…… “博果尔大人……”丹珠轻轻地跪了下去,她的额头碰触在地上,然后,她用几乎是颤抖的声音说道:“求求您了,你行行好吧,您来告诉我,要怎么做,才算是好呢?要知道,若是不听主人的话,就连天神,都不会放过丹珠的啊……” “哼……”博果尔看到这个女奴怕了,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冷若冰霜地说道:“天神会不会放过你,是你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只知道,若是你再敢缠着我们三殿下,那么,不但天神不会放过你,就连我,都不会放过你……” “那……”听了博果尔的话,丹珠更加的害怕起来。她连忙膝行两步,一手捉住博果尔的袍角,然后,用充满恐惧的眼神望着博果尔,浑身颤抖地问道:“那么,还请博果尔大人教一下丹珠,要怎么办,才能不被天神惩罚,才能不被博果尔大人惩罚呢……” 看到丹珠怕了起来,博果尔这才甩开丹珠的手,狠狠地伸指,指向远方,冷冷地说道:“滚,滚得远远的,然后,再也不要让我们殿下看到你……” “不能啊,不能的啊……”丹珠听了博果尔的话,更加的恐惧起来。要知道,若是女奴私自逃跑的话,若是被抓了回来,那可是要被活活打死的啊…… 看到丹珠如此的不识相,博果尔更加地愤怒起来。他飞起一脚踢在丹珠的身上,然后,手中的马鞭子一甩,直朝着丹珠甩了过来:“你个贱,奴竟然敢质疑本大人的话,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响过虚空的鞭子,用力地甩在了丹珠的背上,因为力气极大,又用力极巧的缘故,所以,这一鞭子下去,就将丹珠的背上的衣服打烂了。红色的鞭痕,在丹珠的背上,被打下了一条深深的烙印,渗着血,布满整个身背,远远近近地看来,直觉得触目惊心。 “大人,不要啊,求求大人了……”丹珠一边挣扎,一边上前抱住了博果尔的脚下的袍子,哀求道:“大人啊,请您饶过丹珠吧……” 凄惨的呼救,还有鞭子抽在人的身上的惨叫,听起来令人觉得触目惊心。可是,暴怒之下的博果尔丝毫都不为所动,只是将鞭子狠狠地抽在丹珠的身上,直抽得她满地乱滚…… 要知道,端木灼出去狩猎了,而即将得到猎物的兴奋,使他暂时性地忘记了这个被自己强要回来的奴仆,于是,罕见地,端木灼并没有带女人出去。 于是,在被端木灼训斥了一番,在被锦妃教训了一番的博果尔,此时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这个被端木灼宠爱了几天几夜的丹珠的身上。那是因为,博果尔知道端木灼的对女人的保鲜度。根据他的以往的经验,只要数日后端木灼狩猎回来,就会将这个被他宠了整整三天三夜的女人,全部都忘记到了爪哇国去了…… 被忘记了存在的玩物,也不再是玩物,充其量,也只能是下场最悲惨的女奴而已。恢复了女奴的身份,到了那时,不要说是博果尔这样的大人物,即便是任何一个小小的管事,都可以以任何的借口,将这个小小的女奴,送到狼狗的圈里,又或者是大草原上的狼窝里去…… 博果尔的鞭子,丹珠不敢反抗,她只有抱着自己的头,不停在地上打滚,然后,不停地呼救挣扎——要知道,丹珠所具有的能力,完全地可以从博果尔这样的人的手下逃脱。可是,为什么要逃呢?被博果尔以“图谋不轨”的罪名令人活活地打死?还是交到那个嗜血的端木灼的手上? 要知道,这两者的下场,想来都没有被人甩过一顿鞭子之后完全地遗忘而来得好过吧。 所以,丹珠现在所能做的,就必须是忍…… 丹珠的身体,被长长的鞭子用力地抽动着,因为愤而挥过的长鞭,丹珠的身上,不多时,就布满了黑色的鞭痕。可是,那样的鞭痕,却是力道极巧,而且是挑着地方打的——丹珠脸上,并没有一丝的伤痕,没有衣服可以遮掩,甚至于是可以看得到的地方,也是没有一点的鞭痕。博果尔的所有的鞭痕,都抽打在常人看不到,可是,却是人的身上最痛的地方。相信这个丹珠,只是这一次,就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教训…… “住手……”远远地,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然后,下一秒,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蓦地腾空而起,然后只一个扬手,就劈手压下了博果尔的手里的鞭子,然后扔到了一边。 从来没有在惩罚下人的时候,被人阻止过,博果尔手里一空,鞭子就夺了去。他眸子一瞪,开始破口大骂道:“哪个狗,娘养的……” 一句没有说完,眼前黑影一闪,一个响亮的耳光就劈头盖脸地对着博果尔甩了过来。只听:“啪”的一声,博果尔的脸上,被重重地击中了,满口的血腥的味道,令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一甩头,用力一吐,只见两颗门牙,被吐了出来。 “你……你……”博果尔后退两步,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那个打他的人,恨恨地说道:“你为什么打我……” “只会欺负女人的败类……”博果尔的面前,站着一个年轻的身着黑色衣衫的女子。此时,她弯下腰去,将那个被打得几乎失去了知觉的丹珠扶了起来,然后将自己的黑色的披风披在她的身上,这才转过身去,飞起一脚,就将博果尔踢了出去。 因为用的力气极大的缘故,博果尔的身体,就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线地向后飞去,然后,撞到了帐蓬门前的柱子上,再顺着帆布的帐蓬跌了下去,整个人,只觉得头晕目眩。 从来没有受过如此的折辱,就如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放肆地鞭打过一般,当满心的气愤的博果尔回过神来。看到那个一身黑衣的女子那一双冷如寒泉的眸子里,眼里的怒意,竟然仿佛被飓风吹起的砂粒一般,竟然生生地落下了。 279——密谋背后的用心 原来,打博果尔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落照。 落照,就是那个当场甩了端木灼一个耳光,然后敢在宴席之上大骂端木灼是狗的落照。 到了口边的辱骂的话,全部都被吞了回去,博果尔望着那个冷着一张脸,然后眸子里几乎就要结冰的落照,只觉得呼吸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唯女人与小人最难养也——落照是女人,而且比许多的女人更加的瑕疵必报,不择手段。所以,博果尔不敢惹这个女子。 甚至,博果尔知道,若是他再出言不逊的话,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子,就敢就在这里,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在一个举手之间将他的小命拿去,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事实上,落照的眸子里的光,正说明了这一点——她冷冷地望着博果尔,仿佛只要他再一开口,她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取了他的小命一般。 更何况,现在的落照的身后,还站着太子端木齐。 年轻的太子,正端坐在马背上。望着落照竟然出手救了一下年轻的女奴,他的眸子里的光,隐隐地冷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袁烈派来的特使,还真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今天救一只小猫,明天找一只小狗,今日,又从博果尔的手下救了一下被鞭打的女奴,端木齐甚至不知道,这个落照,还要帮他找多少麻烦出来,这才能够…… “太子殿下,这个女奴,是端木阳送给端木灼的——”落照的话,还是向的干练而且绝不拖泥带水。她扶着丹珠来到端木齐的马前,然后用一双仿佛冷电一般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端木齐,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个女奴,或许端木阳并不在乎,可是,他的王妃却一定会在乎,因为,这个丹珠,是王妃的人……” 端木齐终于明白了落照的话。 要知道,因为净丹珠送了过来,到了现在,那个年轻的王妃还在和端木阳赌气,现在,他若是救下了这个女子,给了那个王妃一个人情。那么,一来可以借机接近那个王妃,好在以后配合袁烈在搭救她的时候,得到那个王妃的配合,所有的行动,都不至于太过被动。 更有甚者,他还可以在这个女奴的身上,知道更多的关于那个王妃的事情,那么,对于端木齐来说,绝对是利大于弊的……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端木齐和袁烈结盟不成,那么,掳那个王妃为人质,至少可以胁迫爱这个王妃至深的端木阳,对端木齐做一定程度上的妥协,又或者是威胁为了这个女子而不远千里而来的袁烈…… 事实上,上一次毒杀陶心然未遂,端木齐就开始改变了策略——既然这个女子,对于袁烈和端木阳都如此的重要,那么,他何尝不可以利用这个女人,做一些文章,又或者是图一些私利呢? 至于端木灼,根本就不再是问题。 因为,端木齐知道,女人,在端木灼的眼里,都只是发泄的宠物而已。而每个宠物的保鲜期,都是有期限的,或者是三天,或者是五天,又或者是一个转眼的功夫。而当他狩猎归来,怕是早已不记得他的帐蓬里,曾经有这个女子的存在…… 至于博果尔…… 端木齐微微地冷了冷眸子。想来,这个博果尔,一定是因为想要让这个女奴离开端木灼,而这个女子不敢,才落下了这一场的毒打。是啊,一边留一个女子在自己的帐蓬里三日三夜,也难怪身负着使命的博果尔会如此的着急…… 于是,身子微微地向前倾了倾。端木齐对着博果尔勾了勾手指,看到博果尔一拐一拐地艰难地走了过来,端木齐说道:“博果尔,你尽可去告诉四皇弟,说这个女子我带走了。当然了,你甚至可以带着本殿的四皇弟来到本殿的帐蓬里去要人。可是,从那之后,你的命也到头了,本殿有的是办法可以令四皇弟将你撕成碎片,然后扔到狼窝里去喂狼……” 端木齐的脸色变得灰白起来。 他不敢抬头,只是一手捂着肿胀起来的脸,鸡啄米一般地不停地点头:“太子殿下放心,若是四殿下问起,博果尔会告诉四殿下,说是这个女奴逃跑了,博果尔派人去追,可是,那女人跌到了狼窝里,不见了踪影了……” 端木齐冷笑起来。 博果尔的潜台词,他何尝不明白呢?博果尔的意思,这是在暗示端木齐,端木灼非常的喜欢这个女奴,若是端木齐带走了,那么再给端木灼看到了,可就不管他的事了。 端木齐哪里肯让博果尔脱得了干系? 于是,他手中的鞭子一甩,冷冷地说道:“博果尔,若是四皇弟在本殿的帐蓬里发现了这个女奴,那么,本殿就会告诉他,这个女人是带了一身的伤,被本殿在沙狼窝里拣回来的……这一身的伤……在四皇弟回来之前,怕是不会消的吧……” “博果尔,你也别老是觉得自己聪明,要知道,你再敢在本殿的耍心眼,本殿就有本事把你的阿娘扔到狼窝里子去,然后,把你的女人,还有你的准备献给四皇弟的两个妹妹,都扔到最下等的窖子里去……” 博果尔的脸色变了。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然后对着端木齐不停地磕头,他一边磕,一边求饶道:“还请殿下宽恕博果尔,博果尔不敢了……” 端木齐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手中的鞭子一甩,骂了一句:“不识抬举的畜牧,天神都不会放过你……” 说完,就扬起鞭子,对着胯下的成匹狠狠地一抽,直朝着博果尔用力地跃了过去。 看到飞马直冲自己飞奔过来,博果尔被吓了一跳。他连忙就地一滚,堪堪地避过了那蹄的践踏。然后,又连续在打了两个滚,这才狼狈不堪地倒在一边的草地上。 急驰而过的飞马,卷起重重的烟尘,转眼间就将博果尔变成了一个土人。而博果尔好半天才爬起身来,对着端木齐的远去的身影,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丹珠是在被落照带回去之后,包裹了伤口,换了一身新的衣裳,然后,才慢慢醒来的。在和端木齐就话的时候,落照就点了丹珠的穴位,然后,这才以端木齐的名义,救了她回来。 浑身,都是痛得没有办法的痛,已经破裂开的皮肉,仿佛被撕裂了一般,肿胀的肢体,也失去了往日的灵活,仿佛只要多动一下,就会痛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虽然这样,可是,丹珠仍旧记得当日所发生的事情。于是,她才一醒来,在触到了落照的带着说不出的深思的脸时,她慌忙地想要起身,然后对着落照开始道谢:“恩人啊,多谢您的救命之恩,若是您不伸出高贵的手,丹珠怕是要被博果尔大人生生地打死了……” 低低的话音,带着无限的感恩。而丹珠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在表达着自己出自肺腑的感谢。 果然不出所料,端木阳曾经说过。他会帮她,他会叫人照看着她。而今,丹珠相信,若没有端木阳的交待,怕她就要被那个狠心的博果尔鞭打致死了。丹珠并不怕死。事实上,在服下了那种可以改变体香的药物时,那一种叫做“媚毒”的东西,早已侵入了她的体内,腐蚀了她的心脉。即便是博果尔不将她打死。她的生命,也无法再活到这个秋天到来之时。 报仇有很多种方法。可是,当我们手里的筹码并不能取胜的时候,那么,我们只有先押上自己的性命,抛开自己的生死,然后用自己的所有的力量,作孤注一掷。 而此时的落照,就正在做这孤注一掷。 她毕竟没有在博果尔的手下死去——还好,只要她的命还在,那么,她还可以继续接下来的事情了。 望着那个年轻的女子拜倒在自己的裙下,落照的仿佛枯井一般的眼神,甚至连变都没有变一下。 说实话,人的生命,在落照的心里,还真不怎么昂贵。可是,端木阳来求她,希望她能救下这个女子。且不说这个背后的附加,救下这个女子之后,落照会有什么好处。可是,当端木阳告诉她,这个女子为了报仇而来,誓要将端木灼置于死地之时,落照想了想,就答应了。 不得不说,在落照的心里,是想制造各种的混乱的。包换端木阳和端木灼的,甚至是包括端木灼还有端木齐的。因为,在落照的心里,端木兄弟越来越混乱,那么,她的机会就会更大一些。也因为越乱,端木兄弟就会心无旁骛,再顾不得猜忌以及怀念。那么,她就会越安全。会在秋天来临之前,回到盛京那个地方去。可以说,只要到了盛京。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进行自己的事情了。 “恩人,请您放心,为了感谢您的救命之恩,丹珠一定会报答您的,天神也会保佑您的——恩人,不论你想让丹珠做什么,丹珠都一定会万死不辞的……” 280——落照VS丹珠 听了丹珠的话,落照忽然冷冷地笑了一下。 天神的眷顾,还轮不到她落照。而且,天神仿佛从来都没有眷顾过她。至于丹珠的报答——丹珠只是一个为了报仇而带着满心仇恨而来的女子,而且,她是端木阳的人。那么,这样的人,很难可以让落照信任,并指望她一些什么。可是,落照却也知道,在丹珠的心里,有恩就是有恩,有仇就是有仇。而她救了她,这却也是无法忽略的事实。 在这个大草原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他们在感谢某一种赐予的恩惠时,若是那个被感谢的人不开口,那么,他们便不能起来。于是,此时的丹珠,诚心诚意地跪倒在地上,她的额头,轻轻地碰触着落照的鞋尖,再也不敢抬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的赐予是勉强的,即便是天神,也要有一定的回报,所以,在没有得到那个回报的条件之前,丹珠便不能起来。 落照的眸子里光,久久地变幻着,她抿紧了薄如刀锋的唇,然后静静地望了一眼那个俯在地下的女子,然后,她终于弯了弯腰。伸将将丹珠拉起:“好罢,丹珠,以天神的名义起誓,我对你伸出了援助之手,并不想要你的报答……” 看到丹珠的眼神急切起来。落照微微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可是,我也知道这片草原上的规矩。所以,丹珠,以你的天神的名义起誓,若是我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那么,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丹珠的脸上的急切,慢慢地散了开去。她望着落照那一张冷清苍白得仿佛是峰顶白雪一般的脸,过了许久,才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感激的笑:“丹珠记下了。” 在未来的某一日,若是落照需要丹珠的话,那么,丹珠必定会不惜一切地回报于他——回报自己的恩人,是这一片草原上所生长的人们,都必须要做到的事。 “可是,你过一会儿,得去感谢太子殿下。要知道,若没有他的力量的相助,我也是没有办法可以安然地将你从博果尔的手下带出来的。” 落照的话,还是一贯的干净利落,她望着丹珠,手指轻轻地按在丹珠的脉腕之上,然后微微地摇了摇头——报仇,难道真的是我们的生命之中最很重要的东西吗?重要得我们甚至可以漠视自己的生命? 感觉着丹珠的脉腕之中的起伏不定的媚之毒。落照终于罕见地开口了,以悲悯十分的语气。她说道:“你的身体里的毒,已不足以令你支持太久。所以,我会给你一些药丸,然后,你按时服下,就可以压抑你的身体里的毒素,那么,也可以延长你的寿命。” 落照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些药丸,然后塞到了丹珠的手里,这才掀开帐蓬的门,转身离去了。 落照本来可以不用理睬丹珠的,可是,她在最后的时刻,却罕见地出了手,替这个女子挽回了她的性命。 要知道,在服下媚毒之时,丹珠因为服用的分量过重,再加上和端木灼的三夜狂欢,已大大地催发了毒性的发挥。 而今,端木灼中了媚毒,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可是,因为是交,合而得来的毒素,所以,端木灼身上的所中的媚毒,并不是太重。可是说,只要随着时日的消逝,只要他不再见丹珠,不再和丹珠在一起,那么,他的身体里的媚毒,还是可以渐渐地消失的。 如果说,端木灼是幸运的话,那么,丹珠可就是没有那么幸运了。丹珠身上的媚毒,是自己服下的。所以,那种毒,早已侵透了她的肺腑。而今,丹珠的身上的媚毒,已经开始扩散,想来用不了多久,这个一心报仇的女子,就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悲惨地死去。 落照没有办法漠视丹珠的死,倒不是因为她的生命有多么的值钱。那是因为,在落照的心里,丹珠和她一样,都是因为报仇而不惜放弃自己的人,那样的人,虽然并不值得效仿,可是,最起码,也值得尊重。 而且,丹珠也可以说,是在间接地帮她。所以,无论如何,落照觉得自己,不能对丹珠置之不理。 手里握着落照所赐予的药丸。丹珠却焦急起来。按道理说,恩人的赐予,是不应该怀疑的。可是,丹珠中的,却不是一般的毒。而她,还是要靠这一种毒药去报复自己的仇人,然后,用以命换命的方式,去了结他的生命。 “恩人,这药……”丹珠手捧着药丸,有些急切地在落照的身后问道。她在担心的是,这是解毒的药丸,服下了这种药丸,就会将她的身上的毒药解去,那么,她的所有的所受的屈辱,不都是白受了么?那么,她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变得毫无价值? 落照的脚步停了下来。 可是,她并没有回头。她的手,还放在帐蓬的边上,门外的刺眼的阳光,从她的手边流泄了进来,给她的苍白得几乎无色的手上,镀了一层说不出的淡然的金色光彩。然后,她就站在帐蓬的门口处,用轻如空气的语气说道: “你放心,这种药,并不能解去你身上的毒。相反地,它只是暂时性地将她压抑了下来。然后,在一个点,最大限度地挥发出来。到了那时,你身上的毒,将会有一大半,都移到对方的身体里去——我知道你想要报仇,可是,要报仇的前提,是要先保住自己的命,想一想吧,若是连你的命都没有了,你还要拿什么,去和你的仇人抗衡呢?” 是啊,若是连自己的生命都失去,我们还要拿什么去和我们的仇人抗衡呢? 远来的风,吹动落照的柔软的发丝,而她,就在这轻风的吹拂之下,仿佛一株迎风的红棘花一般,在迎风绽放自己的风姿的瞬间,也不忘记了将全身的刺全部都放开,戒备十分。 那个女子一直地掀开帘子的手放下了,随着强光隐没在厚厚的帐蓬的帘子之外。待丹珠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女子的身形也是一闪而没,再仔细地倾听帐蓬之外的脚步声,原来,她已经快步地远去了。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来客。 丹珠追到帐蓬门口的时候,只看到那个女子的被太阳拉得细细长长的影子——她的身姿,一直是挺得笔直的挺。她的脊背,一直是挺得笔直的直。万千的金丝环绕在她的身上,给她的一身的黑衣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她就在被金丝包围的轮廓里,渐渐地远去了——那样的一个女子,拥有着超出这个尘世之外的骄傲。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她都仿佛是长年屹立高山上的雪松一般。任冰雪压满枝头,任风霜侵蚀,可是,她却丝毫不惧。 无可否认的是,那样的一个女子,是丹珠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风景。 望着落照的渐渐地离开的背影,丹珠握紧了手里的小小的瓷瓶儿。然后,她再一次地将手放到自己的心口,替那位远去的人儿,细细地祷告。 愿天神保佑她的恩人,拥有着比所有的人都长的帮会,拥有着比所有的人更多的幸福…… 并没有感觉到身后的注视。事实上,在将药丸递到丹珠的手里之后,落照就将那个女子,以及那一瓶药完全地放下了——她需要做的事,还有太多,所以,此时的她,没有心思,也没有空闲再去想那一个命运和她一般地随波逐流的丹珠。 她能帮她的,也只有这么多了。事实上,没有人能替别人选择要走的路,正如没有谁能真正地帮得到谁一样。 而我们活在这世上,所能做到的,只不过是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 落照要去的方向,就是太子端木齐的帐蓬。要知道,这一次,落照和端木阳合作了一把。而落照所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将端木齐回到帐蓬里的时间拖延了一下。然后,又“恰好”地碰到了博果尔虐待丹珠的那一幕。 要知道,对于落照来说,端木阳并非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可是,在这人世上,总有那么的一些事,是我们独立难以完成的,所以,落照这才冒着与狼共舞的危险,和端木阳合作了一把。而且,她深信的是,锋利的刀刃,虽然有割伤手的危险,可是,却也能更好地伤到敌人的大动脉—— “太子殿下,三皇子和四皇子殿下已经出发了,我们是不是现在就出发呢?”站在端木齐的帐蓬之内,落照望着那个依旧悠闲自在地品着茶的太子端木齐,眸子里的光还是一贯的冷清如电,只是,她说出来的话,依旧的从容不迫。 从容不迫,从容淡定。就仿佛是枝头的花瓣一般,无论是绽开的阳光下,还是绽开在暴风雨里,她的美丽,都是一贯的淡然淡定。 “你觉得我们应该去蹚这趟浑水吗?”端木齐放下手里的书卷,用手揉了揉眉心,将手按在案几上,然后望着落照,用一种几乎是她看不清的隐然闪烁的冷光注视着她。过了半晌,才静静地说了句:“又或者说,在落小姐的眼里,本殿的出现与否,真的能改变什么?” 281——结盟的前提[一] 端木齐是早就收到了端木阳还有端木灼出去围猎的消息的。可是,他对此却是犹豫不决。要知道,端木阳约了端木齐出去,肯定是意有所图。而自己是要站在端木灼的一边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若是自己没有出现,端木阳会怎么做?若是自己出现了,端木阳又会怎么做呢? 只能说,端木阳的心思,没有人可以猜测得到。更重要的是,若是自己留在自己的帐蓬里,那么,对于端木阳来说,会不会是一种投鼠忌器的威慑呢? 要知道,在端木阳的地盘上,若没有万全的计划而骤然对端木阳发难,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所以,端木灼如此爽快地随着端木阳去围猎,端木齐不相信那个什么事情都不喜欢输于人后的端木灼,会没有任何的准备。 更何况,他的身边,还有那个叫做博果尔的智囊。博果尔是锦妃身边的人,若没有暗授机宜,相信锦妃不会让博果尔跟着自己的儿子来到这里。更不会如此放心地让自己的儿子远来。 所以,端木齐有理由相信,若是端木阳想趁着这次围猎而算计端木灼的话,那么,要么是无功而返,要么是得不偿失。 落照忽然微笑起来。那样的微笑,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玩味的深意,那笑容里所包括的内涵,令到端木齐这样的人,都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心惊。 只能说,落照有一种可以看透人心的力量,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眼眸,都仿佛是一双利箭一般,从人的眼里,直看到内心里去。 “太子殿下若是去了,最起码要吧挽留四殿下的心……”落照的话,说得模棱两可。可是就在端木齐想要认真地追溯,并得到那个想要的答案的时候,她却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端木阳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而他去约端木灼去围猎,恐怕也不是一时兴起吧。照落照的估计,端木阳此行,可能早就安排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后着。而其中之一,就是和丹珠这样的女子吧—— 不得不说,对于这些个视人命如草芥,而且热衷于在女人身上投注太过的眸光的皇子们来说,要想对付他们,女人,还真是最有力的武器。 相信以端木阳这样的心机,他的手下,除了丹珠这样的秘密武器之外,还不知道预备了多少令端木灼应接不暇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端木灼看不透,端木齐也看不透而已。而他们看不透的原因,并不在于他们比端木阳蠢多少,又或者是说他们对于那个位子的又少于端木阳多少。而事实是,他们只是将端木阳当成了对手。可是,端木阳却将他们当成了刺在心头的那一根刺。 而前者和后者的区别,就在于后者之于前者,只不过是必要的时候,或者是不伤及自己前提下,需要应付的未来。而后者,却将前者当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或者说,在端木齐,在端木灼,有许多的事情要去做,要去应付,可是,端木阳却只需要做好一件事就行了——那就是对付自己的兄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那样的心心腹之患,岂不是欲除之而后快? 这是一局没有悬念的博奕,结果虽然到了现在,就可以呼之欲出。更重要的是,在于端木灼,在于端木齐,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又或者是差别在哪里。 落照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收起了自己的细微的心思,准备和端木齐告别之后,离去。要知道,她的话,只能言尽于此。根据她收到的消息,端木阳将会在这次的狩猎途中伏击端木灼。只不过,这消息是真是假,而端木阳又为何地孤注一掷,这倒是令落照想不通的事情。 可是,只有一样东西,落照还是明白的。那就是,若是要利用端木齐好好地离开这里,那么,落照必须得保证端木灼死在端木阳的手中,而且,还得保证这件事,不能和端木齐扯上任何的关系——那是因为,一个获罪的太子,是断没有理由可以进入皇陵的,所以,落照得保住端木齐,就仿佛是保住自己仅有的机会一般,保全这个无用的太子…… 可是,明显地,端木齐并不相信落照的话,又或者说,即便是相信了,他还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希望蚌鹤相争之后,可以渔翁得利。 可现实的问题是,端木阳不是愚蠢的蚌,而端木灼,显然也没有做那只鹤的潜质。充其量,这只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可是,连累的,却是所有的人。 对于端木齐这样的人说话,也只能点到为止,要知道,端木齐的心里,有着太多的猜忌,有着太多的顾虑,而且,在他的心里,还着太多的奢望,所以,这到头来,单单靠落照的提醒,明显地,是没有办法可以将他保全的。 所以,建议只是建议,而落照在做了好心的提醒之后,下一秒钟所想到的,就是漠然置之——连当局者都漫不经心的棋局,实在是用不着旁观者给予太多的建议的…… 心里微微地叹息着,不得不说,端木阳实在是端木兄弟之中的翘楚,才思敏捷,反应迅速,无论什么样的危机,只要一到了端木阳的手里,那么,就会在不动声色之间,渐渐地淡化。 不得不说,单单是这一方面,面对着山雨欲来风满楼,却仍旧一副犹豫不决的端木齐,就逊色他的这个三皇弟端木阳,太多,太多了…… 所谓的龙生九子,子子不同,所以,到了最后,那个辉煌的王座之上,就只能留下最后的一个,而那一个,绝对不会是端木齐。 忍住心里的说不清的失望,落照着端木齐微微地一揖之后,就想要离开这里。 可是,就在她即将转身的一瞬间,那个看似这不经意的端木齐却叫住了她:“落姑娘,本殿想请你告诉袁烈,本殿同意结盟……” 落照的身子停住了。 要知道,这是一个迟到的消息,毋庸置疑的是,也是个好的消息,因为,日前,就在日前,落照见过袁烈,而袁烈则作好了万全的计划,准备在放手一击之后,然后乘乱离开这里——那当然了,这一切,袁烈是不会主动告诉落照的,而落照至所以知道这个消息,实在是因为另外一个人的缘故。那个人,一直的想要走到落照的身边去,一直的想要给她一个幸福的人生。可笑的是,那个人,同样是一个没有幸福的人——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又要拿什么给人家呢?所谓的关心,到了最后,也只不过成为笑话一场而已…… 而落照在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更多的,并不是惊讶,而是愕然。要知道,带上那个年轻的王妃,制造一场所谓的内乱。那么,落照甚至不知道,他们这一行千里迢迢而来的人,是否能安然无恙地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去…… 而此时,看到虽然一脸诚恳,可是,眸子底下暗藏着一种说不出的冷然笑意的端木齐。落照就更加的疑惑不解。 要知道,端木阳的目标,无非是端木齐,而此时,却明显地针对端木灼。难道说这其中,就没有诈吗?再者,对于端木齐来说,端木灼一旦出事,他可能就是孤掌难鸣。即便他并不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可是,端木齐总应该想到,端木灼一向是他的最忠心的支持者,而在如今的皇子夺嫡越演越烈的情况之下,那么,端木齐是不是就真的不关心自己的这个所谓的支持者呢? 落照本来是疑惑不解的,可是,她在看到了端木齐的微微眯起的眸子里的光时,心里却“格登”一下,随即恍然大悟起来—— 原来,这些所有的危机,甚至是包括落照所想到的东西,端木齐并非没有想到,又或者说,他不但是想到了,而且想得还在多一些,只是,他所谓的想到,并不是怎样的提供帮助,而是怎样在端木灼和端木灼两败俱伤之后,才取得最后的胜利…… 落照微微地笑了笑,不得不说,生在帝王家,亲情,还真的是累赘,还真的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所以,端木齐才会如此淡定在坐在自己的帐蓬里,等着明日日出之前所传来的消息…… 微微地躬了躬身,落照望着端木齐:“那么,不知道太子殿下打算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和我主结盟呢……又或者说,在眼下的这个关节上,太子殿下,以帮助我主为前提,又想要获得什么样的等价的交换呢……”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端木齐提出在此时结盟,当然并非为了帮助袁烈,充其量的,他所想的,也只是自己而已——又或者说,眼下的端木齐,至所以同意和袁烈结盟,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了某种危机,又或者说,他需要袁烈的帮助。 虽然贵为一国的太子,虽然拥有着比端木阳更多的权力,可是,龙游浅水,在被端木阳如此严密监视的情况之下,端木齐哪怕是有通天之能,想来也没有办法以端木阳的手里全身而退。所以,他需要袁烈的帮助。 282——结盟的前提[二] “无他,本殿只希望能看到端木阳的人头……”微微地勾了勾唇,端木齐以指尖轻叩台面,静静地说道:“要知道,本殿远道而来,就是奉了父皇的密旨,对于三皇弟端木阳,若是他安分守己,那么,本殿此行,就是探望,可是,若是他图谋不轨,那么,本殿就有权利替我父皇除去这个旭国的罪人……” 落照张了张口,却忽然没有办法出声。 要知道,虽然聪明绝顶,可是,落照只不过是一个女子,对于政治上的东西,也并不是十二分的了解。 事实上,这一次的中原一行,完颜王殁,完颜月下落不明。正德帝就开始怀疑端木阳。再加上多铎归朝,于是,各种指责,全部都指向了这个外出中原三年有余的端木阳—— 端木齐当然不是来截杀端木阳的。事实上,他所接受的指令,只不过是看清楚端木阳的动向,然后可以伺机而动。可是,事情到了如今,再加上这几天所发生的事,盛京之中不断地接来的密报,使端木齐越来越意识到留下端木阳的可怕。 可是,他的人在端木阳的封地,妄自尊大是绝对行不通的。所以,他斟酌再三,才想经通过和袁烈结盟之行,来解决一些他不方便出面,可是,袁烈派来的特使,却一定可以做到的事情。 袁烈想要端木阳的王妃,而端木齐想要端木阳的人头,二者的目的一拍即合,若此时结盟,又何尝不是各取所需呢? 落照冷冷地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端木齐的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他想通过袁烈之手,趁着端木阳和端木灼围猎之时,将两人一网打尽,然后,却将这一切,都推到袁烈的身上去。 若是端木灼和端木阳两人,都落入了端木齐的口袋,那么,端木齐是否会遵守承诺,然后放端木阳的王妃离开?抑或是放袁烈的特使离开呢?没有约束的契约,就仿佛没有笼着的野马,若一旦放出马厩,那么,第一个踢伤的,可能就是自己。 而利人损己的事,相信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当然了,这些事情还未发生,一切,都还是未知,而这所有的结果,也都不得而知。 “尊敬的太子殿下,要知道,若是三殿下的人头落地,那么,王妃和在下等,是否能安然无恙地离开呢?所以,即便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落照全部都明白了,那么,还请太子殿下拿出应有的诚意出来,然后,你我各取所需。” 落照的话,也是说得相当的明白,她一边说,一边在思忖衡量着端木齐的话里,究竟有什么破绽。 要知道,对于结盟一事,端木齐的态度,一直是晦暗不明,模棱两可的。可是今日的端木齐,却是主动提出。而且,还将自己的目的单刀直入地说了出来。所以,落照不得不怀疑,目下的端木齐,是否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又或者说,他在意识到某种危机的正在来临…… 身为一个政治家,对于危机,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先见之明。所以,每一个在政治的漩涡里打滚的皇子们,都会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在每一个层面,以期在某一个大的日子来临之时,做好最周全的应付。 而在端木齐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呢? 落照知道,现在什么都不能急,最主要的,是要看端木齐能妥协到什么样的地步,那么,就可以依此判断端木齐所面临着着的危机。 微微地笑了笑,落照再一次地开口:“又或者说,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最希望我主帮殿下解决的是什么呢?是三殿下端木阳的人头?还是你的无法式拔到这里的十万大军……” 端木齐的头蓦地抬了起来。他直视着落照,冷冷地说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能说出要端木阳的人头的话,想必殿下的手里,已经握足了所需要的证据,即便是将端木阳就地正,法,也不会落任何人的口实……” 落照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她不去望端木齐,只是静静地望着那摆在案几上的几分书扎,冷静十分地说道: “要知道,端木阳的封地,直向北三千里,是旭国的都城,要知道,远水向来解不了近渴,所以,太子殿下是不会考虑派信使入京的。而且,这件事,想必旭国陛下已经交给了殿下全权处理,若是殿下回京去搬救兵,想来必会为不,明,真,相的人所乘,那么,到时,太子殿下最好的结局就是得不偿失,最坏的结局,却远远地超出我们所想……” 端木齐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青,最后,慢慢地变成一种近乎苍白的灰。说不出的杀机,在他的眸子里涌现,第一次的,端木齐对于这个可以看透他内心的女子,表现出了一种显而易见的戒备之心。 是这个女子太过聪明,又或者是她知道的太多? 落照不去看端木齐的眸子里的光,只是踱到了侧的凳子上坐下,这才缓缓地说道:“端木阳的封地,在旭国之南,海西临西夏沧浪族,那里,已经是旭国的国界。东靠完颜王的封地。而南边,则是西沙葛尔的封地。” 用手指醮了茶水,静静地在书桌上绘下了副大略的图样,落照蹙着眉,开始逐地地解释:“完颜王去岁在凌国殁去,完颜族的唯一的公主完颜月下落不明。所以,现在的完颜一族,可以说是群龙无首。所以,这个关键时刻,非但帮不了殿下,若是将消息泄露给他们,想会还会另起祸端——这是太子殿下的第一担心之处……” 冲端木齐微微一笑,落照的手纤细如琉璃的指尖,又指向了南沙葛尔的封地。她细细地思索片刻之后,才慢慢地说道:“南沙葛尔,是皇后的兄长,在旭国之内,是除了博尔济氏之外的最大的一个姓氏。他们拥有着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的兵力,又因为处在边陲之地,所以,天高皇帝远,可是,作为同样出自南沙葛尔的血脉的后代,他们对于太子殿下的支持,应该是显而易见的吧……而太子殿下此来,想必早就和南沙葛尔的人达成协议,只要太子殿下振臂一呼,想发南沙葛尔的人,就会群起护之吧……” 话说到这里,仿佛已经无话可说了——如此有把握的事,即便是端木齐不设想周全,他的母亲,当朝的皇后,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只身涉险的吧——所以说,这看似十分凶险的背后,一定会有一个强有力的支持。 可是,此时的端木齐不惜放下姿态,和袁烈结盟。那么,就只能证明了一件事。要么是他没有办法将消息传递给几百里外的南沙葛尔,要么就是本来一直支持他的南沙葛尔的人忽然改变了初衷…… 可是,这究竟是属于哪一方面呢? 落照的的有条有理的分析,对于端木齐来说,不啻是重重的一击。他用难以置信的眸光望着落照,不明白这个远方的来使,是如何的将这些,弄得一清二楚…… “不知道落照说的对否?”不再去猜测那最后的一种可能,落照微微地坐直了身体,望着端木齐,徐徐地说道:“那么,太子殿下现在是否可以告诉落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 端木齐苦笑起来。 不得不说,事情还真就是落照所猜的那个样子——他远来此地之前,他的母后曾经修书一封去到了完颜王的封地。可惜是的,完颜王膝下八子,为了争得“完颜王”那个位置,争得面红耳赤,你死我活。到了最后,在谁也说服不了谁的前提下,兄弟八人分成两派,然后开始轻武力比拚。征杀于野。最后,三子,八子阵亡,四子,二子重伤。只余下一子,五子,还有六子。而这三人,虽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可是,各自部落中的兵马,都已经折损不少。再加上臣子叛乱,在旭国之中,一向强大的完颜部落就此没落,一蹶不振。 各方征杀之下,没有人理会皇后的旨意,可以说,即便是理会了,也在内乱未平的情况之下,没有余力去帮助太子。 而南沙葛尔之中,因为外祖父年迈,几个舅舅同样地开始明争暗斗,争权夺利。他日前派人送信过去,本来外公派了十万兵马前来助阵,可不幸的是,中途竟然被三舅父所阻,说是不欲和三皇子端木阳为敌…… 为了此事,年迈的祖父气得一病不起,大舅舅、二舅舅虽有相助之心,可是,碍于父亲病重,三个弟弟严辞反对,再加上外婆的执意二涉,所以,几兄弟就僵在了那里,支持端木齐都,举步维艰,反对前来援助者,言辞锋利…… 一念及此,端木齐就轻轻地吁了口气。由京城远来之时,因为怕端木阳突起戒心,再加上南沙部,以及无颜部,都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所以,端木齐——就连那位向来老谋深算的皇后,都觉得自己的皇儿此行是万无一失。 可是,没有人想到的是,事情却变成了这个样子…… 283——交换和交易 将端木齐的表情尽收眼底,落照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她从自己的凳子上缓缓地站起,微微地俯下身去,注视着端木齐的蓝黑色的眼睛。先是静静地看着,看着,然后,慎重十分地说道:“请太子殿下放心,您的意思,落照一定会转达我主陛下。可是,落照有必要提醒太子殿下的是,若真想要和我主合作,那么,还请太子殿下拿出您的诚意出来……” 望着端木齐的忽明忽暗的眼神,落照的脸上的笑,依旧如三月的明庶风一般,明丽通透,微微地透着几分令人说不出的懒慵、诡异。她说道: “要知道,这诚意的代价,也并不是十分昂贵,最起码,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可以说是轻易而举——落照需要太子殿下身上的一样东西……” 日光,静静地照射在帐蓬的顶上,再由一侧的天窗反射下来。整个帐蓬之内,光亮一片。而落照这在这光灿灿的阳光里,绽开了一抹比映山红还美丽的笑,她静静地说道:“不知道以合作为前提,太子殿下,可愿意割爱否……” 那样东西,最终是被落照几乎以吟唱的方式,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的。她一边说,一边望着端木齐的眼睛,泛着微微的紫色的眸子里,有一抹近乎冷酷的坚定。 那样的冷静的分析,以及将所有的事情的始末,都掌握在手心里的强大的决心,逐渐地将端木齐的所有的筹谋的信心,一步步地粉碎。感觉心内有什么开始遥遥欲坠,几乎坍塌下来。端木齐不由地握紧了手心,任并不长的指甲,生生地镶嵌在手掌里,随着那一分一分的刺痛的轮番传来,他的眸子里的光,已经慢慢地变得灰暗起来。端木齐望着落照,怔忡之间,忽然说不出话来——这些个凌国的人,又是怎样知道那样东西在自己的手里的呢? 那么,那样关乎着许多人的性命,甚至是秘密的东西,自己究竟自己是给,还是不给呢?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落照的眼神,已经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端木齐甚至相信,若是他不交出这样东西,那么,他和袁烈的合作的可能,就几乎变为了零…… 可是,要交出去吗? 若真是交出去了,作为劣势的自己,以如此巨大的代价,换得了这一次的合作,那么,其结果,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端木阳是否会如愿伏诛?袁烈是否真有这种本事?还有,这个落照,知道了这么多内幕的落照,又是否能将袁烈说动,成为自己的盟友? 佛曰:一切皆有可能。 可是,若是将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可能”上的政治家,又是多么的可悲? 傍晚的风,从帐蓬前吹过,粗粗细细的砂粒,敲打着帐蓬的帆布,就仿佛是最遥远的吟唱一般,在响过耳际的一瞬间,仿佛还带着远古的沧桑的音调。 任何取舍之间的彷徨,似乎都是无法避免。就如生长在同一天宇之下,我们没有办法避免风雨,没有办法避免日出日落一般。 落照已经离去了。空荡荡的帐蓬之内,就只剩下端木齐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眸子里的光,说不出出是喜是悲,是忧还是迟疑。 就在刚才,他放弃了去寻找端木灼,并和他结盟的机会,现在看来,在这个时候放弃了决心针对自己的端木灼并非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没有人能容忍得了背叛——就是端木灼的博果尔在帐蓬之内的那一番谈话,落入了端木齐的耳里之时,端木灼就不再是端木齐的盟友,不再是他的弟弟。而是和端木阳一般,有着极其险恶的用心的,然后想要置自己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的仇人,又或者是对手—— 没有人愿意去帮助自己的对手。 更何况今日一猎,端木灼能否活着回来都成了问题。更重要的是,今日的伏击,一定会非常的热闹,非常的出人意料—— 端木灼是必须要死的,而且,他必须死在端木阳的手里。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非常的完美。可是,端木齐更知道,即便是端木阳想要端木灼死,也绝对不会亲自动手,而他更不会任任何人怀疑到自己的身上去。 只不过,到了那时,已经不是端木阳想不想的问题了。因为,端木齐早在得知两人去围猎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并做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围猎场中,他是不适宜出现的…… 本来,按照端木齐的计划,端木灼死于端木阳之手,而端木阳则地袁烈的逼迫之下手足无措。本来,时间还是有的,机会也还是有的。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作为袁烈的使者的落照,竟然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索要了这样的一件东西…… 那么,此时,对于端木齐来说,是伏击端木阳重要,是除去两个眼中钉重要?抑或是保全手里的那样东西,更为重要呢? 端木齐忽然不能回答自己…… 可是,结盟是势在必行的。伏击端木阳,也是志在必得的。而这两者之间,就必须出出相应的代价…… 心里还在挣扎着,可是,却明白自己究竟要怎样做,才能两全其美。端木齐抿紧了薄如刀锋一般的唇,慢慢地握紧了手心。任由眸子里的光,一寸一寸地变得冷酷…… 鹿逐中原,搏奕天下,看的就是魄力,考量的,就是手段。看江山为棋,谁是棋手,谁又是棋子? 黑蓝色的天幕,仿佛一只巨大的帐蓬,在夜晚归来之时,将天地间都包裹在一片无边的黑暗里。漫天的星矢,是遥远的灯光,穿透了无数和岁月的屏障,依旧在那遥远的天幕,散淡着跨远古而来的闪亮。自从亘古以来,就注视着这一片天地,看惯风起云落,看惯世间变幻。 风起。带着远方的青草的香气,还有泥土混合着露水的微微地湿气,吹到人的身上的时候,温凉无比。 虽然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可是,每每一到夜晚,草原上的气候,依旧是寒气逼人。就连那不停地鸣叫着的夏虫,也在冷风飘来的一瞬间,暂时地停滞了。 那个短暂的是,天地之间,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就只剩下远来的风,吹动青草的长叶子的声音,将帐蓬前的旌旗吹得残花般地乱舞,猎猎呼啸。 巡逻的战士,正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力地裹紧了身上厚厚的兽袍子,可是,握着兵器的手,依旧如抱浮冰。 帐蓬林立,如同黑色的山峰一般,在这个无边的黑夜里,呈一种波浪起伏的方式,在这黑暗的暗光之下,有一种隐隐流动着的恍惚。 忽然,有一盏昏暗的光,黑色的帐蓬之内,微微地透了出来。仿佛是夏天的萤火虫儿的翅尾,散发着微弱的亮点。 此时,两个黑色的人影正在细小的灯光之下,不知道静静地商量着什么。帆布的帐蓬,也有隔音的功能,所以,又因为两个人的声音极小,所以,还没有传出帐蓬,就已经消散在疾退的风里。 那两个人,呈一种奇异的姿势,一个静静地坐在那张舒服的凳子上,而另外的人一个,则是静静地垂下头去。仿佛倾听着某种的隐秘的命令的传达。 垂着头的那一个,长长的发编成一条辫子,随着她垂下的头,挂在身子的一边。而她的倒映在帐蓬壁上的身形,窈窕轻盈,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可以看出是一个年轻的女子的体态。而坐着的那一个,俊朗英武,整个人的身上,透出一种庄严的精干之气,明显可以感觉得出来,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灯动,影移。 年轻的男子抬起头来,隐隐地泛着冰蓝的眸子里,有一抹说不出的冷酷的笑意。他的薄如刀锋一般的唇,静静地抿着,因为话音的停顿,带着绿祖母斑指的手指,轻轻地叩动着台面,发出有节奏的细响,可是,他却沉默着,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沉默如潮水,在人们的心里不停地起伏着,将想要说的话,静静地淹没。帐蓬外的风,还在远远近近的吹拂,将那浮在地面上的细沙,吹起而又落下,此起彼落。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男声,终于开口了。而这一开口,就是另一个触目惊心的话题。他说道: “丹珠,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有一件事,你还是要明白的。那就是,若是你贸然地出手杀死了端木灼。先将你是不是他的对手之类的话放下。不知道后果你可曾想到过——你即便是侥幸地杀死了端木灼,非但报不了仇,雪不了恨。而且,很可能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人,全部都会因为端木灼的死,而成为最没有价值的赔葬品……” 丹珠的眸子里的,仿佛火焰一般的光芒,忽然化为了灰烬。然后,如同残旧的死灰一般,慢慢地暗了下去。 她知道的,她都是知道的——正如端木阳所说。一个受宠的皇子,死在了另一个皇子的封地上。不但这个皇子逃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人,都会因为这个皇子的死,而成为最没有价值的牺牲品…… 284——悔不当初 端木阳冷着眸子,冷冷地望了一眼丹珠,没有一丝表情地说道:“那么,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个草原上,还有你的瞎了眼的阿娘,还有你的年幼的弟弟,还有无数的曾经帮助过你的人,难道,你想因为你的鲁莽,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将他们的性命,全部都枉送么?”] 丹珠的眸子里的狂热,慢慢地冷了下来。她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极度的悲愤,使她的胸中依旧有火在烧,然后,她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抿紧了唇,再也不说话了。 看到丹珠的眸子里光隐隐约约地暗了下去,端木阳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要知道,他何尝不想端木灼死呢?若是失去了端木灼,端木齐回到京城之中,便会受到锦妃一党的苛责。再加上端木灼的手下的那个博果尔暗中送给锦妃的讯息,使锦妃明确地知道,端木灼和端木齐之间早已决裂,那么,到了那时,只要端木阳略使手段,端木灼的死,就会变成和太子的口角,然后两相争夺之下,不慎死于端木齐的手下。 可是,端木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接到了那个叫丹珠的丫头想要赶到围猎的营地去,然后亲手杀死端木灼的企图。于是,端木阳连忙从营地里赶了过来,这才堪堪地在半路上,将这个鲁莽的女子截了下来…… 端木阳甚至不敢想像,若是自己不早来一步,不赶在端木灼看到丹珠的面前将功赎罪那么, “丹珠,不是这样的,仇要报,可是,我们所关心的人,还得好好地活下去……”端木阳转过身来,望着那远边的沉沉的黑夜,叹息着说道:“所以,将端木灼送到端木齐的手上去吧,这样的话,你的仇可以报了,而且,你想保住的人,也保住了……” 丹珠没有说话。她的眸子里的光,就仿佛是明明暗暗的鬼火一般,不停地变幻着,不停地闪烁着,仿佛在做着一个极其艰难的抉择。 要知道,她想报仇,她想将她所恨的人碎尸万段。可是,端木阳的话是对的。要想报仇,有时候,并一定要我们持刀上阵,更多的时候,我们可能只需要将自己的对手,推到另一位最有价值的对手的面前去,然后,让他们你死我活,让他们不死不休。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则只要冷眼旁观,等待那个结果就是了/—— 或许这样的手段,并不算是光明,或许这样的做法,并不足以为人道。可是,我们首先需要知道的是,报仇雪恨,是一场只要结果,而需要过问过程的角逐,最重要的,不是我们利用了谁的手,最重要的,恰恰是我们的目的,是否达到…… 无可否认,端木阳的话是对的。 现在的丹珠,绝对没有置端木灼于死地的本事,更因为博果尔的驱赶,她被远远地抛开了,相信而今的端木灼,早就忘记了曾经有她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那么,没有办法接近敌人的时候,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要将我们的敌人,推到他的敌人的面前去,然后,将一切,都交给老天决定…… 这样想着,丹珠毅然决然地冲端木阳点了点头,然后,算是同意了他所说的话。 “那么,去吧……”端木阳冲丹珠挥了挥手,然后,再一次地说道:“你的阿娘还有你的弟弟,都活得很好。你放心,只要本殿在的一天,他们都能好好地活着,要知道,你除去的,是我们共同的仇人,而做为同盟者,我愿意帮你做完你没有时间来做的事情……” “谢谢三殿下……”沙哑的喉咙里,终于都吐出了这样的字眼,然后,丹珠弯下腰去,慢慢地后退几步,这才转过身去,朝着黑暗的门外走去—— 门外,苍穹无垠,星空无垠,淡痕如碎裂的钻石一般,零星地铺满天宇,给这黑蓝色的天幕,点缀了说不出的冷醒之意。夜来的风,从草原的那一边吹来,将所有的冲动,还有暑气都全部地吹散。丹珠走在这冰凉的风里,忽然觉得仿佛走在漫天的风雪里一般,身上没有一丝的热度…… 事到如今,她早已没有回头的路了。是啊,她的生命,已经仿佛是风中的烛火,不知道哪一天,又或者是哪一夜,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然后,变成这天上的一颗星星,可以守望着自己的阿娘,还有自己的弟弟…… 她的姐姐,那个曾经美丽善良的姐姐,是否此时就在天上,正隐秘地注视着自己的第一步呢?那么,她是否会因为自己而心痛,又是否因为自己而哭泣呢……复仇本来就是一条不归路,上了船,扬了帆,回头,已经无岸。 可是,只要姐姐的仇可以报,只要阿娘和弟弟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丹珠的命,又算是什么呢? 丹珠走在风里,一直地朝着前面走去,在看到远处的那一片辉煌的灯火之时,忽然冷然笑了起来——端木灼,我不管你的命是如何的尊贵,可是,我却知道,是你夺去了我的亲人的性命,那么,我只能让你以命换命,然后,用你的血,来祭典我的姐姐…… 当陶心然站在帐蓬之外,望着那个由远及近的身影的时候,心里只感觉到一阵又一阵的失望。 那不是小唐。 陶心然等待小唐,是从唐方离开的那一夜开始的。 自从那晚唐方离开之后,一连几个晚上,陶心然都开始做噩梦。她梦到那个小唐,和她在青山的尽头生活,虽然清贫,可是无忧无虑。 她梦到,那个小唐被人囚禁在一处深且黑的山没里,老鼠从他的身上爬过,毒蛇从他的腿上游过。他的手脚却被重重的锁链铐着,没有办法挣脱,也没有办法移动。 她梦到,小唐正在清理马粪——漆黑的马棚里,只有一盏昏暗的马灯,照亮着这方寸之地。而那个小唐,正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清理着马粪,苍蝇在他的头顶飞舞,蚊子在他的头顶鸣叫。沉重的鞭子,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头上,给他的还没有结疤的旧伤之处,划过长长的鞭痕。而每一鞭的挥下,小唐的身体便颤抖一下,然后,他又停下手来,开始若无其事地清理着肮脏的马粪。 陶心然梦到,那个要强的小唐,那个向来倔强的小唐,正在对着一堆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的饭菜,正在吞咽,而他的身边,有两个看不清面目的人,正在对着他狂笑,对着他不停地挥动着鞭子…… 陶心然看到,那个被饿得,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唐,正在用力地撕扯着一只老鼠,然后,正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流到他的脸上的血。无边的黑暗之中,血的气息蔓延开来,可是,陶心然看到,唐方的眸子,就仿佛是一块凝成的铁块一般,平板而且古板,没有一丝的活人的气息。 …… 那样的梦,是那么的清晰,清晰得仿佛正在发生,和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正在她的记忆里,如同电影录像一般地来来回回地播放,而每一次播放一次,陶心然的心里,都仿佛在经受一次轮回般的痛楚,和车轮辗压过的沉重。 陶心然忽然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要知道,当日里,是小唐对她伸出了自己的手,希望她能和他离开。可是,在那么一瞬间,她犹豫不决。 她的犹豫,并非是对眼前的一切,有多么的难以割舍。她的犹豫,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对端木阳交待,抑或是,不知道要怎样地对小唐交待。 因为,在陶心然的心里,即便她忘记了所有,可是,她却依然记得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她的身份,还有就是小唐的身份。 小唐深夜前来,避过所有的巡逻的卡哨,要带她走。可是,这一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她是端木阳的王妃,这里,是端木阳的封地。小唐若是带着她,是否真的能走出这一片辽阔的土地?而她更不能想像的是,若是她们被端木阳发现了,捉了回来,那么她是否能保得这个历尽苦难的小唐的安全呢? 说不出为什么,心里有一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意识,那就是,此时的小唐,绝对不能和端木阳为敌。 小唐告诉她,要带她回到以前的生活里去。那一刻,没有人知道陶心然的心里,有多么的渴盼——找回自己的以前,知道自己的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曾经是陶心然的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是,她却知道,绝对不是用现在的这个办法可以做到的。 小唐曾经受过许多罪,而且武功已经失去,那么,这一切,又是出自谁的手呢?这个答案,陶心然甚至不敢去想,就如她不敢深究那些潜藏在内心的,所有的疑惑一样——在这个世上,有些真相,是不应该在不恰当的时候碰触的,因为,一个真相的揭示,带来的,一定是无数的人的荣辱以及得失。那么,若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得知了最不恰当的真相,其结果,不但与事无补,还一定会得不偿失。 得不偿失的事,陶心然现在做不起…… 285——若能再见 “王妃娘娘,您是在等三殿下么?”看到陶心然倚门而待。神色之间颇为失落。于是,那个新来的小丫头阿奴但轻轻地来到陶心然的身后,对着她微微地躬了躬身,压低嗓音,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地说道:“王妃娘娘,请您不要担心,三殿下曾经派人送来书信,说是三日后必回。那么,只要再过三日,三殿下就可以回到娘娘您的身边了……” 这个端木阳派来的小丫头聪明伶俐,做事干净利落。而且,绝对不会多说半句无关紧要的话题。而陶心然可以看出,这个小丫头,举步轻盈,看她举手投足之间,应该是有一些功夫的。 所以,陶心然相信,端木阳派了这个小丫头过来,一半是照拂,而另一半,则是监视。不过,陶心然实在是一个安静十分的人,所以,让这么个小丫头来跟着她,就连陶心然都觉得,真真是大材小用了 微微地欠了欠身,陶心然转过身来,望着那个自以为是的小丫头,淡漠的唇角流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笑,然后,她开口:“谁说我在等三殿下呢?我只不过是觉得闷了,所以出来看看夜晚的天空而已……” “哦……阿奴知道了——”小小的丫头,实在是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耐心。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轻快地走开,冲了一盏茶放到陶心然的手心里,然后微微一笑,绕着陶心然的话说道:“觉得闷了,觉得寂寞了,当然还是想三殿下了啊……” 是啊,三殿下就是王府里的天,也是这些个王妃娘娘们的天,见惯了那些个倚门而待,然后满怀失落和侧妃和夫人们,所以,这个向来善解人意的阿奴,便直觉是陶心然因为相信端木阳,这才感觉到失落。所以,阿奴就带笑着,多说了两句。 不得不说,看过强辞夺理的,可是,还没有看过如此胡搅蛮缠,而且又强辞夺理的。陶心然不愿意解释,可是,又觉得心里发堵。于是,她一手推开了小丫头递过来的茶盏,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松掉手里的帘子,再不搭理这个小丫头了。 厚重的帘子,随着陶心然后落下的手,慢慢地恢复了原状。闷闷地转过了身,陶心然蓦地看到,桌子上的灯光微微地闪了闪。有一抹黑影,正顺着帐蓬的另一侧,快速地闪过。 陶心然微微地愣了一下,看到阿奴此时并没有望向这里。于是,她一个转身,挡住了那帐倒映在帐蓬壁上的阴影,在感觉到那抹身影消失的瞬间,她才将身子移开,然后,一边朝着自己的床铺走去,一边对那个殷勤地帮她整理着床铺的阿奴说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主子的命令,就是阿奴执行的准则。看到陶心然一脸的疲惫不堪的样子。那个小小的丫头脸上还是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笑,然后,冲陶心然躬了躬身,道了声“王妃好好休息,”离去了。 空荡荡的帐蓬之内,就只剩下陶心然一人。坐在自己的整理得平平整整的床铺上,陶心然静静地望着那一床铺的竹梅迎春的床单,过了半天,才静静地说了句:“进来吧……” 一个黑影一闪,瞬间落到陶心然的面前,然后微微地躬了躬身:“师傅……”那个黑影,声音有些沙哑,脸色十分的憔悴。当他的蒙着脸的黑布被拉了下来的时候,陶心然几乎已经认不出来,这就是前一段时间那个神采奕奕的诸葛英武了。 “我看到小唐了。”没有等到诸葛英武的话再说下去,陶心然就开口了。她望着诸葛英武,眸子里的光,十分的复杂。远远近近地望去,就仿佛是繁花落地时的寂寞,又仿佛是秋后飞霜时的凄凉。她说道:“小唐在你离开的第二晚来了,他要我和他一起走。可是,我拒绝了……” 诸葛英武的身体明显地震了一下。 可是,当他看到陶心然的眸子里的担忧之色的时候,忽然明白了陶心然的心之所思——如此重伤的小唐,实在也是没有办法带一个王妃离开的,且不说端木阳会在他们没有走出多远的时候,就将他们截获,即便他们侥幸逃出了端木阳的魔掌,那么,以小唐的身体,也未必能好好地走出这个草原去…… 到了那时,于其说两个结果都不是陶心然想要的,又或者说,于其两个人都会落入端木阳的手里,倒不如让小唐先走,然后,她再伺机而动。 可是,那个伤透了心的小唐,那个所有的希望都被击得粉碎的小唐,并没有心情听陶心然的解释。然后,他在被拒绝之后,黯然地离去了…… “那小唐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压低了声音,诸葛英武再问了一句。要知道,那个骄傲的小唐,是断承受不了如此打击的。而且,他也是绝对不会告诉陶心然,他究竟去了哪里的。可是,诸葛英武还是想问一句,最起码,他想知道,此时的小唐,会到哪里去…… “我不知道,他也没有说……”陶心然微笑起来,可是,在诸葛英武看来,那实在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正如你所说,小唐实在是一个倔强的的孩子——我也想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可是,他不是避而不答,就是转身离去……” 陶心然摇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说不出是释然,还是惋惜的表情出来。她微微地叹息:“你说说,是不是这一次,我又伤了这个可怜的孩子的心了?” “不会的,小唐爱您至深……”对于两个人的再一次的擦肩而过,诸葛英武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堵。看到陶心然的怅然若失的眼神,诸葛英武的心,狠狠地刺痛了一下。一个转念间,他不由地想起了遥远而又单纯的生活,那时的自己,还有那个唯恐天下不乱不乱的小唐。那个阴沉内敛的,随时随地都在算计着别人的完颜烈,还有那个一向沉默是金的端木阳。 那时的师傅,披一身璀璨的阳光,无论在任何地方看到她的脸上的笑,都会感觉到一种犹如暖阳一般的温暖。 可是,才不过一年的时间,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路一直地向前走去,应该变的,变了,不应该变的,也变了。 仿佛花和雨的时节,仿佛是星辰有流程,仿佛雨季和夏季的交替,他们几人,在一个狭长的路段相逢,共同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然后,每个人都朝着自己的轨迹,快速地向前滑去。 再相逢时,你不是你,我亦非我。存在着他们之间的,除了仇冤和过节,剩下的,就只是对手。 他们是天生的对手。 “师傅,我查到了,端木阳和端木齐兄弟,他们都已经开始了暗中的布置,想来在近期,就会有一场大的冲突。而我们,刚好趁着端木阳无暇分身之际,离开这里……” 端木兄弟之间尔虞我诈,此时,更是将算计的手,都伸得老长。端木阳相利用端木灼和端木齐翻脸之后,再使出手段,使端木灼殁于端木齐的手下。可是,端木齐心里想的,却是要端木阳和端木灼再起冲突,然后他可以以平乱之名,将这两兄弟绳之以法。 而端木灼心里想的则是,若是端木阳的目标是他的话,那么,他刚好可以后退一步,然后令两个都想要坐享其成的兄长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到了那时,他就可以坐山观虎斗了。 每一个人都是棋子,可是,每个人都想做棋手。每一个人都是蚌与鹤,可是,每一个人,都想坐那个不劳而获的渔翁……、 再加上袁烈已经来到这里,此时更意欲要和端木齐结盟。所以,此时的局势,可以说是乱得七国一般的乱,可是,谋事需向乱中求,这些个过节,倒是无意之中帮了他们一把。 将所有的细节再一次地商量了一遍,陶心然这才有些诧异地问了句:“咦,那个阿奴呢?” 是啊,那个阿奴,可是个有些功夫的人,此时,若是听到了陶心然的帐蓬里的动静,岂有不前来查看之理? “在那里,被我……”听到陶心然问,诸葛英武的唇然后,忽然浮出一抹淡淡的笑,他一边回答陶心然的话,一边做了个打晕的手势,指了指帐蓬外的一角。 要知道,为了陶心然的安全,端木阳也曾以这里布置了不少的侍卫,可是,陶心然看着不喜欢,所以,那些人,都撤到了离这里几百米之外的距离。 此时的草原上,正是初夏时节,草长莺飞,枝繁叶茂。所以,在那齐腰深的草丛里若想潜伏一个人,倒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这也是为了什么小唐还有诸葛英武都轩轻易地潜入这里的原因。 知道了阿奴的下落,陶心然也就放心了。她又将诸葛英武给她的那张图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才有些迟疑地说道:“那么,小唐呢?我们现在要怎么去找他呢……” 286——执念 是啊,要离开这里,是陶心然的志在必得。可是,若是没有了小唐,即便是离开,又能走到哪里去呢——那个受尽了苦楚的小唐,是她的徒弟之一,此时,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受罪,你叫陶心然如何能心安理得地主开呢? 陶心然虽然记忆并没有恢复,可是,诸葛英武已经将她的此前的生活,都一五一十地和她说了个清楚——包括终南收徒,包括邺城陶家,包括她的短暂的王妃生活,以及和小唐在一起的长达半年之久的隐居生活…… 诸葛英武虽然没有告诉陶心然,说端木阳其实就是她的徒弟之一。可是,他却告诉陶心然,端木阳是一个相当可怕的人。论心极,堪比小唐,论实力,在此地无人能及。论野心,怕是端木齐都及不上,论心狠手辣,更是不言而喻。 诸葛英武希望陶心然离开端木阳,除了不想陶心然作夹在袁烈和端木阳,甚至是端木齐手中的棋子,更重要的是,他觉得陶心然并不属于这里,她应该回到自己的原先的生活里去。 综上所述。陶心然在经过和诸葛英武的一场长谈之后,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这个王妃,其实就是一个棋子一般的存在,有许多的人命运,正因为她身此处而改变,甚至变得一塌胡涂。所以,陶心然就知道,她是一定要离开这里的——且不说她不想嫁入王室,不想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室的人扯上哪怕是一点的关系。眼下,单单是群龙无首的陶家的那一摊子,都还要她收拾。 更重要的是,陶心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梦想。在她的心里,也一直渴望过上平凡而又平静的生活,与世无争,幸福无忧。那样的想法,并不是今日或者昨日才有。那是她的不开心的源泉,陶心然依稀记得,在她的心里,她不喜欢无所事事地,只为等待一个种马一般的男人,以前不喜欢,现在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而且,皇家子弟,天之贵胄,和那样的人在一起,拥有的,是锦衣玉食,失去的,,却是世间人伦,以及最平凡的幸福。 虽然并不知道端木阳将自己带回了这里,究竟是想要利用自己做些什么,还是真的爱她。可是,那都不能成为她留下的理由——就仿佛是深海里的鱼儿,就仿佛是飞在天际的小鸟,若是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空间,那么,就和要了她的命,又有什么分别呢? 所以,当陶心然听完了一切之后,就决定在端木阳没有发现她的企图之前,离开。 可是,小唐又要怎么办呢? 没有了武功的小唐,就仿佛是被折去了羽翼的白鹰,不能飞翔的白鹰,即便是苟活一天,都仿佛是一生那么漫长吧……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诸葛英武的手上,然后,慎重地说道:“英武,你可一定要把小唐找回来啊……” 诸葛英武认真的点了点头。 “师傅,那么,我去找小唐——您若是再一次看到他了,可一定要留住他啊……要知道,在这个大草原里,他吃尽了苦头,若是您不留住他的话……” 若是您不留住他的话,我怕他会就此消失,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的地方去…… 陶心然点了点头。 是的,无论怎样,若是小唐来找他的话,那么,她都一定要想办法留住他,一定不会再让他如此轻易地从指间滑落……% 诸葛英武再一次地将蒙脸的黑巾拉上,然后迅速地离去了。只剩下陶心然一个人还留在帐蓬里,将那张地图细细地展开来,然后,开始细细地查看。 要知道,诸葛英武说过,端木阳是一个十分谨慎的人。而且,他在陶心然的身边,还安排了不少的眼线,所以,这地图,陶心然是绝对不能留的,看完记下以后,就一定要烧掉他…… 所以,此时的陶心然,正在细细地记,然后,想要尽早地记下图中的每一个方位,然后,烧掉这些可以令端木阳警惕的东西…… 夜幕深深地垂下,将一切的色彩都变成惨淡的黑色,深夜的烛光,在帐蓬里飘摇着。将未眠人的神思带出很远。而陶心然就坐在灯下,然后努力地辨认着这累似繁体字一般的文体,只觉得头晕目眩。 唉,都怪她啊,前生的时候,不肯在古文上下功夫,所以,到了此时,才会哀叹“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前生? 今生? 突然浮出来的念头,令陶心然不禁悚然一惊——难道说,她是灵魂转生?又或者是再世为人?为什么,她还会有前世今生呢? 用力地按着眉心,可是,关于前生的事情,却一点都想不起来,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干脆不去想了。 诸葛英武交给陶心然的这幅地图,虽然看似简单。可是,却将一切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端木阳的兵力分配,端木齐以及端木灼的驻地—— 离开这里的捷径,以及通往中原的最主要的路径。可以说是面面俱到,无一遗漏。深知道这地图的重要性,所以此时的陶心然虽然感觉到眼睛都痛了,可是,却还是静静地看着,辨认着,以期到了用的时候,不会因为自己的错乱的记忆,而导致自己失了方向,延误时机 当然了,她知道,小唐肯定是没有机会看到这张图纸的,那么,她就只能自己记熟了,然后,才能带着小唐,走出这里,回到原来的生活里去…… 可是,小唐,你又在哪里? 是不是错过了一次,我们再也没有办法见面呢?就仿佛在这一片草原之上,虽然我们相隔的并不远,可是,我们却始终没有办法见面? 小唐,你是不是因为我我,还来到了这里?那么,若不能将你带走,我又如何能独自离开呢? 离开帐蓬的时候,天色已经三更时分。草原上的夜晚,分外地静谧,一轮新月从东方冉冉地升起,透过片片遮盖的层云,将朦胧的辉光,洒向大地。 新月如钩,点点星矢在天宇闪烁,那样的晶莹闪烁的冷光,就仿佛是一颗颗宝石一般,散布在蓝黑色的天宇之上,和远处的帐蓬灯光,互相辉映。 乌云,从远方飘过,冷风,飘摇而来,无论怎么看,都象是有一场大雨,准备造访这个初夏的草原。 新月之下,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疾风闪电般地前行,不多时,就将那一片帐蓬抛在了身后。那黑影,正是刚刚从陶心然的帐蓬里出来的诸葛英武。此时的他,快速地向前奔着,几乎脚不沾尘。他的身后,是点点灯光,他的前方,依旧是无边的黑暗。远处的帐蓬,散落在四周,仿佛一座座小小的山峰一般,将正在休憩的人们密密实实地包围。 越过一座帐篷区,再朝着前面零落的帐蓬奔去。在那里,有他的一个短暂的休憩点,若是到了那里,便可以休息一下,然后,将寻找唐方有消息散布出去。 可是,刚刚离开那一群帐蓬区,就在诸葛英武想要继续向前的时候,忽然,面前的小土丘的后面,慢慢地逸出了两个人影。 仿佛早知道对方跟在自己的身后,诸葛英武的脸上,并未显现出太多的诧异的神情。他迅速地收住了身形,然后在冷月下站定,透过朦胧的辉光,就看到了那两个凭空出现的、同样身着黑衣的男子。 冷风轻忽闪过,将青草的长叶子吹动。天际的乌云轻轻地闪过,将月的辉光遮掩,天地之间,便成了近乎黑暗的灰色空间。 诸葛英武就站在一个小小的土丘之上,望着那两个渐渐逼近的身影,冷冷地开口说道: “你们已经跟了我很久,说吧,究竟想要做什么?” 诸葛英武的语调,依旧是沉重的,也是冰冷的。他在开口的一瞬间,就将手心握紧,然后,右手已经摸到了背在身上的剑柄。这两个人,是从陶心然的帐蓬外一直跟到这里的,那么,也就是说,他们所针对的,可能是陶心然,也可能是自己,更可能是接近陶心然的,所有的人。 而诸葛英武知道,计划正在顺利地进行着,却是容不得一点的差错——如果说他们不能在各方的势力之下,找到那一个最令人忽略的点,那么,他们就可能会成为众矢之的。 诸葛英武当然不怕,可是,陶心然却不能被人发现,再者,还有那个至今下落不明的唐方,更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要知道,胜败就在此一举,若是他们不能成功地将陶心然带出,然后带离草原,那么,不论陶心然落入了哪一位的手里,后果,都不堪设想。 而那,也是诸葛英武绝对不有允许发生的事情。 手中的长剑,慢慢地从剑鞘之中抽出,细微的摩擦,带来令人心惊的细想,隐约闪烁的冷光,是冷月隐没时的唯一的亮。诸葛英武慢慢地来到两人的面前,然后,平平地挥动了手中的长剑——这两个人,既然已经跟到了这里,那么,他们就有可能,继续地跟踪下去。诸葛英武的所有,可能会泄露,关于陶心然的一切,更没有可能保全。所以,诸葛英武想要这里,将一切结局。所以,这两人人命,断然是留不得的…… 287——为了她,我宁愿舍弃一切 风起,吹动发丝如雪,剑气,犹如割肤的寒气一般,令人忍不住地战栗。仿佛有种错觉,当那把长剑从诸葛英武的手中抽出来的时候,那个温文尔雅的年青男子的身上,忽然有强大的杀气,水波一般地蔓延开去,令近在咫尺的两个黑衣男子,感觉到种说不出的战栗。 那是剑之气,那是杀之气。 那是拥有着强大力量的人,在爆发出杀气的那一个瞬间,所暴发出来的令人心颤的力量——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七杀碑上,血迹千年未干…… 手腕轻轻地转,长剑闪出慑人的冷光,在这月辉暗淡的光线之下,犹如闪电一划而过。“受死吧……”轻轻地喝斥了一句,诸葛英武的长剑便劈波斩浪地般地挥了开去。一片晶亮无比的剑光如同一张无形的大风,层层叠叠地对着两人笼罩过去,那样的强大的力量,那样的凌厉的剑势,在冷光到达的那一瞬间,足以将两人斩杀。 然而,有人更快地从一侧闪过,在那片剑芒即将笼罩上那两个人的身形时,被那人手中挥舞着的长剑阻挡下来。 只听“叮叮”数声轻响,有强大的杀气,仿佛烟雾一般地笼罩开来,方圆几丈内,烟雾弥漫,几不可视物。 看到有如此高手在场,诸葛英武眼神一凝,手腕一扬一抖,在身形交错的一瞬间,已经连续变换了三种以上的姿势。那人毫不示弱,随着诸葛英武的剑式的变化,他丝毫不敢懈怠,手中长剑一划一扬之下,便卷起平地飓风。不得不说,只一个照面之下,两人均已经用上了全力。 巨大的力量,近距离地爆发起来。两人的身侧,开始阴风四起,长剑挥动之处,带着尖利的吟唱,剑式起,枯草飞扬,碎石翻飞。那点点碎碎的烟尘,竟然变成尖利的暗器,向诸葛英武的身上袭去。 而男子身影,也慢慢地由一变三,由三变六,远远望去,满场,满地,漫天,都是飘洒的黑衣。 那样的速度,并不是很快,甚至,所有的旁观者。都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身形的一分一分的变化。然而,那变化,却又是锐不可挡的,所有的障碍,在黑影覆过时,烟消云散。 那是…… “夺命十三式?”那可是传自大理滇南的夺命十三式? 一刹那,在喝破了对方的招式时,诸葛英武的惊骇无以伦比—— 夺命十三式传自中原。可是,他却在今晚,在这一片漫无边际的大草原上,遇到了一位如此绝顶的高手? 惊骇的低低的惊呼,伴随着长长地吸了口气。诸葛英武手中长剑如虹,绵长如水,挡、拦、闪、避、快捷如风,迅雷不及掩耳。剑式闪耀,身子闪腾之中,只听一声清叱,那把长剑,竟然变成无数,从上,从下,从左,从右,从任何可以想得到的方位,斜斜地斩落。 剑光灼灼,衣袂翻飞。那一场绿草荒野里的对峙,远远近近地看来,依稀是波光水影之上的轻舞一般。两个身形如风,优雅万分的男子,出手如电,身形如电,道道撕裂夜空的闪电,竟是招招置对方于死地。 数丈之内,飞沙走石,烟尘弥漫,远远地,只听到长剑的清啸和低低的喝斥。 忽然,所有的烟尘沉寂了,静止了,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斜斜地错身而过,那一瞬,仿佛时空凝定,一切,都以慢镜头的形势出现。 尘埃落定,烟熄尘灭。两个身影,以一种奇特的姿势静立。 诸葛英武手中长剑穿那个黑衣男子的肩膀而过,而那个黑衣男子的长剑,也没入在诸葛英武的胁下。 心知最后的两着,两人都留了后手。可饶是如此,高手过招,失手难免。 “咳咳……”诸葛英武开始咳嗽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身子后移,在自己没入对方的长剑一寸一寸地抽出之时,他的人,已经在那人的十步开外。 这是作为一个杀手必须知道的,最短的安全的距离。 血珠,顺着两人的身形,长线般地洒落,将脚下的土地染红。泛着铁腥的气味随着风,随着空气,仿佛汀上水花一般地蔓延开去。 空气在这一瞬间凝滞,杀气在这一瞬间消失。天地之间,只有新月的光辉,照在这一片的土地上,照着那一片触目惊心的红,依稀的杀戮过后的惨烈。 诸葛英武的手里的剑尖斜斜地垂在地上。他望着那个黑衣人身后的两人快速地围了上去,然后,帮那个黑衣人包扎伤口。、 可是,更快的,两个人的身形,却被那人推开了。夜风之中,传来一声短促的低笑,紧接着,那个人的声音,从流风的那一头,缓缓地传来,依稀带着说不出的诡异的笑意。 然后,那人开口,带着某种熟悉的,说不出的叹息之意。他说道:“三师弟,真想不到,我们会在这里再见……” 那一声“三师弟”仿佛是晴空之下的霹雳一般,直将诸葛英武炸得体无完肤。在那个一瞬间,他的心里浮出的念头就是——是袁烈…… 原来,那个监视在一侧的人,竟然是袁烈的人,而此时和他刚刚经过一场剧斗的,竟然是袁烈本人——那个凌国的帝王,什么时候盯上了陶心然的…… 种种猜测仿佛是烟花一般地在心里四散开来,突如其来的惊愕,使诸葛英武几乎无法呼吸——袁烈找上了陶心然?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要知道,虽然对于帝王来说,几乎每一个人都想将自己最喜欢的握在手心里。可是,在诸葛英武的心里,袁烈并不是一个为了爱情,就可以抛下一切的人。即便是,诸葛英武也不觉得,他象是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深入其他的国度,可以放手一搏的人。 那么,若是这样的话,诸葛英武几乎可以断定,袁烈此来旭国,定是有其他的目的…… 那么,若他的目标不是陶心然,那么,不论他来到旭国想要做什么,抑或是得到什么,又和诸葛英武有什么关系呢? 微微地哂了一哂,诸葛英武反手点穴止血,拿出一块绢布来,将手中的染血的长剑擦拭干净,然后,细心地放入剑鞘,这才抬起了头,望着袁烈,淡淡地说道:“是的,师傅并没有将你逐出门墙,你是仍然可以叫我一声师弟。只不过,我尊敬的帝君陛下,你有没有当师傅当成是你的师傅,想来只有你的心里,最为清楚……” 诸葛英武的话,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漠之意。他望着袁烈,薄如刀锋一般的唇上,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冷淡笑意。然后,他身子一转,就要转身离去。 道不同,不想为谋。 袁烈那些利用陶心然的手段,还有他曾经对陶心然做过一切的事情,诸葛英武从来都没有忘记。所以,此时在遥远的他乡遇到了这个并不想遇到的人,在诸葛英武的心里,也并未有多少的攀谈之意—— “三师弟……”看到诸葛英武转身欲走,袁烈同时跨前两步,在诸葛英武的身后叫了一声。 诸葛英武停住了。可是,他并未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是淡淡的,隐隐地有些不耐烦的意味。他望着远处的新月朦胧天,几乎是淡淡地说了句:“尊敬的陛下,道不同,不相为谋,还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袁烈忽然微笑起来了。 他望着诸葛英武的背影,背负起双手,淡淡地一笑:“谁说我们道不同呢?你此来草原,是为了师傅,我此来,也是为了师傅,应该说我们是同仇敌忾才是啊……”、 他也是为了师傅? 诸葛英武的眉,紧紧地蹙了一下。这一次,他难得地转过头来,望着袁烈的带着十二分的认真的神情,微微地冷笑起来:“怎么,我的伟大的帝王陛下,你可是又遇到了什么难题要师傅帮你解决?又或者说,你是否又想利用师傅做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呢?” 这样说着,诸葛英武的脸上,顿时又流露出愤慨的表情出来。要知道,因为师兄弟几人,身份奇特,出身各异。又没有人在陶心然的面前揭穿自己,所以,心照不宣的四人,都在同时地隐瞒着陶心然,在私底下的尔虞我诈里,在某一个层面,却还保持着最基本的守望相助—— 所以,即便是到了此时,陶心然都还不知道,自己的四个徒弟,都拥有着如此复杂的身份,都拥有着如此相异的立场…… “我只想接师傅回去——”袁烈并未理会诸葛英武的讽刺的话,他静静地转过身去,背负着双手,用极其寂寥的眼神,仰望着长天星斗,过了半天,才静静地说了句:“我想,这也是师傅和你的心愿吧,若非如此,你也不会深入端木阳的地盘,然后千方百计地要带师傅回去……” 诸葛英武长长地沉默了。 在他的心里,无论是端木阳,抑或是袁烈,他们爱陶心然,都是没有错的。可是,错就错在,他们根本就不尊重陶心然的想法,而是用自己手中的权势,又或者是诡计,用逼迫,强掳,欺骗,威胁,甚至是巧取豪夺的方式,将那个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女子,软禁在这里,令她永远都得不到自由…… 288——杀机 而诸葛英武只不过想将一切都回到以前,然后给陶心然一个公平的再一次选择的机会而已…… “我爱师傅,你是知道的。我相信,这样的感觉,在我们师兄弟四人的心里,都同样有。只不过,相比于你们的肤浅的爱,我更加的需要她,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袁烈的话,不是誓言。可是,在此时的诸葛英武听来,却比誓言更加的沉重——他爱陶心然,而且,他需要陶心然,因为这份爱,他甚至愿意付出一切…… “付出一切么?”诸葛英武仰天长笑,有泪水,正慢慢地渗出他的眼眶——若说到付出一切,又有谁,能比小唐付出的更加的多呢? 为了师傅,那个少年的唐门的掌门,放下了整个唐门,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时刻地陪伴着那个女子。 为了那个女子不至于只身进入旭国,他又被人废去了武功,然后作为囚犯,在这个荒芜的大草原上,度过了几月的非人的生活。而今,他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那么,为了师傅,你可愿意抛弃帝王尊,和她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妻么?”诸葛英武的话,仿佛一把利剑,只用了一秒不到的时间,就划过时空,直直地刺入袁烈的心脏——是啊,男儿志在天下,最难舍是帝王尊——这个口口声声可以为师傅付出一切的袁烈,可真的舍得自己的一国之尊,一帝之尊吗? “我愿意……”经过了良久的思忖之后,就在诸葛英武认为袁烈不会再回答之时,袁烈忽然说话了。那样的话,掷地有声,使诸葛英武在一瞬间,有一种听错了的错愕的感觉——袁烈说什么? 他竟然愿意为了师傅,抛弃手上的荣华富贵,权倾天下么?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啊…… “是的,为了师傅,我宁愿放下所有……”袁烈重复着自己的话,象是有重复着某种誓言一般。 是呵,若是没有陶心然,若是不能逃脱那种宿命。那么,对于袁烈来说,那个代表着山河永寂的帝王之尊,那个最终都逃不脱的、要丧命在亲生儿子的手上的宿命,就仿佛是一只巨大的手一般,紧紧地扼住袁烈的喉咙,令他几乎无法呼吸。 静静地垂下头去,袁烈望着自己的还在流血的肩膀,那里,因为没有包扎过的缘故,虽然已经被点穴止血了,可是,却依旧有淡淡的血线,从他的被割开的伤口处,淋漓而下。袁烈微微地蹙了蹙眉,在指尖轻轻地拂上心口时,感觉到了不知道是来自肌肤的,还是来自于心内的细微的疼痛。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重新将自己的眸光,投向了苍穹的黑。 所以,他需要陶心然。 于是,在诸葛英武的眼里,此时的袁烈,不再是年轻的帝王,而只是一个曾经朝夕相处的大师兄。而他的眸子里光的,又恢复了诸葛英武记忆中的样子。 冷冷的,淡淡的,带着某种沉默的,还有固执的锋锐,就仿佛是生在暗夜边缘的长刺一般,张扬着,生长着,只要你一个不小心,就会刺入你的心脏,再也没有办法拔出。 诸葛英武收回了自己的眸光,不再对袁烈的话表示任何的态度。他转过身去,冷冷地说道:“我想,你的生活,师傅根本就没有办法介入,。而且,不论你说的是否是实话,师傅也必不愿意再回到你的身边。” “你们给予她的苦难已经太多,多得几乎将她的生活都已经改变,所以,若真为她好,就请放过她吧……” 冷冷的话音一说完,诸葛英武已经纵身远去,只几个起落,就已经不见了踪影。 要知道,诸葛英武的话,毕竟没有说完。在他的心里,陶心然和唐方才是真正的历尽苦难的一对。而最终应该生活在一起的,应该是他们才是。 可是,诸葛英武却知道,这话,他是不能说出来的。即便是说出来了,袁烈也不会认同。更重要的是,在袁烈的心里,他的眼里,只会看着自己的目标不,并不计一切地得到他。在他的眼里从来不会有其他人的存在,也无视别人的付出,这种心态,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都终不会改变…… 可是,正如袁烈所说,他们师兄弟四人,都同时地爱着那个女子。只不过,他们对待爱的方式,各自不同。 爱的含义,在袁烈的这种人的心里,就是据为己有,就是不惜一切的代价。在端木阳的心里,是不惜辣手摧毁之前的一切,在对方的心里,重新建立一个堡垒。 他们两人的共同之处就在于,为了所谓的爱,他们可以毁天灭地,可以不计手段同,自己可以得到,未必会珍惜,可是,若真不能得到,他们宁愿毁之,也不愿意落在别人的手心里…… 微微地叹了口气,诸葛英武的的脚步慢了下来。 他的还在染着血迹的手掌,轻轻地按上了自己的心口。有一阵难忍的酸痛,从他的内心深处,逐渐蔓延开去…… 是的,在他的心里,也是有那个女子的位置的。可是,同样知道自己的心,同样想要得到时的喜悦。只不过,所幸的是,他一直的站在唐方的身边,从那个聪明绝顶,可是却始终沉默隐忍的少年的身上,他学会了一样东西,那就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没有人比唐方的爱和执念更深。可是,那个少年,却总是带着一种浅淡如露水一般的微笑,将那个女子,从自己的身边一次又一次的推开——他给予那个女子绝对的自由,从来不会束缚那个女子的任何的一切,包括思想,行动以及一切。 所以,在诸葛英武的心里,也开始尊重那个女子的选择——不论那个人选择的是否都是对的,可是,他宁可选择守候,宁可选择默默无闻地支持…… 可是,这一次,怕是更不能善了了吧——袁烈不远千里而来,端木阳绝对不肯放手。那么,围绕着那个人,又要发生多少的不能预测的事情呢? 风起,云淡,新月正慢慢地朝着西方落去,最后的一片光华,静静地落在草原的草叶上,那一抹昏暗的深绿,在这初夏的夜里,仿佛还在散发着淡淡地香气——那是属于青草的,原野的香气…… “陛下,要不要我们跟着他……”看到诸葛英武扬长而去,身后的两人围了上来。望着诸葛英武的背影,低沉地说道。 然而,袁烈却微微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诸葛英武一定会再回来的——有一种牵挂,犹如丝线,即便是拉扯的距离再长,也有能收回的一天。只要陶心然还在这里,那么,诸葛英武即便是飞到了天边,也一定还会回到陶心然的身边来的。 所以,若真想找到诸葛英武,只要守候在陶心然的附近,也就是了。 “那个人的武功,好可怕……”虽然同是禁军之首,自己的武功,也在江湖上有一流之称。可是,就在方才的那一场恶斗里,徐素这才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高手。徐素相信,若是片刻之间,和那个人敌对的是自己,那么,恐怕他没有办法全身而退。由此可见,这个鲜少出手的年轻的帝王的武功,同样的骇人听闻。 “他本就是杀手之最。”淡淡的话音里,仿佛还带着云淡风轻的沉吟,静静地回答着徐素的话,袁烈的心里,却在想着另外的一件事。 徐素的手中,已经拿了一条厚厚的绷带,想要帮袁烈包扎伤口。要知道,在这大草原里,受伤是非常致命的东西,所以,若是不作好伤口的处理,那么,恶化的程度,绝对可以超出人的想像。 袁烈只是静静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在徐素帮他包扎的瞬间,他的眉,一直紧紧地蹙着,像在想着什么难解的事情。 毫无疑问,诸葛英武为了救出陶心然,在做着无数的努力。可是,袁烈的心里,仍旧有无数和疑问,难以解开。 比如说,还没有恢复记忆的陶心然,是怎样的给予诸葛英武的信任?又是怎样的,他可以自由地出入陶心然的帐蓬? 陶心然的帐蓬之外,是没有守卫的兵士,那是因为陶心然不喜欢这一种被人监视似的感觉,可是,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那里,至少驻扎着一个营的兵士,正在昼夜不停地保护着陶心然的安全。只要有人试图接近陶心然所住的地方,相信那些兵士,便分毫不迟疑地将这些人阻拦。 这些,袁烈都是知道的。可是,还有一样,令袁烈感动奇怪。那就是,那个一直的被囚禁着的小唐,又在哪里? 要知道,以唐方的脾气,一定是只要一脱困,就会直接去找陶心然,可是,一直到了十日后的今天,袁烈还是没有半分关于唐方的消息。要知道,陶心然的帐蓬,是藏匿不了人的。若唐方还呆在那里,就一定会被人发现。而且也没有发现陶心然离开过自己的帐蓬,或者是去过别的地方,即使是诸葛英武,也是一个人独自来去,并不见有人跟随。 289——唐方哪里去了? 那么,那个骄傲的唐方,那个几乎九死一生的唐方,又究竟去了哪里? 微微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袁烈微微地叹了口气。要知道,在袁烈的心里,端木阳固然是他的此时的对手,诸葛英武武功不凡,可是,在袁烈的心里,一向最忌惮的,还是那个向来沉默寡言的少年唐方。 就因为他曾经施在唐方身上的暴,行,就因为那个少年的过于敏捷的心思,更多的,是因为陶心然的给予唐方的过多的关注—— 而且,袁烈知道,那个少年,在折磨之中成长,在考验之中成熟。而且,在一次又一次的蜕变中迅速地成长。 相信而今的唐方,再不是当初的那一个动辄就会流泪,甚至跺脚撒娇的少年了。单单看他可以成功地从端木阳的手中脱困,那份隐忍,那份坚韧,甚至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于是,袁烈就知道,这个少年,已经变得多么的可怕。 所以,袁烈派人守在陶心然的帐蓬之前,时刻都不敢离开。他甚至下令,若是看到了唐方,就想办法将他再一次地扔到端木阳的手里去。 可惜的是,他始终没有办法发现唐方的踪迹…… “陛下,那么,端木齐的求和,您怎么看呢?”徐素望着袁烈,静静地说道:“要知道,他还在等着陛下您的回话……” 日前落照传来消息,说是端木齐有意和袁烈结盟,至于结果如何,她只说,希望袁烈能够三思。 落照的潜台词,自然是不言而喻。可是,此时的袁烈,深入端木阳的腹地,若是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援助,自然事半功倍。可是,若是端木齐心怀叵测。那么,袁烈就危矣。 聪明的落照,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事实上,她更加的明白,此时的袁烈,需要端木齐帮他做些事情,只不过,更要防着端木齐而已。 而以落照的心思,令人告诉袁烈,也是有两方面,其中的一方向,就是告诉袁烈,端木齐的意向。相信若是袁烈拒绝这一次的结盟。那个向来胆大包天的女子,想来会令人假扮信使,然后去取得端木齐的信任。 袁烈是个只手搏奕江山的人,自然知道机不可失。所以,在落照令人传来讯息之时,他也答应了会慎重考虑一下。 可是,就在今晚,袁烈遇到了诸葛英武,于是乎,袁烈就知道,自己和端木齐结盟的契机已经到了。 “陛下,夜凉,我们还是回到帐蓬里去吧……”徐素小心翼翼地帮袁烈包扎完伤口,这才静静地提醒了一句。 而袁烈也意外地点头同意了。要知道,他的计划眼下只是一个轮廓,现在的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将那个计划完善,然后,才能更好地将下一步算计清楚。 将陶心然交由端木齐,又或者是由端木齐之手救出,这是万万行不通的事情,且不说端木齐是否居心叵测。单单是那个聪明的落照,就令袁烈放不下心来。再者,端木齐至所以和自己结盟,不外乎想借助自己之手,制造一些混乱,令端木阳和端木灼之间,处处针对。最好是两败俱伤,端木齐自己坐收渔人之利。 袁烈至所以没有当日答应,那就是因为,他在考虑这个问题——对付端木阳,必须要竭全身之力,那么,那时的袁烈,就必须依靠端木齐,才能将陶心然带出。然而,这也是计划之中,最令袁烈放心不下的地方——又有谁知道,端木齐会不会借机掳走陶心然,然后来威胁或者诱杀袁烈呢? 反正,最大的对手已经除去了,而袁烈又身在他国。所以,无论这明里暗里,端木齐都是占尽了优势。 可是,现在有诸葛英武在侧,情势就完全地不一样了。 若没有唐方,若是陶心然肯和诸葛英武一起离开这里。那么,对于袁烈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举数得之事呢? 当然了,他不会便宜端木齐,更不会尽全力地对付端木阳,袁烈所要的结果,相当的微妙——既要有效地打击端木阳,令他无暇顾及陶心然的事,又要抑制端木齐,令他不至于占尽优势——所以,在袁烈的心里,一直都在思忖着,要怎样地做得不动声色,可是,又不令端木齐起疑…… “徐素,你派人去告诉落照,就就朕已经答应和端木齐结盟,至于条件,就按我们事先所说好的进行吧……”袁烈淡淡地扔下了这句话,然后,径直回到了解帐蓬里,再也不愿意说话了。 徐素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可是,他只是躬下身去,静静地应了一句“是”。然后,就不再说话了。 徐素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才令袁烈改变了主意。要知道,在落照令人送信而来,请袁烈慎重考虑的时候,徐素记得,袁烈是迟疑的。不但疑心,而且苦恼不已。可是,才只不过是过了半天的时候,他就彻底地改变了想法,所以,徐素直觉,这件事和那个刚刚出现的诸葛英武,有着莫大的关系。 可是,徐素还是想不通。 要知道,诸葛英武不过是一介杀手,即便他的武功再高,也不过是百人敌。不要说不是端木阳、或者是端木齐的对手,即便是要离开这里,也并非那么的容易。 而且,徐素知道,落照早已和袁烈道明了一切。而今的两人,只是表面上保持礼貌的合作关系,而并非初来草原之时的领导与被领导者的关系。那么,袁烈的心里,自然也不例外防着落照的吧,可是,此时的袁烈,却不理落照的任何手段,而毅然同意结盟。这对于徐素来说,也不得不说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 徐素喜欢落照,可是,在完全地得知落照的身份之后,他就觉得,落照的出现,不过是上天和自己开的一个莫大的玩笑——一个立志复国的旭国的前进公主,一个是凌国的宫廷侍卫长。相信落照若有任何的不利于袁烈的举动,徐素就绝对不会顾及私情。想来袁烈也是顾及到这里点,所以,才没有对徐素冷淡,甚至远之的吧? 不得不说,帝王心,海底针。饶是徐素想来想去,也始终想不出问题的关键所在。所以,到了最后,他只能归结于年轻的帝王,太过高估了诸葛英武的实力,所以才愿意放手一搏。 想不出来的东西,是不需要花费太多的心力的,于是,徐素一边安排人去告诉落照,另外的一方面,已经开始再一次地布置人手,想要在袁烈的旨意没有改变的时候,做好一切的准备工作…… 草原的夜晚,虫儿的鸣叫,仍然是这里的唯一的内容。听着此起彼落的虫鸣,徐素忽然怀念起中原的天空,还有他的那一班手足兄弟,那一方净天净土…… 可是,都不知道是否还能够再一次地回去…… 帐蓬之中的灯光,还在厚厚的幕布之后,隐隐约约地透出,将帐蓬之前的方寸之地照亮。而徐素就站在那明明暗暗的光线里,忽然有些痴了。 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就在诸葛英武遇到了袁烈,然后在一个照面之下,扬长而去的时候。远方的一个小小的帐蓬里,灯光依旧地亮着,年轻的夫妻正在匆匆忙忙地走进走出,然后将需要的药品,不停地送入到帐蓬之内,用以救治那个来自远方的,陌生的少年男子。 那个少年男子,有着天神一般的容貌,有着这个祖祖辈辈生活在大草原的人们的身上,所没有的那一种高贵优雅。 可是,那个少年,已经奄奄一息。 说实话,珠玲花和铁木尔都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而且,对于他们来说,此时的他们,更加需要安稳的生活。 虽然王妃赠予了他们的这一切,可是,他们却不觉得,这是一种值得浪费的东西。 要知道,幸运,是这个世界上,最经不起浪费的东西。 “珠玲花,你不害磨蹭什么呢?快些将那些药拿回来啊,要知道,再不医治,他的命都没有了……”屋内,传来铁木尔的尽量压低的声音。他望着那个神情有些踌躇的珠玲花,健硕的宇眉之间,依稀有一抹说不出的无奈之色。 珠玲花应了一声。 躺在床上的少年,全身都在发烫,伸手按在额头上,那样的温度,几乎灼人。而且,他的身上,也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有的深及入骨,大部分已经溃烂化脓。而他的身上,早已肿得衣服都要撑破,黑色的脓汁将衣服粘在了自己的身上,只有用小刀一片一片一割下,才能将他们分割。而正在被铁里木清洗衣着伤口的少年,正在昏迷之中紧蹙着眉头,那样的剧烈的疼痛,他却是硬咬紧牙关,一句呼痛都不肯发出。 眼看着那个和珠玲花一般年纪的少年,却经受了如此大的苦楚。即便坚强如铁里木,也忍不住地发出一声叹息,看来,这个少年男子,在这之前,曾经被人发狠地折磨过。而且,一直的没有帮他治疗,所以,到了现在,才会成了这个样子—— 290——珠玲花的担忧 不过,说实话,这少年的生命力,也是如此的强盛,就仿佛是长在墙角的野草,就仿佛是覆盖在绝壁之侧的柔枝——只要有一分的生命的迹象,他都可以茁壮地成长…… 望着少年的脊背上的伤口,即便是铁里木这样的硬汉子,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要知道,那样重的伤,那样的高的烧,若是换作寻常人,怕是这伤口化脓的程度,还有他发烧的程度,就足以将一个健康的人的生命压去。可是,一直到了现在,即便是昏迷着,这个少年男子的呼吸还算是平稳,看他的气息,也没有即将失去生命的样子。 “珠玲花,你倒是快一些啊,要知道,他的伤,再不能耽误了……” 救人心切的铁里木,还在催促着珠玲花。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的动作,一直的很慢,就连铁里木要的开水,也是迟疑了好一会才递的过去。 终于,伤口清洗完了,少年再一次的沉沉地睡去,忙碌了大半夜的铁里木,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要知道,在这大草原上,相逢便是缘分,而每个人,哪怕是陌生人,只要有需要帮忙的时候,都一定要守望相助。这是身为草原人的原则,也是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优良传统。 所以,虽然自己和珠玲花都还在逃难之中,都还在避难当中,可是,当铁里木在那一片及腰深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一个了无生意的少年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将那个少年抱到了自己的临时搭建的帐蓬里。 珠玲花也是一个好心的人。就连陶心然都说过,珠玲花是一个善良的人,可是,此时看到这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第一次的,珠玲花的心里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 珠玲花是在陶心然的帮助之下,逃离了那一片草原的。而今,他们还没有找到最后的落脚底,事实上,只要端木灼还在这一片草原里,他们就只能和游荡的白鹰一般,只能到处流浪,却不能随便的落脚。 要知道,若是被端木灼发现了珠玲花欺骗他的事实,那么,不单单是珠玲花,就连陶心然,都会受到连累—— 而珠玲花实在并不是一个喜欢连累别人的人…… 在安顿好那个少年的时候,铁里木走了出来。 外面的天宇里,新月的影子正在乌云之后慢慢地逸出,将朦胧的月光洒向大地,于是,空旷的草原里,就仿佛被什么阻隔着一般,远远近近地看去,都是一片仿佛浅暮一般的浅淡灰色。 虫儿还在“啾啾”地鸣叫着,象是在弹奏着一首不知道疲倦的歌儿,铁里木听着,听着,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笑意。 帐蓬里的光线,也是极暗的,只有小小的一盏灯,正在安静地亮着,以防着那个受伤的男子,会在半夜醒来之时,需要一些什么。 朦胧的月光,将那一睡淡然的烛光淡化,那样的亮度,远山只剩下一个轮廓,即便是那及腰深的青草,都仿佛是深色的土丘一般,在这淡灰色的光线里,仿佛波浪一般,连绵起伏。 经过了大半天的忙乎,铁里木也有点累了。可是,他不放心珠玲花,于是,在帐蓬之内没有找到妻子的他,又走了出来,想要叫珠玲花去休息—— 只要一起起自己的妻子,铁里木的脸上,就会忍不住地浮现出一抹温柔得可以将冰都融化的笑——能娶到珠玲花,是他铁里木的福气。更重要的是,经过了一切之后,两人人还可以在一起。天或者会荒,地或者会老,可是,两个相爱的人,只要还能在一起,那么,即便是海枯石烂,即便是沧海桑田,又和这太平天下,有什么分别呢? 年轻却布满沧桑的脸上,噙着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笑意,铁里木走出帐蓬的门口,开始四处张望。 离帐蓬不远的地方,珠玲花就坐在附近的草丛里,她的手里,拈着一枝细长的草叶,正在这轻风拂过的原野,静静地仰望着天际的夜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珠玲花的窈窕的背影,铁里木的唇边的弧形更加地深了。他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地靠了上去,然后和珠玲花并肩地坐着,伸出长手,将珠玲花扰在自己的怀里,摩挲着她的黑且长的头发,开始询问珠玲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铁里木知道,今天的珠玲花和平日里大有不同。可以说,自从他将那个少年救进了帐蓬,珠玲花就开始担心——可是,,珠玲花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呢?这一切,铁里木却不得而知。 铁里木一向是一个粗豪的男子,心思远远地不及女子细腻,所以,他就直接地问了出来:“珠玲花,你今天是怎么了?” 是啊,他们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一片大草原上,守望相助,热情待客,是他们自幼便接受的教导。以前的珠玲花,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她曾经将自己的毡房让给陌生的客人住,然后,她会在草原上,将别人失落和羔羊一直地送回家去,所以,看到今日的珠玲花一副愀然不乐的样子,于是,铁里木知道,她一定在担心着什么。 “铁里木,你是知道的,我能和你来到这里,都是因为王妃的帮忙。你说是不是?” 珠玲花知道,她的铁里木是一个单纯而且直爽的人。为了朋友会两肋插刀,可是,即便是为了陌生人,也一定会不遗余力。而且,铁里木并没有太多的心计,心里,也一定不会想那么多。可是,铁里木不想,就不代表她不想。事实上,对于珠玲花来说,她对于的陶心然和铁里木的安全的担忧,甚至是远远地超过自己。可是,她更知道,铁里木同样担心她。所以,为了自己担心的人都能够安然幸福,都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她的心里,不得不多想一点…… 珠玲花侧过头去,静静地问铁里木。冷月下的男子,有一张豪放爽朗的脸,他的五官略深,眸子呈淡淡的冰蓝,他有一头卷曲的黄色的头发,正在这夜风的吹拂之下,轻舞飞扬。 这就是她珠玲花的男人,就是一心将她捧在手心,将她护在手心里的男子。这一个男子,或许他并没有三殿下的俊美,可是,珠玲花却知道,这个男子的心里,一直的,只有自己一个——能占据一个男子的心,对于珠玲花来说,就是一种永远的幸福。就如此时,她是如此的幸福一般。 “是的,我知道,若没有王妃,就没有你我的今天……”铁里木拉起珠玲花的手,放到自己的腿上,然后,望着珠玲花的纤细俊俏的脸,不觉地失笑起来:“怎么,你老拿这个提醒我,珠玲花,你是不是怕我忘记了?” “受人的恩惠是要记住的,更何况是救了我的命,又放了你自由的人,我若是忘记了王妃,怕天神都不会放过我吧……” 铁里木的脸上,不觉地露出一抹说不出的笑意来。他的珠玲花啊,就是一个敏感而且知道感恩的人,感谢王妃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次,仿佛生怕他忘记了一样的…… 可是,那样的一个女子,可是一点都不象是王妃的样子呢——她美丽得仿佛天上的仙女,温柔得仿佛静湖里的水波,她的心肠,是那样的好,而且,她对珠玲花,甚至对于自己,都是那样的好…… 若没有那个王妃,今日的铁里木早已变成了个死人,若是没有那个王妃,珠玲花也不会来到他的身边。甚至珠玲花的命,都已经没有了——不是死了,就是被那个端木灼糟蹋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幸福的生活呢? 非但没有幸福,说不定两个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那么,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再给王妃添麻烦呢?”珠玲花顺着铁里木的话,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要知道,他们今晚救起来的人,是一个身份复杂的人。至少在这一片草原上,珠玲花从来没有听说过,还有这个人的存在。那么,此时的他们,救起的这个人,又会不会给他们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呢? 俏丽的眉,微微地蹙了蹙,珠玲花望着铁里木,说道:“铁里木,你说说我们今天救起的这个人……” 是啊,他们今天救起的那个人,浑身的鞭痕,手脚都有被铁镣长期烤过的痕迹。而背上的伤口,显然是被狠心的人鞭打出来的。那样的伤口,一层铺满一层,使得这个人的后背之上,就连一块好的肌肤都没有了。可以说,这个人,若不是遇到了铁里木夫妇,怕是过不了今晚,就会因为缺水还有发烧而死去。 他们夫妇挽救了那人的生命,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些人,会不会是给他们带来灾祸的灾星呢——在这个大草原上,一旦有犯人逃脱,那么,必定会被严厉地追揖,那么,此时的追捕这个人的追兵,又在哪里呢? 291——珠玲花的担忧[二] 而且,最令珠玲花担忧的是。若是追兵而至,发现了她和铁里木两人的话,是不是又会利用种种借口,将他们都一起的捉了回去呢? 那一段噩梦般的日子,珠玲花不想再一次重复,那样的挣扎,即便是午夜梦回,都是一种揪心的折磨。有多少次,就因为那样的噩梦,她会浑身是汗地从铁里木的怀里醒来。甚至,在一个人仰望苍穹的时候,她也会想——若没有王妃的帮助,此时的她,究竟会在哪里? 事实上,每一次,各种可能和推测,往往只想了一半,珠玲花就不敢再想下去……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珠玲花……”铁里木搂紧了珠玲花的娇小的身体,望着她仰起的脸上,那一双写满担忧的眸子,咧嘴一笑: “首先,我敢肯定,这人并不是坏人——不知道你有没有留意过那个人。他睡着的时候,和昏过去的时候,就仿佛是一只沉睡的羔羊一般,通常这样的人,就不会是野兽,又或者是孤狼——而且,他醒过来的那一瞬间。你看到没有,他的眸子里,没有一点的杀气,只有想要求得解脱的死意——这样的人,怎么会伤害我们呢?” 铁里木叹了口气:“你看看,我在帮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不论怎样的痛,不论他的脸上流了多少的汗,他始终没有叫过痛,那样的伤,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忍受得了的吧……” “能忍受得了这样的折磨的人,一定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所以,珠玲花,不要觉得我们是做了什么坏事才行啊……” “可是……”珠玲花还是怕这个陌生的来客,会给他们带来灾难,所以,她一边说,一边摇头:“铁里木,或者我真的想得太多了,可是,自从经过上次之后,我开始变得胆小了——原来,灾祸到来的时候,真的是措手不及啊……” “还有王妃,我们不能再连累了她……”珠玲花有些忧心忡忡地说道:“你也是知道的,若是王妃出了什么事,可是没有人能帮到她的……” 铁里木的握着珠玲花的手紧了又紧。珠玲花的话,他何尝没有想过呢?只是,路见不平,需要救死扶伤,他是生长在草原上的汉子,又怎能置之不理呢? 微微地笑了笑,铁里木拍拍女人的肩膀,劝慰地笑道:“不会的,珠玲花,你放心吧,这个人,是不会给我们带来灾难的。而我……我也决不会忘记王妃的,除非这一辈子,她没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若是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铁里木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不要你赴汤蹈火……”珠玲花伸出手去,掩住了铁里木的口,摇头:“这样的傻话,以后不准再说。” “不说,好的,不说……”知道珠玲花是心疼自己。铁里木“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拉着珠玲花的手,说道:“夜深了,你先回去睡觉吧——” 铁里木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身来。然而,他的身后,珠玲花更快地抓住了铁里木的手臂,急切地问道:“为什么是我先去睡啊……你,你要去哪里?” 是啊,自从来到这里,他们两人从来都是同睡同起的,无论铁里木到什么时候睡觉,那么,珠玲花一定会陪着他。相同的,若是珠玲花睡不着的话,那么,铁里木也会整夜整夜地和她说话,生怕她的心里有什么不开心的东西。 可是,今晚,铁里木竟然让自己一个人先去睡觉,而且,是陪着那个少年俊美,却昏迷不醒的男子? “傻瓜——你先去睡,我把那些个东西埋了再回来啊……”感觉到珠玲花的对自己的紧张,铁里木“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拍拍珠玲花的手臂,安慰道:“又是你说的,我们要小心而且不能连累王妃的?我啊,现在就拿这些个清理出来的东西,去埋得远远的,这样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好不好?” 铁里木一边说,一边捏了捏珠玲花的鼻子,笑道:“有你在这里,难道你还怕我飞了不成吗?” 是啊,有珠玲花在这里,恐怕天神给他一对翅膀,他也舍不得从珠玲花的身边飞走吧。他们两个人啊,就仿佛是天上的比翼鸟,地上一并蒂花,这谁,是一刻都不能离开谁的…… 听了铁里木的话,珠玲花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她的手却更紧地握住了铁里木的手臂:“不行,我要和你一起去……” 是啊,她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没有月的黑夜走得那么远,那么远呢?即便是走,也得两个人一起啊,反正,不论怎么样都好,她都要陪着的,一直一直的陪着他。一直到两个人的生命的尽头…… “我不会走得太远。”铁里木拍拍珠玲花的肩膀,笑道:“晚上的路不好走。再说了,他还在那里……”铁里木指了指帐蓬里,示意那个受伤的少年,还躺在帐蓬里,若是在他离开的这一段时间醒来,那么,没有人在身边照顾,也是不行的啊…… “可是……”草原上的儿女,都是爽朗直接的人,不会转弯磨角,也不会扭扭怩怩。珠玲花一看铁里木不给自己去。于是,她不由地嘟起了小嘴,不满地说道:“我不管,我要陪着你……” “你不是天天都在陪着我吗?”铁里木“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去,将珠玲花的鬓间散发的发丝重新的掖了回去,过了半晌,这才微笑道:“而且,我们还要一直的走下去,一直到我们死去的那一天……下一辈子,我和天神先说好,也等着你……” 最淳朴的誓言,就是陪你到老,陪你到死,然后,在生命的来生,我还一直的陪着你…… 珠玲花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她知道,这已经是这个爽朗的草原男子所能说出来的最美丽的誓言,最甜言蜜语的甜言蜜语了。于是,知道自己不应该总是挡着自己男人的珠玲花这才放开了铁里木的手,口里不情愿地说道:“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好的,我一定会很快的。”铁里木一边说着,一边将从帐蓬里拿出来的沾了脓血的衣服绑在一起,系紧了,包裹成一个小小的包裹。他一边收拾着,过了半晌,才说道:“你放心,我很快的——” 珠玲花从帐蓬的一边拿过一张铁铲,递给铁里木,一边叮嘱道:“你可要埋深一点啊,要知道,埋得太浅了,那些猎狗和土狼都会找到的……” 在草原上,那些土狼和猎狗的鼻子,仿佛是可以挖地三尺一般,不论你想埋起什么,只要是埋得不够深的,那么,这些土狼就会用他的锋利的前爪将他扒出来,然后,能吃的吃了,不能吃的,就会扔上一地。 而那些王府贵族家里豢养的猎狗就更可怕了。 那些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狗们,比起土狼的近乎是本能的鼻子,更加的可怕。他们会循着那些飘散在风里的气味,找出他们想要找的人,或者是东西,而且,他们能比土狼更容易地发现那些被人们遗留的气味,又或者是埋下去的东西。若是到了那时,那么,即便是再不想给人知道的东西,也会暴露无遗了。 “我会的,我会挖一个深深的坑,深得连土狼和猎狗的鼻子都闻不到的地方……”铁里森接过了珠玲花的手里的铲子,然后,转身离去了。向前走了两步,铁里木再回过头来,望着珠玲花:“回去帐蓬里去吧,晚上露水重,女人是不能老是被露水浸的……” 在这片草原上,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女人和孩子,是不能在露水里长时间地站立的。若是时间太长的话,就容易得风湿一类的疾病。虽然这近乎传说的习俗,并没有什么依据。可是,向来极看重珠玲花的铁里木,还是细心地叮嘱着她,让她先回到帐蓬里去。 “好的,我会的了,可是,你要快点回来啊……”珠玲花一边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四周,感觉到了夜风的寒气,她一边朝着帐蓬里走了几步,一边叮嘱道:“快点回来,知道吗?” 铁里木再应了一声,这才大踏步地向前去了。 其实,埋东西的地点,他也早已想好了,前方的不远处,有一个不小的土丘,那里有一个天然土坑,有及腰深的高度。若是将这些衣服丢在那里,然后用厚厚的土盖上,那么,任土狼还是猎狗,是再也没有办法发现的了。 夜幕之下,铁里木的高大的身影,正朝着远方慢慢地远去。他的身后的珠玲花站在那里,看铁里木走得远了,这才转过身来,朝着帐蓬里走去。 远来的风,吹动珠玲花的发丝,那样的冰凉的感觉,使人丝毫都不感觉到这是夏天,也没有一丝的暑气。 帐蓬里的灯,依旧还在亮着,那个少年,静静地躺在铁里木临时所支的床榻上,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在他的苍白得仿佛落花一般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 292——师傅,别丢下我 那个男子,五官完美,肤色洁白。即便是在昏迷之中,都依旧散发着令人目眩神移的魔力——不得不说,那是个得到了天神眷顾的少年,拥有着超出六道轮回的脸,那样的的容貌,就连那个三殿下——那个在这片大漠上,公认的最好看的男子,都多有不及。 此时,那个少年男子紧紧地闭着眸子,却蓦地发出了一声啜泣,跟着,他的近乎呜咽的声音,在这个帐蓬里的空间静静地响起:“师傅……师傅……” 少年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更有些绝望,就仿佛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正在寒冷的冬季里,因为找不到回去巢穴的路,而发出的最后的一声悲鸣…… 那样的声音,令近在咫尺的珠玲花听了,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恻然的感觉——为什么,这个少年,在此时,叫的不是父母,不是兄弟姐妹,甚至不是自己爱人,而他所叫的,则是……师傅…… 那么,是什么样的师傅,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令到这个在生死的边缘徘徊的男子,还如此的惦记呢? 珠玲花走上前去,想看看这男子的烧是否退了,可是,她还没有走近。那个明明昏迷着的人,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珠玲花的手,用一种几乎是惊慌失措的语气,急切地说道:“师傅,别走,师傅,别走……” 师傅,别走…… 这可是一个被自己的师傅抛下的男子么?又或者说,在这个男子的生命里,就只有师傅一个亲人,可是,而今的他,却因为某种原因,被师傅抛下了么? 仿佛是洪流冲出闸口,仿佛所有的渲,泻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一般,那个少年男子一把抓紧珠玲花的手,一边语无伦次地说道:“师傅,别丢下小唐……求你了,别丢下小唐……” 求你了,别丢下小唐。 珠玲花的心里,感觉到一阵说不出的难受。她望着那个男子的没有焦距的眼神,望着他的不停地流泪的脸,还有语气神情之中那说不出的惊慌失措的绝望。珠玲花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开始酸楚起来——这个少年,还是个可怜的孩子啊…… 听到小唐还在梦魇里不停地呼唤着自己的师傅,而自己再也无法挣脱被他的握紧的手,于是,珠玲花压低了声音,连忙说道:“师傅不走,师傅不走……” 并不知道,这个小唐的师傅,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听到小唐的声音如此的眷恋,又如此的绝望,于是,珠玲花猜测,他的这个师傅,应该是个女人吧…… 于是,珠玲花从被小唐紧握的手腕里挣脱了自己的手,然后轻轻地哄着他:“师傅怎么会舍得小唐呢?师傅不走……” “啊……多么好啊……”仍然是紧闭着的眸子里,有泪水汹涌而出,小唐慢慢地躺了下去,握着珠玲花的手,也开始一寸一寸地松开。他的苍白得几乎无色的唇边,甚至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虚弱的笑,他喃喃:“可是,师傅已经不要小唐了不是么?” 师傅曾经是他心里的支柱,曾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的温暖。可是,师傅也不要他了,也不要小唐了——自此之后,这天地之间,这七海之上,他就只剩下一个人。 是的,他只是一个人…… 梦魇里的小唐,有泪水划过脸颊,透过略微昏暗的烛光,珠玲花可以看到,那个刚刚今天换上的枕头,已经被小唐的泪水,全部了浸,湿了…… 师傅,小唐。 珠玲花缩回自己的被小唐握得几乎脱了一层皮的手,微微地摇了摇头,看来,这个少年的师傅,不是不要他了,就是在某一场不可预知的变化之中,死去了。若非如此,这个少年的声音,就不会如此的绝望,他的语气,也不会如此的悲切。 那是一种失去了心里的最深的挚爱的残酷,那是一生最重要的人离去之后的,再也无法弥补的空缺—— 珠玲花记得,王妃曾经说过,每个人生来都是有单翼的天使,只有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才可以开始飞翔。要么,就只能堕入凡尘,永远地流浪…… 这个少年,可是失去了另外的一只翼,所以,注定只能一个人流浪么? 而那个师傅呢?她若是死去了,若是升了天,那么,她若是在天上听到了小唐的哭泣,她可会觉得心痛,觉得伤心么? 珠玲花微微地摇了摇头,叹息了一声。然后去解放在一边的被子—— 小唐睡了这个帐蓬里的唯一的床铺,那么,今晚的珠玲花和铁里木,就只能睡在兽皮上了—— 不得不说,这床铺的款式,还是她看到了王妃的床之后,才想起来的,在草原上的生活的人,因为要方便搬运,还有材料的便利,所以,他们所睡的床铺,通常就是同块木板,然后铺上自己猎回来的兽皮,就是一张完整的床铺了。 可是,珠玲花和王妃在一起呆得久了,渐渐地喜欢起王妃的那个叫做“床”的东西。而铁里木,虽然木讷且不懂得讨好女人,可是,一再地听到珠玲花描绘那个“床”的样子,就知道珠玲花怕是喜欢上了那种叫做“床铺”的东西。于是,勤快的铁里木,就去遥远的山上斩了木材,靠着珠玲花的回忆,做成了今日的“床”的样子。 草原上的好客,就在于会将自己最好的东西奉献出来。所以,一看到小唐受伤,而且地上冰凉,铁里木就在征询的珠玲花的意思之后,将小唐放到了那唯一的床上。而他们自己,则准备睡在地上。 好在他们并不打算在这里久待,所以,只要小唐的伤一好,他们就可以离开了。所以,这铺床,暂时地借给小唐,也是可以的。 一想到这些,珠玲花手脚勤快地铺着兽皮,然后,想要等铁里木回来之后,一起休息。 床上的小唐,睡得非常的不安稳。 不知道梦到了什么。那个小唐一会儿浑身是汗,他用力地揪紧自己的衣服,象是怕被谁扒去了一般。再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将整个人都蜷缩在床的一角,浑身都开始战栗—— 有时,他会大叫:“师傅,别走。” 有时,他又会哭泣着哀求他的师傅,和他一起走…… 那个如此要强的人,怕是平时都不肯流泪的吧。所以,到了此时,才会如此的伤心,才会如此的绝望,才会如此的承受这诀别的痛苦,然后,将自己的心里的苦,渲泻,出来吧? 珠珍花铺好了床,看到小唐还有喃喃自语。于是,她终于忍不住再一次地走上前去,握着小唐的手,想让他平息下来。 要知道,小唐的背上,全部都是黑色的淤痕,而且肿胀得惨不忍睹。虽然有的地方被铁里木用小刀划开,然后让脓流了出来。可是,不家更多的脓在那里面,无法清除。更有甚者。被小刀划开的伤口,依然会感觉到痛的,珠玲花怕小唐会因为过分的挣扎,而碰到了伤口,会疼痛难忍…… 小唐终于安静下来。珠玲花这才抹了一把汗水,然后轻轻地吁了口气——就在她转身的时候,却看到去而复返的铁里木正站在帐蓬的门口,静静地注视着他。黑蓝黑蓝的眸子里,依稀有一抹化不开的深情——就这是他铁里木年上的女人,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境地,她的善良,都是无可比拟的…… “啊,你回来了?”看到铁里木出现在帐蓬的门口,珠玲花先是一惊,然后走上前,一把拖过他的手,一手指了指又再沉沉地睡去的小唐,微微地笑道:“他做梦了,一直的在哭,一直的在喊‘师傅’……” 为自己拖了其他的男人的手感觉到窘迫,珠玲花一边朝着铁里木解释,一边笑道:“所以,我就冒充了他的师傅,劝他安静下来……” “呵呵”,铁里木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搂紧了珠玲花的肩膀:“他的师傅,一定是老得牙齿都要掉光了,再说了,他哪里能修得如此好的福气,有一个仙女儿一般的师傅呢?” 是啊,看唐方这年纪,已经差不多十七、八岁了,若他有师傅,一定是个老掉牙的老人家了——那么,唐方如此的舍不得自己的师傅,一定是他的师傅极疼他,被他视作了父母,才会如此的难过吧…… 听了铁里木的话,珠玲花的脸更加地红了,在昏暗的灯火的映照之下,就仿佛是红透了的苹果一般,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扑上去咬上一口。 “我哪里是什么仙女啊,这话,你可不能乱说,若是被天神听到了,可是要惩罚你的……”珠玲花扯着铁里木的衣襟,避过他的热辣辣的眼神,“扑哧”地笑起来:“下次,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了啊……” “我就要说,我的女人是仙女……”憨厚的铁里木一边笑,一边打横将珠玲花抱了起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到铺好的兽皮上,然后,身子一挺压了上去:“天神是不会惩罚我的,因为,我的女人,就是天神赐给我的仙女……” 293——以天神的名义 昏暗的油灯,被铁里木一个举手之间,就熄灭了,灰色朦胧的黑暗之中,两个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的人儿,在贴上了对方身体的那一个瞬间,同时地感觉到了对方的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异乎寻常的炽热的温度。 “哎,我说你轻点啊,那个小唐还在这里……”无意之中听到了小唐的撕心裂肺的自语。于是,珠玲花开始知道,这个重伤的年,这个绝望的少年的名字就叫做“小唐”。所以,此时的小唐,也成了他的称呼——再加上自己的小帐蓬里,从来都没有住过其他的人,如此隐秘的夫妻的房事,却有第三个人在场。所以,珠玲花难免有些怕羞起来。 朦胧的空间,粗重的呼吸。感觉到珠玲花的身上传来的轻微的战栗,还有她的柔软的,贴近自己的肌肤,铁里木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醉了。 于是,他一边粗鲁而又小心地将珠玲花压在自己的身上,一边低低地喘着,用近乎嘶哑的声音说道:“不妨事,男人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就算是天神看到了,也会装作看不到的。” 是啊,天神的职责,就是保护这一片草原之上人丁兴旺,繁衍生息,男人和自己的女人在一起,就能生下爱的结晶,多了自己的子民,天神当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责怪呢? “这种事,你也会拿天神说话?”虽然被铁里木的浓浓的柔情包围着,一样的觉得心摇神移的珠玲花还是禁不住有些哑然失笑。 要知道,她的铁里木啊,可是典型的草原上的汉子,豪爽大气,胸怀宽广。来来去去,就仿佛是这草原上的季候风一般,带着狂扫一切的激烈气势。可是,她的铁里木,又是个心怀细腻的人,无论看到珠玲花看什么多看了一眼,他就总有办法将他们搬到自己的帐蓬里去。 可是,草原上的汉子,却没有读过什么书的,不要说大字不识一个,就连比起被王妃细心教导过的珠玲花来说,也是多有不及。极度缺乏的教育,使铁里木的心里,从来只遵照天神的旨意行事,有些东西,往往心里明白,可是,却从来不会讲什么大道理,可是,只要一遇到什么解释不通的,又或者以难以反驳的,铁里木就会理直气壮地拿天神出来说事。就仿佛他真的是那个无处不在的天神所眷顾下的子民,就仿佛天神就在他的身边,就在他的心里…… 听着珠玲花的低笑,铁里木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可是,下一秒,他就用自己的口,将珠玲花的口封住了,只听“呀”的一声低呼,一切都归于寂静。 冷月,从草原的另一端照了过来,将惨淡的光线照在这座临时支起的帐蓬上。在这个静谧的夏夜里,就只有虫儿还在低低地吟唱。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可是,这也是一个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安静而且美丽的,带着劫后重生的喜悦——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清风湿润,茶烟轻扬。一个终结,代表着又一个开始。 唐方在做梦。 那仿佛是一个永远都不能醒来的噩梦——他的意识,十分有清晰,清晰得仿佛是手心里的脉络一样。他清楚地知道,他此时正在经历着梦境。甚至,他能知道自己的下一秒会梦到什么,可是,那样的梦,却仿佛永远都没有办法醒来。 梦里,一派的草长莺飞,青山绿水,自由自在。那时的他,正在太阳之下,静静地仰望着天际,想像着天边的云彩,是如何的在天边游弋,如何的聚了又散,开合千重。 那时的风,也是自由的。 吹在身上,是说不出的舒适还有清凉,远方的青草的香气,混合着轻微的水气里,令人惬意而且舒畅。 忽然,有不速之客从仿佛从天而降,越过他所设下的屏障时,竟然毫不费力。那一帮人,都是来自异域的高手,然而,他们制服陶心然的方式,却不是武力,而是最普通的,却令人最难以防备的毒雾。 因为唐方没有及进地发现,所以,那一帮人,就在举手之间,制服了那一对师徒。对于陶心然,那个人是志在必得的,可是,对于唐方来说,却实在是一个累赘。于是,端木阳,在除下了面纱的第一秒,就做了一个绝杀的手势。 然而,陶心然却制止了他。 那个脸色苍白,一身布衣的女子,望着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男子,竭力地忍受着即将昏迷过去的倦意,望着他,静静地说道:“你不能杀他——” 是的,花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找到了要找的那个人,只能说,陶心然对于那个男子来说,意义重大。 当陶心然明白了这一点时,她望着那个沉默着,可是,眸子里却杀气弥漫的男子说道:“我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可是,你不能伤害小唐的性命,不可断他肢体——你可以囚禁他,可是,却不能杀了他——我要你以你的天神的名义起起誓,若是你杀死了小唐,或者是伤了他的肢体,那么,你穷其一生,都将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一切,权势,地位,以及你想要的女人……” 甚至是微微地笑着的,那个女子,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舌尖咬破,望着端木阳:“作为交换的条件,我愿意忘了他,不论你用什么方式,用什么手段,我愿意忘了他,可是,你却绝对不能伤他——若是小唐死去的话,那么,我将会用我的所有的力量,以及最后的生命来诅咒你,甚至不惜杀了你……” 明明不是大义凛然的话,可是,此时听在端木阳的耳里,却有一种钝刀拖过节铁的感觉,那种感觉,带来令人触目惊心的颤抖,还有令人惊心动魄的诅咒。 而陶心然实在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她的狠,从来不需要气势,也不需要力度,她只需要将自己的意思,最真地阐述出来,然后,说到做到…… 端木阳沉默了。 过了许久,他挥了挥手,令人将唐方带下去。所有的人,鱼贯而出,整个室内,就只剩下陶心然和端木阳两人。 有血,不停地从陶心然的唇边溢出——那需要极大的力量,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将自己的舌根咬开,用最钻心的疼痛,来换取中了迷药之后的短暂的清醒…… 有那么一个瞬间,就连端木阳的古井无波一般的眸子里,都流露出说不出的震惊—— 他迟疑了半晌,然后,从怀中拿出一粒药丸送到了陶心然的面前:“你把这个服下去,忘掉所有的前尘往事。我就饶了他的性命——我以天神的名义起誓,若是我杀了唐方,那么,我便永远都得不到我自己想要的一切,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我想要的女人……” 端木阳的誓言,非常的慎重,事实上,对于在大草原上生长的人来说。誓言其实是一种比刑罚还有具有约束力的束缚,每个人,都可能蔑视刑罚,可能从狱中逃走。可是,却从来都没有可以罔顾自己的誓言,罔顾天神的力量。 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的唇边,一直有血不停地流下。在看到端木阳郑重起誓之后,她含笑,将那粒药丸吞下,然后,兑现了自己的诺言。 袁烈和端木阳,至少会有一个先来到这里,那么,她所要做的,就是从他们的手下,将唐方的命留住…… 而且——只能说,这个女人够狠,对自己狠,对唐方狠,对他,也够狠。要知道,这一粒药,本来就是为她准备好的,可是,她只用了简单的一番话,就留下了她的最心爱的弟子的一条命。也为端木阳,留下了一个最大的祸患——端木阳从来都知道,他们师兄弟四人之中,最可怕的,并不是掌握着杀手之最的诸葛英武,不是那个只手掌控天下的小唐,而是这个看来少不更事,只会撒娇流泪的小唐—— 这个小唐,才是他们四之中,最可怕的那一个。 可是,誓言的束缚,果然非常的有用,端木阳顾忌着唐方,恨着唐方,却始终却没有下令将唐方除去…… 到了最后,心愿得偿的那个女人。终于因为支持不住,而昏倒在端木阳的臂弯里,而唐方,却被废去了武功,然后被人捆绑离开…… 整个过程,在陶心然带笑服下那粒药丸时,唐方没有出声,甚至被残忍地废去武功之时,他也没有出声。整个过程,他仿佛是神游方外一般,麻木不仁,没有半点的反应。 他知道,他的师傅,一直的都在保护着自己,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的。而他,在承受着这样的保护时,就只有一件事可以做。那就是,保持沉默,听从她的安排…… 她替他留下了一条命,便是将一切都变成了可能。可是,她却没有勇气回头看他一眼——任何人都知道,当尊严和自由都已经失去,这样的苟活,又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而陶心然,却替唐方安排了这样的一条路,那么,他就只能安之如饴地走下去。 294——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青山空蒙,翠色欲滴。而少年唐方,就那样微笑着,忍着刀割一般的痛楚,跟在那一行人的身后,离开了那个生活在将近一年的地方。 若是没有将梦境变成现实的能力,那么,即便是再美丽的梦境,都一样会清楚,都一样的会被击得支离破碎 …… 折磨,无休无止的折磨。一个月?三个月?抑或是半年?在那一段时间,在那一路千里,唐方自己都不复记得,自己的肋骨,究竟断过多少次,又断过多少条。每一次的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那个仿佛哑了一般的少年,再没有吐出过一个字眼—— 谁将烟焚散,散了纵横的牵绊?他从来都不曾拂逆过她的意思,而这一次,他也不会。她要他活着,他就活着给她看…… 那种折磨,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的。那个高高在上的端木阳,总是望着那个被打得站不起来的少年,眸子里闪着不顾一切的冷光——他是不可以动手,不可以下令杀掉唐方,可是,他却可以令唐方生不如死—— 又或者说,唐方的生命,终结在他自己的手里,会更加的有意义? …… “师傅……”不得不说,那样的梦境,实在是太令人难以接受,那样的痛楚,又实在太过折磨人心。所以,此时的唐方,又在做着这个仿佛永远都不能醒来的梦时,总有一种想要将自己的心生生地剖开,看看究竟碎了几瓣,才会如此疼痛的冲动…… 梦境转过,从青山如黛的山宇,转眼间,就到了辽阔无垠的草原—— 端木阳一行人风尘仆仆,唐方却已经形销骨立。 因为得到了那个女子,因为那个女子的所有的遗忘,心愿得偿的端木阳,慢慢地就放松以对唐方的戒备。要知道,一个被爱情遗忘了的男子,比起杀掉他的干脆,希望的永远的失落,会令他更加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而端木阳,就要现在的唐方,永远都活在那种不幸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女人,彻底地忘记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那个女人,开始安于珠宝之间,安心地做着她的三王妃。 那个女人,开始只对端木阳笑,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 后来……直到很遥远的后来…… 她对他的拒绝,是唐方的希望的最后的终结。泪水,再一次地湿透了枕巾,肆无忌惮。这一次的唐方,只是任泪水默默地流,却再也没有试图发出呼唤—— 她将他推出了门外,拒绝了他伸出的手。于是,他仍旧如当初一般,遂了她的心愿,然后,放逐了自己的心。 可是,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这一切,连同将她,都生生地忘记? 若忘记是一块肉,他愿意割下他,若忘记是一部分的肢体,他愿意失去它。若忘记是一段记忆,他愿意尘封起来,可是,他的忘记,是心的分割的一半,那么,他是不要将自己的都心挖一半出来呢?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 当唐方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下午时分。身上一片温暖,也没有风的气息。仿佛有什么将他的整个人包围着,扔到了一个温暖的角落,所以,此时他的人,他的身上,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气息。 被人包裹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令唐方微微地惊了一惊。可是,眼皮仍旧是沉重的,沉重得仿佛要睁开眼睛,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轻轻地吸了口气,凝聚起全身的力量,他慢慢地睁开眼睛,感觉到刺眼的光从身侧照了过来。他重又将眼睛闭上了,过了半晌,才再一次地睁开,环顾四周,这一次,就将所有的东西都尽收眼底。 唐方惊奇地发现,记忆里的最后的知觉,是昏倒以一片青草地里,可是,此时的他,却置身在一个帐蓬里。 他微微地转动眸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完全陌生的景象。 搭建得可以算是精细的帐蓬,深色的帆布上,就在头顶,将苍穹的所有的光线统统遮蔽,那样的一个呈六角星的尖尖的上空,用极其结实的木头支撑着,撑起了一片天空,撑起了一个家。 帐蓬里的东西,也是极其简单的。除了必备的日用品之外,就只看到有几张兽皮搭建起来的临时的床铺——而他的自己,则是睡在床上的。 忽然之间,微微地苦笑起来,想来自己被好心的牧民救下了,然后放到了他们的床上,而他们则睡在了铺在地上的兽皮上。不由地想起了“鸠占鹊巢”这几个字,唐方这才微微地放心了。 说实话,在草原上的这几个月,唐方还是第一次真正地进入所谓的草原上的人称其为“家”的帐蓬里。 初来的时候,他是以俘虏的身份,端木阳为了刻意羞辱他,于是,就将他拿了一根绳子,象是牛儿,羊儿一般地拴在那些粗状的柱子上,于是,当那些帐蓬支起来的时候,唐方就只能想像着他的师傅,现在就在这帐蓬之中的某一顶帐蓬里,所有的关于他的记忆,正潮水一般地退去,然后,她的心里,即便会被灌输上全新的过去,然后,和他,和所有的一起度过的日子,终成陌路。 可是,那时的唐方,并未绝望。 因为,他知道,虽然两人所处的境地并不一样,可是,两人始终同行,由此及彼,只是站在不同的屋檐下的同伴。而他更加的知道,他的师傅的心里,终究是有他的。如果不,他的师傅不会带泪喝下那一杯忘忧草煎下的水。也不会逼着端木阳发誓,在端木阳的有生之年,都不可以对唐方伸出杀戮的手。那样的毒辣的誓言,从那个几乎不可一世的人的口里吐出,带着满心的怨毒还有不甘。那样的端木阳,令唐方每每想起,都会觉得一阵的好笑。 草原千里,唐方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那时的他,仍旧并未绝望。 强行消除的记忆,就仿佛是秋天落下的最后一片叶子一样,待到来看春花开的时候,终究会再一次的长出新的叶子。两个被强行隔离开的师徒,就仿佛是无意之中离散的人群一般,只要循着方向去找寻,也终会用时光的流逝,换来再一次的相逢。 所有的事,变得非人力可以改变时,当我们对于眼前的所有都无能为力的时候,那么,我们就只剩下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等待”。 时光,在等待中消磨,信念,在等待中坚定。只要心中信念仍在,那么,我们就可以如吹散的落叶,如重开的玫瑰一般,再一次地回到彼此的身边去,不离不弃…… 那实在是一段无法回首的疯狂岁月。那一段岁月,时间以无限量地拉长的方式慢慢地闪过,第一分的第一秒的消逝,就是一次涅槃…… 那是交织着绝望和疯狂的岁月,要凭着多么强大的信念,才可以勉强地支持下去?就仿佛是唐方的一生里,被烙下的耻辱的印记一般,没有办法清除,也没有办法忘记…… 散发着臭气的马棚,无休止地洒下的马尿。永远都清不完的马粪,永远都吃不完的,散发着霉味的拌着蜂蜜的饭菜。永远都听不完的狞笑,还有就是永远都捱不完的鞭子。 鞭子,苍蝇,蚊子,毒蛇还有老鼠,以及很多想象不到的生物,成了唐方的同伴,那个向来骄傲得将整个尘世都不看在眼里的唐方,将对师傅的信念,压在了心底,变成一种最秘密的收藏,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在那些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的深夜里,独自甜蜜,独自绝望。 然后,他茹毛饮血,过着野人一般的生活,他拒绝所有的,掺着毒药的,掺着蜂蜜的饭菜。在经历的长久的饥饿之后,以生的老鼠为食。他蛰伏着,隐忍着,挣扎着。他将一天的第一分,每一秒,都当成一生来过,将每一个白天的黑夜的分割,都当成是一个世纪——而这所有的一切,就只为了一个信念,那就是“活着”。 活着,才可以看到云开日出的那一天。活着,才能够再一次的回到彼此的身边去。 有的时候,活着不单单是一种生存,不单单是一种执着,而是一种生命的信念,就仿佛是一束微弱的光线一般,在那些完全地看不到光和希望的黑暗里,可以将所有的充满怨毒的心,全部都照亮。 所以,活着,曾经一度地成了唐方的目标。 被看守在牧场,做着最下等人的活计。他还在忍着,忍辱负重,忍辱偷生。那时的唐方,有大把的机会可以逃走,可是,他却还等,他在等着得到那个女人的消息…… 只有得到了她的消息,他才能离开,然后,才能再一次地,走到他的身边去。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再一次看到她,却是一切的希望的幻灭…… 当她握着他的手站在黑暗里,当她急切而又哽咽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曾经一度地,他认为自己已经触到了希望。他认为自己可以再一次地牵她的手,走到一个别人再也无法找到的天涯海角。可惜的是,希望的光,再一次地被扑灭了,不是他,不是别人,而是一度的支撑着他的生命底线的她…… 295——没有明天,没有希望 她的话,言犹在耳,可是,她的人,却仿佛是隔了一个世纪一般地遥远。他始终都不能忘记,忘记她的所有,所以,就连她的如此残忍的话,他都一字一句地,记得如此的清楚。 她说:“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说:“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 那样的残忍而且冷醒的话,从她的口中吐出,令他的心,在一刹那碎成了数瓣。即便是到了现在,每一捕捉到她的任何一个字眼,唐方都会觉得,如同丝线缠绕的痛楚一般,将他生生地包围。 唐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心脏的位置,有一种痛,就连回忆都承受不住。就仿佛是曾经留存于记忆的某一个角落的一场惊心动魄的杀戮。那样的惨烈,穿过了漫长的岁月,穿过了他的无数和等待和希望,那曾经的悲痛绝望,那曾经的长久的等待。都依稀地变成了一抹消失了最初的鲜红的惨淡的绯色。 就仿佛是铅笔画出的图画,也曾经是记忆里最美丽的图像,可是,当你摊在桌面上去看,再怎么细看,满纸的,满纸的描绘的,都是迷蒙的灰色。岁月,将我们记忆时的最鲜活的图像夺去,于是,我们的所有的生命,都再一次地变成灰色——于是,生生的两端,被他们从这一刻起,就彼此站成了岸。 她忘记了他,放弃了他,于是,他也就忘记了自己,然后,放弃了自己。就如花前月下的独坐饮茶,就如不动声色地踏碎一场,盛世烟花。 于是,他微笑着离开,同样微笑着,在岁月的流失中毁掉自己。 红尘嚣浮华一世转瞬空。可是,他和她,都不再是原来时的样子。 感觉到身上有些痛楚,唐方低下头去,这才看到自己的身上的伤,都被包裹好了。原本的流着脓的后背,原来的没有一丝的痛感的麻木还有肿胀,此时,变成了一种刺心的,钻心的疼痛——那是他的背后的伤,被人处理过了,被人包扎过了,是那个人,将他从死神的手里拖了回来,赋予了他的再一次的生命。 眸子里的神情,依旧是惨淡的灰,依旧是没有一丝颜色的白。唐方仰望四周,不由地扯了扯唇,做出一个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样子。 可笑啊,这一路千里,他天天坐在帐蓬之外,可是,却从来都没有看到过帐蓬里的真正的样子。 可笑啊,他这半年多来的时间,也只有两次,是真正进到帐蓬里去的,更加可笑的是,两次的帐蓬里的经验,第一次,是他正在将别人的生命夺去,可是,这第二次,却是别人正将他的生命挽回。 不得不说,人的生与死,就隔着一张薄薄的纸,可惜,这纸张,却是握在别人的手里的,一念生,一念死。 第一次,唐方自己的生命,是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你醒了?”珠玲花掀帘而入,正看到了低首查看着自己的伤势的小唐。她先是微微地一愣,然后热情地将捧在自己手心里的、还冒着微微的热气的大碗递了过去,那里面,是完无一色的白,蒸腾着微微的热气,那甚至不是草原上的人常喝的酥油茶,而是普普通通的开水,开水的颜色,开水的味道。 唐方微微地愣了一下。他诧异地抬起首来,望着那个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可是,却拥有着暖阳一般的微笑的珠玲花,疑惑不解。 草原一行,唐方的最大的收藏,就是学会了草原上的话,可是,不到关键时刻,他是不会说的。除了自己的音质并不纯正,说出来的话,和草原上的人不同,更加重要的是,他不想别人听到自己的声音。 珠玲花微笑起来。 她的细小的发辫在鬓间轻轻地摇晃着,然后,她将手里的碗又再递前了几分,用已经非常流利的汉话说道,笑着说道:“我知道,来自草原外的你们,是喝不惯我们的这里的酥油茶的味道的,所以,我替你煮了开水。” “你睡了这么久,一定也渴了吧……” 那一瞬间,唐方的眸子,微微地凝了起来。他用极其警惕的眼神望着珠玲花,不去接她的手里的碗,也不说话,只是冷冷地望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里,看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出来。 要知道,深入千里,这里已经是旭国的腹地,而这里的人,和生长在凌、旭边关的人不同,满口的,都是纯正的草原上的话,莫说是听到,就是唐方在这半年以来,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是草原上的话。 可是,这个女子,却能说一口已经算是流利的中原的话。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所给的唐方的第一感觉,就是诡异。 明显地觉察到唐方的眸子里的诡异。珠玲花的脸上的神色僵了一下,然后,她又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个已经醒来的少年,已经不是那个在梦魇里挣扎哭泣,然后无助的少年了,身为一个外族人,若想在别人的地盘上生活,又经受了那么多的折磨,珠玲花相信,有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男子的心里,有着太多的顾忌和警惕。 “先喝口水吧,我不是坏人。” 珠玲花将碗放在了唐方有身边的临时搭起来的土台上,将微湿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冲唐方微微一笑:“我的祖父和父亲一辈,并不是生长在这里的,我们生长在凌和旭的交界处,那里,有许多的汉人和我们一起居住——” 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事不关己的阵年往事,珠玲花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只是在提到那段少年往事时,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隐隐地透出一抹和年龄并不相称的哀伤出来—— 她的祖父和父亲一辈,也算是家道殷实,可是,就因为到了父亲的这一辈,只生下了两个女儿,所以,被周围的人看不起。于是,他们决定,回到母亲的封地里来。重新开始生活。 可是,旅途的艰辛,却是难以想像的。在刚刚到达这里的时候,她的病重的父亲,就开始撒手人寰,独独抛下了娇妻幼女。 到了珠玲花的这一辈,就开始卖入王府为奴,可以说,若是没有陶心然,那么,此时的珠玲花,或许还是一个奴隶,即便她得到了主人的允许,能和铁里木在一起,那么,他们所生下的孩子,仍旧是王府的家奴,生生世世都会是。 可是,细心的王妃让人帮他们造了可以在整个草原上行走的身份文牍,所以,现在的珠玲花和铁里木,就是两个生活在草原上的自由的牧民,有三王府的发下的文牍,任何人都不得和他们为难。 望着唐方依旧半信半疑的眼神,珠玲花灿然一笑:“然后,我就跟着我的父亲来到了这个地方……” 她望着唐方,笑道:“年轻人啊,请不要怀疑吧,要知道,若我们想对你不利,那么,在你还没有醒来的两天一夜里,无论想做什么,都可以的,你说是不是呢?” 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竟然有着如此惊人的洞察力,而唐方为了这个女子能看透自己心中所想而倍感觉到诧异。 可是,无论如何,他相信这个女子的话。说不出为了什么,唐方相信,站在自己的眼前的,是一个如此单纯而且善良的女子——哦,应该是女人。珠玲花的长发,已经挽了起来了,所以,就代表着,她是个已经结了婚的女人,而不再是一个小姑娘了…… 草原上一向奉行早婚,所以,在这里,在看惯了草原人的唐方的眼里,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嫁人,实在并不能算是一件十分奇特的事。 终于,他拿起了放在一侧的碗,喝了一口,然后用低哑的声音说道:“谢谢……” 在草原上,也有草原上的规矩,这些个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草原上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猜忌,还有怀疑,所以说,唐方如果想说自己放下了戒心了,那么,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并不是解释,而是先喝下对方奉过来的水。 行动,永远重要过口舌,这是草原上的人所认为的准则…… 看到唐方将那一碗水一饮百尽,珠玲花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一边拿起空碗,一边说道:“啊,年轻人啊,你好好休息吧,我这就给你准备饭菜去……” “你的男人呢?”既然知道对方是一个结了婚的女子,那么,她一定是和自己的男人住在一起的吧? 可是,唐方并没有看到她的男人出现。 “你说铁里木啊,他出去牧羊去了。”一说到自己的男人,珠玲花的脸上,陡然放射出一种奇异的光彩,她很自然地告诉唐方:“你身上的伤,都是铁里木帮你的,他待会放完羊回来,还要去帮你采药,因为你身上的伤还很严重,而我们的药,早已用完了。” 很自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珠玲花的语气,依旧是平淡而又热情,仿佛唐方用完了他们的药材,还有铁里木要去帮唐方采药,都是平时吃饭喝茶一般的寻常事…… 296——感恩的心 有人说过,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而淳朴,真诚,豪爽,是生活在这一片大草原上的人们特有的性格,特有的豪迈——天地一家,四海一家,四海之内皆兄弟,天地之间见亲人。 在这些沐浴在青天白日,草长莺飞的大草原上的人的心里。那些路过的客人,只要肯光顾自己家的帐蓬,肯去他们家作客。 那么,这些个从来素昧平生的陌生来客,被会受到贵宾一样的礼遇。他们会将你看作他们的家人,又或者是手足兄弟。给予而款待,也就变成了理所应当。 所以,在大草原上,你通常会看到那些豪爽的蒙古汉子,会对素昧平生的过客,奉上自己的最好的东西,同其欢乐,与之分享…… 可是,如此的慷慨解囊,如此的盛情款待。对于唐方这样的拥有着阴暗心理的人来说,却是一种绝对的负担。 仿佛压在嫩草上的大石,仿佛是远来袭来的暴风雨,虽然遮蔽了日光,滋润了土地,可是,在唐方的心里,却也成了极其沉重的负担。 但,事实胜于雄辩。更没有人可以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叫停。生命已经挽回,因果已经种下,那么,被动的唐方,就只有无言感谢。 “谢谢……”望着珠玲花轻盈地转过去的背影,唐方的眸子里的光,微微地变了一下,然后,他垂下了眸子,低声道谢。他的话里,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叹息,还有真切的谢意——即便是他并不珍惜的生命,可是,却被人执意而且盛情地挽留。于是,这道谢,也是必须的—— 唐方真心地感谢眼前的这个女人。 他对她的无言的感谢,除了因为她曾经挽回了他的生命,更加的感谢他在最绝望,最黑暗的时候,看到了所谓的幸福的影子—— 幸福,这本来是他自己都没有的东西。因为没有所以绝望。可是,而今的他,却幸运地在一个陌生的,素昧平生的女子身上,完完整整地看到了,体会到了——那仿佛是一缕光,照进了阴暗的心底,那仿佛是一把火,将他正在疯长的绝望,抑制于某一个层面,使他的心,不再疯狂,使他的人,不再绝望。 原来,幸福也可以如一束烛光一般,将他人的,对生活的希望,重新点燃。 一霎那的释怀,换来心底冰河的消融。于是,一直被他抵触的,一直因此而绝望着的陶心然的对他的拒绝,也被自然而然地冰释了。 真正地爱一个人,不是索取,而是给予。 是的,只要那个女子幸福,只要那个女子笑容如月季花一般,常年开放。那么,无论她身要何处,无论守候在她身边的甲、乙、丙、丁,无论陪伴着她的是张三,还是李四。无论那个人,是唐方爱着的,还是恨着的,相离的,陌生的,还故亲的,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唐方,应该因为他所爱着的那个人幸福而幸福,而不是让“她”由于自己的仇恨而将幸福生生地埋葬。 若真算起来,那才是唐方的生命之中,不能承受的重中之重…… 唐方忽然微笑起来。仿佛落雪后的寂寞,仿佛是花开后的凄凉。他强自压抑着一波强过一波的心痛,努力地使自己的脸上,保留着淡然得仿佛轻雾一般的微笑—— 他是应该开心的,是应该微笑的——最起码,历尽了百劫之后的他知道,她还活在这个草原的某一片天下,还和他共同地沐浴着这一处异地风光。 最起码,他知道,她很幸福,现在幸福,以后,也必定会幸福——而他的所有的努力,毕生的心愿,不就是希望能给她幸福么?那么,她既然幸福了,他又夫复何求呢? 而且,他知道,一切都已经过去了——自己曾经遭遇过的一切,她永远都不会经历,更不会知道,所以,事情到了此时,连同他的痴情,要一起地划上句号。 她快乐,他便快乐,她幸福,他便应该幸福。可问题是,如此简单的快乐,他怎么从来都没有想到呢? 惨淡的唇角,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凄艳的笑。那抹笑,就仿佛黄昏日落之前的流光,就仿佛是在秋水之上一掠而过的飞鸟的背影,虽然来时璀璨无比,可是,因为停留得太过短暂,又因为太过,惊艳,太过脆弱,所以,恍如露悬叶尖,一现即逝……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于是,那个曾经一度地放任自己生命消失的小唐,那个因为一丝执念,不肯放过自己的的唐,此时,忽然之间,豁然开朗起来。 再一次地抬起了头,在阳光渲染着帐蓬里的角落,对着那个好心的女子再一次地说道:“真的,谢谢你们了……” 是啊,这无言的感谢,这因为她的幸福的微笑而拨开的迷雾,又是一种怎样的,说不出的满怀的感激呢? 那个年轻的女子,就站在那簇光影之中,长发染霜,面颊带彩。而她的脸上的那抹笑,更将她的人衬得光彩夺目,无比伦比。 无可否认,这个年轻的女子,是一个将幸福写在脸上的女人。 生活在幸福里的女人,那种幸福,在眉梢,在额头,在脸上,在心里。那是一种极具感染的东西,是一眼就可以看透的。就仿佛是点缀在繁花上的晨露一般,只要轻轻一动,就会零落一地,即便是站得远远的人,都会感觉到那一阵最细微的湿意—— 幸福如水珠,只要沾染上星点,就会成为幸福的源泉,奔流不息。 就如此时的珠玲花一般,她的脸上,她的眉眼,包括她的一颦一笑,都充满了幸福的意味,这使得唐方不由地开始羡慕起那个给予了她幸福的男人——不过,幸福是双向的,相信珠玲花幸福着的时候,那个男人,同样也是幸福着的…… 唐方的道谢,有着数重意味。 虽然,他从来都是一个不愿意欠下别人的人。可是,唐方却知道,这一次,不欠也早已欠下了。而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早点养好自己的伤,然后快一点地离开他们。使这一对幸福的人儿的生活,回归到以前的平淡以及幸福。 有时,离开,反倒是一种最好的回报方法,当你必须离开,那么,不去打扰,则是另外一种的感恩,以及回报。 报恩,通常有许多种方式,而最简单直接的,就是离开对自己有恩德的人,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然后,静静地守候着他们,让他们一世无忧。 这后者,唐方一定是做不到了——因为,他决定了要离开…… 那个以师傅为名的女子,已经拥有了自己的幸福,还有安乐。那么,自己所要做的,就是远远地离开,行到水穷处,抑或山尽时——然后,他在那最个最遥远的地方,默默地怀念,永远地祝福她,一生幸福。 就仿佛山风掠过树梢,就仿佛云起之时闪过的轻影,幸福是如此的难以捕捉,所有的感觉,也只是心的感觉。那是连他都无法拥有的东西——没有了陶心然,这世上也就没有了幸福,没有了唐方…… 幸福仍然遥不可及。可是,端木阳能尽心地给予了。那么,就让这幸福延续下去吧。让她永远地幸福下去吧——他虽然恨着端木阳,而且永远都不会原谅,可是,因为他给予了那个女子幸福,所以,唐方愿意选择遗忘,然后,远远地离开他们的生命——此生,再不相见。 可是,在这个草原的小小的帐蓬里,他却看到了希望的影子——这对新婚的小夫妻,安静而且平淡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是,他是一个不祥的人,不希望再将自己的悲剧延伸。于是,他决定只要自己的伤势一好,就马上离开——已经打扰到了他们,唯一希望的事,就是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们带来的麻烦…… 恩惠和爱情,才是这个世上最难还有债务。 “不用谢的啊……在我们这里,换作是你碰上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会如此做的啊。” 小唐的如此慎而重之的道谢,却只不过是换来那个一身彩衣的女子的随意的轻轻一笑。 是呵,这些个她所认识的中原人——王妃,包括这个少年,可都是知道感恩的人呢,只要对他们有哪怕是一点点的好,他们就会不停地道谢,有时,就令珠玲花都感觉到不好意思…… 珠玲花微微摇头,她手捧着空碗,在帐蓬的中央站住了,在微微侧过头去的瞬间,捕捉到了唐方的如此复杂的眼神,还有真诚真心的道谢。她俏脸一扬,敛眉而笑。然后,在掩住口的一瞬间,表示不用如此。 天光,从帐蓬所开的天窗倾泻而下,在帐蓬的中央形成一个奇异的圆形的光圈。那光之源,那光之圈,仿佛是奔流不息的时光一般,正在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萦绕不息,奔腾不息。 珠玲花就在站在光的中心。她的一身的彩衣,因为阳光的照射而更加的明艳。她的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因为阳光的照耀更加的耀眼夺目——她的整个人的身上,仿佛都散发着一种微微的光辉,在这个夏日的帐蓬里,仿佛日出东升一般,无以伦比—— 297——回忆不是涅槃 不得不说,就边草原上的神,都是如此眷顾幸福的人儿,这个女子,在幸福的渲染之下,是如此的容光焕发,耀眼美丽。 站在光圈里的女子,手捧着轻碗回首。她望着唐方的依旧紧紧蹙起的眉毛,淡淡一笑,说道:“要知道,在草原上,若有客人愿意上门,可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呢。你能来我们的帐蓬,可是我们的福气,哪里用得着道谢的呢?” 将给予当成一种快乐,将快乐演变成一种给予——这些土生土长的草原人啊,有令人恨得咬牙切齿的端木阳,当然了,还有可亲,可敬,可佩如珠玲花……哦,当然了,还有她的男人。 于是,唐方相信,幸福是双方的,能令珠玲花如此幸福的男人,也一定是一个值得结交的汉子…… 一半阳光一半阴影。珠玲花一边笑,一边透过敞开着的帐蓬的门口看看天色,然后轻盈地举走,朝着帐蓬外面走去,她一边走,再回首对着唐方微微一笑:“客人啊,你先休息一下吧,很快就好了的……” 在离开的时候,珠玲花和铁里木带走了一些小羊,再加上陶心然的馈赠,他们加上自己的积蓄,又买了几匹马,添置了一些家什。而今的他们,生活虽然算不上富足,可是,靠自己的双手勤快地劳作,若说到生活,也是绰绰有余。 而珠玲花则打算着,只要她和铁里木一找到地方安顿下来,就会接她的阿妈和铁里木的阿妈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生活…… 心里有着太多的打算,可是,这些个都是自己的私事,好客的草原人,是不能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怠慢了尊贵的客人的…… 客人,美酒,佳肴。有客上门,自然得准备丰富的饭菜,还有窖藏的美酒——只不过,现在的唐方,还是一个病人,他的身体,也太过的孱弱,所以,这酒是断不能喝太多的,而且,这菜也得花多心思。所以,珠玲花得去做准备了。 她得在铁里木归来之前,就将一切都准备好。这也是一个尽职的草原女人所应该做的事。 可是,唐方却在珠玲花的身后叫住了她。在珠玲花带着微微的诧异的神色,倚门回首的时候唐方终于露出了进门以来的第一抹笑容。他说道:“我还不知道你和你的男人怎么称呼……” “我叫珠玲花,我的男人叫铁里木。”草原上的女子,是不知道羞涩为何物的,听到唐方问,珠玲花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末了,她再补上一句:“你叫我珠玲花就可以了……” “珠玲花?七叶七花,色粉紫,花瓣奇异,三年方得花开,而且是在盛夏之日,被雪水浸泡过的土地。花有异香,能医百毒……”唐方想了想,忽然脱口而出。 唐方的话,令珠玲花抿嘴一笑。珠玲花这个名字,是珠玲花的阿爸叫人取的。因为她的阿妈在怀上珠玲花的时候,希望自己生的,是一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儿,所以,她的阿爸就叫人取了和花有关的名字…… 可是,珠玲花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还包含着如此多的寓意。不得不说,铁里木是对的,这个少年的客人,一定不会是坏人。因为,若小唐是坏人,就不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如此忧伤的眼神,也不会对一个普通的女子的名字如此的在意…… 不过,不得不说,这个少年懂得可真多,比她向来认为最有学问的王妃都懂得多,最起码,王妃可没有将她的名字解释得这么清楚。只说过,珠玲花是一种很美丽的花,生长在草原上而已。 “啊……谢谢你啊,我真不知道,我的名字原来有着如此多的来历,而且,我还能治病……”忽然之间,对自己的名字感觉不可思议,珠玲花一边掩口而笑,一边扬了扬手里的空碗:“我若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那么,我第一个,就想治好你……还有你的心里的伤……” 陡地发现百灵鸟一般的笑声,珠玲花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她眯起眼来,带着如春花般绽放的笑意,笑道:“小唐……你叫小唐是吧,你睡着的时候,曾经说过,所以,我知道你叫小唐……” 唐方的呼吸几乎都滞了一滞——因为这个女子的话,因为她的表情,更因为她几乎是随意地唤出来的“小唐”两个字眼。 陡然间,眼前的一切模糊起来,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也是那个女子,也是那样灿烂的笑容,也是那样随意地轻轻地唤着他的名字:“小唐——以后,我就叫你小唐吧,做人还得方方正正,多辛苦,……嗯,就小唐吧……” 眸子里,陡地现出一抹说不出的苦痛,悲凉的失落,唐方忽然在这个如此陌生的女子的身上,感觉到了一种几乎和陶心然异曲同工的痕迹。 他甩了甩头,将这些思绪甩开——她们怎么可能会有交集呢?怕是围绕在她身边的人,都是些端木阳的心腹,严密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以防有不测的“危险”接近吧?那个人,是如此的富有心计,怎么可能会派如此单纯的小姑娘转在陶心然的身边呢? 神思恍惚的一瞬间,心思却逸出很远。 是珠玲花的银铃般的笑声,将唐方的神思带回来的。 看到唐方的诧然的眼神,珠玲花连忙笑着解释,只不过,唐方为什么会说出自己的名字,珠玲花并没有说出来。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不轻易令人碰触的角落,隐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悲伤,抑或是其他,而珠玲花也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是不应该却揭开别人的伤疤,又或者透露人的隐私的…… 唐方微微地笑了起来,这一笑,仿佛是阳光丽日,百花齐放。他望着珠玲花,淡淡一笑:“是的,你就叫我小唐吧。”名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他曾经以为,小唐会成为那个女子的专属,只有她,才可以在他的名字前冠以“小”字,而他,也乐于做她的,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徒弟。 可是,人心多变,世事多变,这才没有多久,一切就如日转星移——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以前,说不定,在她很老很老的时候,满头白发,儿女环膝的时候,或许会恢复所有的记忆,或者也会想起,有那么,一个人,曾经在她的生命旅程里,经过…… “好吧,珠玲花,我正式地向你和铁里木道谢,我以我的神的名义……”仿佛春风吹开了阴云,仿佛细雨零落了轻尘,小唐的这一抹笑,就仿佛是明净的阳光之下,正在潺潺流动的泉水一般,令人一眼望去,神清气爽,清澈无比。 可是,那笑,却仍然是苦涩的——他的神?他向来可是个逆天背命的人啊,即便是有神,也不会眷顾他这种人吧……又或者说,曾经是有的,可是,最终也将他拒之门外,弃之如鄙履了…… 珠玲花就在小唐的这一抹笑里感觉目眩神移。 她看到过无数漂亮的,高雅的,富贵的,脱俗的人。可是,却没有人,能将最普通的一抹微笑,都惊心动魄。那抹笑,就仿佛是高天上的流彩,跌落在绝顶上的白雪,或者会在阴云覆盖过来时飘散。或许会在第一缕阳光照过来时消失。可是,短暂的停留,瞬间的出现,却能停留在永远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消失…… 有那么一瞬间,珠玲花,以为小唐就是跌落在凡尘的天神…… “珠玲花,我知道,你们草原上的人,是不喜欢别的总是道谢的,那么,你们的恩情我记下了……还有,你们吃什么,我也吃什么吧……” 唐方是怕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这个初建成的温暖的小窝里,珠玲花会拿出他们的最珍贵的食品来招待自己。呵呵,可真是天壤之别啊——数日前,他还在经受着和珠玲花,甚至是铁里木一般的草原人的羞辱以及折磨。那样的日子,是他的心里的,最深的烙印,曾经在他的最黑暗的日子里,宛若盅毒一般地将对端木阳的恨,将对这一片草原的恨,消散在自己的心里,烙在自己的骨子里,提醒着他,永远不能够再仁慈,永远不应该再饶恕。 就为了这恨意,他在取下了那两个长久地折磨着自己的可恶的人时,在那些血,溅到自己的身上时,他的手没有一丝的发软。只有淡淡的遗憾——没有时间啊,将他们曾经强加于自己身上的一切,让他们统统都试上一次—— 怜悯和饶恕,是他的生命里本来就稀少的东西,而此时,早已被那些鞭子,被那些散发着异味的,被苍蝇蚊子环绕着的,拌着蜂蜜的饭菜,一分一分的磨蚀掉了。 就在被人救起的前一刻,唐方还在发誓——只要他不死,他将会将灾难,带给这一片草原上的,每一个人—— 每一个人。 可是,时光变幻,仿佛一转眼,就是沧海桑田——而今的他,带来了满帐蓬的血腥,还有伤的味道,可是,那一对平凡的小夫妻,却将他当成尊贵的客人,几乎在一个霎那,唐方的几乎已经结冰的内心,正仿佛初春的冰河一般,有什么东西,正在冰释瓦解,崩然轰塌…… 298——草原上的神祗 嗯,这草原上,看来还是有好人的呢——比如说,那一次试图想要为他说情的那一对母子,又比如说,他深深地眷恋着的那个女子,又比如说,这一对幸福而又平凡的小夫妻……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神之力吧——神如世人。在他将所有的希望都磨灭,在他将所有的怨恨都种下,将他将所有的善良都抛下之后,是不是这所谓的天神,派来了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用他们的微薄的温暖,送给他一缕阳光,不让他的内心,完全地黑暗和仇恨之中腐烂,不对这些淳朴的、所有的草原人们心生足可以毁灭一切的恨意…… 唐方忽然也开始相信,这个草原之上,或许真有传说中的神祗的存在了…… 宽恕,忠诚,善良,微笑,幸福。 不得不说,这是唐方在这个大草原上的半年时光里,唯一看到的这一缕可以温暖人的心底的阳光。带着可以扫除一切的阴霾的温暖写意。在照在到人的心头的一刹那,会将所有的阴暗的气息,全部都清除殆尽。 这是这个异世界的第一缕阳光,可能也会是唯一的一缕,所以,他将竭尽全力地保住他们,不让他们在这随时随地都可能来的暴风雨里熄灭。 而今,他也开始学着这对年轻的小夫妻,微笑,宽恕,忠诚……只是,幸福随着那个女子的抛弃,仍旧的遥不可及…… 望着珠玲花的微微诧异的眼神,唐方也不再作隐瞒。他敛起了眸子也微微一笑,满含苦涩:“要知道,我在这草原上,已经足足生活了半年有余……” 是的,他在这草原上,足足生活了半年有余。他在这里,被人折磨,被人羞辱,也足足有半年有余,。 这半年里,这片土地,以极其残忍的方法,超越了他的极限,摧毁了他的身体,磨砺了他的心智。虽然,那些折磨他的人,都被他以牙还牙地杀死了。可是,那耻辱,那羞辱,却仿佛是草原上生了要的红棘花一般,永远地留在了他的心里,长长久久的生长着,那刺疯长着,痛着,扎着,流着血,长着疤,永远都不能磨灭。而他,不能够再回忆起这一切,只要一想那种长久地在黑暗里的感觉,只要一想起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切,他的心里,就会涌上无数和黑暗和和杀戮,仿佛要毁灭一切,才能将心里的痕也磨灭掉——可笑了,这片草原没有将他杀死,可是,在他的心里,杀戮却成了唯一的感知。 人的蜕变,最可怕的,并不是肉体上的折磨,而是,就连他的生的希望,都消失在这一片草原上,再也没有办法找回。 那才是他的心里,最难以忍受的东西…… “哦……”珠玲花的脸上的笑,忽然凝住了。她望着唐方因为灿然一笑,却依旧光芒万丈的脸,忽然想起了铁里木的话:“他曾经被长久地折磨过……” 曾经,长久。 珠玲花看过唐方背上的伤。 那是被草原上最坚韧的马鞭打出来的。因为打的人用力极巧,所以,所有的伤,所有的鞭子的痕迹,都只是皮肉的开合,而不是筋骨的伤害。那样的鞭子的痕迹,一条叠着一条,一条覆盖着一条,层层叠叠,层出不穷。 可以说,那些人对于这少年的折磨,令人发指。 要知道,皮肉的伤,最容易的就是引来溃烂,然后,会由于溃烂,而引来无数的苍蝇和蚊子的叮咬,还有发臭的味道,那样的伤,先是由皮肤的外部烂起,直到全身开始发炎,全身的肌肉都会坏死。那个人,才会倒在苍蝇和蚊子堆里,悲惨地死去。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那个过程,足以将所有的人心智都逼近疯狂,足以将任何一人的信念,全部摧毁。当然了,更可以将一个健康的人,变成一堆蛆虫的温床。 那是任何一个喜欢干净的人,都没有办法可以忍受的。 可以想像得出唐方所过的生活,更加了解这个少年的脸上的那一抹笑里,始终都挥不去的阴霾还有结雾一般的沉重。 珠玲花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想来天神也会惩罚她的吧,她竟然会想过,要将这个一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害的人,推到外面去,让他自生自灭,然后,悲惨地死去…… 心里一惊之间,珠玲花的脸上,又洋溢起一抹说不出的明丽的笑——既然她什么都没有做,那么,现在,就让她用她的笑,还有她的真诚,将这个人的心里的阴霾驱散吧,请天神保佑他,一定要做个幸福的人…… 心思百转之下,仿佛还带着隐隐的愧疚,珠玲花冲唐方又是微微一笑:“那好吧,听客人的——我们今天就吃烤新鲜的小羊肉吧——那羊,本来也是铁里木专门预备给你的。他说,吃一些羊肉,对于你的体力,还有伤口都有好处……”仍然是平淡而又平淡的语气,只是,在提到“铁里木”这三个字时,珠玲花的语气里,难得地带上了一抹说不出的温柔还有骄傲—— 那是她的男人,是一个真正的草原上的汉子。拥有着比草原还有宽广的胸怀,也拥有着比软星草更柔软善良的心——他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幸福。 唐方微微抬眸,在因为珠玲花的话慢慢地转过了眼神时,正看到了那个女子因为提到了她的男人时的那一种由衷的骄傲,还有幸福—— 因为幸福着,所以,她将这幸福,也分给了自己。 唐方忽然觉得,在如此明丽的笑容之下,若总是回忆起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对于幸福着的珠玲花,对于微笑着的珠玲花来说,还真真是一种亵渎。 于是,俊美如天神的少年,忽在对珠玲花展颜一笑,用轻快的语气说道:“啊……那铁里木真是费心了——那么,珠玲花,就如你所说吧——辛苦你了……” 珠玲花俏丽得仿佛山茶花的脸上,陡地现出一抹赫颜,她被小唐的脸上的笑,映红了脸。真的,从来没有看到有人会笑得如此的好看过呢…… 抿唇一笑之间,珠玲花轻轻地扭了扭身子,身上的铃铛儿清脆地响了起来。她扬了扬中手中的空碗,说道:“然后,我帮你煮上一碗面汤,好吗?要知道,我在王府的时候……” 要知道,她还在王府的时候,她还在陶心然的身边的时候。那时的陶心然,仿佛对什么食物都提不起兴趣来。可是,唯独最喜欢的,就是珠玲花帮她煮的面汤…… 珠玲花甚至还记得,当日的陶心然曾经夸奖过她:珠玲花煮的面汤,就仿佛是珠玲花的人一般,滚烫,柔软,只要一喝下去,就可以暖到心底去。 那样的话,言犹在耳。可是,曾经在一起的人啊,却仿佛是四散的黄沙一般,只一个转眼间,就被四起的风,吹散了满地…… 就如她和她的王妃的而今的距离,虽然并不是远在天涯海角,可是,想要走到一起去,却再不容易。 还沉浸在回忆里的珠玲花,随着“王妃”两个字的即将脱口而出,她的心里,忽然打了一个机伶……话说到这里,也就戛然而止。下面的,却没有再说下去。 珠玲花知道,自己是不应该对着这个陌生的客人,说起关于王妃的事情的。不论对方是谁,来到这里有什么目的。可是,在珠玲花的心里,关于王妃的事情,还是不应该说给他听。 他们本来是两个世界的人,有着不同的身份还有背景,所以,也应当有所保留。 于是,有些尴尬地笑了一笑,偷偷地看了一眼似乎并没有认真地听她的话,却似乎心有所思的唐方一眼,珠玲花再一次沉默起来。她啊,从来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口无遮拦一般的。看来,这以后啊,不应该说的话,想都不能想,而且,还得谨言慎行才是了。 可是,唐方并没有听到珠玲花在说什么。 事实上,他道完谢之后,就开始敛起了心神,默默地运动内息,想要看看自己的身体究竟恢复得怎么样了。 在准备回到大草原的前夕,端木阳令人废了唐方的武功,可是,却也将不准伤他性命,而且不准损他肢体的话,忠实地传达了下去。 可是,就是这一句“不可伤他的肢体”,才给唐方了一线的生机。 要知道,在草原上,最好的废人武功的办法,就是割断人的手筋脚筋。可是,当那个端木阳的最为信任的下属,也是最为忠心的下属准备割开唐方的筋脉的一半时,却发现,唐方的情况,远远地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唐方的经脉曾经受过极严重的伤,所以,若是下手太重的话,他势必会手脚俱断,成为永远的废人。于是,不准伤他肢体的誓言,便被打破了,不可知的报应,便会落到端木阳的身上。 不敢擅自作主的那个属下,征询了端木阳的意见。当端木阳看到心如死灰的小唐,还有明显地行动并不方便的手脚时,于是,罕见地,那个以伤人为乐的端木阳,令人点了小唐的膻中穴,散去了他的全身的功力。 一切都算计得很好,一切都做得很好。 299——旧事重提 可是,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的端木阳什么都算到了,却独独没有算到唐家的秘门绝技[移穴换位大,法]——那也是唐家的不传之秘,不足为外人所知。在唐方接任了唐门掌门的第二天,他的父亲,将这一术法传授给了他。 于是,在这关键的时刻。唐方运用全身的力量,将自己的膻中穴生生地向下移过了两寸,以严重内伤的代价,保全了自己的武功。 他是一个背负着太多的仇恨和责任的人,若是没有了可以保护自己的武功,若是没有赖以生存的能力,他唐方,又要靠什么,在这天地之间立足? 而那样的生不如死的生命,仿佛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被人踩在脚下,被人侮辱轻薄。那样的毫无意义的生命,又活来何用?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着那么深的执念。一生可以相伴的人,一生可以相牵的手——要知道,想图谋那个女人的人,实在是太多。无论是利用,还是占,有。所以,若没有足够的保护那个女子的力量,他又怎么佩再一次地站到她的身边去? 那样的错,已经犯了一次,那么,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再有第二次的…… 阳光从帐蓬的顶端倾斜而下,细小的微尘,在那个圆筒一般的光圈里,仿佛离子一般,慢慢地游移,唐方静静地运功,默默地运功,任由皮肉上传来的疼痛割着肌肤一般的痛,任由被包扎起来的伤口再一次地裂开,淌出依旧带着腥味的液体。可是,那个默然坐在床上的唐方,仿佛没有知觉一般,浑然不知。 是谁说过的?哀,莫大于心死。 可是,却没有人知道,心死之后,碎开之后,才会是永恒的平静。就如此时的唐方,心不再痛,不再难受,就仿佛是心里的一角,被厚厚的屏障遮住了一般,那里的思念逃不出来,那里的回忆,也只能存在于那一个角落里,虚伪的外表,假装的平静,通常会被认为是既定的真相。 而唐方,还要靠这既定的真相活下去。 远来的风,吹过帐蓬的布壁,属于夏天的炽热的空气,正将整个空间包围。帐蓬之外,珠玲花已经忙碌起来,烤羊肉的香气,还有火焰在阳光散发出的干燥的气味,随着流动的风四散开来,丝丝缕缕地扑入鼻腔。 唐方静静地坐着,有些贪婪地嗅着这新鲜羊肉的香气,竭力地不让自己去想那些已经发锼的拌着蜂蜜的饭菜,还有那些挥之不去的,群起而攻之的苍蝇——那是他生活的全部的内容,为了令端木阳以及他手下的人放松警惕,唐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 他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将端木阳的对他的,甚至是对陶心然的戒心放下。让端木阳相信,所有的一切,都在跟着他的计划,他的感觉走。然后,他还要保证着,令端木阳绝对不会怀疑那个女子…… 越来越浓的香气,陡地变成一种奇异的味道。混合着蜂蜜,发馊的,味道难闻的,令他无法忍受的味道。仿佛再一次地以鼻端萦绕。那些在他身后所发出的肆无忌惮的狂笑,还有那尖利地呼啸着,那不停地挥动着,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的鞭子…… 一切的一切。 唐方没有办法再回忆下去。 可是,奇异的幻想,却仿佛是一种魔咒。而眼前不断地变幻着的场景,引得他的胃,开始一阵一阵地痉挛…… 唐方的手,轻轻地抚上了胃部——没有办法,还是不能忘记。那一段经历,就仿佛是深入骨髓的烙印,本来以为表面的皮肉已经愈合,可是,一遇到与之有关的东西,就会再一次的撕裂,血,汹涌而出—— 垂下头去,唐方开始无声地干呕。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空空如也的胃里,就只呕出那几滴刚刚喝下去的清水。 回忆如潮水般而来,黑暗扑天盖地。唐方的身上,满布着汗水,直到将全身的衣衫,再一次地,全部地湿透…… 唐方捂着自己的脸,象只受伤的小兽一般,蜷缩在床的一端,那个角落的角落里,在整个身心全部都崩溃的一瞬间,蓦地发出一声啜泣—— 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 这些噩梦,还有伴随着这些噩梦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就如附骨之蛆,将他的生活,将他的对于生活的全部的希望,全部都击为粉沫。 本来以为,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他以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就只为回到那个女子的身边去。他曾经将丢失过她一次。那么,他用这些惩罚作为代价,可以永远地让自己铭记,永远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可问题是,当他历尽了百劫,终于走到那个女子的身边时,那个女子,早已忘记了他的存在。 就仿佛是附在瓦片上的轻霜,就仿佛是落在草地上的轻雾。原来,人的感情,都是这样的,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原来,真如人们所说的:感情是最难带来温度的物质。因为它不成形,因为它不持久,所以不值得信赖和依靠。可是,唐方不但相信了,依靠了,还想将他当成毕生的信仰,所以,他错了。 于是,他失去了一切,漫天漫地都是孤独——孤独是空气,你呼吸着它而感觉到自己存在。蓦然回首的唐方这才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一个。 七海之上,青天之下,他,从来都只是一个人。 当又一天过去的时候,黄昏来临,华灯初上,然后,陶心然就看到了从狩猎场上归来的端木阳。 今日的端木阳,和陶心然以往数次看到的端木阳,判若两人。 而今的端木阳,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三殿下,不再是那个威严冷醒,即使是笑的时候,都带着不达眼底的淡定和冷漠的男子。 甚至,也一副对什么都云淡风轻的样子。此次归来的他,受伤了,而且是极严重极的内伤+外伤。 他的脸上,身上,都被树枝或者是尖石之类的东西划伤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挂破了,浑身的内伤外伤,纵横交错。 那不停地流出来的血,也凝固在伤口里,就仿佛是陈年的疤痕一般,远远近近地看来,就仿佛是小儿的轻口一般,向外翻着,令人一望之下,便感觉到触目惊心。 那样的端木阳,衣不蔽体,狼狈不堪。他甚至是走着回来的。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路,也不知道究竟躲开了多少眼睛,总之,当他出现在陶心然的面前时,将那个正在安然品茶的女子吓得一个激凌。手中的茶盏落在铺着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钝响,陶心然望着端木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以为自己就在梦里…… 窘迫,疲惫,落魄,满面尘灰,神情狼狈——那个此时站在陶心然的面前的衣衫褴褛的男子,任陶心然怎么看,都无法和自己平日里看到的那个端木阳联系在一起。 吃惊,仿佛是躲在树丛后面,正偷窥着别人的隐私的树熊一般,在看到了如此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瞠目结舌。 端木阳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又或者说,这仅仅是劫难的开始…… 在狩猎归来的前一晚,在驻扎的帐蓬里,他和端木灼正在狂欢之时,有无数和黑衣人无声无息地潜入,他们杀掉了侍卫,同时地被人伏击。更为可怕的是,那些人,只是围攻端木灼,并不去围攻近在咫尺的他。当他奋起而杀之,然后,就遇到了他有生以来的,最强硬的对手。 那个人,只是引他远追。可是,当他追出几步,回头想要帮助端木灼之时,却发现刚刚还在身后的端木灼,早就失去了踪迹—— 在自己的封地上,丢失了皇子,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于是,端木阳就穷追那个黑衣蒙面人不放。然后,在两人离开战圈来到一片绝壁之时,忽然痛下杀手。将他击成了重伤。然后,他堕落在那处并不算高的山崖之下,昏了过去。 没有人知道,在他昏迷之后,究竟发生过什么,端木阳醒来之时,却发现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而他带着重伤的身体,回到营地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的血迹,还有消失如同日出时的晨雾一般的人们。 临时支起的帐蓬内外,空无一人。只有火还在地熊熊燃烧着,就连摆在案几上的酒,都还摆在那里,被喝下了半杯的酒,早已没有了酒的香气,在这初夏的晨起的阳光里,就仿佛是盛满了昨夜的晨露一般,晶莹剔透。 可是,端木阳却找不到一个哪怕是活着的,又或者是死去的人。那些昨天还在围猎猎场,纵情欢呼着的士兵亲卫们,竟然仿佛是春天的最后一缕白雪一般。在阳光升起的那个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端木灼,端木灼的亲卫。 端木阳的亲卫。包括端木阳和端木炮所带出来的所有的人,就在昨晚的一夜之间,就在端木阳昏迷的那一个晚上,仿佛是被空气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甚至,就连尸体,都不曾留下一具。 站在漫天的血色里,端木阳只觉得手指发冷。 是谁,是谁策划了这一切? 300——阴谋的开始 要知道,他此行,只是想拉拢端木灼,又或者是通过丹珠来牵制他,然后,再利用他和端木齐的冲突,达到他的令两人反目成仇敌的目的。 可是,而今看来,他也同时地落入了敌人的圈套。对方将计就计,将端木灼掳走,然后,利用打昏了的他的一切,将这里清除得干干净净。那么,没有了手下,没有了端木灼的端木阳,即便是再回到王府,也是百口莫辩—— 端木灼和他一起转猎猎场,可是,却无故失踪,他跌落悬崖,可是却生命无忧——只简单这两条,端木阳就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逃避现实。更有甚者,端木齐也根本不给他想要解释的机会…… 事实上,端木齐一直,一直地在等待着,等待着最佳的,将端木阳绳之以法的机会。 “你怎么了?”看到端木阳如此狼狈,而且还受着如此重的伤,陶心然吃了一惊。 然而,陶心然还没有说话,端木阳就制止了她。那个向来在陶心然的面前,竭力地保持着风度的端木阳,那个一向在陶心然的面前,总是展现着最温柔的一面的端木阳,此时望着陶心然,眸子里,却在奇异的哀伤—— 他说道:“我被人陷害了。” 他说道:“端木灼失踪了,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他说道:“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希望你能想办法离开,回到中原去,若我有幸得命,会去中原找你……” 陶心然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这是谁做的?”陶心然望着端木阳的憔悴的眉目,哑声问道:“你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爱这个男子。可是,这个男子,却是她的名义是的丈夫。所以,在这关键时刻,在他被陷害的时候,在他需要她的时候,她做不到置若罔闻。 “或者是端木齐,或者是端木灼,又或者是针对我的人……谁知道呢?”端木阳摇了摇头,在陶心然想要再一次的追问之时,他按住了陶心然的手:“记住我所说的话……” 记住我所说的话。 听了那样的仿佛诀别一般的话,陶心然的呼吸都滞了一滞。不得不说,而今站在面前的这个端木阳,是他极其陌生的。那种向上的,积极的感觉,全部都如日出后的晨露一般,在阳光照过来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现在的端木阳的整个人的身上,都发散着一说不出的颓废的感觉,仿佛失去了生机的老树,在望着树端的最后一片落下的日子,暗自叹息。经过了这一次,他的所有的生机,都断绝了一般。 然而,当陶心然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帐蓬之外,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 是端木齐来了,而且,他来得好快…… “三皇弟……”端木齐几乎是踏着那个男子的声音,同时地踏进帐蓬之内的。他望着端木阳,以一种凛然的气势,还有一种洋溢于表面的焦急说道:“怎么回事?三皇弟,四皇弟不见了,所有的亲卫也都不见了?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的?” “是的……”端木阳轻轻地松开了紧紧地握着的,陶心然的手,然后静静地转过身来,望着他的兄长,微微一笑:“四皇弟被人劫走了……所有的人都失踪了。” 端木齐来得如此之快,想必是早就得到了消息,而且,想必也去过了那个地方,然后看过了那个空空的营帐,以及那满地的血,还有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亲卫兵士,所以,他才会在这里,等待自己…… 没有可以隐瞒的真相,即便是被掩盖起来的真相,也是没有办法可以隐瞒的。所以,端木阳相信,端木齐,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而他,根本就没有想要过躲开。 端木齐的眸子微微地凝了起来。不得不说,端木阳的表现,还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要知道, 端木阳的语气平淡,怎么听,都不象是一个历尽劫难,想要得到理解的人。他坦然无比地望着端木齐,然后跨前两步,仿佛想要走到端木齐的身边去。 可是,他的身子才一移动,端木齐的身后,快速地闪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个人的身形很快,快如鬼魅。在端木阳还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之时,一柄黑色的长剑,就已经搁在了他的颈间。 端木阳神色未变,正欲跨前的脚,又收了回来。他朝着端木齐一摊手:“一切,任由皇兄发落。” 端木齐的眉间,神色不断地开始变幻。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地点了点头:“好的,皇弟,你放心,为兄的,一定会查出真相,然后,会还你一个公道……” 这世上,从来都不缺少真相。 公道,更是自在人心。 当然知道端木齐的心里在想些什么,可是,羰木阳却依旧微微地点了点头:“但凭皇兄吩咐……” 然后,端木阳颈间的长剑收起了,而他,也大踏步地朝着门外走去。 “端木阳。”看到端木阳朝着门外而去,陶心然心下一急,竟然唤了一句。刚刚走到帐蓬门口的端木阳顿住了脚。他望着陶心然,微然一笑:“你自己保重。” 然后,端木阳便迈开步子,朝前去了。 陶心然就怔忡在端木阳的最后的一抹笑里——就仿佛是高山上的雪松,在太阳出来的那一瞬间,散发着夺人心魄的光彩。然后,那眸光,又是纯净的,不带任何的欲,望,还有杂质。又仿佛是初生的婴儿的第一缕微笑一般,清澈懵懂。那仿佛是在地狱里仰望天堂的眼睛,眸子最深处的光彩,全部都是眷恋,还有不舍。 帐蓬之外,正是黄昏时分。那里,彩云翻滚,霞不普照。站在夕阳即便退役的黄昏里,彩霞落满天,天地成一色。远来的风,吹动茂密的青草,风吹草低,旋转呼叫,那样的连绵起伏如海浪一般的跳跃起伏,露出了黑色的土地。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正狂奔怒号着。要将整个天地都撕裂一般, 端木阳的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陶心然,然后,大踏步而去。落日的余光散淡在整个大地,给端木阳的整个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而他,就这样披着一身的霞光羽衣,渐渐地消失在逐渐苍茫的夜色里。 恍然间,陶心然的心里,仿佛闪过一些零乱的镜头。她忽然想起,在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天,也是在这个的一个黄昏里,她也曾经站在某一个人的身后,静静地望着那个渐渐远去的背景,心里,怅然若失。 心里的那抹背影和眼前的这人背影重叠,过去和眼前的这一刻重叠,陶心然忽然发现,在她的内心深处,正在什么东西,正在渐渐地苏醒…… “师傅,师傅,你看看,小唐又欺负我了……” “师傅,师傅,你看看……”无数和声音,从陶心然的脑海之中闪过,可是,就在她要去追溯之时,却又变得不得而知—— 陶心然怔在那里。 “弟妹,你还是好好地呆在帐蓬里吧……”端木齐冷冷地望了陶心然一眼,然后跟在端木阳的身后,也离去了。看到端木阳被人带走,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一个年轻的男子脚步慢了几步,在看到陶心然的逐渐变得苍白无色的脸时,那个少年说道:“王妃请留步,还是请回到帐蓬里去吧,要知道,外面天气凉……” 少年的声音,很是清脆,仿佛是跌落在寒泉里的冰块一般,依稀地带着一抹说不出的清澈刺耳。而且,他的面目,是依稀的熟悉,那模样,好象从哪里看到过一样。 陶心然抬起了头。同时,她握紧了手里的一样东西。那是在端木阳握着她的手的时候,偷偷地塞到她的手心里的。 知道端木阳一个多么谨慎的人,知道端木阳从来不会在没有必要的时候做没有必要的事,所以,陶心然自然知道了,端木阳此时的给她的这样东西,是如何的重要…… “我叫落照,想必王妃娘娘一定不会记得我了吧?”落照的脸上,依旧带着冷清清的淡然笑意。就仿佛是一株风中的蔷薇一般,微微张扬的容色里,却藏匿着尖利的长刺——只要有人敢接近她,又或者是对她流露出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敌意。她就会毫不迟疑将身上的长刺,刺入对方的心脏…… “落姑娘……”陶心然握紧了自己的手心,冲落照淡然一笑,微笑而且怡然。她望着落照,静静地开口:“落照姑娘冰雪聪明,我又怎么会不记得你呢?” 落照笑了起来。 两个女子,隔着无数的风月相望,眸子深处,都是令人看不清的深邃,还有诡异—— 如果说,曾经的她们,曾经站到过同一水平线上,共同地对付过某一个人的话,那么,自今而始,她们就是站在对立场上的人——她们其中的一个,拚命地想要将端木阳扳倒。可是,另外一个,却是非常的想将这个男子救出来—— 相反的立场,不同的目的,注定了两个女子的对峙,从这一刻,已经开始。 301——落照的立场 “落照姑娘请走好。”既然端木齐已经走了,陶心然也就没有了挽留落照的心思。她微微地伸出手去,做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看到陶心然的表情,落照也并不以为忤。她只是唇角勾了勾,然后,对着敞开的帐蓬的门口,定定地远去了。 漫天的夜色,潮水一般地袭来,只不过转眼间的功夫,整个大草原上,就变成了灰色和黑色交织起来的重重地屏障。那屏障虽然无形。可是,若是你没有灯光的照耀,即便是从这头走到了那头,眼前,仍然看不清哪怕是方寸之内的颜色。 落照的背影挺得笔直。夜来的风,吹动她的长长的衣袂,仿佛展翅欲飞的蝴蝶一般,仿佛要乘风归去。 那个年轻的女子的背影,终于渐渐地远去,甚至,没有再望一眼那个仍旧在背后望着她的陶心然。又或者对于她来说,路过的风景,又或者是走过的路,只不过是代表一种终结,代表一种过去,路过了,经过了,就再也不会留恋。 端木齐带走了端木阳。 那一大队的人马,随着端木齐的离去,而瞬忽地远去了。天地之间,除了那被乱马践踏得乱七八糟的草叶之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可是,细心的陶心然还是发现,不远处的侍卫的营帐,似乎朝着这边移过了一些。而她,一眼望去,那些面孔,全部都是些从来没有看到过的陌生的面孔。 “王妃……”那个叫阿奴的丫头,在陶心然的身后跪下了。看到陶心然几乎是没有焦点的回头,那个小小的女子开始叩拜起来。她说道:“奴婢生来没有父母,在奴婢市场,不知道被卖了多少回。最后蒙三殿下搭救,前年的时候带回了王府,并且还令人教会了阿奴许多东西——阿奴的这条命都是三殿下的,所以,王妃若有什么事,尽可以交给阿奴去做……” 陶心然微笑起来。 她上前,扶起阿奴,望着她的瘦削的小脸,然后帮她拂了拂有些散乱的发丝,这才微微一笑:“端木阳有你如此忠心,倒也真是他的福气……” 然后,她放开了阿奴的手,换上了一种语气,叹息道:“可是,你看到没有门口的侍卫都换了,别说是做什么了。从现在开始,我们哪怕是想要走出这个门口,都要非常的费力吧……” “阿奴不怕,只要王妃有什么吩咐,阿奴都会尽力去做的……”看到三殿下将什么东西暗中塞到了陶心然的手里,细心的阿奴就知道,这个王妃,一定是三殿下非常的相信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冒着如此大的危险,在这个时候归来。只为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诀别的话。 能得三殿下的信任的人,也一定不是一般人。所以,阿奴更加相信,这个王妃,并不是自己平日里,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的担心…… 看到陶心然依然是似笑非笑的表情,好象对什么都看在眼里,可是,再细看,却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一般——仿佛怕陶心然不信一般地,阿奴指了指门外,说道:“等明天天一亮,阿奴就去打听三殿下的情况……” “好吧,难得你有这一份心,可是,也不能大意,出得这个门,一切可都得小心……”陶心然微微地一笑,细心地叮嘱道。 阿奴点了点头。 望着阿奴走出门去,陶心然微微地扯了扯唇。 从来,过于急迫地想要表达的忠心,都不算是什么忠心。而且,若这个阿奴真有如此重要,方才的端木阳,就不会刻意地支开她,让她出去。 只不过,听了阿奴的话,陶心然还是获得了几种信息——第一,阿奴的确是端木阳派来的——一个被买回来的小小的奴隶,竟然还学会了许多的东西,只能说,在端木阳的心里,是将她当成了棋子的。至于想要派到什么地方去,想要做什么样的用途,陶心然却想不清楚。 第二,阿奴并不是端木阳的心腹。 要知道,端木阳是给了自己一样东西,可是,若对方是他的心腹,那么,他必定会交待关于阿奴的事,哪怕是片言只语。没有交待的,当然都是无足轻重的人,不值得重视。 第三,看阿奴的年纪,不过是和珠玲花一般的年纪,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陶心然看这个阿奴,十分的老练,任她怎么看,都不象是刚刚进府,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可是,据陶心然所知,陶心然知道,端木阳一直都自恃身份高贵,非人人都可以打交道之人。想来奴隶场这种地方,必定不是他随意来去的地方。这些个琐碎的小事,他通常也会交给管家之类的人去做,买回来的人,相信若非放在重要的位置上,相信端木阳都不会认识。 而且,据陶心然所知,最近三年的时间,端木阳大多都一直停留在中原,即便是归来,想必也是为了必须归来的理由。那么,如此绝少在草原上停留的端木阳。他是否真有闲暇的时候,回来草原置办买卖奴隶的、这等诸如此类的小事情呢? 所以,不得不说,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丫头,从头至尾,都在欺骗自己。可惜的是,她的谎话愈是力求完美,就会越令人觉得,漏洞百出 不过,对于陶心然来说,她识破了这个小丫头是一回事,可是,她还是不会揭穿这个小丫头的。 要知道,在陶心然看来。如此众敌环侍的当头,有这个自己的自由被完全地限止的时候,有这小丫头的存在,最起码还有另外一样好处。那就是,她可以自由地出入这里,又可以“恰到好处”地将陶心然需要带出去的讯息,携带出去…… 所以,面对阿奴的这一番表白。陶心然非但不会觉得多余,而是觉得,太及时了。犹如春旱细雨一般,令她喜出望外。然而,这一种开心,是绝对不能表露出来的。所以,按捺住心里的冷笑。微微地闭了闭眸子,陶心然不由地叹了口气。 是谁说的,成事在天,谋事在人?而她,又一次因为这些个闲人琐事,将自己的的计划被搁置了。 要知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陶心然相信。若不是因为这一次的灾难的突如其来。那么,明天——当明日的太阳,从草原的那一端升起的时候,自己,还有诸葛英武,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离开这座牢宠,穿越茫茫草原,踏破千山,然后回到自己的故士,那个传说中的中原故居里去。 可惜的是,想像很丰满,现实却依旧骨感。 只能说,天不佑人,天不佑她。而今的她,因为那个自己一直避之不及的人,却只能停滞在这里,替那个被她讨厌着的,痛恨着的,却无法放任的端木阳,收拾这一堆的烂摊子。 夜来的风,“沙沙”地吹过帐蓬的顶端,将竖在帐蓬之前的旗子吹得“哗哗”作响。想像着帐蓬之外援草原,是如何的“风吹草低现牛羊”的样子,陶心然隐然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她一向觉得优美无比的草原风光,都变成了一种多余的存在。 世间百态,日转星移,也中是须臾。又或者说,一样东西,远远地看它,总是好的。可是,当你走近,却发现看到的并没有之前的好,甚至,全部都变成坏的——失望和希望的落差,本来就能将完全一样的事物,幻化出两种极致,演变成两种心情。就如些时,突如其来的变故,被完全地打乱的计划,想置之不理,可是却无法放任自流的端木阳——一切的一切,种种的种种,都使得陶心然的眼前的风景,由三月的草长莺飞,由日出时的万紫千红,变成了整片,整片的,苍茫的、荒芜的淡灰色。 忽如一夜逆风来,千树万树霜满头。 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陶心然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被黑夜渲染成的黑色的帐蓬,还有被黑夜占据着的整个世界,忽然觉得,就连她曾经的,一直地憧憬着的草原风景,都变成这个样子? 草原,最初是在书本里卖到的——那时的陶心然,好象是在陶家,好象是在终南山,又好象是在一个极其遥远时空,陌生而又熟悉的地方。那时的草原,所给她的印象。一如书中的描述——苍凉,沧桑,有着大海一般博大的胸怀,有着可以容纳六合的广阔。 那时,她读到的诗句,也是波澜壮阔的苍茫古调,沧桑写意——“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 她还记得,有一首歌,她曾经无数次,在无数地方听人高唱:“总想看看你的笑脸,总想听听你的声音,总想住住你的毡房,总想举举你的酒樽……” …… 说不清是哪里听来的歌儿,是前生?是在陶家?是前生?还是在梦里的某一个角落? 可是,那歌,却是那样的熟悉,就仿佛听过了无数次一般,就仿佛是现在,只要念头一转,那悠远悠然的音调,就从她的脑海之中,再一次地,细细地济出来?每次一听,陶心然都觉得是莫名的熟悉。可是,当她真的身处在这一草草原,那么,她得到的,又是什么? 阴谋,寂寞,伤感,责任,还有渴望? 不得不说,现实和梦想的距离,隔的虽然不是千山万水,可是,却是沧海桑田…… 心里的歌,还在久久地回荡,仍旧是那一首曾经令她无限神往的[我和草原有个约定]—— “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相约去寻找共同的根,如今踏上这归家的路,走进了阳光迎来了春……” 那样的歌声,仿佛是飘散在天边的雾,仿佛是沾在草尖的露珠,仿佛是回荡在沙漠里的清泉,想要捕捉时,仿佛遥在千里,可是,你转过身来时,却仿佛就在你的身后—— “看到你笑脸如此纯真,听到你声音如此动人,住在你毡房如此温暖,尝到你的奶酒,如此甘醇。” “我和草原有个约定,相约去祭拜心中的神,如今迈进这回家的门,忍不住热泪激荡我心……” 远来的风,送来青草的味道,那一直地在心里回荡的歌儿,终于渐渐地去了,渐渐地远了,最后,消失在清风徐来的前一个瞬间。陶心然倚在帐蓬的门口,仰望着远处正对着她警惕地打量着的侍卫们,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布帘,然后,忽然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看来,她又一次没有听诸葛英武的话。又一次的,不能冲刺她的所谓的承诺了…… 平静的夜里,总是酝酿着太多的不为人知的东西。就在陶心然对着帐蓬之外眺望的时候,远处的远处,有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在对着陶心然这边,静静地凝望。 黑夜,覆盖了大地,可是,总有那么一些人,是黑夜的宠儿,就如眼前的这个人一般,虽然是站在黑夜和灯火的边缘。可是,看他的神情,看他的表情,几乎和这黯夜的黑,融为一体…… 而他的眼睛,只是穿过无边的黑夜,就仿佛是望着一星如月般地,静静地仰望着那一盏孤灯,向来空负大志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情愫—— 而今,他就快走到她的身边去。可是,他的心,更加地不确定起来。要知道,虽然在自己的心里说过,再不会利用她,再不会做让她不开心的事,可是,到了此时,他仍然地把她做为了棋子,以进行最后的一次博杀,以赢得最后的胜利——要知道,不论是端木齐和端木阳的存在,对于他带走她,都是莫大的阻碍,所以,他现在要做的事,就是要把这阻碍清除,然后,带着她,回到最初的地方去…… 这其间,他甚至没有去问过他的打算,她的想法,又或者说,对于他来说,能将她放到自己的身边,才是最重要的。而其他,只能是见步行步了…… “陛下,既然我们已经帮助端木齐打败了端木阳,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趁机带走王妃,回到中原里去呢?” 302——袁烈的打算 袁烈的身后,是那个一向沉默的徐素,他不明白,为什么端木齐捉了端木阳,可是,他们却还在这里观望,而不是前却营救那个年轻的王妃……呃,或许,她的身份,不再是王妃,而是皇后了罢…… 后位悬空,天下一定,年轻的帝王就不远千里,只为了要得到那个陶姓女子,这使徐素不由地猜测,那个年轻的陶姓女子,可能真的会是以后的皇后…… 听了徐素的话,袁烈微微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他望着徐素,静静地说道:“徐素,朕若是如此做,那么,就是中了端木齐的圈套,想必,他很是愿意朕如此做的——要知道,只有如此,他才可以名正言顺地以追回三皇子妃的名义,派重抹压境,然后趁机将我们一网打尽……” 当然了,袁烈的打算,是不会完全地说给徐素听的。而且,他知道,若是他想乘乱救出陶心然,然后离开,也未尝不可。可问题是,若是他现在就救出了陶心然。那么,就会为端木齐所逐,而且,还会成为众矢之的。 要知道,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重心,就在那个向来不在人前露面的年轻的王妃的身上。所以,端木齐注意她,是因为她的身上,系着端木阳和袁烈的两个人的心——前者,可能会是某些事的关键,而后者,则可能会成为某些重要的东西的要胁。 落照会盯着陶心然。那是因为,她同样想要知道袁烈和端木阳对于陶心然的反应——这个女子,是否在那两个男子的心目中的位置,真是如此的重要?而且,落照曾经说过,她很想见一见唐门的新任的掌门唐方。那么,陶心然,就成了重中之重。 诸葛英武会盯着陶心然。那是因为在他的心里,分分秒秒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将陶心然救出,然后,送回到以前的生活里面去。 唐方当然会关注陶心然,因为,那是他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人。相信上一次,陶心然从他的手心里,被端木阳掳走,已经成了他的一心的痛,所以,袁烈相信,正因为如此,他才会甘心情愿地任端木阳羞辱,任端木阳折磨——若非如此,根据袁烈的了解,看守唐方的,莫说是那两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酒囊饭袋,即便是一队精兵,相信唐方都可以从容脱身。 当然了,这是袁烈的所有的知道的力量,事实上,在暗中,不知道还有多少对眼睛,正在望着自己。所以,现在从众目睽睽之下带走陶心然的后果,要么是将所有的对手的眼神引过来,任他们将锋利的矛头对向自己,要么就是给端木齐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令对方将自己赶尽杀绝。 而袁烈只是一个政治家,并不是一个冒险家。 所以,他在帮助了端木齐的同时,就在筹划着另外的一件事。那一件事,在帮助端木齐的时候,被暂时地遮蔽了。可是,袁烈却相信,若是不出他的意料的话。那么,事情的下一步,他不但可以在事后将陶心然安然无恙地带出,而且,还可以顺手除去他所有的想除掉的对手——端木齐,端木阳,诸葛英武,甚至是落照和唐方…… “嘎……” 当然不知道袁烈的心里,还有着怎样的不为人知的打算。可是,那个向来只知道挥军斩将,保护袁烈的安全的徐素,却因为袁烈的这一番的仿佛是云淡风轻的话而惊呆了…… 可是,在电光火石的那个瞬间,徐素将事情的前后联系起来。其中,也就顺理成章地想通了其中的一切,自己以前本来就是明白的事情—— 怪不得在袭击端木阳之后,一击得中,他们即刻令人手四散在这片草原的任何一个角落,而只带着徐素,远撤到现在的地方,只是躲在暗处,就连和落照的联系,也暂时地中断了。却原来,年轻的帝王,是在防着端木齐一朝狡兔死,猎狗烹啊…… “那么,落照呢……”虽然并不愿意说出这个名字,可是,徐素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可是,落照毕竟是我们这边的人啊,要知道,从她的身上,岂不是可以得到关于王妃的更多的作息?” 是啊,落照曾经和他们一起千里而来,更是曾经救下过袁烈的性命。而且,并按照袁烈的吩咐,潜伏到了端木齐的身边,可是,此时扯陛下的意思,却完全地没有想要和她联系的意思呢? “落照有她自己的打算。”对于落照的身份,袁烈并没有打算说太多。他只是望着徐素,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可是,她却也是我们可以成事的关键……” “哦……”徐素“哦”了一声之后,便再也不愿意出声了。可是,他的心里,却是有着无言的暖意——原来的,听年轻的陛下的意思,如此的不和落照联系,甚至不说出自己的藏身之地,原来不是遗弃,而是打算在最关键时刻,利用她离开这里啊…… 心里,蓦地松了一下,徐素再一次地顺着袁烈的眼神,朝着那座营帐环侍,可是,却独立于众帐蓬之间的那一座孤零零的帐蓬里望去。 那里,早已失去了陶心然的身影,只余下一座亮着灯的圆形的帐蓬,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就仿佛是指路的明灯一般,不论从任何方位看来,都会令人心中一暖——就好象那个女子给人的印象一般,虽然表面上非常的冷清,可是,只有亲近她的人才知道,那个女子,就仿佛是一座沙漠里的孤灯,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靠近她,就会感觉到无边的温暖。 “那么,陛下,我们现在在等什么?”看到袁烈仍然地站在这夜风四起的沙丘之上,徐素又忍不住地问了一句。 要知道,端木阳伏法,端木齐忙得手足无措——一来要想尽办法接手端木阳的势力,另外的一方面,还要在外人的面前,装作对于端木灼的失踪焦急无比,然后,四下派人寻找…… 徐素微微地摇了摇头,若是要做一个合格的戏子,这人前人后的戏份,可绝对不能混了,因为一旦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么,将会一失足,成千古恨。 草原上的夜晚,仍旧是冰冻如三月春寒。虫儿的鸣叫,渐渐地低了下去——虽然寒冷,可是,徐素却觉得,这是一个难得的,寂静的夜晚。可是,却依稀又是大战即将前来的前兆…… 眼前的事情,已经成为告一段落,可是,在这夜风四起的夜里,此时的袁烈,却还站在帐蓬的远处,不停地朝着远处眺望。 那么,袁烈可以在等待什么吗? 徐素看了袁烈的眼,可是,却终究没有再问出来。 要知道,作为属下,徐素从来不会令袁烈认为自己没用,可是,却从来不会令他觉得自己是一种威胁——虽然并不具备一个政治家的所需要的因素,可是,徐素毫无疑问的,却是能在袁烈的身边,呆得最久的人——要知道,在他的心里,总是提着十二分的警惕,在袁烈的面前表现出来的,却总是袁烈想要的东西:适时的胡涂,外露的精明,关键时刻,必须借助于袁烈的明智,还有的就是适度的,作为一个武夫的鲁莽。 徐素知道,这样的人,才是袁烈所需要的—— 袁烈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一个可以作为左膀右臂,对自己保持着绝对的忠诚的,可是,却永远地不会威胁到自身的手下。 所以说,于其说袁烈需要徐素,倒不如说,徐素正在扮演着一个袁烈需要的角色…… “他终于都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徐素都觉得手脚发麻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袁烈的沉静得仿佛是无波的古井一般的声音—— 徐素诧然抬头。只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正快速地逸进了陶心然所住的帐蓬里去…… 那个人的身影是如此之快,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就仿佛是一缕淡烟一般,帐蓬前的灯光并不亮,可是,任任何人一眼望去,在看到那个消失在帐蓬门口的男子时,都只为自己看浓了暮色,看散了灯火。 可是,远在远处的袁烈却看清了,不但袁烈看清了,就连站在他的身边的徐素,也是惊鸿一瞥——那的确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你猜到来的是谁了,对么?”袁烈微微地回过头去,望着徐素,淡淡地一笑,有些赞许地说了句:“一直以来,你都很好……” 简单的字句,轻描淡写的话,却令徐素在这个冷风四起的夜里,几乎汗湿衣背——为原来,年轻的帝王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他却什么都不说,只用那一双几乎可以洞察过去未来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自己的属下的殚精竭虑的表演,始终不作评价。 有那么一个瞬间,徐素几乎认为,这个年轻的帝王,将自己当成了戏耍的小丑,然后,在无聊之时,闲看落花一般地看着自己的表演。 303——预测明天 “就因为你很好,所以,朕从来不做评价。”就在徐素的心里,神思翻腾的时候,他的身边的袁烈,再一次地说话了。他望着徐素,轻轻地拍了拍徐素的肩膀,淡然一笑:“所以,你才是那个此时站在我的身边的人……” 静静地勾了勾唇,袁烈再一次将眸光投向了那一座还在亮着灯的帐蓬,了然地一笑:“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必现掩饰自己的聪明,也不需要再顾忌什么——徐素,从现在起,我需要你的聪明——十二分的聪明,十二分的精力,十二分的警惕,还有十二分的冷酷……” 那样的寒冰一般的字眼,一个一个地从袁烈的口里吐出,依然带了十二分的冷意,还有如同寒冰淋体一般的战栗。 徐素垂下头去,不敢出声。 聪明如他,当然知道此时的自己,不论说什么,都只能是错的。因为,这一切的一切,袁烈早就计算好了,所以,他现在所要做的,并不是表达自己的十二分的忠诚,或者是解释什么的时候。那样的话,可能袁烈会真的弃他不用,或者为他招来杀身之祸。 现在的他,只需要静静地听袁烈说,然后,按照他所说的,去一丝不苟地去做…… “过一会,那个人会从她的帐蓬里出来,然后,他会执着朕的令牌,回去边关,朕要你同行,然后,挑起一场战争——这场战争不能大,不能小,可是,足以令端木家的人警惕,可是,却又分身无暇……令那个女子感觉到这个人的危险,令她感觉十万火急……” 袁烈的话,说得十分的含糊。可是,他却相信,徐素全部都听懂了。若是不懂,那么,以徐素的谨慎,就一定会问个究竟。可是,这听懂了,接下去的,就应该是做到了…… 袁烈从来都不觉得一个人的回答:“知道了”就是一个肯定句,他要的,不是“知道”,而是“做到”…… 而且,对于那个即将从帐蓬里走出来的人,是否会听他的话,他也并未多说什么,就仿佛他就是个天生的王者,任何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必须唯他的命是从一般。 不得不说,袁烈算得非常的清楚。就连要怎样地说服那个人答应,又或者是说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推托的余地这一点,他都想到了。 徐素将袁烈的话,再一次地重复了一遍,然后就侍立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要知道,袁烈令他和“那个人”一起走,可是,那个人还未从帐蓬里出来,那么,他现在需要做的事情,那就等——等到那人出来,等到那人愿意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然后,回到边关去。 帝王令下,四海动。 至于要怎样地制造一场动乱,又或者说是怎样的发动一场战场,这些,对于曾以军中任副将之职的徐素来说,可以说是轻易而举的事。而怎样地将诸葛英武身陷重围之中,然后又危在旦夕的事儿,同样也是小菜一碟。徐素相信,只要他和“那个人”回到边关之中,那么,一切,都可以迎刃而解。 袁烈已经不再说话了。 他站在沙丘之上,凝望着那座仍旧亮着灯的帐蓬,默默地计算着时间,黑如墨染一般的眸子里的冷意,便如四散的几一般,四散开来。 看起来,这两个人谈得还真不算是愉快,若非如此,那个人,也不会到了现在,都还没有出来…… 遥望远天的星矢,仍旧如钻石一般地镶嵌在湛天深海之中,那样的闪闪点点的色泽,那样的亘古不变的璀璨光影,长长久久地与日月共存,长长久久地漠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袁烈忽然想起,他曾经听说过一个故事。一个有关于月和星辰的故事。那个故事里说, 从前,天上并没有月亮,晚上一片漆黑。于是,人们在天黑之前,就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休息,有钱的人家,就可以用昂贵的夜明珠来照亮,而没有钱的人家,一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则是漆黑一团。 而且,那时的人,茹毛饮,还没有学会取得光与源。因为食物的短缺,就有很多的工作要做,越是穷的人,越是更多。可是,做不完的功夫,使得人们在白天里,更加的辛苦,于是,也更加的怨声载道。 在一个遥远的小村庄里,住着五个聪明的兄弟,他们看到了穷苦的人们的窘迫和艰难之后,就召集在一起,取东海之深水明珠,做了世界上的第一盏巨大的灯。做好之后的灯,彻底不熄,照亮整个山村。于是,善良的王兄弟,就请神帮他们挂在了天空上,照耀四海八方。而且,他们还为它取了个美丽的名字——月亮。 当神问几兄弟的最后的愿望时,聪明的五兄弟想了想,说道:“我们希望月亮能给整个大地带来光明,只要是神的力量可以企及的地方,就可以照亮。” 于是,神便允许了五兄弟的请求。 有了月亮的人间,便不再黑暗。虽然四海之内地域广阔,而神,又将它挂在了天宇的中央,然后,令它沿着既定的轨迹,慢慢地移动,以在特定的时间,可是照到特定的地方。所以,这时的月亮,在照到了特定的地方时,其他的地方,光线就要差上一些。有时,可以看到月亮的一半,有时,甚至只能看到一个简单的轮廓。 可是,饱受黑暗的折磨的人们,还是十分的快乐而且满足,于是,在月盈是劳作,在月缺时休息。渐渐地,成为了一种习惯。更重要的是,晚归的人们,再不用担心,在漆黑一团的大山里跌落悬崖,又或者是失足跌倒。 从此以后,天地之间,人们便抬头望月,既不用担心一到天黑便一片黑暗,而且,每到月圆的时候,整个大地,还恍如白昼。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人们都习惯了月亮的流程,习惯了月圆有缺。可是,有一天,一个极其富有,也极其黑心的人在看到了月亮有盈有缺之时,但起了坏心,想将这个月亮只挂在他家的后院,然后,只用来照耀他的家门,彻底不休。 这个人请来了力量巨大的大力士,请他制造天梯,想要将月亮取下。天梯是造成了,可是在将月亮取下时。那个大力士在一不小心之下,将刚刚到手的月亮失手跌落在地上,于是,边缘便碎成了无数的碎片。神灯熄灭了,天地之间,又变成一片黑暗。沉睡着的神醒来,看到这种情况,于是,就重重地惩罚了那个黑心的富人,重新地将月亮挂回了天空。而那些碎片,则变成了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的星矢,在天空之中,随着月的光辉,闪烁不已…… …… 袁烈还记得,那时候,他们还在终南山上,还是四个快乐不知时日过的兄弟,整日里嬉笑怒骂,明争暗斗。而一某一日的围炉对坐,讲这个故事的,是那个向来古灵精怪的诸葛英武。 在四人中,也最是喜欢闯祸的一个。当这个故事讲出来之后,大家都笑他。笑他异想天开,荒诞不经。 那时,他们四人笑,向边师傅的陶心然,也笑了。 笑完,她说道:“其实啊,月亮和星星,并不是你们看到过的这个样子——月亮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星球,因为离得近,看起来,比较大一点而已。而天空中,有许许多多的星球,是比我们所居住的这里要大得多的——只不过是距离太远,所有,看起来,只有那么一点点大……” 那一晚,陶心然罕见地多话,而她的四个徒弟们,也罕见地听了许多在他们之前所没有听过的,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说,陶心然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个国家,有的国家中间,隔着重洋大海。若是可以跨海而过,来到地球的另一端。那么,便会看到一些和这里人的长相大相径庭的人。他们的语言和这里不同,风俗也和这里不同。而这个世界,也被某此聪明的人,划分成了七块,并给各块都起了名字,叫做七大洲…… 然后,陶心然一边微笑着,一边将这些个洲的名字说了出来——亚洲,欧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南极洲,还有北极洲。 她说,南极洲和北极洲,是在世界的两端,是长年被冰雪覆盖着的土地。那里的冰与雪,经年不化,已经存在了千年。而南极的冰熊,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是一种会打开冰洞,坐在那里,等待捕猎前来换气的海狮的动物。若是得不到食物,它就会活活地饿死。 她说,生长在北极的企鹅,则是一种会跳舞的动物。他们在那一片漫天的冰雪之上长大,然后在那里快乐地跳舞,快乐地生活…… 她说,其实,人是可以飞到天上去的,借助一种机械,通过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冲破地球的吸引。然后,就可以象白鹰一般地,翱翔在天空。穿过云层,看到更远的天,还有更远的世界。 304——消失的过往 她说,若你有机会坐在那种机器上,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向天上飞去。那么,你就会看到,那机器冲出了覆盖在我们头顶的这一片阴去,再朝着头顶望去,就可以看到头顶仍然是更远的天,更远的云。那时,脚下一片白云升腾,头顶湛天白日,你会觉得,自己比鸟儿还要自由…… 她说…… 袁烈还记得,那日里,师傅说了很多。而她的几个年轻的徒弟,与其说是在听师傅所讲的比诸葛英武更加神话的神话故事,那倒不如说,年轻的徒弟们,是在听着师傅的,难得温柔下来的,好听得仿佛是轻歌般吟唱的声音。 虽然那样的故事,那样的情景,此后再也没有过,可是,那些场景,却都留在了徒弟们的心里,经久不散…… 草原上的风,飘摇而过,将所有的草叶,都吹得乱飞乱舞。而袁烈就站在这苍穹之下,站在土丘之上,望着那些随风飘过的枝叶,然后,微微地扯了扯唇。 暗淡的光影下,袁烈的向来形成棱形的唇角,因为某种的动人的回忆,而使脸部的线条柔和下来。在仰望苍穹的瞬间,他抬起头来,想像着当日的种种,冲着头顶的繁星静静地笑了一笑。 要知道,在当时,袁烈也是不相信陶心然所说的话的。可是,再回头看她那认真的神情,看她那无限神往的表情,几个年轻的徒弟的心里,都同时地“格登”了一下。说不出为什么,当陶心然在说着这些的时候,她的几个徒弟的心里,都蓦地升上了一种说不出的,会失去这个女子的感觉…… 可是,,女人,我怎么能再一次的失去你?哪怕是折了你的羽翼,那怕是将你生生地囚禁,我也绝对不要再一次地失去你…… 帐蓬之内,一片寂静,那两个对坐而视的两人的眸子里,都仿佛是闪出火花一般的晶亮。 气氛,仿佛凝滞了一般地沉重,压得人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看他们的眼神,看他们的脸色,正是正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谈判。 去和留。取与舍。帮与不帮,理与不理,这是他们的主题,也是他们的焦点,更是两人的最大的分歧点。 灯影闪动,眸光飘忽。那坐在灯下的两人,那一对年轻的师徒,呼吸都小心地敛了起来。仿佛怕每一个呼吸之间,都会惊动,或者是改变什么一样。 “我想,我不能这样离开,最起码,不能在他被人陷害,身陷囹圄之时,不管不顾地离开。那样的事情,我做不来。”陶心然的语气有些歉然,可是,眸子里隐隐闪动的流光里,更多的,则是坚决。 她是不喜欢端木阳,可是,在她内心里,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她对那个端木阳,有一种本能的责任,她不能在他需要他的时候,弃他于不顾。 诸葛英武长久地沉默下去。 灯下的暗影里,他将手心紧紧地握紧,在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之中的一霎那,他只觉得心里是排山倒海一般的难过。 要知道,若在以前,若还是他们师徒几人同聚一堂的时候,那么,陶心然是师傅,是众人之首。那么,不论她的决定是什么,身为徒弟的诸葛英武都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 可是,而今的陶心然,早已失去了一大部分的记忆。所以,诸葛英武在她的立场和决定上,开始有了较大的质疑。 “师傅,要知道,皇子之争,通常是尔虞我诈,你又怎样肯定,端木阳是被冤枉的呢?再说了,即便是他是被冤枉的,可是,究竟是谁冤枉了他,而你,上无无兵权,下无可用之人,要怎样地帮他复仇呢?” 是啊,且不说端木阳是否是被冤枉,可是,在诸葛英武的心里,不,明,真,相,不知道前因后果的师傅若是想替端木阳强出头。那么,其结果只可能是赔上了自己,也达不到目的。 他不介意帮端木阳一把——看在师兄弟一场,看在陶心然不会对端木阳不管不顾的份上,他可以暗中相助,却绝对不会不顾一切。 那是因为,诸葛英武绝对不能忘记,端木阳对陶心然,不家小唐所做的一切。 陶心然的眸子黯了一黯。 说实话,她这个挂名的王妃,可做得真不够称职。端木阳在外面究竟做什么,她不知道,也并不关心。端木阳与这一场太子之争的纷争之中,端木阳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还有就是和端木齐,甚至是失踪的端木灼,有着什么样的纵横交错的关系,这一切,陶心然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端木阳有难,端木阳在最艰难的时候,将握在手里的兵符交给了她。将整个封地的掌兵之权交给了她。那么,她就不能对端木阳不管不顾。 微微地调匀了呼吸,陶心然望着诸葛英烈,说道:“我至所以知道端木阳是被冤枉的,一共因为三点——第一,端木阳不会笨到去绑架和他一起围猎的端木灼——要知道,皇子在他的封地上失踪,本来就是一件干系重大的事,行事谨慎小心如端木阳,是绝对不会只身涉险的……” 仿佛对于端木阳的性格,了如指掌,所以,陶心然的这一番话说出来,也带着说不出的愤慨之意。 看到诸葛英武的眸子凝了一下,陶心然握紧了手中的茶盏的盖子,再一次开口:“第二,端木阳失踪一夜,端木灼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那晚随从的亲兵营,约有上千人。若想要杀害这样多的人众,并移尸他处,可以想像一下,这需要多么严密的布置,又需要多少的人手呢?而端木阳的,只有亲兵在场,其他的各地的驻军,一无所动,请问,他是怎样的派下一支军队,去将自己的亲兵杀戮呢?” 诸葛英武的眸子里的光,渐渐地黯了下去。 不得不说,陶心然虽然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可是,却丝毫都没有影响她的智慧。而她只用了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得一清二楚,所以,诸葛英武知道,陶心然是铁了心,要帮助端木阳的了。 可是,若是唐方知道了这件事情,又会如何呢? 要知道,那个劫后余生的唐方。那个想必已经脱胎换骨的唐方,那个被陶心然拒之门外的唐方,若是知道了陶心然如此的帮助端木阳,还真不知道,他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这个世上,总有你不想面对的人,还有就是不想做的事。可是,这人世间,同样的,除了想与不想,做与不做,还有其他的一样,就是责任和道义—— 于是,诸葛英武知道,若陶心然执意要帮端木阳,那么,他也只能听从。可是,凡事都有个前提,那就是,若是端木阳脱困,陶心然一定得和他离开…… 用一个陶心然在乎的人,换取自己在乎的人,所以,诸葛英武知道,自己并没有做错…… 于是,微微地叹了口气,诸葛英武说道:“既然师傅决定了,那么,徒弟也没有反对的必要——只不过……” 只不过,师傅一朝记忆恢复,在知道了端木阳曾经对自己做过什么的话。那么,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之举呢? “只不过什么?”听了诸葛英武的话,陶心然的心里,蓦地松了一松。要知道,对于陶心然来说,她最在乎的,其实还是诸葛英武的想法。要知道,这是她的眼前的,唯一的徒弟,唯一的依靠—— 在不知道过去未来,在不知道人心险恶,甚至连记忆都失去了的今天,恐怕眼前的诸葛英武,就是一个最好的,帮自己分辨是非的人…… “只不过,若他日师傅知道端木阳曾经对您做过什么的话,我怕您会后悔今日之举……”虽然知道这话并不应该说出来,可是,诸葛英武还是说了出来。要知道,在他的心里,有些话,若是藏匿得太久,藏匿得太深,那么,一旦说出来的时候,便如山洪暴发,便如王雷轰顶——有思想准备的打击,远远比突如其来的伤害,要轻得多…… “哪里有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呢?”陶心然淡淡一笑,拿过一把花剪,轻轻地将蜡烛上的烛花剪断。过了许久,她才微笑着说道:“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对得起眼前的自己罢了,其实,这世间的对错,哪里有那么容易分得清楚的呢?” 淡然的表情,还有轻描淡写的话,令诸葛英武的心,豁然开朗起来。 我们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对得起眼前的自己罢了…… 于是,诸葛英武站起身来,望着陶心然,说道:“师傅,你说吧,我们要怎么做?” 既然是师傅的决定,那么,既然师傅一定要眼看着端木阳安然无恙才肯和他离去,那么,他不妨帮师傅这一回。最起码,在端木阳脱困之时,就带上师傅,远远地离开这里,然后,和那个曾经犯下如此大错的端木阳,老死不想往来…… “我们首先得确实端木阳被关在哪里……” 陶心然掏出一直藏匿在身上的令符,望着诸葛英武:“只有找到了端木阳,我们才能了解事情的真相,我们才能知道,这漏洞,究竟出在哪里……” 305——营救端木阳 诸葛英武微微地点了点头,是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此多的人,如此关系重大的杀戮。既然这事情已经出了。那么,就一定有风声泄露出来。只要通过端木阳,能知道这些个蛛丝马迹,诸葛英武相信,想找到答案,并不是太难的事。 更重要的是,对于他和陶心然来说,手中握有端木阳的兵符,那么,行事起来,在关键时刻,可就事半功倍了。 陶心然的话,还在继续。而她的所有的想法,仿佛是早就经过深思熟虑的,所以,此时一出来,便是有条有理。 她说道:“杀死一个没有反抗能力的皇子,相对于一个可以握在手中,为自己换取更大的方便的皇子来说,我相信,只要是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会想到这些。所以,我更是由此推断,端木灼,应该还活着……”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大胆的推测。 要知道,若是端木灼的仇家,一旦捉到了端木灼,想来是绝对不会留下他的命的。可是,若是因为阴谋,因为想要嫁祸于端木阳,另有他图的话,那么,他们可能暂时不会取端木灼的性命。 毕竟,端木灼的身后,还有博尔济氏。若是留下端木灼的命,相信还能为当事者,换来说不出的便利。 当然了,这一切,到了现在,都还只是推测。事实上,那一千多的亲兵,再加上端木灼,究竟去了哪里,相信这些,还没有人能解释得清楚。而眼下的当务之急,就是弄清事实,将端木灼救出。其他的事,只能是见步行走。 听了陶心然的话,诸葛英武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要知道,端木齐此次远来端木阳的封地,所带亲兵,也不过是三两千之众。而要杀死一千人,则可能需要一倍,甚至数倍于这些亲兵的兵力。可是,若是端木齐当晚行凶,那么,他的人手调动,就绝对瞒不过所有的人,可问题是,握诸葛英武所知,端木齐那里,当晚很是安静,并没有军士出入的痕迹。 蓦地想起上一次碰到的袁烈,诸葛英武只觉得心里一跳。他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和袁烈,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这件事,若真的是袁烈所为。那么,他的目的,就只救出陶心然吗? 可是,而今端木阳成功被擒,那个袁烈,却为了什么按兵不动呢?难道,他不应该趁着这个时候,将陶心然带走,然后快速地离开这里么? 又或者说,他是真的不知道,若是端木齐打起了陶心然的主意,那么,陶心然可能会陷入另外的一个或许是更大的危机之中。 而这个危机,相信即便是袁烈,也都是不愿意看到的。 可是,而今的袁烈,却仍然没有丝毫的行动,就仿佛是忘记了当晚和诸葛英武所说的话一般。 不得不说,诸葛英武充其量只是个足智多谋的一派尊主,而袁烈,则是一个成功的政治家。这两者的区别,是前者有的是办法,可以自保,并可以意识,或者是分析到危险的存在。而后者,则是杀人于无形,只手挥下万人颅…… 诸葛英武摇了摇关,他还真的想不出,这袁烈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诸葛英武深思之间,陶心然掏出一物,放到了诸葛英武的手上。诸葛英武下意识地抬头,只看到一枚半边的黑色的令符,正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手心。 那是一枚黑色的玄钱制成的令符。只有半边,令符之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令”字。可是,因为只有一半的缘故,只大概地看出这个字的轮廓。 黑色的令符,质地沉重,显然,因为一向被端木阳收藏极好的缘故,所以,整个令符的符面,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惊的黑色光芒。就仿佛是一种不祥的眸光,正在某一个阴暗的角落,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不明白陶心然为什么会把这个交给自己,诸葛英武微微地愣住了。他抬起头来,望着陶心然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用询问一般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下文。 “这令符,你拿去。要知道,而今,我这边到处都是端木齐的人,所以,这令符在我这里,实在也并不安全……” “事实上,我们不但要查清究竟是谁想对端木阳不利。然后,我们还得确实,这军中,有多少忠于端木阳之人——要知道,能将一队加起来超过千人的亲卫如此无声无息地杀戮,而且移尸他处。那么,这一次,动用的人,一定不少,而且,这些人的身手,也是相当的可怕——所以,我们一旦和这些人狭路相逢,那么,就得保证,我们有足够的后援。” 陶心然将诸葛英武的手心合上以后,然后,郑重地叮嘱道:“你可要小心地保存,要知道,这枚令符,若是落到了端木齐的手里,那么,我们就会连最后的后援,都没有了……” 当然知道这枚令符的价值,诸葛英武再一次地,小心地将那枚令符收好,这才望着陶心然:“师傅,那么,你呢?要知道,而今的你,可并不安全,端木齐若是找不到令符,想必一定会对端木阳逼供。而且,说不定还会危及到你……那么,你确定,还要在这里继续等待吗?” 是啊,端木齐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算起来,他还是端木阳的大哥,相信他可以稳坐太子之位,更多的,凭的不是运气,而是实力。所以,相对于那个足智多谋的端木阳,诸葛英武的心里,更是忌惮端木齐。 “我是一定要在这里的。最起码,在现在的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陶心然望着诸葛英武收好那枚令符,这才说道: “你知道的,只要我还在这里,端木齐的注意力就会被分散。他要派人严密地监视我,要派人对端森阳逼供,更有甚者,他还要应付来自盛京的质问,以及被逼地寻找端木灼……可是,若是我离开了,怕端木齐就会名正言顺地下令搜索,然后,恐怕端木阳的所有,都要被他据为己有。到了那时,我们就会被动了。最重要的是,我可以在这里好好地住着,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逍遥,我为什么要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呢?” 虽然明知道是陶心然帮作轻松的话,更知道,端木阳被抓她的处境,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是,正如她所说,只要她还在这里的一天,端木齐就会入松一些戒心,而且,会有所顾忌,可是,若是陶心然离开的话,怕这里就成了端木齐的天下了。正如陶心然所说,若真到了那里,什么都晚了…… 一念及此,诸葛英武微微地点了点头:“还是师傅想得周到,那么,还请万事小心。” “嗯,我会的。”望着诸葛英武告辞,陶心然的心里,却有些心不在焉。她蹙了蹙眉,终于在诸葛英武要出门的时候,忽然问了一句:“英武,小唐呢?他可有消息?” 诸葛英武站住了。 不得不说,这几天,他找遍了这附近的地方,硬是没有发现小唐的蛛丝马迹。而且,据他所知,根据唐方的身上的伤,还有这半年因为受折磨而逐渐虚弱的身体,诸葛英武相信,他绝对不会走远。 可是,他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小唐。 又能或者来说。一直以来,他都不是小唐的对手,若是小唐想要藏匿起来的话,那么,即便他上天入地,都是没有办法可以找到的。 可是,面对着陶心然的殷切的眼神,诸葛英武都不知道怎么开口才是。 小唐的身上的伤,还有他的而今的遭遇,都是来自于那个可恨的端木阳。可是,陶心然却要帮助那个人。不得不说,若是被小唐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又会想到哪里去,所以,诸葛英武虽然不说,可是,在心里也是认定,现在,还真不是寻找小唐的最佳时机。 看到诸葛英武摇头,陶心然觉得有些失望。要知道,自从上次小唐离开,她一直的,都要挂念着他。可是,一直到今日,却仍然没有他的哪怕是一丝的消失。 难道,小唐会是因为生气而躲起来了吗?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说道:“算了,或许他躲起来了,等过些日子,他想通了,就好了。” 明明知道,这根本就是不小唐可以相通的事,可是,陶心然的心里,还是想着,若是小唐能想得开,能明白她的心思,她就会觉得宽慰了。 不得不说,这实在并不是提小唐的时候,至少,在诸葛英武看来,小唐和端木阳,绝对不可以相提并论——那本来好象是火星和地球的两人,若是说到了一起的话,就连诸葛英武都没有办法预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想了想,只好暂时敷衍陶心然。令她不再担心,也不再为了小唐的事而分心:“小唐那里,我会慢慢找的,倒是端木阳这里,是必须在眼前解决的。” 是啊,要解决眼前,才会有以后。太多的事情,是无法一起解决的…… 306——别亦难 当又一天的天色,开始蒙蒙地转亮,天地间还是一片迷蒙的灰色的时候,唐方就听到帐蓬之外,传来了铁里木的驱赶羊群的声音。 因为铁里木在前两天看到了水草丰美的地方,而那个地方的路程又比较远,所以,铁里木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将羊群驱赶过去,三天之后,才能够回来。 这时,最多不过是五更的天气,黑暗,仿佛是疲惫不堪的兽一般,正将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寒气,以及黑气都渐渐地收敛,准备找一个黑暗的角落,沉沉地睡去,等待时机,再来统治这一片天地。 东方,隐隐的一抹鱼肚白,流露出淡淡的晨曦。那里,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是这个世界的光之源,希望之源,将会涌出的地方——只要明天的太阳,还会在东方升起,那么,希望还在,新的一天,还在…… 经过铁里木的治疗,珠玲花的细心的调养,唐方的身上的伤,正在渐渐地好转。几日后的今天,因为身上的脓汁拔除得差不多了,腐烂的伤口,坏死的肉已经被割去了。新后血液,新的皮肉,仿佛是春天的柳枝一般,正在众腐烂的皮肉之下,开始慢慢地发出新芽。新的血液,从身体里流出,清洗着逐渐转好的伤口,肿、胀、麻木的身体开始松弛。而久违的痛的感觉,将整个身体的主权,全部都控制起来。 所以,此时的唐方,只要微微一动,就会感觉到钻心的痛。感觉到身上的冷汗,再一次地渗出毛孔,唐方微微地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 在侧过头去的瞬间,他发现那睡在临时搭起的木板上的铁里木和珠玲花早就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勤快的珠玲花,早就起床帮铁里木准备干粮去了。所以,大而空荡的帐蓬里,感觉到说不出的空洞。 唐方顺着临时找开的窗口,向帐蓬外望去,目力可及之处,只看到远处天地混沌一色,仿佛是黑色的幕布,挡住了来自天外的光线。将天地的轮廓,都被按遮蔽住了。那样的被黑和白中和的颜色,最后,演化成介于黑白之间的,灰蒙蒙的一片。 六合归一,天地一色,一切,如鸿蒙初始。 唐方坐直了身体,从床头拿过铁里木早就帮他准备好的自己穿过的袍子,披在了身上。然后,朝着帐蓬之外走了出去。 清新的空气,犹如被网纱过滤过的花香,草叶的香,还和温和着不知名的香气,扑面而来。令唐方的混沌着的头脑,有一瞬间地清明。他站在帐蓬的门口,望着远处的铁里木正驱赶着黑压压的羊群,正在不停地吆喝着,然后想要将还没有睡醒的羊群驱赶到羊圈之外去。 群羊发出不服的鸣叫,仿佛不满意主人如此早的驱赶。况且,作为牲畜的他们也并不明白,食物得来的如此的艰难,生存是如此的严峻。 经过牧羊犬的帮助,铁里木终于把羊群驱赶了出去。如此清冷的早晨,他已经满额汗水。看到站在门口的唐方,他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冲他吆喝道:“嗨,唐方,怎么这样早?” “没有你早吧……”唐方冲着远处的铁里木摆了摆手,也答了一句,可是,他的声音,远没有在大草原上生活了二十年的铁里木混厚,所以,才一出口,就被淹没在群羊的蹄声,和吼叫声里。 帐蓬的一侧,珠玲花正在帮铁里森准备一种叫做“巴塔尔”的厚厚的饼子。这种饼子,是用荞麦和玉米的粉混合做成的,非常的顶饿,巴掌大的一块,再加上几片羊肉干,就枯顶铁里尔的这样的汉子一整天的饥饿。 看到唐方的依旧斯斯文文的声音,正在忙碌着的珠玲花抬起头来,对着唐方微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手下不停,在翻饼子的瞬间,对着唐方说道:“我们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们啊,天生就是大嗓门儿,通常在羊群的这头一喊,羊群的那一边都可以听得到——哪象你啊,我敢保证,铁里木根本就没有听到你方才的话。” “呵呵……”唐方望着远处的依旧驱赶着牛羊的铁里木,不由地微微苦笑:“是啊,我也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听不到就听不到吧。”对于唐方的介意,珠玲花倒没有表示出什么意思。她只是微微一笑,冲唐方说道:“不用理他的,反正,他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珠玲花并不去看唐方,只是手下不停地忙碌着,将那些厚厚的饼子全部都翻过去,忙了半天,才抽空儿对小唐微微一笑指了指新做出来的荞麦饼,招呼道:“你也饿了吧,来吃早餐吧……” 虽然已是夏日,可是,因为北临雪山,西临瀚海的关系,所以,这大草原上的早晨,空气里依旧包裹着说不出的清寒的气息。 草原上的早餐,就是热气腾腾的鲜羊奶,还有刚刚做好的荞麦饼。唐方就在这羊群喧嚣的帐蓬之侧,端起热气腾腾的羊奶,就着荞麦饼,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珠玲花的手下不停,仍然还在做着荞麦饼。而且,这一次,她做了很多,很多。唐方搭眼看去,足够一个人十多天的量。他停下了手中咬了一半的荞麦饼,微微地有些诧异起来,莫非他们要离开这里了么? “这是为铁里木准备的。”珠玲花看得出唐方的疑惑。她微微一笑,偷空望了一眼远处才把羊群拢到了一起,交给了看守的牧羊犬,然后正朝着这边大踏步走来的铁里木,好看的眉角,泛起了一抹说不出的甜蜜笑意。她对唐方解释道:“因为这里的牧草要被吃光了。所以,铁里木又出去找到了新的牧场。他今天就要把羊群赶过去,而我,要迟几天再去,这干粮啊,就得多准备一点。” 唐方恍然大悟。 因为,这一次的铁里木,要独自在新发现的那片草原上,大概十天的时间。然后,等着珠玲花把这羊圈里的小羊全部都接生了。再让剩下的羊群,把这一片草坪上的草都吃完了,铁里木才会回来,接她过去新的牧场。然后,他们的整整一个夏天,都会在那里度过。 要知道,被羊吃干次了草的青草,他们就会马上离开——长年生活在大草原上的人们都知道,只是吃掉了草叶的牧草,是不会被损坏到青草的长根,隔了一段时间,等到夏天的雨,仿佛是狂风一般地席卷整个草原的时候,得到了滋润的草根,就会发出新芽,只要一夜之间,新的草叶便会长出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变得和以前一样的茂盛。 那么,若找不到新的牧场的他们,或者是恰巧经过的另外的牧民,便可以在这里驻扎,然后用来放另外的一群牧羊。 可是,若是羊儿吃了一轮草叶,你若迟疑着还不离开的话。那么,草根被羊群践踏,裂开,甚至是坏死。坏死的草根,是不能再生的。到了那时,即便是有风雨飘过,即便是有了雨水的浇灌。到了下一季,这些已经坏死的青草,便不能长出茂盛的草叶出来了。前来放牧的人们,就会失去了一片可以放牧的地方。 所以,取之于草原,也需要还之以喘息的机会。生活在这一片草原上的人们,对于这片草原的感情,向来就仿佛是对自己的眼珠子一般,爱惜十分。 看看这边的青草,已经被吃得差不多了。只留下较远的一片,还在茂密地生长着。此前,唐方并没有留意。可是,此时听珠玲花一说,他才恍然,若是这数百只羊全部都放在这里,怕是用不了三天,这里的牧草,就要被吃得干干净净了。 而羊群和人类一样,则是捱不了饿的。所以,在这一个牧场还没有被吃完以前,他们就得找到新的牧场。然后,将羊群驱赶到那里去。 放到唇边的羊奶顿了一下,唐方问道:“那么,你不跟着去吗?” 是啊,看得出来,铁里木和珠玲花的感情很好。不论到了哪里,都是同出同进。可是,这一次铁里木要一去十天,可是,帐蓬并没有拆,羊圈里,还留下了一小部分的羊,看这样子,不象是他们要搬家的样子呢…… “我要去的,不过,得过十来天的样子。”珠玲花的手脚很快,只不过一会儿,一大堆的饼子,就落在了他面前的案子上。她一边和唐方说话,一边手下不停:“有十来只母羊,要生羊仔仔了。我得在这里看着。怀了孕的母羊,是不能长途跋涉的。在路上生,也不方便,所以,我得等她们生完了,然后把一切都搞好了,这才跟铁里木过去。” “还有这里的草,你看到了,还可以吃上十来天的时间,若是不吃过了一段时间,这草老了,也没有用了,所以,能吃的草,是不能浪费的。” 唐方沉默了下去。 不得不说,生活在大草原上的这些牧民们,并不容易,冬天来雪的时候,不能放牧,于是,羊就只能圈在羊圈里,那漫长的冬天,就只能靠夏天割下的牧草来充饥,那时的羊,都十分的瘦弱。 307——朝着日出的地方走去 而到了春天,又是阴雨连绵的天气,羊是不能吃带露水的牧草的,所以,到了那时,总有一些时间,是不能放牧的。而且,若是一个牧场的草吃光了,那么,还要提前的时候,去到另外的一个地方,提前寻找新的牧场,才能保持羊群的平衡生长。 就好象此时,说不定,铁里木为了那个新的牧场,又找了好长的时间,反正,唐方在不怎么能行走的那一段时间里,就没有怎么看到过他。 珠玲花的话,还在继续。她一边翻着饼子,一边笑呵呵地说道:“听铁里木说,那边的牧场,十分的大,足够我们的羊群度过整个夏天——所以啊,今天的运气还真不错,不用总是搬家……” 唐方忽然变得无话可说起来。 要知道,这就是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牧民的本性。将生活当成感恩,当生活当成馈赠。就仿佛是逆风而行的蔷薇一般,即便是在暴风雨中,也仍然保持着乐观向上,不屈不直的心态。 而且,他们总是感谢天神,感谢天神给予了自己的一切。 “那么,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么?”唐方的话,忽然有些忧心起来。要知道,他在昨晚,就和铁里木说过了,想和他一起去放牧,然后,去寻找一些草药——方圆十来里的草药,已经被他找遍了,还是缺了很多。附近又没有什么地方可买,所以,唐方在听说了铁里木发现了新的牧场之后,就说要和他一起去,一边学着放牧,一边去寻找草药。 当时,铁里木也答应了,可是,唐方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一想到珠玲花一个人在这里,唐方忽然觉得有些不放心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他的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不安的感觉,就仿佛有什么不幸的事情,就要降临到这一对年轻的小夫妻的身上一般。 想了想,唐方说道:“珠玲花,你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吧,要知道,留下你一个女孩子,铁里木和我,真的不放心呢……” “呵呵……”珠玲花忽然笑了起来,花枝乱颤一般。她一边抿嘴而笑,一边说道:“要知道,草原上的女人,可是能顶起一片天的。而铁里木,也不能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地陪着我,我们还要生活,我们还要过日子呢……” 看到唐方的如此严肃的神情,珠玲花的心里一跳,可是,她还是摇了摇头,坚持道:“不行啊,小唐,若在平时,和你们一起走,也是行的。可是,这十多只母羊,马上就要生了,若是没有个安稳的地方,那些个小羊,就不能平安的生出来,而且,不能好好地长大。若是夭折了,你说说多么可惜啊……再说了,只不过是十来天而已。以前,铁里木一个人去放马的时候,可是一去几个月呢……” 她望着被晨曦笼罩的,无边无际的大草原,再一次笑道:“要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多呢,当一牧场上的草被吃完,而新的牧场,没有被找到的时候,男人们就会出去寻找牧场,而女人和孩子们,就会守着帐蓬,等待着男人回家。” 唐方的唇动了动,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又或者说,珠玲花的话是对的。该来的,始终会来,想要避也避不过去,况且,他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又有谁,能保证得了谁,在这一生里,什么都不会发生呢? 可是,心里的诡异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唐方望着一边和他打着招呼,另外一只手,已经摸到了羊奶,大喝了一通的铁里木,有些担忧地说道:“要不,铁里木,我不和你去了,我在这里陪着珠玲花吧……她一个女人家,又没有防身之术,我可真有些担心啊。” “你还能陪她一辈子不成?要知道,这样的事,每一年,都会有三五次的啊……”听了唐方的话,铁里木先是一惊,可是,在看到唐方的眸子里的真诚的担忧,还有毫不掩饰的真诚的时候,铁里木忽然大笑起来。他用蒲扇一般的大手,拍了拍唐方的肩膀,摇了摇头:“不用的,生长大草原上的女人,每一个人,都是十分的了不起的,你不用替她担心,做自己的事就成了。” “那……好吧。”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这一对固执的小夫妻,唐方终于摊了摊手:“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我说,你以后找个女人,可别这样担忧,小心啊,本来是生长大大漠上的母狮子,却被你养成了一只小绵羊了……”铁里木的话,随着他的大笑,消失在这晨曦的薄暮里。他一说笑,一边将空了的羊奶的碗放到了一边,然后,拍拍唐方的肩膀,说道:“我们要走了,十天后才能回来,你去收拾一下吧……” “收拾一下?我收拾什么?我就想收拾一下,把珠玲花带去了,省得你不放心。”和这一对小夫妻生活了这么一段时间,唐方的性格的开朗的一面,逐渐地显现出来。他一边笑,一边望着珠玲花:“珠玲花,你若不去,我怕铁里木会跑到别的女人的帐蓬里去啊……” 虽然是玩笑的话,可是,被唐方说了出来,仿佛是在陈述事实一般。那样的近乎是认真的表情,听得珠玲花不由地一笑:“哪里有女人呢?母狼的帐蓬还差不多,那还得看他有没有那个胆。” “我当然没有这个胆子……”一侧的铁里木下在弯下脚去,帮珠玲花将热气腾腾的饼,全部都装到事先准备好的干粮袋子里去。然后,他一边抬起头来,一边望着珠玲花,深情地一笑:“要知道,我若是去找了母狼,公狼会来找我算帐,而且,我们家的母老虎,也一定不会放过我——这种得不偿失的活儿,可真不能做……” 一番话,引得唐方和珠玲花同时地笑了起来。三个人的笑声,在这片草原之上,久久地回荡,久久地回荡。 唐方转了转眸子,望向了西方。那里,有那个女人的存在,那里,有他曾经生活过,曾经受过无尽的折磨,还有侮辱的地方。而今,他就要离开了,心里极其复杂的感觉,一时间排山倒活而来,竟然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要知道,珠玲花和铁里木,真的是唐方的福星。 刚刚醒来的那几天,唐方几乎吃不下任何的东西——不论是烤得香香的小羊肉,还是新鲜的羊奶,只要一放到唐方的面前,他就会用力地呕吐,然后,直吐得将胃里的最后的一滴水都吐得干干净净。 那时,珠玲花彻底不眠地照看着他,不停地变着法子,给他做好吃的。然后,会在唐方醒来的时候,在他饿的时候,为他拿上些吃的,让他不管怎样,都要吃下去:“你就是要吐,也得等胃里有了东西,才能再吐啊,你若再这样下去,身体是永远都好不了的……” 那时候,珠玲花总是这样对他说。 有时,铁里木也会在。那些时候,因为发高烧的缘故。唐方经常会在半夜三更醒来,然后,他就会听到两夫妻叹息一般的话:“唉,若是他真的不愿意好起来,天神真的会罚我们呢……” “若是能替的话,我宁愿病的是我——他曾经受了那么多的罪,而今还是这个样子……” 唐方的眼泪,忽然模糊的双眼——自小就缺少温暖的他,曾经因为那个女子对于他的关心而铭心刻骨,最终演化成了最深的爱。可是,而今的两个,这一对素昧平生的小夫妻,却将他的事情,当成是自己的。 于是,他开始努力地学习吃东西,就仿佛是小小的婴儿一般,将煮得烂烂的肉汤,一点一点地喝下去,将小片的,小片的羊肉,一点一点地吃下去。 刚刚开始的时候,一边吃,一边吐,到了最后,吃的多,吐得少,再到了最后,终于可以和正常人一般地饮食…… 可是,珠玲花却整整地瘦了一圈。 所以,而今的唐方,忽然有了一种想法——没有了那个女子的存在,在他的世界里,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都是在同一个地方,无论是沧海还是桑田,也都是如出一辙——那么,有了这样的关心自己的一对夫妻,或者他可以尝试着在这里好好地生活下去。 然后,遗忘一切,也逐渐被一切,遗忘…… “小唐,我们要走了。”铁里木的手脚,极是麻利。不过唐方的沉思之间,他已经检查好了昨晚半夜起开始收拾的东西,然后,重新检查了马背上的绳索,开始对唐方招呼道:“好了,我们十天后回来……” 铁里木一边翻身上马,一边对着小唐吆喝道:“走了小唐……” “哎,来了……”正将手里的某一样东西交到珠玲花的手里的唐方,此时一听到铁里木的吆喝,连忙挥手和珠玲花道别,然后,也伶俐地翻身上马,然后,扬起鞭子,追着铁里木而去了…… 308——朝着日出的方向走去[二] 夜色的黑色,仿佛是被滤过水的海绵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层深深的黑色,已经静静地散去了。 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浓浓的黛青色,仿佛一块巨大的青玉,正在这日月交替之际,散发着隐隐的暗彩。 天地间的轮廓,逐渐地清晰起来。远的山,远的草原,就仿佛是大海一边地起伏着,远远地望不到边际。 东方渐白,有一丝璀璨的亮光,正在日出的地方萦绕着,仿佛在为日出所铺就有道路,下一刻,又或者是下一刻的下一刻,就会照亮天地。飘浮在天边的云彩,仿佛是深海里的游鱼一般,正在天空之中,静静地游弋着,掠过的丝丝波澜,犹如起伏的海浪。 羊群奔驰而过,仿佛是起伏的绵白,在丰收的季节,绽放着他独有的风姿。 远处的远处,仍旧是一片朦胧的淡灰,仿佛是被轻纱包裹,仿佛是被薄暮笼罩,更象是女子的柔柔的纱裙,在被风扬起来的时候,散淡着天地之间,特有的,淡然的色调。 原来,不过一顿早餐的时间,天色已经完全地亮了起来。 唐方坐在马背上和珠玲花告别。却看到那个年轻的女子向来明朗的笑脸里,隐隐隐约约有几分说不出的不舍。风扬起她的长长的衣裙,她的编织得细细的发辫,在背后扬了起来,就仿佛是无数和挽留的手,任即将远去的人,心生眷恋。 可是,她的脸上,还是笑着的,一边笑,她一边对着唐方挥手:“小唐,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地好,可要注意一点身体啊……”‘ “我会的了。”唐方在疾驰的马背上,对着珠玲花挥手,也不知道珠玲花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只见羊群连绵开去,仿佛看不到边的细绵一般,而铁里木早就驰马奔去了羊群的前方,下在指挥那懂事的牧羊犬帮他驱赶羊群。 草原上的马,也是奔驰极快的,没有过多久的功夫,坐在马背上的唐方再回头时,只看到了帐蓬剩下一个小点。而那个立在帐蓬之前倚门而待的女子,也渐渐地变成一个模糊的轮廓。 “小唐,没有想到,你的马骑得不错。”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看到唐方驰马前来,铁里木笑道:“我相信,很多长年生活在这大草原上的人,都没有你骑得这样的好。” 铁里木说是的蒙话。 而唐方,在这半年之内,也学会了不少,此时,简单的交流,也是没有问题的。他望着铁里木微笑: “其实,骑马就仿佛是吃饭,用筷子的时候你会,用手抓起来,你也是会的。至于骑得好与不好,只不过自在自己坐得舒服不舒服罢了。” 看到铁里木朝着身后的帐蓬望去,唐方的眸子里的光变了变:“刚才,你一直都没有回头……” 是的,在刚才,在准备离开的时候,唐方看到,铁里木既不留恋,也不回头,他那样的挺直着脊背,可是因为怕自己会难受么? 唐方微微地笑了一笑:“我还以为,生活在草原上的汉子,是不会将感情放在女人的身上的呢……” 是啊,长年放牧,然后就是繁衍子孙,草原上生长的男子,天生与这天地为伴,所以,很少有超出自己的宿命,还有生活以外的追求。 听了唐方的话,铁里木微微一笑,透着眷恋和苦涩:“草原上的男人,也是人。”铁里木的话并没有说完,可是,唐方却听明白了。 是的,草原上的男人,也都是人。 他们有血有肉,他们有爱有恨—— 唐方微微地怔了一怔,只听到身后的铁里木的话,正从一掠而过的风里传来:“可是,生活就是这样,我们不能天天在一起,所以,只有在离开的时候,做得更好一点。,因为,我们毕竟是男人……” 男子顶天立地,男子头顶一片青天。男人是女人的所有的希望和爱恋,而男人,同样是责任还有担待的代名词。 一句男人,就包含了这个世上,所有的责任,还有担当。 “是啊,我们都是男人……” 忽然之间,唐方就想起了很多。 他想起了远在天边的唐方,想起了那个靠着年迈的父亲还在苦苦地支撑着的唐门——而他,新一代的掌门,却为了自己的私心还有私,欲,而远走天涯,将属于他的责任置若罔闻。 他是男人,可是,他的女人,却还在别的男人的身边——那个为了他而牺牲了一切的女人,到了现在,还没有将他记起…… 回忆如潮水,转眼之间,扑天盖地。唐方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望着远处的轻雾淡纱,忽然静静地说了句:“对珠玲花好一点吧,她是一个值得的女人……” 如此不合时宜的话,从唐方的口里吐出,令铁里木诧异莫名。他看得出来,唐方对珠玲花很好。好得令他都无话可说。可是,唐方的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对珠玲花好一点? 那么,反言之,他若是对珠玲花不好呢?铁里木的眸子严肃起来,这个小唐,可是在威胁他么? 迎头铁里木的眸光,唐方坦然一笑:“我的命,都是你和珠玲花给的,所以,在我的心里,你是大哥,她是大嫂,就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所以,我关心你们……” “珠玲花是个不容易的女人,希望你对她好……%” 是的,说不出为了什么,唐方在珠玲花的身上,经常能感觉到一种和陶心然相近的、某种近乎熟悉的气息。于是,他真心地希望珠玲能够幸福,希望珠玲花,能一辈子和她相爱的男子在一起,不离不弃。 “我们会的。我们都会幸福。”草原上的粗豪的汉子,向来不懂得那些儿女情长,不懂得那些花言巧语,所以,听到唐方的如此慎而重之的交待,却只换来铁里木的憨厚一笑:“看得出,你得珠玲花很是投缘,所以,我们幸福,你也一定要幸福啊……” 我们幸福,你也一定要幸福啊——幸福是沾在叶尖上的露珠,只要轻轻地抖,就会零落一地。而所有的沾到了那露珠的人,都会拥有一份完美的幸福。 “是的,我们都会幸福的……”黎明的光线睛,唐方微微一笑,一笑倾城。那样的几乎超出六道轮回的美,将本来色调阴暗的天地之间,在一瞬间,渲染得靓丽无比。也生生地晃花了铁里木的眼睛。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这是识字不多的铁里木,在听戏时曾经听来的。当时,他问人家,这是什么意思,人家告诉他,就是形容一个美丽的人儿,非常的美,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当日的铁里木,并不知道这歌儿的完全的意思,可是,今日看到唐方的如此微微一笑,铁里木忽然就明白了那首歌的全部的意思—— 原来,所谓的倾国倾城,也不完全是形容女人,即便是男子,若如小唐,则一样可以倾城倾国。 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中,俊美如画的少年,神情欢快如飞鸟,可是,也只不过瞬间,他的好看的眉忽然蹙了起来。然后,唐方的纤细的手忽然挥起马鞭,指了指前方,欢呼道:“铁里木,太阳已经出来了……原来,我们是朝着日出的方向去的啊——” 只要明天的太阳还会升起,我就还在等你。只要明天的太阳还能升起,那么,就是我还在想你…… 那样的话,在心里,渐渐地变成烙印一般的存在,此时,在唐方的心头,重重地回响——是的,那个女子,一定还在想他的,用所有的承诺,用所有的,答应过的誓言。只不过,这种想念,化成了一道屏障,将她和他的所有隔绝开来,然后,保存在某一角落,等待她的记忆恢复的那个瞬间,所有的幸福,一定会淹没了他…… 心里酸的,苦的,甜蜜的,苦涩的记忆,如潮水般而来,瞬间将唐方淹没。而年轻的唐方,就站在这旭日东升的大草原上,望着那轮渐渐盈出的红日,忽然之间,热泪盈眶——守不住寂寞,就无法等来幸福…… 听了唐方的话,铁里木抬起头来。 天际的东西,正在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在铁里木抬头的一个瞬间,只看到一轮巨大的日轮,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正慢慢地跃出地平线,直朝着天宇的正中升起。 白云,在它的脚下萦绕,因为它的出现,而激动得红了脸。湛海如天,被它的光彩,照得通亮通白。七彩的云霓,环绕在它的身边,随着它的以王者的姿态逐渐上移的身影,而渐渐地向上漂移着。整个天宇之间,整个天地之间,都因为他的出现,而变得焕发光彩。 远来的风,将身边的草叶吹动,在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里,凝望着日出的时候,就仿佛是面对着一幅巨大的仿真画一般,以草青为背景,以远天瀚海为背景,此时的草原,长长短短的叶尖,随风摇动着,划出,长的,短的,曲线优美的弧形。圆的叶,长的叶,此时拥抱在一起,将所有的青草的香气,远远地送出。 309——朝着日出的方向走去[三] 此时的日出,此时的轻掠而过的风,都是一种绝美的搭配,无论从哪个方位看去,都只看到那令人惊艳的美丽。 绝世之美。 过了许久,唐方才从东方将眸光收回,在看到铁里木的同样注视着那轮日出的专注的表情时,唐方忽然微微一笑,重复道:“是的,我们都一定要幸福啊……” 我们都一定要幸福。因为我们所爱着的人幸福,因为渴望我们幸福的人而幸福…… “对了,我看到你给了珠玲花一样东西。”铁里木望着唐方,眼神却清爽,他说道:“你不会是想让她帮你讨一房媳妇吧……” 唐方再一次地微笑了:“不是的,那是一样婆婆的虫儿,会在黑夜的时候,发出萤光来,我给它们喂了别的东西,所以,无论珠玲花去了哪里,我们都可以准确地将她找到……” “哦……”并没有完全听懂唐方的话,可是,铁里木却知道,唐方是不会害珠玲花的。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十天后一定会回来。到时,我们接了珠玲花过去,就可以开始我们的夏牧生活了……” 十天,十个昼夜,听起来,仿佛是那么短暂的时候,可是,对于无时无刻地思念着对方的人儿来说,又是一个多么漫长的心旅呢? 日出东方,照耀万里大地。而两个年轻的男子,就这样驱赶着如雪山起伏一般的羊群,缓缓地朝着日出的尽头,缓缓地移去。 牧羊犬的叫声,羊群奔跑的声音,给这个寂静的草原,添上了一笔如此华丽的一笔——岁月是如此静好,时光如此倥偬,在时光的尽头,有谁在等待着你,久违的身影? 汉霄苍茫,牵住繁华哀伤。弯眉间,谁的命中注定,又成为谁的过往? 当落照再一次看到端木阳的时候,那个曾经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三皇子,那个曾经是这片草原上的主子一般地存在着的端木阳,此时,正蜷缩在那间黑暗而且破旧的牢房里,低垂着首,无声无息。 落照令人打开了牢房的门,然后,不顾这牢房里的污秽的气息,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木门的“吱呀”声,带来说不出的惊心动魄的哑响,那样的乍显瞬间又消失的最后的一丝光,令到那个蜷缩在墙角的人,忽然忍不住地“霍地”抬起了头。 一束雪亮的眸光,从黑暗的墙角闪过,仿佛是黑色的星辰,在暗色的天宇上一闪而过。可是,在看清了来人竟然是那一个体态娇小,有着惊天一舞的舞姿的舞伎时,端木阳的眸子里,微微地闪过一抹说不出的凝重的光。然后,他重新又低下头去,对于眼前的人,视而不见了。 要知道,此时,乃是关键时刻,而每一个可以在打开这扇门的任何一个人,怕是身份都不简单。就连这个年轻的女子,在打开这一扇门之后,端木阳忽然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个平常的舞伎。 可惜的是,此时的他,即便是知道再多的东西,却再也没有办法从这个牢宠里走出去。 “尊贵的三殿下,我想,我应该对您重新做一次自我介绍……”踏着细碎的脚步,脸上,却是高傲得仿佛是凌驾于众神之上的高傲神色。那个年轻的女子,依旧是一袭的浅衣,站在这牢门口的土地上,仿佛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漠出尘之意。 仿佛,她来看望的,并不是受囚的皇子,而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端木阳的头,“霍地”抬了起来。这一次,令他最为吃惊的,并不是落照的那一句话里有话的“自我介绍”。而是她的话。她的口音。 落照所说的,是中原的汉话,流利,流畅,字字圆润,就连第一个字的尾音,都还带着纯正的卷舌之意,每一个字的字里行间,连贯而且通顺。 那是一个纯正的中原人才可以发出的声音。那是一个至少经过十年以上的浸,淫。才可以达到的如此通顺的沟通的水平。 而若是端木阳没有记错的话,在此前,在所有的接触之中,落照任何的和他交流的时候,用的,全部都是旭国的语言——同样的字字清晰,表达明确,而且,听她的口音,端木阳还曾经一度地推测,这个年轻的舞伎,应该是盛京人士。 可是,此时看来,端木阳错了,不但是错了。而且错得离谱——那么,在这个女子的身上,究竟还有多少事情,是不为他人所知的?而如此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的背后,又有着什么样的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有那么一瞬间,端木阳的眼神变得雪亮——看来,他还真是低估了这个看来弱不禁风的年轻舞伎…… 扬了扬唇,想要说什么,端木阳想要说的话,却始终都没有出口。又或者说,在他的心里,无论怎样精彩的表达,都没有办法和眼前的惊骇相比。而看落照的神情,显然是来和他摊牌的,而不是打哑迷的。 所以,端木阳相信,只要自己保持适当的沉默,那么,就一定可以听道自己想要的东西。 “我姓落,雁荡落家,我的名字叫做落照。”落照的介绍,非常的简单扼要,简明简洁。她望着一脸吃惊的端木阳,慢慢地踱到屋子里唯一的一张凳子前坐下。将另一条腿,轻轻地放到另外的一条腿上。神态悠闲自在,仿佛坐在庭前闲看落花的贵公子一般。 然后,她望着自己的指法,微微地笑了一笑:“我想,雁荡落家,别人不知道,三皇子殿下,必会知道的……” 端木阳微微地转了转眸子,然后轻轻地吸了口气。 是的,正如落照所说,雁荡落家,在这个大草原上,或许别的人,包括端木齐兄弟,都并不是十分的了解。可是,在中原三年有余,而且师从陶心然的端木阳,却知道得清清楚楚。 若要说雁荡落家,还要从他的所谓的四师弟——出生自川中唐门的唐方说起。 当日的唐方,被人卖入青楼,半途逃中,幸为陶心然所救。然后,也是从他的口中,陶心然以及其他的三人,都知道了这个雁荡落家的存在。 那一天,有落姓少个上门来找唐方,声言有旧仇家恨,想要和唐方生死对决。可惜的是,当日的唐方身体孱弱,举手无力。于是,陶心然以一师之长的身份,要求对方择日前来。可惜的是,对方执意不肯。于是,身体尚未恢复的唐方,不忍心让陶心然为难,就挺身而出,和对方决一胜负。 那一仗。那个落家少年自是输了。然而,就在那个落家少年离开不久,陶心然却发现本来无恙的唐方,却也中了对方的剧毒。就是那一次,陶心然深入终南派雪千寻的府第,求得良方,解了唐方之毒。可是,却也在道谢之时,雪千寻的府第,被陶心然的四个徒弟一把火烧了个大半。 后来,唐方解毒归来,向陶心然说了关于雁荡落家的事,其中,更详细地说明了一些其他三人从来没有听过的东西。 虽然,当日的几个,都是当成江湖驿闻来听的,可是,而今落照一提,端木阳随即就想起了,那日的落姓少年。 这才明白,为什么在第一次看到落照之时,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熟悉。那是因为,同样姓落,而且落照的五官,和那个少年,有着七分的相似…… 于是,微微地露出一抹苦涩的笑,端木阳的因为干渴而沙哑的喉咙里,终于吐出了几个黯哑的字眼:“不错,我是知道。” 落照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端木阳,实在是个聪明的人。非常的知道审时度势,并学会抓住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有用的机会——可惜的是,他今日碰到的是落照,若说他想算计什么,那么,也只能说,他的愿望落空了…… “我来找你,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落照的声音,依旧宛若秋末的山泉一般,虽然清澈无比,可是,却隐隐地带着蚀骨的寒凉,沁人心脾的萧瑟——一如那个女子的眉色,那样的淡淡的冷漠,淡淡的荒凉,依稀的,说不出的沉重,还有疲惫——那实在是适合冬天的色调,适合秋天的荒凉。 “知无不言。”冷冷地望了落照一眼,在看到对方的眼角那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的笑时,说不出为了什么,端木阳只觉得自己的心,忽然就惊了一下——那个女子的淡淡的冷漠的眼神里,带着说不出的高诮,更有一种几乎是了然的洞察——就是那样的表情,令端木阳生生地怔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女子,实在是个难以捉摸的人。于是,难得地,罕见地,端木阳对着落照点了点头:“当然了,我只回答我知道的,而且愿意回答的问题……” 一句话,和聪明人说话不累——端木阳的潜台词就是,若是无伤大雅的问题,他可以免费赠予,可是,若是涉及到个人隐私的,或者个中机密的,他会保持沉默,而另外的一些,虽然是事不关己,可是,却可以换来某种无法言传的利益的,他就需要一些等价的东西来换。 310——端木阳VS落照的较量 端木阳聪明,落照也不是个胡涂的人。她望着虽然已经成了阶下囚,可是,却依旧地保持着一个皇子应该有的矜持,以及威严的时候,向来冷清的眸子里,露出了一抹宛若若春花般的笑意。 她说道:“我只想知道,唐方是不是在你的手里。而今的他,是生,还是死……” 她需要找到唐方,需要去追问一件事情。需要找回一样东西——雁荡落家,从不与外界发生争斗,也不会主动与外人挑衅。若是一出落家门。与外人决斗之时,伤了,残了,死了,生死自负。可是,当日那个落姓少年,却在去找唐方决斗的时候,遗落了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则事关着落家的一样机密,所以,落照势必要找回来。 本来,那样东西,也未必在唐方的身上。可惜的是,那个和唐方决斗,一败涂地的少年,在回雁荡落家的中途,就因为伤重加上毒发,在未回到落家之时,在半途之中,就一命归西。所以,落家的人,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找到那样东西的下落。于是,在经过商量之后,他们重新地将眸光,落在了唐方的身上。 因为,只有唐方,才是近距离和那个落姓少年接触过的人。所以,他们希望能通过唐方,重新地将那样东西拿回来。 端木阳并不知道个中缘由。当然了,他也并不关心。在他看来,落照至所以要找唐方,雁荡落家的人至所以要找唐方,纯粹不过是因为为了那个伤重而死的少年报仇而已。 微微地侧了侧头,端木阳淡淡地哂了一下。他望着落照,声音嘶哑地说道:“你既然来问我,必定是知道唐方在我的手上——那么,我也不妨告诉你,以前,曾经是在的,可惜的是,在大约一月前,他逃脱了……” 逃脱了的唐方,就仿佛是回到了山林的飞鸟,就仿佛是回到了海里的游鱼,以唐方的心计,相信只要他不想别人找到他,那么,不论是谁,都是无法可以得到他的遗迹的…… 于是,端木阳相信,落照也是不能的。 “哦?”大约一月前?那么,那个时候,也就是自己初入王府,对着端木兄弟献舞的时候?那么,在那个时候,那个叫唐方的少年,已经脱出牢笼,然后离开了这里了么? 那么,对于自己的仇人,对于时时刻刻会威胁到自己的人,端木阳实在是恨不得他就地被人处死的。所以,端木阳不会骗她。 可问题是,而今,那个从端木阳的手上逃脱掉的唐方,又在哪里呢? 不得不说,自己端木阳被困,落照就开始利用端木齐的手中的力量,到处去寻找那个被囚禁的少年。可问题是,她找遍了每一处牢房,找遍了每一处关押犯人的地方,可是,却始终找不到那个少年的半点的影子…… 于是,恍然想起了解铃还需系铃人的落照,就来到了囚禁端木阳的地方,然后,直接问他的本人。 “我虽然知道,他并未离开这片草原,可是,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唐方逃脱之后,端木阳曾经派人明察暗访,在他被囚之前,也才得到了属下的“遍寻不遇”的密报,所以,此时的端木阳,倒是真的不知道唐方,究竟是身在何处了。 落照微微地沉吟起来。 她听得出来,端木阳说的是实话。 可是,就连端木阳都找不到的人,她落照,是否真的能找到呢? 又或者说,是借助袁烈或者是端木齐的力量? 可是,这个念头乍一浮起,就被落照否定了。要知道,在袁烈的心里,就只有那个年轻的王妃。若是利用他来寻找唐方,怕是他一找到,就会将那个潜在的情敌手刃为快了。 而更加有可能的事情是,因为急于救出陶心然,所以,袁烈会对落照的建议或者充耳不闻,或者敷衍塞责。俟一救得陶心然出去,就远走高飞,离开这一片草原。 而那时,在端木齐的心里,落照就成了一文不值的“贵国来使”了。到了那时,等待着落照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 现在的袁烈,是落照用来和端木齐之间平衡的力量,而她自己,就站在天平的中央,想要竭力地不合天平倾斜,并能达到一种平衡,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所以,陶心然的人,落照不能任由袁烈如此轻易地救出——因为,这人一天还在端木齐的手里,还在她的手里,那么,袁烈才有可能听从她的“建议,”才可能为她提供最大的方便。可是,若是这种平衡打破了。相信以端木齐的无情,会在一个瞬间,将她从上宾,打入地狱。 到了那时,她的下场,就连现在的端木阳都不如…… 那么,继续借助端木齐的力量吗? 如此看来,也不大可能。 要知道,早在她利用端木齐的时候,端木齐就好象有所察觉,最后,在接手了端木阳的府第之后,虽然表面对她无二,可是,在心内,却是明里暗里有些防着她的。所以,现在端木齐,她只有稳住他,却不能过分地利用他。最起码,即便是利用,也得不露声色,无声无息…… 可是,若是两方的人马都无法动用——靠自己手下的人马吗? 微微地摇了摇头,落照再一次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要知道,落家的精英,留在她身边的,只是极少数。其余的大部分,都已经潜入盛京,准备在她可以成功地进入皇陵之后,就侍机制造动乱,夺取盛京的控制权。而且,跟在落照的身边的人所接到的命令均是“协助少主,以策反端木兄弟为主……” 这已经是进行了一半的事情。而今看来,还是颇有成效。若是此时落照抽调人手出去,不但远水解不了近渴,更重要的是,对于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落家人,又怎样才能在这茫茫的大草原里,将一个端木阳都找不到的人,找出来呢?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落照习惯性地用手揉了揉眉心,再一次地将眸光,投向了那个开始低下头去,沉默不语的端木阳的身上。 其实,以落照的今日的身份,也是不可以随意地接触到被囚禁的端木阳的。只不过,是她向端木齐献计说,目下,端木灼只是失踪,生死未卜。所以,眼下的端木齐,还不能正式地接管端木阳的封地。 再加上,端木阳口口声声说道他的兵符被窃。那么,不啻又给端木齐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所以,在落照看来,若是一日端木阳的罪名不能落实,端木齐便不能算是这里的真正的主人。而最后的办法就是,能激端木阳越狱,然后再奉上端木灼的尸体。到了那时,端木阳的罪名坐实。那么,端木齐以太子的身份拉管端木阳的所有,任所有的人,都无话可说。 可是,要怎样才能激端木阳越狱呢? 要知道,端木阳可不是鲁莽的端木灼。他的心里,自然也能猜到端木齐的打算,所以,端木齐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才可以令端木阳自动越狱,然后,将杀害皇子的罪名,真正地坐实到他的头上去…… 看到端木齐一筹莫展。落照自靠奋勇。所以,才有了可以进入端木阳的被囚之地的自由…… 不过,落照却知道,端木阳的兵符,并未被人拿去。可是,这件事,她一是不愿,而是也不会告诉端木齐,这件事的真相。而根据落照的猜测,那枚所谓的兵符,很可能就在他最后去见的王妃陶心然的身上。 旭国轻视女子。向来认为女子,不过是生育的工具,不过是暖床的工具。男子驰骋疆声,所向披靡。而女子,只知道相夫教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以,在这些个草原人的心里,女人,从来就不会成为威胁。相反,若是端木齐拘禁陶心然,问什么兵符之类的东西的话,那么,就只能招人笑柄。 当然了,这也是为什么,端木阳在陶心然的帐蓬里被擒,而陶心然依旧能安然无恙地原因了。 当然了,落照是绝对不会告诉端木齐,端木阳的王妃,是一个怎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背景,有着什么样的智谋。而她还在在端木齐的面前保下陶心然,最起码,在她的所有的目标还没有达成之前,是必须要保证陶心然的安全的…… 对啊,端木阳的王妃…… 说不出为什么,落照的心时灵光一闪——她怎么忘记了。那个所谓的三皇子的王妃,原来就是端木阳的徒弟,也就是说,对于端木阳来说,他的王妃,不但是自己的王妃,还曾经是自己的师傅—— 他的师傅,也就是唐方的师傅,而且是那个唐方深爱的女人…… 那…… 对啊…… 一瞬间,仿佛如醍醐灌顶,落照的心里,豁然开朗起来…… 那么,就利用端木阳的王妃,引出唐方——根据落照对唐方的调查,在这个世界上,若说那个聪明绝顶冷血冷情的少年,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他听之任之的话,那么,就是他的师傅,陶心然…… 311——端木阳VS落照的较量[二] 端木阳冷眼旁观,看到落照的眉,似紧锁,似轻蹙,思忖之间,更是难取舍。于是,端木阳随着落照的思路想去,当然看得出,此时的落照,打的是什么主意。可是,端木阳只是微微地摇头:“而且,她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我不希望她再想起以前的事——要知道,那对于你来说,也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落照的眸子里的希望的光,忽然凝住了。 不得不说,端木阳说的,都是实话。 若然是陶心然恢复了记忆。那么,她是绝对不会任由落照伤害到小唐的。那么,到时,对于落照来说,绝对是多了个更加强有力的对手,而并非多了一条捷径,又或者是一个同盟。可问题是,在那个向来逆天背命的唐方的眼里,这个天下的所有加起来,都不及那个女子的一句话。那么,她是要冒险一试,从陶心然的身上着手,不是干脆地放弃这个想法,然后再从他处开始呢? 心里虽然神思百转,可是,落照的脸上,却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望着端木阳,诡异一笑:“那么,聪明的三殿猜上一猜。若是你的王妃恢复了记忆,是对于你的威胁大一点,还是对于我的威胁大一点?抑或,她的记忆的恢复,对于我寻找唐方,是帮助多一点,还是伤害多一点?” 是的,剑有双刃,事有两面。 陶心然若是恢复了记忆,对于寻找唐方,固然是一个阻碍。可是,落照却不会不知道。若是陶心然恢复,怕在她的心里,没有比找到唐方更为重要的事情了…… 锋利的剑刃,是有割到手的危险,可是,若是利用得当,谁又能否认,可以给予敌人的最大的杀伤力呢? 忽然明白了落照的心里所蜇伏着的可怕的想法,端木阳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望着落照冷冷一笑:“你敢……” “哈……”落照望着端木阳,隐然冷笑:“那么,在多谢三皇子殿下提醒之余,我还真想知道,你究竟是什么可以威胁到我的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落照望着端木阳,几乎是慢吞吞地说道:“要知道,三皇子妃的容色,虽然并非倾国倾城。可是,也实在算是一个大美人儿——太子殿下久居草原,对于眼前的美色,早已厌了,相信在知道了三皇子妃的优点之后,谁知道会因为襄王有意,而来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望着端木阳变得铁青的脸,还有咬得“格格”作响的牙齿。落照诡异地一笑:“不过,我也听说,那位三皇子妃,也并不是水性杨花之人,若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垂青,可是,她又誓死不从的话。那么,三皇子殿下,你可以猜测一下,这件事的后果,又是如何的呢?” “你……”端木阳的一张俊秀的脸,终于因为失去了理智而变得铁青。他带着镣铐的手,因为激动而“哗哗”作响。他用一双充血的眸子,用一种恨不得将落照吞下肚去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望着落照,看那样子,真恨不得一下子将落照掐死…… 看到端木阳终于失去了最初的冷静从容。落照终于仰天长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说道:“现在,我终于发现三皇子殿下的软肋究竟是什么了。那么,三皇子殿下,若是我不好好地利用一下,对得起你今日的愤怒吗?” “落照,你也别得意太早了——若是端木齐知道了你原来还有别的图谋,你觉得,他还能好象今日一般地,如此的信你么?” “要知道,生长在皇家的人,从来利用是第一,权势是第一,你也别觉得,他非你不可——你小心着自己才是……” 极具威胁的话,从端木阳的口里吐出。可惜的是,今日的端木阳,是无论如何,都再威胁不到落照的了。充其量,他的话,也只会被落照视作是无用的威胁,歇斯底里的吼叫而已…… 于是,那个已经走到门口的人,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她一边笑,一边望着端木阳,然后,用极其诡异的眼神望着他,静静地说了句:“那么,不知道在三殿下的眼里,而今的我,和而今的三皇子妃,究竟哪一个,才是最值得担忧的人呢?又或者说,在端木齐的眼里,我们两个的价值,究竟是哪一个多大一些呢?” 微微地冷笑间,落照已经走出门口,然后,朝外面走去了。 听着身后的“哗啦啦”的铁链声响彻整个空间,落照再望了一眼那个重新被关在黑暗里的,曾经不可一世的端木阳,忽然,再一次地,抑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端木齐,端木阳,还有所有的,姓端木的子弟,还有曾经在几十年前,犯下罪过的人,我发誓,一定都不会放过…… 你们等着,我始终会将你们,一个又一个地,除去…… 落照一边狂笑着,一边朝门外走去。直到那脚步声音走出好远,端木阳坐在那黑暗的角落里,仍旧还能听到落照的几近疯狂的笑声…… 端木阳,被我知道了你的软肋,你就等着束手就擒吧…… 你将是除了端木灼之外的,第一次,死在自己的兄长手里的皇子…… 当落照回到自己的帐蓬里的时候,端木齐正在焦急地等着她。 要知道,这一切的智谋,都是出自于落照之手。而今的端木齐,甚至无法捉摸这个向来神色冷清的女子,究竟在想些什么。 于是,他迫切地知道,此时的端木阳,究竟是什么样的态度,而落照,今日又是否如她所说,可以激得端木阳不顾一切地越狱。 端木齐从不认为,端木阳的软肋会是一个女人。而且是那个绝对算不要漂亮,也绝对算不上妩媚的女人。所以,若有人告诉他,那个新的王妃,就是端木阳的软肋的话,那么,即便你是打死端木齐,他也是不会相信的。 端木齐看不起女人。 自从几十年前出了一件事之后,在端木要家的王朝着,女人地位,开始变得无比地低下,除了结发的妻子,还有会有一些地位之外,其他的女子,在整个国度里,真是没有自由可言。 所以,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的端木齐,自然不会将一个没有什么身份背景,没有什么真材实料的绣花枕头一般的所谓的王妃看在眼里。即便是落照所能在端木齐这里得到的尊重,也是因为她的本事而起。 可是,不会因为一只船篙可以度过汪洋大海,那么,所有船篙都可以——相同的道理,在端木齐的眼里,也不是因为落照一个女人聪明,全天下的女人,都会变得聪明起来——事情有必然,也有偶然,而偶然至所有叫做偶然,是因为出现的机率太低,正如现的落照,就因为出现的机率太少,所以,才会被端木齐认为,她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女人。 当然了,这尊重,也是在代价的。 帐蓬之外,闪过了一抹轻俏的身影,下一秒钟,落照的淡漠的脸,还有她冷清清的表情,就和平日一样,出现在端木齐的眼前。 “落照姑娘,事情怎么样了?”一看到落照,端木齐就忙不迭地迎了上去。他望着落照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心下不由地一阵凝重——怎么,即便是落照出马,也没有能说动那个聪明过人的三皇弟越狱而出么? 那么,若是端木阳并未认罪,而他还没有捉到最切实的证据之前,他是否要采取其他的行动呢? 兵符丢失,本来就是一件大事——端木齐当然不会忘记陶心然,更不会忘记,端木阳曾经在被捕之时,在陶心然的帐蓬里呆过片刻的功夫。可是,任他诱骗陶心然出门,然后,命人将陶心然的帐蓬的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却还是没有找到那枚兵符的消息。 而今的端木齐,忽然陷入了一种两不知道的困境。 自从那日借助于袁烈的力量,将端木灼掳去,嫁祸于端木阳之后,那个始作俑者袁烈,变仿佛被蒸发的空气一般,凭空地在这片草原上失踪了。端木齐曾经问过落照,可是,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草原上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那么,所有的陌生人,都成了众矢之的。为了他们的安全,更为了端木齐的安全,他们必须得避开这段风头浪尖,在接到了端木齐的下一步的行动之后,才再一次地折返回来。 不得不说,落照的解释,似乎是合情合理。更有甚者,端木齐觉得,只要落照还在,那么,无论他要做什么,都还有袁烈的这个坚强的后盾——至于那个王妃么?在端木齐看来,也不过如此,袁烈要,给他也没有所谓,只不过,是等到端木阳完全伏法之后为止…… 协议已经达成。端木齐相信,在自己的土地上,袁烈手下的信使,应该没有可能会脱出自己的掌控,所以,他并不在乎,令袁烈的手下的人,再多逍遥一阵。 312——即将实行的美人计[一]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端木灼究竟是死是活?那枚令符,究竟是否在他们的身上?而落照,是否将端木阳说动,从面可以令他生生地越狱而出,再一次地给他罗织罪名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端木齐只觉得,自己越来越被动了。而且,他的被动就在于落照——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仿佛事情的每一步,都是在按照她的设想而前进,就连端木齐,有时都不得不按照她的思路前行。所以,这对于端木齐来说,着实是一个打击。当然了,这也是端木齐想要疏远落照的其中的一个原因。 可是,端木齐同样是一个政治家。他更加深深地知道,落照只不过是袁烈的信使,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在如来佛的手心里跳舞的孙悟空。而他自己,才是那个佛法无边的如来佛。 端木齐知道,他的最大的威胁,从来都不是袁烈又或者是落照,而端木阳。所以,当把端木阳的一切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端木齐更加渴望端木阳会被定罪,或者罪名坐实。 因为,只有那样,他才能在某一种程度上,摆脱落照的掌控,才能在某一层面上,达到自己的所谓的目的。 所以,现在的端木齐,最大的心病,就是想要端木阳伏罪,而并非是落照,所以,这也是端木齐会放心地让落照去见端木阳的真正的原因。 可是,令端木齐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落照并没有成功。 落照微微地蹙了蹙眉。她看到如此情急的端木齐,先是微微地躬了躬身,这才抬起头一来,用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静静地望着眸子里藏匿着深深的失落的端木齐,然后,淡淡一笑:“一如太子殿下所愿望。三皇子殿下,会在今晚,或者是明晚开始越狱……” “嘎……”没有想到落照真的做到了。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于是,喜出望外的端木齐神色一喜,心里蓦地放松开来。可是,侧过头去想了想了,他又觉得疑云渐生。于是,他疑惑不解地打量着落照,摇了摇头:“怎么,三皇弟并没有将时间定要某一时么?” 明白端木齐是在怀疑自己是否做到。于是,落照淡淡一哂。答道:“当然,相信没有人比太子殿下更了解三殿下,若是他告诉你今晚要去做什么,又可能说,他今晚根本就会按后不动。正因为如此,落照以为,他的越狱的时候,可能会定在今晚,抑或是明晚。只不过,时间的早晚而已。而且,他还要等待时机。” 要知道,端木阳并不是一个莽夫,而是一个政治家,是一个比起端木齐,更加难对付的人。所以,此时的端木齐,只微微地衡量了一下,然后,就同意了落照的话。 “的确如此……”端木阳的心智,一向在端木灼等人之上,这是端木齐早就知道的事情,所以,他才会被皇后所忌,在被流放了三年之后,皇后还暗中授意自己的儿子,要除掉此人。 微微地摇了摇头,端木齐望着落照:“那么,你又打算怎样将三皇弟引入局中,然后,令他开始越狱呢?” 要知道,关押端木阳的地方,本身就是重型囚犯。无论任何人,若没有狱长的允许,要想林那里出来,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端木齐看来,若是不为端木阳制造一些便利的话,那么,他也一定走不出来。 然而,落照的看法,却是完全不一定的。 她认为,端木齐所说的:“任何人”显然并不包括这个监狱的主人端木阳。忽然诡异地笑了一下,落照望着端木齐,静静地说了句:“又或者说,太子殿下忘记了,看守三皇子殿下的监狱长,还是原先的那一个?” 这一下,端木齐开始豁然开朗起来。 要知道,虽然在端木阳被关押之后,端木齐换上了自己的亲兵去守卫。可是,同样的,狱卒还有狱长,都还是原先的那些,所以,落照的话,不啻是在提醒端木齐,其实,在这个牢狱之中,端木阳还是有人可用的…… “好了,本殿这就去安排一切……”说完了这一句话,端木齐转身,迫不及待地就朝着门外走去。 然而,落照却在他的身后,隐然地冷笑起来。 她只告诉了端木齐,只要将那个王妃请到太子的帐蓬里来,那么,端木阳就会越狱。端木齐当然不会信这番话。而落照,也不会告诉端木齐,陶心然在端木阳的心里,究竟有多么的重要。而她需要做的,只不过是想要端木齐多些机会和陶心然相处,然后,被她吸引。 要知道,现在围绕着陶心然的男子,据她知道,就已经有了袁烈还有端木阳,前者,只想将这个女人带回中原,而后者,则是打死都不会放手。所以,陶心然就是这两个人之间的重心。相信只要落照有承担一切的本事,那么,她尽可以利用陶心然,来威胁两人中的任何一个,然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而现在,她想做的是,令陶心然再一次地将端木齐吸引,那么,若是这样的话,陶心然就会成为所有人的重心。那么,她就可以稳坐钓鱼台,看鱼饵上钩了—— 到时,若是袁烈来向端木齐要人。端木齐肯定不愿意放过这个已经吸引自己的的女子。可是,他若不给,袁烈便不会罢休。那么,身为中间人的落照,只要利用得当,就可以将两人当成棋子一般地,任意摆布。 当然了,脚下的这一片土地,则是端木阳的封地。那么,对于端木阳来说,他的手里,一定握有不为常人所知的东西。而落照只要好好地利用陶心然。那么,相信一定会慢慢地将端木阳的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掏出来…… 更重要的是,那个不知道跑到了休息的小唐,根握落照的推测。那个少年,若是知道陶心然陷入了这样的危险的境地,现身,是势在必行的。那么,那时的落照,就可以左右逢源,如鱼得水了…… 于是,望着端木齐的背影,落照隐然一笑。然后,就走出帐蓬的门口,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 要知道,现在的端木齐,为了对付自己的亲弟弟。可能到了晚饭时分,都不会有空。那么她刚好可以利用这一段时间,去看一下陶心然怎么样了。 上一次,就在端木阳被捉,她站在太子端木齐的身后,对着陶心然微笑着打招呼的时候,她就从陶心然的眸子里,看出了强烈的敌意——那同样一个聪明绝顶的女人。虽然她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可是,多年的经验,还有凭着女人的第六感,她立马就感觉到端木阳的事情,和这位脸色苍白的落照,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于是,聪明的陶心然同样知道了。这一次,她势必要和这个“聪明的落照”为敌。 不得不说,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对手。只不过,是当你走在某一段路,遇到某一段风景的时候,会对自己的暂时的同伴,做一个短暂地估计,然后,决定自己前行的路。而此时的落照,更加清楚地知道,虽然她并不想和陶心然为敌。可是,站在陶心然的立场,却也不会将她当做朋友。所以,此时她,虽然是去探听陶心然的情况的。可是,她却并没有要和陶心然正面见面的打算。 走过马棚的时候,落照正准备策马而去。可是,就在她一个转身的时候,却发现了一队兵士,正押着一群女子,往端木齐的帐蓬里赶去。 鞭子的掠过虚空的挥动声,还有女子的哭闹声音。兵士的喝骂声,马长嘶,踏在尘埃里的声音,卷着尘烟,携带着枯草,朝着这边而来。 落照冷眼看去,看到那一群女子都年轻的女子,都介乎于十四五到二十四五之间,她们之中,有的,梳着少女的发髹,有的则是结了婚的少女的发型。只不过,可以看出的是,虽然这一群被捆绑着的女子,衣衫零乱,泪痕满面,有的头发散了,有的脸上脏了。可是,再一细看那王官,那容色,相信若是收拾打扮停当,都是一些容色惊人的女人。 心知道肆无忌惮的端木齐,又再欲,求不满,让属下帮他去掳良家妇女去了。而这些可恶的兵士,不知道从哪里掳来了这些年轻的女子,想来是专供端木齐玩弄的——暗中咬牙切齿。可是,脸上却没有一丝的不悦的神色,落照微微地叹了口气。 心里虽然同情这些女子,虽然觉得端木齐是错的。可是,此时的落照,事情本来还多。于是,也就本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的心思,当成一只眼开,一只眼闭了。 可是,就在她刚刚转身的时候,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在一闪而过的瞬间,落照努力地回想着那张脸为什么会如此的熟悉。然后,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曾经被端木灼点名,而后又被陶心然救下的女子。 313——即将实行的美人计[二] 冷清清的眉间,蓦地浮上了一抹说不出意味的笑。落照转过身来,策马向前,拦住了那队正在赶着畜牧一般的兵士。 知道落照的身份非同凡响。于是,年轻的兵士喝住了正在熙熙攘攘,有哭闹不休,有怒骂不止的女子们,来到落照的面前, 一看到落照制止了这些兵士,那些个女人们,就以为找到了救命稻草,于是,开始拚命地哭叫,喊声震天。 “好了,谁敢再哭,谁敢?”那领头的兵士一看到有人哭,顿时不耐烦起来。他手中长鞭一挥,顿时朝着那些正在哭闹,然后吵着救命的女子的身上挥去。 可是,挥着鞭子的手,却被人凌空抓住了。年轻的兵士抬头,正看到了骑在马背上的落照的那张铁青的脸。他蓦然一惊,只觉得眼前一花,手中的鞭子就落在了了落照的手里。 落照执着鞭子,朝着其中的一个女子一点。冷声说道:“你,出来。” 冷清的声音,带着可以掌控一切的气势,在众人的耳边,如平地响雷一般地响起。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落照的声音里怔了一下。 所有的女子都停止了哭闹。 全部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望着那个仿佛天一般地,沐浴在黄昏金丝的里的女子,一刹那,都被那个坐在马背的的女子那种陡然散发出来的气质,震慑住了。 那个被捆绑在众女子之中的,一身彩色衣衫的女子,却依旧机械一般地移动着自己的步伐,对于耳边充盈着的怒骂,还有不甘,甚至是哭泣,都是充耳不闻。 然而,机械地移动着的长长的队伍忽然停了一下,一下子躲避不及的她,几乎在下一个抬足之间,撞到了前面的女子的身上,神色微微一愣的她,忽然感觉到四周有一刹那的寂静。她在这落日的余晖里,茫然不知所措地抬着,正看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指在自己的眉心的长鞭子—— 天地之间,陡地寂静起来,变成沉沉夜色一般的黑。那个容色俏丽的女子,望着那仿佛天神一般地骑在马背上的人,忽然之间,就怔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隐然回过了神——那个女子,可是在指自己么? 于是,讷讷地想要开口,可是,干裂的唇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个女子望着那信冷清得仿佛一池寂水,冰冷得仿佛一块冰的落照,沉默,再一次铺天盖地而来。 落照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个面对自己,依旧表情木讷的女子,冷若冰霜的眉色之间,终于浮现出一抹奇异的笑意出来。 她伸出的手,表情不变。薄刀锋的唇,轻轻地动了一下,然后,机械般开阖的唇边,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眼:“你……出来。” 珠玲花站了出来。身侧的兵士一看到落照的眸子里的示意,连忙点头哈腰地上前,帮那个女子解开了手上的绳索,然后,示意她站到落照的马前去。 一看到脱困如此轻易,一看到落照的手里,竟然握着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女子的,未来,甚至是以后。于是,更多的急切的眸子,全部都闪了起来。下一秒。那些被束缚住的女子,全部都一涌而上,跪倒在落照的马前,那些个被从自己的帐蓬里被拉出来的女子,原来写满惶惑的神色之间,只在一瞬间,就将被抛弃的不甘,还有愤激演化成了一种争先恐后的讨好。 宛若看到了无所不能的天神一般的狂喜—— 所有的人,都开始扯动落照的衣角,拼命地亲吻着她的衣袂,苦苦地哀求的声音,此起彼落:“姑娘,行行好,放我回去吧,我的帐蓬里,还有正在吃奶的孩子呢……” “姑娘,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的阿妈还病着呢……” …… 各种各样的求饶的声音,如同被惊起的鸟林一般,叽叽喳喳,接踵而至,那些个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女人们,争先恐后都扑上前来,抱住落照的衣服,想让她大发慈悲地伸出救援的手,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她们,从可以预见的灾难之中解救出来…… 顿时,场面一片混乱。 “好了,别吵……”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多的女人一起叫嚷,落照的眉紧紧地蹙了起来。她挥了挥手,制止了想要再一次地上前,鞭打那些女人们的兵士,抬起冷得仿佛就要结冰的眸子,望着那些个女人,冷声说道:“老老实实地呆着,过了今晚,我就想办法放你们回去,可是,你们若再这样哭哭啼啼的,怕是你们的天神,都帮不了你们。” 是的,一如落照所料,那个陶心然,一定是一个不服输的女人。那么,只要能令她走到端木齐的身边去,就一定会吸引端木齐的眼光。到了那时,对于这些个不断地被送来的女人们来说,还真的是一种解脱。 那些个女人们一听落照的话,虽然半信半疑,可是,却真的不再哭闹了。 落照带着隐然的笑意,说不出的几分的诡异,静静地望着那个示意那个兵士带那个被解开的女子上前,向来淡漠的唇边,忽然划出了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弧形——看来,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呢,说才几天,就又见到她了…… 那个女子来到马前,并不抬头,只是循着落照的声音,微微地躬了躬身:“民妇珠玲花,不知道这位高贵的小姐,有什么指教……” 一看就知道是受过大家族教育的女子。 那个身着普通草原服饰的女子,在面对居高临下的落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些时应该有的表情。 她的神色的恭敬,刚刚够,礼貌而又大方。谦虚而又谦卑,就连从她的口中所吐出的话,声音虽然比平时略高了一点。可是,也是音量刚刚适中,那样的柔和的音调,足够在令坐在马背上的落照听得清清楚楚。可是,却绝对地并不刺耳。就连她施礼时,身子弯下去的弧形,还有那垂眉敛眸的谨恭的神态,音调,简单却绝不赘述的自我介绍。都令落照满意地一笑——不愧是曾经跟在王妃身边的人,这个女子的伶俐,还有本分,怕是无人可及。 落照望着这个女子,眸子微微地眯了起来。那眼神,就仿佛是满载而归的猎人,正看着自己意外得来的猎物,惊喜而且诡异—— 然后,落照无声地笑了起来。微微地眯起的眼,微微地勾起的唇,被轻轻地镀了一层光彩的脸上,就仿佛迎着大漠的落日,迎风绽放的红棘花一般,如此的引人注目,如此的令人惊艳不止。笑毕,落照才指了指前面:“跟我走……” 要知道,落照之所以注意到珠玲花,第一眼望过去,因为那个女子,是这一群女人之中,唯一没有哭泣的女子。而且,她的脸,一直是低低地望着地下的土地,缓慢地移动的脚步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悲愤,还有一种不得不对恶势服从,可是,却绝对妥协的狠厉。而且,她的苍白得仿佛冬日雪堆的脸上,有几分令人看不透的慌张,还有坚决。 可是,自始至终,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有落下。 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五、六岁,俏丽的瓜子脸,白皙的肌肤,窈窕的身材,当那个女子被兵士拾搡着,站到人前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女人,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转而赞叹起这个女子的漂亮起来。 那个女子,梳着少妇的发型,脑后,长长的发丝用簪子固定了,只剩下细小的发辫,随着她的低下去的头。微微地飘荡着。 看到落照带了一个女人走,那些兵士们虽然诧异,可是,却不敢质问,再加上,抓回来的女人也没有数,多一个少一个也不是问题,所以,这些个兵士们,就乐于做个顺水人情了。 落照将手中的马鞭扔回到了那些兵士的怀里,冷冷地说了句:“你们也都有兄弟姐妹——对她们好一点,说不定,过了今晚,你们就不用再揽这种苦差事了……” 听了落照的话,那些兵士们连忙唯唯诺诺起来。看到落照只用了一番话,就将那些人镇住了。那个被松了绑的女子跟肯前两步,对着珠玲花说了句:“你是好人……所以,我跟你走……” 冷冷地扯了扯唇,落照望着那个女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我从来不做好人,因为,好人不长寿……” 看到那个女子的满面喜色的脸呆住了。落照这才挥了挥手,令年轻的兵士牵了一匹马过来,给那女子骑上,然后,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珠玲花,我们走吧……” “嘎……”听了落照的话,珠玲花顿时愕住了。她看到落照已经策马前去,连忙跳上那个年轻兵士牵来的马匹,大声说道:“哎,姑娘,你等等我……” “有本事,你自己追吧,追不上,今晚睡这草原上……”远处,传来落照的声音,听不出真假,辨不出喜怒。珠玲花听了,连忙策马跟上,然后,急急地问了声:“哎,姑娘,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啊……” 314——珠玲花的主子 “你猜猜……”仍然是阴暗莫测的声音,等珠玲花想要再问时,落照已经去得远了…… 哎,不管了,不理去到哪里都好,总好过呆在这里吧,在这里,无缘无故地,会令珠玲花想起那个可怕的四皇子端木灼,还有那个霸道的端木阳——不得不说,这个姑娘应该是个好人,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令那些兵士们,好好地待那些被掳来的女子。而且,还放了自己…… 当然了,若珠玲花知道了落照的潜台词,所谓的放过这些个女子,而是要拿陶心然顶上的话,那么,想必她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马蹄轻扬,踏着浅浅的暮色,不多时,就奔出了端木齐的营地,然后,直朝着前方疾驰而去。 逆行的风,吹动两个女子的长发。在这暮色渐起的四野,快马扬鞭。朝着不可知的未来奔去。 陶心然坐在帐蓬里,灯火辉映帐蓬,黑夜被隔绝于外。她静静地执着手中的茶杯,然后,静静地望着那由杯子里正散发出来的,袅袅的余烟,时而显得朦胧,里面显得清晰的脸上,始终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倦意浅浅的微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时光消逝如轻烟。 只不过一个转眼,又是几天的时间过去了。可是,陶心然还是没法得到半点的关于诸葛英武的消息。 而且,她再也没有办法走出这个帐蓬以外的,十丈远的地方。所有的消息的来源,都只是从阿奴的口里,听得出那些被刻意地过滤了一点,刻意地被隐瞒了一点,再刻意地被夸大了一点,又刻意地被磨灭了一点的,关于端木阳的一些消息。 而陶心然不论听到什么,都只是淡淡地点头。然后,并不作评价。 端木阳被关起来,已经整整十天了。 端木齐正在四处寻找线索,寻找丢失的端木灼,也寻找可以帮端木阳脱罪,又或者是定罪的证据。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显示着,对端木阳的极度的不利。就仿佛是一座被刻意倾斜的天平,因为另一端的失轻,正无休止地朝着另一方倾斜,再倾斜。 倾斜的极致,就是一头的轰然的倾塌,然后,所有的失重的物品,被移开,重新摆上新人,等待着被衡量的质量。 陶心然的心里,非常的焦急。可是,她并不能将这分焦急表露出来。甚至,在诸葛英武没有归来之前,在下一步要怎样决定之前,陶心然所有的剩下的事情,就只有一样,那就是等待。 除了这些,好象什么都不能做。 就只有等…… 等待诸葛英武的归来,等待着更进一步的新的消息,当然了,更等待着,那一个人,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消息。 虽然失去了绝大部分的记忆。可是,以前慧和经历还在。 更何况,陶心然从来不是做一件事,就只选一条路的人。双管齐下,是她的习惯,多留一条后路,是她的原则。所以,对于陶心然来说,诸葛英武能及时地回来,固然之好,可是,即便他有什么事耽搁了,陶心然的手里,还有着另外的一手准备…… 帐蓬之外的光线,慢慢地暗淡下来,西北的天空,却是一片红通通的璀璨的光影。在那里,红云翻滚,七彩流光,整个天际,都要被熊熊大火燃烧起来一般。远远近近地望去,就仿佛望着一场漫天的大火,正将天地间的一切,统统地焚毁。 可惜的是,那都只是人们的幻觉,异常的天象,只不过是表明着,有一场巨大的暴雨,即将降临在这草原之上。 雨,终会过去,大草原上,始终会重现生机。 又或者说,雨过了,也未必会是天晴,但最起码来说,已经过了。 黑夜来临的时候,帐蓬之外,传来了阿奴的声音。 “您要找王妃是吗?请允许奴婢进去禀报……”听到了以上有对话,陶心然的唇,轻轻地勾了一下。 被软禁的王妃,还有拒绝见此时可以来到这里的客人的资格么? 那么,这一次,前来的,又会是谁? 是谁,终于沉不住气了,所以,想来打探一些什么么?那么,她怎可以令对方失望? 只不过,她同样需要外界的消息,至于谁能先得到自己想的人,就要凭自己的真本事了…… 只不过,这来者是谁,这最先沉不住气的人是谁,可千万不要被她猜中了—— “不用了,我和王妃娘娘是故人,相信她一定会见我的。”门外的声音,清凉而且清脆,隐隐约约地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沉吟。 帐蓬之内的陶心然,唇角已经弯了起来。她的脸上,蓦地绽开一抹说不出的微冷的笑意来——落照,还真的是你。 可是,又是什么,会令你如此的沉不住气,如此的迫不及待地来看一个被软禁至今的人呢? 于是,陶心然放下手里的茶杯,扬声说道:“阿奴,落照小姐可是贵客,请她进来吧……” 帐蓬的厚厚的帘子被掀开了。门口处,走来了那个年轻的清颜女子。 落照站在门口处,望着那位年轻的王妃,忽然静静一笑:“尊敬的王妃娘娘,落照来看您了……” 门口处的阿奴,望着陶心然,对着落照微微地笑了一笑,这才放下帘子,准备茶水去了。 厚重的帘子,再一次地被放了下来,落照望着那个端坐了椅子上的王妃,向来淡漠的唇边,始终含着一抹笑,然后,移步来到她的对面坐下,望着陶心然的依旧平静得仿佛是结了冰的湖水一般的脸,忽然静静地笑了一下。 “哦……”陶心然的脸上,带着不热情,却绝对不冷漠的平静笑意,望着一脸的公事公办的落照:“落照姑娘能来看我,我可真是觉得荣幸之至……” “又或者说,今日的落照姑娘前来,是另有他事?”另有他事的几个字眼,被咬得特别的紧,听在落照的耳里,依稀有一种金石交错的冷意。 可以说,此时的陶心然,在面对落照之时,心里除了排斥,还有就是警惕。她不会忘记了,这个女子,就是那惊天一舞的女子。尔后,她又成了端木齐的娇客。至今,还住在端木齐的帐蓬里。 聪明如陶心然,当然看得出来,落照的身份,绝对不会是眼前所看到的这么简单。袁烈、端木齐,甚至是端木阳,落照和他们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将这一切都加在一起,陶心然不难想像得出。这个落照,绝对是有备而来,而端木阳的遭人陷害,绝对是和她有着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不过,落照究竟在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一点,陶心然就觉得不得而知了…… 同样是聪明剔透的女子,陶心然的具有讽刺意味的话,听在落照的耳里,却只换来她的淡淡的一笑。一手从阿奴的手里接过递来的茶盏,待一盏茶轻啜了一口,她才抬起眸子说道:“王妃好聪明……” 陶心然哂了一哂。 然而,再听下去,陶心然的一向如散淡落花的脸,却蓦地怔了一怔。那是因为,落照说道: “奉太子殿下有旨:令落照前来知会王妃娘娘——明日午时,太子殿下将设宴于王府大帐,款待王妃娘娘……” 清冷的唇角,蓦地浮上一抹诡异的笑,说不出的隐晦阴凉。远来的风,透过帐蓬的缝隙,将屋内的烛火吹动,而落照的脸,就在这明明暗暗的灯光之下,变得冷淡而难以捉摸。 远风拂过帐蓬,带来“沙沙”的轻响,门前的旌旗,被吹得作势欲飞。而落照的渐渐低下去的声音,就在这四起的夜风之中,仿佛穿透了岁月沧桑一般地,清晰地传来。 她说道:“顺便,太子殿下说了,他想和王妃娘娘讨论一下关于三殿下的事……” 落照的脸上,还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她望着陶心然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只微微的扬了扬眉,然后就冲背后摆了摆手。 帐蓬的厚帘子,再一次地被掀开了,身后,珠玲花仿佛蝴蝶一般地跑了进来,她一看到陶心然,仿佛是看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然后,她飞跑着上前,将陶心然抱住了,将头拱到陶心然的怀里,使劲地哭了起来:“王妃啊,我以为以后都看不到你了……我好想你啊……” “珠玲花……”乍一看到扑到自己怀里的、泪人儿一般的珠玲花,陶心然的心里,惊骇莫名——珠玲花不是和铁里木一起离开了么?她怎么会和落在一起?怎么会回到这里来呢? 珠玲花回来了,那么,铁里木呢?铁里木又在哪里? 千言万语就在唇边。可是,当陶心然看到那个正站在帐蓬之中,似笑非笑的落照时,却将所有的话,都暂时地咽下了。然后,她站直了身体,对着落照微微地笑了笑:“那么,多谢落照姑娘,将本王妃的侍女送了回来……” 是的,是这个女子救回了珠玲花,所以,陶心然不论怎样,表示哪怕只是礼貌的感谢…… 315——救命恩人 “不是送,是救……”珠玲花接过陶心然的话,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一边扯着陶心然的衣角,躲在她的身后,望着落照,悄声说道:“我被那些人抓来了,是落照姑娘救了我回来……” 万万没有想到,落照带自己来的地方,竟然是陶心然的帐蓬。看到了陶心然的珠玲花,此时,对落照真的是感激莫名。 她一边说道,一边向前,对着落照深深地拜了下去,口里吐出感谢的话:“啊,好心的落照姑娘啊,多谢您救了珠玲花的命,还将珠玲花送到自己的主子的身边来——天神会保佑好心的您的……” 听着珠玲花的绕口的话,以及“天神会保佑你”之类的祝辞。落照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那是这片草原上的天神,可是,却并不是她的。要知道,虽然身上流着这人片草原上的最高贵的血,可是,那个所谓的天神,从来就没有看到过她的存在过。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一定会有…… 不,不是的——她竟然忘记了,她的生命里,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以后”…… 她并不是在这片大漠上长大,可是,她的命,会最终地葬送在这一片绿色的大草原上。然后,和以往的,曾经无数死在这片大草原上的人们一样,长眠,任血肉化为尘土,安息百年。 明亮的灯光之下,落照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奇异的伤。在那个瞬间,她忽然开始羡慕陶心然,羡慕珠玲花——前者,有这个世上的最伟大的,最出色的男子的全心的呵护,虽然是争夺,可是,任何的风波,都从来没有波及过她—— 而后者,拥有着单纯的幸福,浅显的满足,那样的女子,有着单纯的善良,善良的单纯,然而,上天毕竟是眷顾她的,她也拥有着显而易见的幸福。 低低地垂下去的眸子里,有说不出的疲惫闪过,落照在脸上的表情,还没有完全地浮现的时候,就垂下了睫行,然后,梦呓一般地说了句: “呵,不用谢,我只不过是对皮前力所能及的事情,一伸援手而已——事实上,我谁都帮不了……” 是的,任谁都帮不了谁的,她所能做的,只不过是对一个她曾经钦佩的女子,做了一件轻易而举的事情……虽然,到了最后,不得不成为对手,可是,那是她尊重的,也是学科羡慕的女子。 第一次地,那个不论对什么都踌躇满志的落照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似苦笑的东西,然后,她扶起珠玲花的身体,微微一笑:“好了,我就是打扰你们主仆叙旧了,你们慢慢聊,我就先回去了…… 第一次,落照忽然感觉到,自己仿佛是个多余的人,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人的面前——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来,朝着帐蓬之外走去。 在她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的眸光不停地变幻着的陶心然忽然出声了:“不论怎么说,我的感谢是真心的,谢谢你把我的珠玲花还给我……” 我的感谢是真心的。 谢谢你把我的珠玲花还给我。陶心然只用了一句话,几个字眼,就将她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仿佛将她们脚下的土地,生生地割裂开来——陶心然是陶心然,落照是落照。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就仿佛是风与月的距离,就仿佛是水和火的距离,只能相隔一段距离的共存,却永远都无法成为朋友…… 抬起头来,无声地冷笑,然后,落照疾走两步,就离开了这个帐蓬…… 落照的身后,是陶心然的盛满深思的眸子。 不得不说,落照实在是个非常的矛盾的人。 一方面,她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利用自己的手段手腕,正在将这片草原上的某一些人的宿命,因为她的出现而改变。可是,另外的一个方面,她却会偶尔地略施援手,去帮助与自己并无利益冲突的人,或者是事情。 就比如说今天的珠玲花,还有上次的端木灼的事件…… 是的,即便她们是对手,是有着不同的立场和原则的人,可是,这个女子救下了珠玲花一命,那么,陶心然便承她的情。正如落照所说,人的这一生,其实是谁都帮不了谁的,每个人,也只能修得自己尘缘罢了…… 可是,落照是个女子,最起码,在她的身上,还可以看到作为一个女子的最基本的善良,还有正义。 又或者说,她也是身不由己的吧…… 可是,这身不由己的背后,又有多少人,将为之付出沉重的代价呢? “王妃,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你了……”珠玲花睁着一双泪眼,望着陶心然,眸子里光,楚楚可怜。 陶心然拍拍她的手,然后笑道:“怎么会呢?这不,你不是又回来了么?” “可是……”本来还想说什么的,陶心然却转过头去,隐然指了指帐蓬之外,珠玲花一个回头的瞬间,只看到了那一个紧贴着帐蓬的身子。 于是,聪明的珠玲花恍然,然后,开始停止了抽泣,然后略微扬高了声音说道:“早知道,我就不听王妃的话回去了。要知道,家里生活也过不下去,今天又恰巧地被人抓了回来,那时,我的心里就在想着,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王妃呢——反正,这一次,王妃即便是用鞭子赶,我也不回去了……” “你是我的丫头,能回到哪里去?不过,阿奴也是自己人,你们两个在一起,你得对她好一点……”在说到自己人的时候,陶心然微微地摇了摇头。暗中向珠玲花摆了摆手,珠玲花再偷偷地望了一眼那个伏在帐蓬之侧的小小的身影,一眼就看出,那是阿奴的影子——这个有心机的小丫头,在落照离去之后,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帐蓬,原来,只不过是想换个地方,好偷听陶心解和珠玲花的谈话。 又再闲变了一阵,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在看到那个身影倾听良久,却没有听到什么,准备离去的时候,珠玲花这才压低了声音,将她和铁里木的生活仔细地说了一遍。 只不过,为了怕陶心然担心,珠玲花并没有说起小唐的名字。只说,在草原上救起了一个受伤的少年,而那个少年,正和铁里木一起。 “怎么办啊?王妃,铁里木这两天就要回来了,若是看不到我,他不知道会怎样着急呢——我们两个,都曾经是在三皇子府呆过的人,我怕他这一回来,会被人家发现呢……” 珠玲花的表情非常的害怕,她握紧陶心然的手,竟然在微微地颤抖——是啊,她可真是担心,若是铁里木情急之下,一下子跑回来找她的话,那么,不知道他会不会被人发现呢?若是被人发现了,又要如何是好呢? 看到珠玲花如此的紧张。陶心然隐然叹了口气。 她伸出手来,帮珠玲花将有些散乱的发丝掖到耳后,然后静静地说道:“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第一,端木灼已经失踪,端木阳被关了起来。其他的人,甚至是端木齐的人,心思都不会在这些小事上……” 要知道,虽然短短的,不过一个月不到的时候,可是,却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各种变故接踵而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一些波及。更有甚者,事情还远远地没有结束,陶心然真的是怕,这件事的尽头,他们这些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失去一些东西…… 生命,亲人,以及其他…… 珠玲花的脸色,这才放松下来。 她向来是个单纯的人,心里想的,也不是很多。可是,既然王妃这样说了,就一定会是这样的。只要铁里木没有危险,那么,对于她来说,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可是,王妃,铁里木能找到我们么?怕是她即便是能找到我们,也没有办法进来吧……” 是啊,刚刚进门的时候,细心的珠玲花就发现了,而今的这里,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王妃居住的地方。 以前,这里虽然也有重兵把守。可是,珠玲花知道,那纯粹是听命于王妃的兵士,纯粹是为了王妃的安全。可是,而今的兵士,个个都严密地注意着这里和行藏,到处都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那感觉,即便是有一点的风吹草动,他们都绝对不会放过…… 于是,更加担忧起来的珠玲花,这下子,是真的想不明白,若是铁里木找到了这里,又要怎样的找到她和王妃,然后,又要怎样的救王妃出去呢…… “你放心吧,珠玲花——”看到自己的小丫头忧心忡忡,陶心然不由地笑了起来。她拍拍珠玲花的手,笑道:“要知道,铁里木是在这里长大的。对这里,十分的熟悉。他回到这里,只要找到以前的朋友,暗中打听一下,就不难地知道,这里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至于能不能找到这里,则是迟早的事。明日里,你只要四处走动一下,向你的熟人打个招呼,那么,铁里木就会知道,你究竟在哪里了……” 316——将我的幸福,一起幸福 要知道,珠玲花是落照带过来的。看落照走时的神情,也必不会告诉别人要注意珠玲花之类。那么,这至少给珠玲花造成了一种便利。自然也就赋予了她可以自由出入的权利。所以,陶心然相信,只要珠玲花走得不是很远,只要她告诉她以往认识的人,那么,铁里木就有可能找到这里来。 到了那时,她只要安排一个恰当的时间,让两人再一次离开,也就是了。要知道,明日午时之前,她就要去参加端木齐的所谓的宴会,那么,她是不希望再一次地将已经远离了这个漩涡的珠玲花,再一次地扯进去的…… 所以,明日宴会的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告诉珠玲花。 此时,看着一脸忧心的珠玲花,陶心然微微一笑:“今晚,你就睡在这里吧,明日一早,你出去走走,然后,在看到了铁里木之后,就跟着他离开吧,这一次,你们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是啊,能离开这里,能离开这个漩涡,都已经是一件幸运的事,所以,陶心然是真心的希望,珠玲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里,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又一次地和自己想要的生活,想要的自由擦肩而过,那么,这一次,她不希望珠玲花和自己一样…… “那么,你呢……王妃,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么?”珠玲花小心翼翼地望着陶心然,仿佛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一般——珠玲花一直都知道的,三皇子殿下对王妃非常的好。可是,珠玲花在陶心然的身边那么长的时候,却从来都没有看到她开心过—— 以前,珠玲花并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可是,现在看来,王妃大概是不爱三皇子殿下的吧?那么,既然不爱,何不离开?如果说,以前是没有办法离开的话,那么,现在呢?现在三皇子殿下并不在,这个年轻的王妃何不离开这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呢? 就好象铁里木和自己的幸福一样的幸福?想起铁里木,珠玲花的脸,又再一次地红了起来。她忽然就想起了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想起了那个男子的健硕,不家对于自己的柔情——若是王妃也遇到了这样的人,怕一定会开心起来的吧…… 听了珠玲花的话,陶心然微微地笑了起来。她一边笑,一边点点珠玲花的额头:“你以为,我是随手就可以打包带走的金银财宝啊?我可是一个活人,还顶着这个偌大的头衔,我和你们走——是不是你和铁里木的太平日子不想过了?” “珠玲花不怕……”珠玲花急争地开口,想了想,又再加了句:“铁里木也不怕……” 是的,王妃对于他们两人,都明再生之恩的人,他们怎么会怕受到连累呢?怕是为了王妃,要他们上刀山,下火海,他们都是无怨无悔的吧…… “我知道你们不怕,可是,我怕……”陶心然认真地望着珠玲花:“我是一个没有幸福的人,所以,我没有尝到过的幸福,你能全部地拥有,若是因为我而连累了你们,那么,我这一生,都不会放过自己……” 陶心然放开珠玲花的手,慢慢地踱到帐蓬的中间,望着这满屋的奢华,忽然苦笑起来。她摊开双手,对珠玲花说道:“你和铁里木的帐蓬,一定没有这里华丽,可是,你们的帐蓬里,却盛满了幸福,你再看看这里,无所不有,可是,却独独缺少了你和铁里木才有幸福……” “所以,你们若真的想为我好,那么,就请将你们的幸福继续下去,连同我的幸福,一起幸福……” 望着陶心然的表情,想像着她的话里的更深一层的含义,珠玲花深深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是的,幸福只是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感觉——有爱的人相伴,相濡以沫。风雨同舟。那么,即便是平凡,即便是贫困,也一样是幸福着的。 而王妃,她什么都有。可是,却独独没有一个愿意和她风雨同舟的人——即便是有,也不是她想要的那一个吧…… 微微地摇了摇头,珠玲花上前,握住陶心然的手:“王妃,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是的,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将你的幸福,一起幸福…… 看到心思简单的珠玲花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陶心然再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我相信你——那么,现在,我们可以休息了么?” “可以的,可以的……”虽然被陶心然说得飞红了脸,可是,珠玲花还是冲她一笑:“我就听王妃的,我就在这里等待着铁里木来找我……” 看到珠玲花的眸子里,漾着幸福一般的波纹,陶心然微微地笑了笑,然后抚了抚她的头,叮嘱她去睡了—— 珠玲花是一个幸福的女人,这一点,陶心然早就知道了。可是,看到此时的珠玲花的眉眼之间满溢着的幸福,陶心然欣喜之余,还是微微地有些嫉妒——那是随你走在天际,看繁花满地的坚贞,那是想要握住苍老,禁锢时空,一下子走到地老天荒的执着。使她这个忘记了爱情的人,第一次地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的残缺—— 是的,只要是真心相爱的人,只要是真心相爱的心。情弥金坚,人同此心——若真如此,相信无论对方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有着比天涯海角更遥远的地方。只要有心,他们都一定如冲破重重障碍,然后,走到对方的身边去,再一次握紧对方的手…… 就在唐方和铁里木归来的时候,只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帐蓬,还有被扔了一地的东西,可是,那个被他们留在这个帐蓬里的女人,却仿佛是跌落在尘埃里的露珠一般,只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就仿佛被蒸发一般地,销声匿迹了。 唐方站在这空荡荡的帐蓬之前,忽然间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疲倦和无力,他颓然坐倒在满地青青的帐蓬之外,任坚硬而尖利的草叶,将他的衣裳刺破,任硬硬的刺,将那种尖锐的,茫然的痛,深深地刺入肌肤。刺来片刻的清醒。唐方低下头去,如水的黑发,将他的此时的表情遮盖。而他将脸埋在手掌里,长久的沉默——他终是没有保住自己想要保住的那个人,无论是以前的陶心然,抑或是现在的珠玲花…… 317——鸿门宴[一] 在他没有这种力量的时候,他任由那个女子从他的指尖滑落,任由那个女子将她的心门全部都关闭,然后,留下他独自一个人,在生与死之间,长长久久地徘徊。 而此时,他明显地有了这种力量,可是,却同样没有保住想要保住的女子。 他望着脸色惨白的铁里木一阵风似地冲进帐蓬,然后又冲了出来。望着他冲进羊圈,再冲进所有的珠玲花曾经停留过的地方。一脸的,都是即将失去那个女子的恐惧还有绝望。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惶惑。 唐方的心里,陡然有一种莫名的荒凉——他侧过头去,望着另一边被扎得结结实实的羊圈。里面的小羊都生下来了,那些小小的、新生的生命,睁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望着这两个如此陌生的男子,偶尔地发出尖细的鸣叫,然后,钻到母亲的肚子下去,去,吮,吸早已干瘪的母乳。 母羊应该是饿得狠了。望着漫天的草原上的青青草色,发出有气无力的,轻浅的鸣叫——风从远方吹来,带来青草的香气,使饥肠辘辘的母羊,不由地对着那两个神情如此急切的男子,发出低低的哀求。 铁里木大声地对着周围呼唤着珠玲花的名字。可是,天地沉默,天地无声。只有远来的风,轻轻地吹动他的鬓发,就仿佛在低低地叮咛着什么。 羊圈里,那些母羊和小羊,偶尔发出一声鸣叫,远远地从风的那一端传来,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 他错了,他们都错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将那个女子一个人留在这里,然后任由她一个人,孤独在消失。 铁里木知道,珠玲花最是怕黑——若在这无边的黑夜里,若在看不到铁里木的,甚至就连他的气息都闻不到的黑夜里,铁里木怕珠玲花会害怕,会哭泣…… 遍寻了帐蓬内外的每个角落,可是,却始终没有看到珠玲花的影子。于是,那个颓废下来的男子,忽然跌坐在地上,用厚实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脸——珠玲花不见了,他要怎么办? 没了有珠玲花,他要怎么办?铁里木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了天边,可是,他的目力触及之处,仿佛就只有黑暗一片,漫天漫地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无声无息地压迫而来,直压得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呼吸—— 珠玲花没了——他把珠玲花丢了…… …… 草原上的夏日,阳光如同刺眼的玻璃一般,将雪亮而滚烫的光芒从世界的那一端直照过来,一直照得人的眼睛都睁不开。 珠玲花听了陶心然的话,一大早就出去了。而陶心然则在珠玲花离开之后,才慢慢的收拾停当,然后,才乘上马车,直朝着端木齐的营地里走去。 陶心然知道,今日之宴,就是传说中的鸿门宴。而端木齐,想要的或者是她这个人,又或者说是她的这条命——无可否认的是,无论端木齐想要的是这两者的哪一种,陶心然都无法双手奉上—— 她并不是属于这里的人。她的出现,宛若是被浮风吹到某一个角落里的干枯的叶子,风住了,她就被丢弃在那里。可是,她却知道,自己是没有根的。所以,在另外的一阵风到来之前,她并不知道,自己还要被吹向哪里去。 或者是另一个天涯海角,又或者是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去? 马车在烈日下奔驰,所有的人都挥汗如雨。陶心然就坐在仿佛是蒸笼的车内,任由远来的风,将窗口的布帘子,吹起又再吹起,可是,却始终吹不到她的身上来。 汗水,又一次地出现了她的脸上。弄花了刚刚化好的淡妆——去演戏,就要有演戏的样子,若是蓬头垢面的出现,岂不是令那些有心看笑话的人看了个够? 微微地摇了摇头,陶心然透过小小的窗口,望向了窗外的草原。 那里,绿荫如铺。那里,绿草覆盖大地。那里,仿佛一张巨大的绿毯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无限量地延伸。正是盛夏的季节,花开遍地,锦花团簇。那些紫的花儿,黄的花儿,还有白的蓓蕾,就仿佛是一个个小的天使一般,迎风招展着,轻歌飞舞着。正在这绿色的大草原之上,快活地舞蹈。 湛天如海,绿地如铺。点点白云仿佛被扯碎了一般的棉絮一般,轻盈自由地飘荡着。远处的牛羊,正在这片自由的天地上吃着草儿,不时地,响起几声悠闲的鸣叫。 风从远方吹来,还带着这炎炎夏日的滚烫气息。照在人的身上,就仿佛是给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一般,眩目而且耀眼,陶心然在抬起头来的一刹那,被刺得生痛的眼里,她的早已干涸得没有一丝湿润的眼里,忽然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那是眼泪,那是因为极度的难受,却一直隐忍着的眼泪。因为过度的忍耐,使它生生地停滞在难过的心里,直到到了这一刻,终于都流了下来。 眼泪的存在,只不是为了证明悲伤不是一场幻觉。而她不是幻觉,而是切实的绝望,以及失落。 陶心然无声无息地闭上了眼睛。 浮风,送来夏日的花香,带着淡淡的青草的香气,还有远方的自由空气的气息。 在这一刻,这片草原的天,这片草原的地,就连这片草原上的花儿,草儿,都是自由的。而且是奔放的,将属于自己的生命的美丽,自由自在地绽放——只不过,在这片自由的天地里,她的所谓的自由,只局限在这部马车里而已。 耳边,又响起了那首歌:“云白,草绿,花红,酒醉……风从草原来,吹动我心怀。吹来我的爱,这花香的海……我从草原来,温暖你心怀,不变我的情,那天蓝的爱。我的马,在天山外,迎风唱着天籁,岁月已更改……” 那样的歌儿,不知道在她的心里,梦里,响起过多少次。那样的歌儿,曾经激起她对草原的无限热爱还有眷恋。可是,当她和草原如此接近的时候,除了看到了一望无垠的长长的草叶之外,就只看到了阴暗和沧桑的另一面——阴谋,杀戮,伤害,迷失。 那是人的本性之最恶劣的一面,随着年轮的增长,随着对权利的最大的追求,仿佛是秋风过后的落叶一般,将所有的温暖的,甜蜜的记忆,封杀在夏末的最后的缕记忆消失之前。 要么忍,要么残忍…… 于是,她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身不由己。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 …… “王妃,我们就要到了……”马车这外,阿奴的声音,从不停地交错的马蹄声的间隙里。带着和平日不一样的低沉,在这个空荡荡的空间,静静地响起。那样的轻柔的女声,很快被淹没在这越来越密集的马蹄声里。 风,带走她的声音。 陶心然静静地“哦”了一声。 其实,她早就听到了。 渐密的马蹄声,来往行人的怒喝声,军士特有的吆喝斥令声,这一切的一切,都使陶心然感觉到,她们这一行人,已经离她们的目的地,渐渐地近了,再近了。 可以预测到等待着她的,即将是什么。陶心然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按紧了怀里的一样东西——那是她为自己的这凶多吉少的一行,预备下的最后一条后路。可以帮助她,在最后的绝境里,帮她最后一次…… 在走下马车的时候,陶心然后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的,密集的帐蓬角落里露出的那一角蓝天,以及身后的长长短短的草叶组成的一望无垠的新绿。 然后,她站直身体,在扶住阿奴的手里,感受着彼方手心里传来的一阵一阵的热气,她忽然微微地笑了笑。 空气里的窒息,随着她的浅淡一笑,全部都消逝在一流而逝的风里,只有眼前的喧嚣,才是唯一的真。而陶心然忽然发现,此时的天地,依旧是天高云阔,依旧是自由来去…… 原来,一个人只要不再想要那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什么都可以放下。 而她,就从这一刻开始,将什么都放下了…… 318——鸿门宴[二] 华丽的帐蓬之中,明珠为辉,玉杯盛酒,华丽无比,金碧辉煌。 如此华丽的帐蓬,却只有三两人陪坐。沉静如水的空间里,隐隐约约地流动着一种叫作“沉默”的东西。 年轻的皇太子一身正式的太子衫裙,端坐在高堂之上。他的左下首,则坐着那个鲜少现于人前的二皇子端木星。不得不说,虽然此次和端木齐,端木灼联袂而来。可是,身为二皇子的他,却始终沉默得仿佛一块磬石一般—— 可以说,自从踏上这一片土地,沉默就是他的代言——不论是端木灼的失踪,抑或是端木阳的被擒,在他的心里,都仿佛是事不关己的陌路往事一般。他所采取的态度,依旧是和往常一样的不闻不问,不听不讲。 那是一种心的淡漠,那是一种心的流放。这个年轻的皇子,已经仿佛已经将除了躯壳以外的东西,全部都放逐了,到了最后的最后,就连希望,都不曾留下。 那是因为在他们的心里,他们都是没有希望的东西。 又或者说,他们的现实,太过残酷,任何的希望,则是太过虚无缥缈的东西,于其去伸指等待,倒不如奋起而夺之。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即便是兄弟之间,亦是如此。 端木星动了动身子。在所有的不停的杯盏交错之间,他就连微笑,都不达眼底。面对着满堂的欢声笑语,面对着摆满的美酒佳肴,端木星的映着无数灯火,仿佛是映着漫天星斗的璀璨的眸子里的冷光,仍然带着一种只管自己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冷淡笑意。 不得不说,最是讨厌这种虚与委蛇的场面,可是,身为同行而来的兄长,四皇子端木灼已经失踪半月,至今音讯全无。所以,身为二皇子的端木星,虽然不耐,可是,却也不能缺席那些内里目的不清,外里却是冠冕堂皇的所谓的宴席。 他不过是来充充场面,满个人缘的。 可是,他始终是沉默如水的。 自从一坐下来到现在,他都是垂眉敛眸,一言不发。一对冷若灿星的眸子,始终地望着打开的帐蓬门外,那个正缓步而来的,年轻的三皇子妃,冷淡的眉色之间,依稀有一抹说不出的讥诮的笑意—— 端木星是真的想要看看,端木齐的这出戏,究竟要怎样地唱下去。 刺眼的阳光,跟随着那个女子的脚步,一寸一寸地朝着满堂的宾客逼近,而那个安步当车的年轻王妃,那个披一身璀璨光影的年轻王妃,正带着一种近乎神秘的表情,来到这座华丽,却冷冰冰的帐蓬里。 在这里,酒是唯一的取暖的工具,只不过,暖和的,是人心而不是肌肤。在这里,酒是唯一的知心的东西,在悄无声息地落下肚的一瞬间,给你带来最真实的灼痛。 而人心,亲情,只不过是一缕轻雾,在飘过来的一刹那,你可能会感觉到。可是,只要冷风飘摇而过,那么,你就连它的背影,都无法捉到一缕…… 在这里,每个人,都是别人猜不到的不知所措,每个人,都是别人的利益之外的无关痛痒。高朋满座,无一知己,杯盏交错,只看得到虚伪…… 他们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华丽的帐蓬之内,铺着大红色的波斯地毯。倒映在满室的灯光之下,仿佛是被血色包围的巨大空间一般,只要一眼望去,就会令人想到盛满鲜血的血池。陶心然走在上面,就仿佛踩在厚厚的冬雪之上一般,脚触柔软,“沙沙”有声。 一步,两步。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是踩在刀刃上,每上前一步,就会感觉到一种另类的,说不出的窒息。 那是这里的酒色,还有那个端坐其上的男人,在用一双看猎物一般的眼神望着她时,带给她的,说不出来的窒息。 恍然感觉到,自己就是一尾正放在温水里的鱼。刚刚开始的感觉是温暖,到了最后,就变成灼热。 宽敞的帐蓬里,明珠辉映,琉璃灯高挂。可是,如此温暖的帐蓬里,并不感觉到炎热。那是因为四周的角落里,都摆满了未融化的冰坏,丝丝的凉意,正从角落里,静静地渗。渗入到空气,渗入到毛孔,最后,消失在人的呼吸里。 陶心然在帐蓬的最中央停下了。她极目望去,如此奢华的宴席里,却只有寥若晨星的数人。摆满食物的长桌后面,对对都是深意莫测的眼睛,此时,正用群狼望着羊羔的眼神,明明暗暗地望着她。就仿佛是天宇之中,躲在云层的背后的星斗一般,色泽各异。 陶心然,敛了敛呼吸,然后衽裣一礼,淡淡地开口:“弟媳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陶心然冷冷地扯了扯唇。 忽然,某处遥远的记忆被揭开了一半。她忽然看到,一张年轻的英武的脸,正浮现在她的眼前,几乎是用一种极其淡漠的声音,对着她介绍道:“来,心然,见过太子殿下……” 心然? 那是端木阳从来没有对她用过的称呼。 如流星一般的记忆仿佛是过眼云烟一般地交错而过。脑海里的某一个片断,和眼前的人的脸重合。可是,就在重合的一刹那,陶心然却敏感地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记忆里的那个太子,并不是眼前的这个的——彼太子,非此太子…… 心,一霎时怔住了。 陶心然呆呆地望着明灯辉映之下的,红得仿佛滴血一般的红毯,忽然觉得自己的头,撕裂一般地疼痛起来—— 多么不合时宜的痛。 多么不合时宜的失态。 头顶的人,忽然淡淡地咳嗽了一声。仿佛在提醒着那个弯下腰去的女子,此时是如何的忽略了向为主人的自己。 陶心然应声抬头,眸子里的没有掩饰的清澈,还有近乎懵懂的神色,就在这一个刹那,利剑一般地刺入了端木齐的心里。他只觉得呼吸都滞了一滞。 然后,他的唇角静静地扬了扬。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 端木齐的对陶心然的所有的了解。都来自于落照的引导。 那个充满智慧,可是,一双眸子深邃得仿佛草原的天一般的落照,固然之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智慧。可是,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冷傲。 可是,她独独对那个来自中原的年轻王妃,赞誉有加。她甚至告诉端木齐,那个表面看来,温婉可人,仿佛大家闺秀一般的年轻王妃,有多少的令人难以企及的高雅绝丽之处。 于是,虽然觉得不合时宜,可是,越来越觉得床空枕冷的端木齐,却渐渐地迷上了落照所描述的那个女子。 于是,端木齐下定了决心,要将那个如此“过人”的王妃,据为己有——当然了,在那之前,他还得先看看,这个所谓的三弟媳,可真有落照所说的那么好?可真值得他伸长自己的充满期盼的手? 319——孔雀王的故事[一] 就在陶心然收回眸子的那一个瞬间,端木齐说话了: “本殿喜欢聪明的女人,那么,聪明的弟媳,可是为这个宴席带来了什么令本殿惊喜的东西呢?” 端木齐用的不是对自己的所谓的弟媳应该用的语气。可以说,他的话,直指中心,他想要看一下,这个看来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的女子,究竟怎样的显示出自己的聪颖,怎样地显示出自己的过人的一面。 猎艳心切的他,实在不想收获一场失望。 如果方向错了,停下来就是前进。 端木齐的语气,十分的高傲,他肆无忌惮地斜睨着陶心然,那神情,那语气,仿佛陶心然就是放在他的面前的一盘菜一般,任他分配,任他左右。台下女子的那张脸,虽然并不十分出众,她的本身,却有一种清雅如莲,脱俗出尘的清新气质。令人越看越移不开眼神。端木齐的眸子里的光,又隐隐地变了一下。 迎着那样的寒凉的眸光,陶心然落落大方地站直了身体。她的脸上,静静地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清淡笑意,既然这个尊贵的太子殿下喜欢看。她就让他看个清楚明白呗?反正,只是看着,也绝对少不了一块肉的…… 知道在这个大草原上,因为生存条件恶劣,所以,变得极其艰难,又因为男多女少,所以,这生活在大草原上的女子,通常会和畜牧一般,变成男人的私有的财产。而在当事人死后,他的所谓的“财产”,甚至包括他的妻子,都由他的兄弟来继承。 所以,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对于所谓的“贞,洁”之类的东西,都看得仿佛是落在叶尖的的朝露,仿佛是滴在尘埃里的水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是淡之又淡。恍若无物。 不论是在古时,还是在现在,那些个将别人的妻子据为己有的事情,屡见不鲜。更有甚者,在一些家族之中,兄妻适弟,妻室互赠,更是寻常而又寻常。 所以,端木齐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并非是玩笑,而是认真。看到端木齐的表情,一直侍立在陶心然身后的阿奴蓦地抬起了头,想要作出一副怒目而视的样子。 可是,陶心然微微地转眸,制止了她。明亮的灯光之下,那个脸色苍白的王妃俯下身去,对着高高在上的太子,微微地作了个揖。再抬起头来时,已经变得笑颜如花。 陶心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笑了起来。 她一边笑,一边上前两步,对端木齐说道:“殿下身为未来的国主,这九天之下,奇珍异宝,凡是世间的东西,您可以说是应有尽有。所以,弟媳今日来,只带了两个故事……” 只带来两个故事? 听了陶心然的话,大家齐齐一怔。然后,所有的不可思议的,充满怀疑的,以及充满嘲笑的眼神,齐齐地对准备了陶心然——这个阶下囚的三皇子的王妃,不会是因为三皇子成了阶下囚,所以变得神智不清了吧? 端木齐也愣了一下。他的眸子里的深色,便仿佛如黑夜般的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看来,真如落照所讲,这个女子,还真有些意思…… 可是,只是一下,他随即回过神来,然后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本殿,愿闻其详……” 宾朋高坐,把盏言欢。这是草原上最盛大的狂欢礼。在那些个宴席之上,不论贫富,不理贵贱,都是一视同仁,是如一家。 陶心然的声音很轻,也很柔软,细细听来,就仿佛是乍起的西风,吹在满地细沙之上,有一种惊心动魅的碎响,又仿佛冰块落入山泉之中,叮咚有声。 不得不说,那是一个奇异的女子。有着山泉般通透的眼神,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可是,那个女子,却又仿佛是湛海一般的深沉——你在看她的第一眼时,明明觉得已经把她看透了。可是,你若一直地看下去,便会发现,那个女子,却令你越来越看不透,越来越看不懂——就仿佛是砂风乍起的时候,被席卷而来的细细的砂粒,虽然从你的眼前掠过。可是,你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看清,它的数量,以及,他的去处。 又仿佛是流在沙漠之上的泉眼,明明就只有一泓深水,可是,待你走近之时,才会发现,那看似小小的水坑,却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 看到陶心然上前,对着端木齐鞠躬的时候,一直跟在他的身边的侍卫上前一步,挡住了那个年轻的王妃。看那表情,仿佛生怕这个夫君被囚的年轻王妃,会做出对端木齐不利的事情出来。 要知道,那些自幼就生长在大草原上的女子,有着令常人无法理解的思维。在她们的眼里,她们的男人,就是一生的依靠,若是你将这依靠的枝端折断开来,那么,那些个平日里看来温柔得仿佛山泉水一般的女人,就会如母狼一般,对你伸出张牙舞爪的手。 陶心然止住了身体。只是,她的浅淡的眸子里,蓦地流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光——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叫门也不怕。看来,这个年轻的太子,还真是个草木皆兵的主儿啊…… 高坐其上的端木齐望着那个神色安然的年轻王妃,伸出戴着绿祖母斑指的手,轻轻地挥了挥手。绿色的光芒,倒映要血色的光线之中,仿佛是沙漠的冷泉一般,令人一望之下,神思不禁陡地一凝。 陶心然身形不动,只是静静地望着虚空的某一种,直到那个横刀而出的侍卫退下。她才再一次地移步。 端木齐的眸子里,流露出赞赏的光芒。 然后,端木齐从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来,望着那个脚步轻移,举足之间,仿佛浅舞一般的年轻女子,忽地淡淡一笑:“下人多疑,还望弟媳莫怪……。” 陶心然淡然一笑:“为人臣之者,当忠人之事,弟媳一介女人,何怪之有?” 说话间,陶心然已经再次移步,款款地来到事先为她准备好的座位上,杯子里的酒,是早已斟满了的。 明珠的光辉,从帐蓬的顶上,斜斜地射下,那满杯的,满杯的、盛放在玉色杯子里的琥珀色的液体。在这明亮的灯光影射之下,就如盈盈池水,色泽鲜丽。浓郁的酒味扑面而来,令陶心然有一瞬间的窒息。她的本来伸开的手心,慢慢地袖中拢紧。直到指节嵌入皮肉之中。然后,她闭了一下眼睛,旋即又睁开了。 在满座瞩目之中,那个年轻的王妃,缓慢而不失优雅地慢慢落座。她的纤长的手,从淡色的裙装里伸出,在超过那杯斟得满满的酒时,几乎没有停留,就越过那只酒杯——她的手,直直地伸向的,是那只摆在桌面的边缘的茶水——那是在坐的所有的长台之上,唯一的一壶茶—— 看来,端木齐对于她,还真是上了心了…… 然而,身后,另外一只手,更加快速地伸了过来,然后,斟满了一杯茶,双手递到了陶心然的手中。 说不出是有心,抑或是无意。那只戴着一只形式古怪的指,忽然在一晃之下,溅了少许的茶水,然后,阿奴快速地缩回了手去,满眼歉意地将杯子递给了陶心然。 陶心然接过了阿奴递过来的茶,轻轻地啜了一口。然后,望着端木齐微微一笑:“太子殿下,弟媳今日所带来的故事,叫做[孔雀王的故事],希望您能喜欢。” 孔雀王的故事? 320——孔雀王的故事[二] 端木齐举起的杯子,微微地顿了一下。似是在品味着陶心然的话里的意思。可是,只是一下,他将杯中酒倒入喉咙中,在第一缕酒香,在喉咙着蔓延开来的时候,他喷着满嘴的香气,淡淡地开口:“愿闻其详。” 站在陶心然的身后的阿奴的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端木齐的眼睛。可是,他只看了一下,便冷冷地转过了眼神—— 说实话,今日的他,是早有准备,可是,他还真不相信了,任这个小小的丫头,就可以阻挡他想要做的一切—— 而这个年轻的王妃……呵呵,端木齐当然知道她所为何来。可问题是,任这女子舌绽莲花,只要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万事皆空…… 说实话,感觉到这个女子越来越逼近落照的描写,于是,对于这个容色并非十分出众的女子,端木齐的兴趣,忽然被挑了起来——原来,这世上,有些人即便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不需要绝丽的容颜,也能吸引所有人的眼珠—— 于是,逐渐变得兴味盎然的端木齐是真的想知道,这个女子,这所有的浅淡微笑的背后,这古井无波的眼神之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东西。而且,他尤为期待的是,这个女子的今日的表现——我们的生命,就是以不断出发的姿势得到重生.以不断拚搏的方式,取得自己的成果,而端木齐,只为某些只有自己才能感知的对于权利的欲,望,的召唤,走在路上,无法停息。 这个女子,即将成为他想要征服的下一个目标。 陶心然微然一笑,明灯之下,明眸皓齿,如同明月当空。在清冷静无垠的夜空,倒映出一地的银光。虽然并不眩目,可是,却从此难忘。 端木齐的心里,蓦地生出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不得不说,一国太子,身份尊贵。自幼的他,从小,就被围以珠宝美饰之间,从小,就被捧于九天之上——于是,看惯了那些盛装严饰,罗杀临风的后宫佳丽。阅遍了兰麝馥郁,凌波微步的千百姿色。稍微长大之时,就开始看那些殷勤献媚,桃面嫣然。绝色佳丽,倾国倾城。从来,无论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人奉上,从来,不论他看上的哪个女人,无不俯首谢恩,受宠若惊。 可是,只有这个女子,在看到他的辉煌以及尊贵之时,却只是神色寻常,然后,她说,她要给他讲个故事…… 故事,实在是人生的又一种演变,是那些旁观者的又一种注解。可问题是,这个女人,又要将哪一场的演变,当成她的收获,然后,捧出来与你分享? 端木齐开始觉得,这个年轻的三王妃,实在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她的与众不同则在于,静若睡莲,安如素桃。仿佛是绽放在绝顶之上的梅花,自灼自艳,自然自得。 自从进得这个帐蓬以来,她的脸上所展现的表情,均是不卑不亢,不惊不怒。她的视线,永远都是平行的。无论面对任何人,在她的眼里,都只是一种平静的祥和,淡然的认真。 那表情,其实并非是敷衍,又或者是做作。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深心寂定的微妙感觉。那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沧海横流之后的恬静和恬淡。那种感觉,实在是象极了在深夜之中,盛开在花园角落,小小池中的朵朵青莲,池水映倒映,出污泥而不染。 陶心然的故事开始了,语气从容,表情平淡。而她所讲的,就是佛语之中,关于[孔雀王的故事]——不记得是在哪本书里翻得。更不知道在哪一个梦里记起。平日里喜欢看书的陶心然,素来博闻强记,对于书中的知识,更是能举一反三,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在什么立场,那些仅供她消遣的书籍,都会给她充实,给她安然。 女子的温柔的声音,仿佛是潺潺流动的清泉,在第一个字眼响起的时候,就将人们带走了一个奇特的境地里—— “从前,在一片茂密的大森林里,住着一群孔雀。孔雀王有五百位妻子,个个貌美如花,柔情似水。可是,孔雀王在一次偶然的外出时,看到了一只容色普通,但是非常骄傲的青雀之后,但它把五百位孔雀妻子都抛弃了。然后,他陪着那只容色普通的青雀。心甘情愿地离开自己的宫殿,和青雀住到了她的家里去—— 青雀最喜欢吃甘露和一种美味的果子。于是,每天清晨,那个曾经千尊万贵的孔雀王,都要早早地起来,然后,踏着露水,到森林里去吸取甘露,并寻找那种果子。一年如一日。当地的他,总是枉想以自己的真情感动青雀,可以让青雀住到自己专门为她打造的宫殿里去……” “青雀所住的地方,就在城市之外的树林里,这个国家的王后患了一种奇怪的病症,而且遍访名医,久治无效。忽然有一天,她在梦中见到一只非常漂亮的孔雀。而那只孔雀展开了七彩的翅膀,用人话对她说:您的病,只有用孔雀的肉才可以治。要知道,在这个国家里,孔雀是一只代表吉祥和好运的鸟儿。王后早上醒来想起这个奇怪的梦,感觉到自己的病,马上就要好了。于是,她专门告诉国王。希望国王能为她找到一只孔雀。国王也为了王后的病,日夜忧心,此时,他听了王后的话,立刻下了一道命令,令全国的猎人,都去林子里捕捉孔雀,取孔雀的肉,来为王后医病。 因为孔雀是一种代表吉祥和好运的鸟儿,所以,刚刚开始的时候,那些猎人并不愿意去捕捉。可是,聪明的王后想到了办法,她和那些猎人说道::‘要是有谁能捉到活的孔雀回来,医好我的病的话,我就会把小女儿许配给他,并赏他黄金一百斤。’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那些个知道了这个消息的猎人们,纷纷出去搜寻孔雀。想要立下这不世之功,得一筒金子,娶国王的小女儿。”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那些猎人们,发现都在一处密林中,发现了孔雀王和青雀。虽然奇怪那只孔雀为什么会和青雀在一起,可是,为了不想打草惊蛇。一连几天,这些猎人们,都悄悄地跟在孔雀王后面,发现他常去给青雀采露水还有果子。 于是,为了能捉到活的孔雀,交将他献给王后,换取貌美的公主还有黄金。那些猎人们搅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好的办法——他们将拌了蜜糖的面粉调成糊状,然后,趁着孔雀王回去陪青雀的时候,偷偷地抹在孔雀王常常经过的大树的树干上。然后,在一旁暗暗地观察孔雀王的反应。 孔雀王并不知道这是陷阱。于是,他在偶然之间发现了这种甜食,并试过之后,心想:这么美妙的味道,青雀一定非常爱吃! 于是,他试探性地采下了一些。然后带了一些给青雀吃。向来挑食的青雀,果然非常高兴。并且表示喜欢这种味道。就这样,孔雀王每次去采果子的时候,便多了一样内容,他每一次都要带点这种甜食,慢慢地也就习以为常了。 习惯,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可以令我们放下所有的戒备。而迷恋青雀,彻底失去了戒心的孔雀王也是如此。他在讨好青雀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之后的下场。撒出的网,总有收回的时候。过了些时候,有位猎人见时机已到,就把同样的面糊抹在自己身上,装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321——孔雀王的故事[三] “孔雀王像过去一样,走过来取这种面糊,冷不防的猎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快速地抓住了来到自己身边的孔雀王。 孔雀王看情形,就知道自己跑不掉了。于是,他就问猎人道:‘你这样千方百计地抓我,想必是有利可图,我可以告诉你一座金山,它的价值真是难以估计,得到它,你一辈子,甚至你的儿子、孙子,都不会受穷了,你放了我吧!’ 猎人不肯答应,他说:‘你的话可靠吗?国王已经答应要给捉住孔雀的猎人一百斤黄金还许诺将女儿嫁给他呢!我能信你的话吗?’猎人说着就把孔雀王捆起来,准备带回去献给国王。 孔雀王被猎人抓到国王时,并不害怕,而是在来到国王的面前。在国王还有没有下令杀了他,取他的肉,来给王后治病时,孔雀王忽然用人话,彬彬有礼地对国王说:‘仁慈的大王啊!请您听我说,给我一点水,我对着它念过咒语以后喝下去就可以治百病。您可以拿这符水来治王后的病。若是这符水没有效的话,那么,您再杀了我,吃我的肉也不迟啊!’ 国王的所有的目的,也只不过是想王后痊愈。而且,他也不想背上擅杀吉祥鸟的罪名。于是,他认真地想了想孔雀王的话,觉得也有道理。便点头同意了。反正这孔雀在自己的手里,耍手段,玩花招是万万不可能的。于是,他就拿孔雀王念过咒语的水给王后喝。 没有想到的是,久病不愈的王后,自从喝了这种神奇的水之后,立刻觉得精神抖擞身体恢复了健康;不但一切病痛都消失了,而且变得更加年轻、艳丽,光彩照人。 国王看到了,非常的高兴,于是,他又下令,又把水分给宫里的其他人喝,而这些个人,个个都和年轻的皇后一样,变得年轻漂亮、神采奕奕。 大家都很高兴说:‘幸亏国王没杀孔雀,才能得到孔雀念过咒的仙水,医好这么多有病的人。’是啊,代表吉祥和好远的孔雀依然还在,而且,王后的病还好了。这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啊,最起码,他们的整个国家。都不用背负射杀吉祥鸟孔雀的罪名了……” “看到国王相信了自己的话,孔雀王又彬彬有礼地说道:‘大王啊!我虽然医治好了王后,还有宫里那么多人的病。但是,这个王宫的外面,还有很多百姓,他们之中,还有许多人,都在忍受着疾病的折磨。所以,请您给我一个机会,我想对附近的湖施法术,念咒语,这样,整座湖的水都可以治病,全国老百姓喝了湖水,任何病痛都可以痊愈了。若不灵验,您可用棍杖打断我的脚。’ 这一次,国王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孔雀王来到湖边,跳到湖中,念了一遍咒语。 老百姓饮了湖水之后,聋子听见了声音、瞎子看见了东西、哑巴开始唱歌说话;多年患佝偻症,不能活动自如的人也能挺直腰背走路了。 人间的一切疑难病症统统消灭干净。 老百姓们个个欢天喜地,他们得了孔雀王这么大的好处,心里都非常感激。” “孔雀王见自己的杀身之祸已经过去,便飞到树上,对国王说:‘陛下您可知道这世间有三个人是最傻的?一个是我,一个是捉我的猎人,还有一个就是大王您。’ 国王看到孔雀鸟飞走了,想想这满湖的水还能治病,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遗憾。可是再听听孔雀王的话,国王顿时吃了一惊。他连忙问道:‘您解释一下,这话怎讲?’ 孔雀王笑了,然后,他对着国王鞠了一躬,充满自嘲地说道:‘人们都说美色如同烈火那火是会烧毁自己的性命的。我以前不信,可是,我现在却信了——要知道,在我的宫殿里,住着我的五百位妻子,样样的美色都有,样样的绝丽都有。可是,我却并不因此而满足,甚至,还要舍弃她们,千方百计地想要娶青雀为妻。每天清晨、晚上,为了寻找她爱吃的果子,我跑来跑去地,就像差役一样,因为这样才被猎人捕获,差点儿送了自己的命。 我说猎人傻,是因为在他捉住我的时候,我曾经真心诚意地对他说,说我知道一座秘密的金山,可以给他一山的黄金,可是,他不要这实实在在的一山黄金和无穷无尽的宝贝,却偏偏听信王后的欺人之言,想娶国王您的女儿为妻。世上的蠢人都是那个样子! 您看!王后的病早就治好了,可是她还提不提许给猎人的承诺?可是猎人偏偏要信她的,这猎人不是很愚蠢吗? 而大王您,费了那么大力气才得到我,凭藉我奇妙的医术,治好了宫内和全国人民的病,使他们个个面色红润、精神抖擞,可是大王您竟然轻易地把我放了,这就是大王您的愚蠢了!’说完孔雀王拍拍翅膀,讥笑地说了句:“我曾经很愚蠢,可是,我现在却再也不会了,不过,我看您的样子,应该还会执迷下去的吧?” 说完,孔雀王便腾空而去了。” 故事讲完了,满堂鸦然。陶心然望着端木齐,拿过桌上的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故事完了……” 陶心然所讲的,是一个佛语故事,这个故事,暗喻人孔雀王的幡然悔悟,以及人类的见识短浅。用以说服那些执着于眼前的人的愚蠢以及贪婪。曾经广为流传。是以,经常颂读佛经的陶心然记得清楚。此时讲来,倒也是娓娓而谈。 佛经的故事就在于博大精深。通常,一个小小的比喻,就可以诠释一个深刻的道理。更有甚者,你每读一次,站的位置不同,年轻阅历不同,所得到的理解,还有悟出来的道理,还有妙义,也颇为不同。是以,在世人的心里,被引为经典。 不得不说,听了陶心然的故事,在场人的,都开始低头深思起来——若是孔雀王留在自己的宫殿里,不是去一心的讨好青雀,还会有他日之劫么? 那个猎人,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金银财富,只为了一个空洞的承诺——那个国王,因为眼前的短浅的利益而被迷住了心窍,反被孔雀王走脱…… 这个故事,归根到底,也只是现实与利益的问题——每个人,都只看得到眼前,每一个人,都只执着于自己想的东西,并为此不惜付出一切的努力,一直到了最后,得不偿失。 这也是一个放弃和取舍的故事。 孔雀王放弃了他的五百个妻子,独独选择了青雀。那么,他必须的,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沉重的代价——几乎丧命。 那个猎人,为了一个空洞而渺茫的承诺,而放弃了无尽的财富,那么,他所承担的后果,则是一个永远没有办法兑现的诺言。还有回归贫困的原点。 那个国王,因为眼前的短暂的好处,而被孔雀王用巧计逃脱。那么,他同样地,也要承担起一辈子的悔恨。 种下什么样的因,就会结什么样的果。因果循环,就仿佛是人的血液一般,直到人的生命消失的那一刻,就不会消失。可惜的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要到了一切终结之后,才会真正的明白。 终结,其实只是另一个开始。 只是,所谓的道理,通常是在明白之后,就已经晚了…… 端木齐微微扯了扯唇,然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微笑:“那么,你的意思可是想要告诉本殿,本殿就是那个愚蠢的大王么?” 虽然陶心然说得极其阴晦,可是,端木齐还是听明白了,敢情在这个三皇妃的眼里,他就是那个愚蠢的大王? 322——孔雀王的故事[四] “呵呵……”陶心然忽然展颜一笑,她望着端木齐摇了摇头:“不,在弟媳的心里,太子殿下是那只孔雀王……” 陶心然的话才一落音,满堂之中,众皆哗然—— 却原来,在那个女子的眼里,那个自诩为王者的男子,只不过是一个抛下了五百个妻子的孔雀王而已…… 端木齐的脸也沉了下来,只能说,这个女子太不知道好歹。却原来,在她的心里,他连一个“人”都算不上么? 孔雀王,孔雀王——放下只是一只扁毛畜牲不说——即便陶心然并没有讽刺端木齐的样子。世人谁不知道,在这草原之上,所有的人都只喜欢那闪电击,雷博击长空的雄鹰。而并非那个羽毛华丽,动辄就喜欢卖弄自己的孔雀。就连那个故事里。那个孔雀王咐喜欢卖弄,只会卖弄,喜新厌旧,将对自己生杀予夺的权利给了他人,到头来,落了个被人利用,被人羞辱的下场。 于是,轻轻地旋转着手里的金杯,端木齐压抑着心里的怒气,望着陶心然,微微一哂:“孔雀王?弟妇好妙的比喻……那么,本殿愿闻其详。想听听本殿如何象那孔雀之王了……” 呵呵,孔雀王?难道,端木阳就没有对这个女子说过,孔雀之于他的含义么?又或者说,这个女子是有备而来?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端木齐的自从陶心然出现之后,就一直平复得仿佛深水一般的眸子里,蓦地闪过一抹说不出的阴暗的,阴沉的光。 坐在他下首的端木星斜眼望来,只看到端木齐的隐隐约约变得铁青的脸——看来,这个年轻的王妃,不是聪明过头,就是明知故犯。只是,她可知道,自己已经踩了端木齐的雷区…… 完全没有留意身边的一切细微的动作,陶心然的话,还在侃侃而谈:“孔雀王是指界里的神鸟,向来有吉祥之意。而且,能医百病,在众鸟之中,也取美丽祥和之意。” 陶心然望着端木齐,微笑:“故事里的孔雀王,放弃自己的宫殿,还有五百个妻子,独独地喜欢一只青雀,那就说明,这个孔雀,是性情中人,可以将世人所喜欢的荣华富贵看得轻如浮云,敢于追求自己所喜欢的,不理会世人的眼光——” 她在赌,她在押——她在赌自己的记性是否真是如此的好,只将记忆里零落的片断拼凑起来,终于找到了端木齐的软肋…… 然后,她在等待着那种代价…… 端木齐的神色稍霁,可是,还是别过头去,冷冷地哼了一声。要知道,“孔雀”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是个绝对禁忌,迄今为止的三年间,还真没有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在他的面前,道出“孔雀”二字。那么,这个年轻的王妃是否有觉悟,在说出这两个字眼之后,即将承担的代价? 陶心然再微微一笑:“可惜的是,他忘记了自己所肩负的责任——一个国度的,还有就是一个家庭的……” 冷然一哂,陶心然说道:“身为一个王者,就要体恤万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可惜的是,这个孔雀王,他却忘记了——就好象太子殿下一般,身上所肩负着的,是一个国的未来,还有所有的兄弟骨血的未来,可是,太子殿下,好象先忘记了失踪的四皇子殿下,然后,又忘记了含冤受屈的三皇子殿下……” 陶心然的声音严厉起来。 望着端木齐的再一次变得更加铁青的脸。陶心然知道,这一注,她押中了,而她,终于赢了。 要知道,在这片草原上,如果说,孔雀是端木齐的禁忌的话。那么,还有一样,也是他所极度排斥的——那就是,女人过问政事,以及国事的。而她,如此放肆的原因,如此敢肆无忌惮的原因,只不是因为她要先绝掉端木齐的念头。然后,再开始她的下一步计划…… 要知道,端木阳被囚。而她虽然被软禁,却安然无恙,能给予她如此待遇的,当然是端木齐——可是,聪明如陶心然,却始终猜不透这举动其中的寓意,又或者说,她明明是猜出了,可是,却并没有选择相信自己。 直到落照前来,将端木齐的意图,向她挑明。于是,她蓦地明白了。忽略她,或许是端木齐的意思。毕竟,握有一地之主的端木阳都成了阶下囚,那么,这个花瓶子的王妃,又能顶上什么用呢? 可是,再一次地将她摆到端木齐面前的,却是落照…… 那个一舞惊四座的年轻女子,有着和她的笑容,和她的舞蹈一般神秘的身份。而且,凭着一种本能的直觉。陶心然知道,她的出现,绝对不是偶然,而是必然——必然的出现,必定会有一个必然的目的。现在的陶心然,虽然猜不出落照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她却知道,能在此时出现,并轻易地将自己融入端木齐的生活在这个女子,绝对非同凡响。 但凡有目的的男子,都会非常的可怕——她们会凭着女子的天生的敏感还有优势,利用所有的可以利用的人或者是关系,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 所以,陶心然隐然有一种感觉。虽然此时的落照并不在这宴席之上。可是,她陶心然的在今天的这一场对峙里的最主要的对手,仍旧只是落照,而并非这台上的端木齐——后者,只能决定她的生死,或者是强迫她做一些并不想做的妥协。可是后者,却可以不动声色地将她送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令她再无出头之日。 所以,陶心然知道,若自己过不了端木齐的这一关,那么,她就永远没有办法,查出那个落照的底细…… 看到端木齐的脸色,还有陶心然的认真十分的姿态,那个已经微醉的端木星,一个失手之下,打落了手里的酒杯。他手忙脚乱地去扶。可是,却将整个衣袖,都全部沾湿。 他手下的响动,惊起了所有的人。那几个陪座的王室子弟一看之下,都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到自己衣衫湿了,端木星冲端木齐尴尬一笑:“皇兄,请恕弟鲁莽——酒湿衣衫,惹来弟媳侧目,皇弟深以为然,是以,先行退下了……” 看到端木星退下,几乎所有的陪坐的人,都跟着退下了。 偌大的帐蓬之内,明珠生辉,灯火辉煌。那个年轻的太子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将肆无忌惮的光,重新投躲在陶心然的身上,然后,微微一笑:“好特别的故事,好特别的孔雀王……” 是的,这个女子非但聪明,而且还是不是一般的聪明。她不但知道他对孔雀二字深以为然。而且,将他看作了那位孔雀王——以孔雀王冠名,想来任他有天大的火,都发不出来了吧? “太子殿下谬赞了……”陶心然微微地垂下了头,然后,静静地望着手中的杯子,闻着鼻端袅袅的茶香,依旧眉色不动。 微微一哂,端木齐望着那个杯酒未动的陶心然,对着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弟媳,请满饮下此杯……” “弟媳并不擅饮……”陶心然抬眸,静静地答道:“不过,太子殿下盛情,弟媳不敢不从……”说完,陶心然拿过手里的杯子,然后,静静地饮下一杯,这才拿起手边的帕子,轻轻地拭了拭唇:“上一个,乃是孔雀王的故事,而弟媳所要讲的第二个故事,仍旧和孔雀有关,不知道太子殿下,愿意听否?” 323——孔雀的故事[五] 还是和孔雀有关? 端木齐举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不禁摇头失笑起来——看不出来,这女子还真执着。可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讲孔雀的故事,可就是想要自己记得旧人,从而放过她么? 微微地摇了摇头,端木齐的眸子里,陡然地出现了一抹说不出的疲惫的冷光——旧时凄凉不可听啊。那样的漫长的岁月,仿佛长年不息的尘沙,仿佛将那蒙尘的往事上的所有的血色都深深地覆盖了。只有在风吹涟漪的时候,才能看到那一抹惨淡的红。 可是,那样的红,和眼前的珠影摇红相比,又有谁能分得清,哪一个更是风光旖旎,哪一个,更令人取舍难定呢? 只能说,这个女子,还不够了解他。 陶心然似乎并不关心端木齐的表情。她只是在缓缓地饮下一杯茶之后,开始了她的另外的一个这[乌鸦与孔雀的故事]。 这也是一个佛语故事,只不过,和前者相比,寓意简单得多,听起来,也是更加的轻松。当然了,这则故事,也是讽刺那些“搏爱”,“滥爱”的草原上的男子,看不清更远的天地,只局限于眼前的好恶。 陶心然的声音,依旧地好听—— 她知道,她的时间并不多,充其量,也只是在这一顿酒菜的功夫。她希望珠玲花会按照她的吩咐去做。那么,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所以,为了这一切,她不惜做“一个喜欢讲故事的阿姨”将这些所谓的故事,当成拖延时间的筹码。那是因为,她的手中,早已没有了半点筹码……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极北之地,有一个国家,它的名字叫做‘波遮梨’。这个国家在沧海彼端,因为地处极北,更因为隔海过洋,路途遥远。再加上这里的黑夜,特别的漫长。所以,有史以来,从没有鸟类能越过沧海,飞到这块地上来生活过。所以,祖辈生活在这里的当地的人们,也不知道,这所谓的‘鸟’,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 “终于,有一次,有一个远来的商人,从大海的另一端,一个叫做‘智幻’国度涉重洋而来,而他的到来,不但带来了来自远方的,各种各样的货物,更为了解开路途的寂寞,于是,他还随身带来了一只长嘴的乌鸦。 商人的货物,非常的抢手,到了没有几天,就被卖得干干净净——而那只乌鸦,每到这个时候,就会蹲在商人的肩膀上,‘哇哇’地叫,开心极了。” “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当地人见到乌鸦,都惊珍极了。于是,传得街闻巷知,人人争相来看。并开始对这只奇异的鸟儿开始评头论足起来——黑亮的羽毛,大嘴长翅,竟然还能在天上飞翔,真是一种神珍的动物。从众人的围观,令到乌鸦惊叫起来。于是,众人更加的惊讶不已。虽然,乌鸦的叫声,实在并不算得是悦耳,而且堪称沙哑难听。可是,好奇的人们,如获奇珍的人们,还是把它当成稀世珍物,对待他,仿佛是天上的神物一般恭敬。而且,在知道了他的饮食习惯之后,还拿来各式各样的谷米、水果来供养它。 有了如此待遇,乌鸦便不愿意走了,于是,他告别的商人,在这里过着神仙一般快乐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波遮梨国“优待乌鸦”的消息,如同海上的风一般,渐渐地传扬开去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乌鸦,都闻讯朝着这里飞来。没有多久,这儿的树上、房子、天上、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乌鸦。它们叫着、喊着、飞着、斗着,鸟粪撒满各处。 但是,犹如获得奇波遮梨国的人们,还是把它们当作神鸟,丝毫不敢怠慢地供养着它们。生怕一丝小小的怠慢,就会惹来他们的不悦。 时间如流水,无声无息地滑过。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一次,有个远来的商人,从大洋的另一个端的另一个国家,带来三只名叫“孔雀”的鸟类。” “波遮梨国的人听到之后,又仿佛当初看到乌鸦一般地,争相前来观看,几乎是万人空巷。不同的时,当所有的人们在看到孔雀那五彩斑斓的羽毛时,所有的人们,更是目瞪口呆。那只孔雀似乎习惯了人们的围观,看到人前上前,它便从它的漂亮的小房子里走了出来,然后,慢慢地踱来踱去——不得不说,这孔雀真是一只美丽的鸟儿。它走起路来,姿态优雅,好像雍容华贵的夫人;对比之下,乌鸦一跳一跳的,好像穿着黑衣服的小丑。而那孔雀鸣叫起来,啼声婉转,犹如云端的仙女在歌唱一般;而相比较之下,乌鸦沙哑的嗓音,就跟破锣似的。令人一听之下,顿时想要起鸡皮疼。 于是,知道了有孔雀的人们,都纷纷跑来观赏孔雀,他们还把各式各样的东西拿来供养孔雀,听孔雀的载歌载舞,和它一同地欢乐忧伤。从此以后,这个国度的人,就再也没人理睬那些讨厌的、而又没有一点礼貌的乌鸦。 乌鸦的地位,在这个国度里一落千丈。又因为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喝的,再加上人们的漠视,使他们心生羞愧。于是,这些不知休息聚集的乌鸦,便开始四散飞走,也不知都飞到哪儿去了。” “而波遮梨国的人这才明白,对任何事物都要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盲目崇拜一样东西,就会吃亏上当。” 陶心然的故事,讲得非常的入迷。语气,神态,都随着波遮梨国的人的喜欢,以及厌恶,表达得淋漓尽致。 故事的最后,她微微地一笑,望着不知道何时走下座位的端木齐,淡淡地说道:“想来世人亦是如此,在没有看到更美好的事物,又或者是说在将美好的食物忘记的时候,会拿一样极其普通的东西当做惊艳,以致到了最后,才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的严重……” 明明知道陶心然的话里,是意有所指。可是,端木齐却一点都不惊奇。他来到陶心然的面前,静静地望着她的眼睛。隐然一笑:“弟媳,你何必妄自菲薄呢?要知道,能有这番苦心,能讲出这故事的人,就不是普通人……”一边说着,端木齐将自己的头往前凑了一下,他一直一直地望着陶心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样吧,你从了我,我可以考虑放端木阳一马……” 陶心然的手里的酒杯“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厚厚的地毯,顿时被湿了一片,当那醇香的酒在空中飘散开来的时候,陶心然微微地低下头去,看到那一片湿湿的酒渍,仿佛一滩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324——乌鸦和孔雀 “所谓的物以稀为贵——当地人见到乌鸦,都惊珍极了。于是,传得街闻巷知,人人争相来看。并开始对这只奇异的鸟儿开始评头论足起来——黑亮的羽毛,大嘴长翅,竟然还能在天上飞翔,真是一种神珍的动物。从众人的围观,令到乌鸦惊叫起来。于是,众人更加的惊讶不已。虽然,乌鸦的叫声,实在并不算得是悦耳,而且堪称沙哑难听。可是,好奇的人们,如获奇珍的人们,还是把它当成稀世珍物,对待他,仿佛是天上的神物一般恭敬。而且,在知道了他的饮食习惯之后,还拿来各式各样的谷米、水果来供养它。 有了如此待遇,乌鸦便不愿意走了,于是,他告别了陪伴千里的商人,开始在这里定居下来,在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日子里,过着神仙一般快乐的日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波遮梨国的“优待乌鸦”的消息,如同海上的飓风一般,渐渐地在大洋的四周传扬开去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乌鸦,都闻讯朝着这里飞来。没有多久,这儿的树上、房子、天上、地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乌鸦。它们叫着、喊着、飞着、斗着,鸟粪撒满各处。 但是,犹如获得奇宝的波遮梨国的人们,还是把它们当作神鸟,丝毫不敢怠慢地供养着它们。生怕一丝小小的怠慢,就会惹来他们的不悦。 时间如流水,无声无息地滑过。 就这样,又过了不知道多少年。有一次,有个远来的商人,从大洋的另一个端的另一个国家,带来三只名叫“孔雀”的鸟类。” “波遮梨国的人听到之后,又仿佛当初看到乌鸦一般地,争相前来观看,几乎是万人空巷。不同的时,当所有的人们在看到孔雀那五彩斑斓的羽毛时,所有的人们,更是目瞪口呆。那只孔雀似乎习惯了人们的围观,看到人前上前,它便从它的漂亮的小房子里走了出来,然后,慢慢地踱来踱去——不得不说,这孔雀真是一只美丽的鸟儿。它走起路来,姿态优雅,好像雍容华贵的夫人;对比之下,乌鸦一跳一跳的,好像穿着黑衣服的小丑。而那孔雀鸣叫起来,啼声婉转,犹如云端的仙女在歌唱一般;而相比较之下,乌鸦沙哑的嗓音,就跟破锣似的。令人一听之下,顿时想要起鸡皮疼。 于是,知道了这个世上,原来还有孔雀这种如此美丽的鸟类人人们,都纷纷跑来观赏孔雀,赞赏不已。他们还把各式各样的东西拿来供养孔雀,听孔雀的载歌载舞,和它一同地欢乐忧伤。从此以后,这个国度的人,就再也没人理睬那些讨厌的、而又没有一点礼貌的乌鸦。 顿时,乌鸦的地位,在这个国度里一落千丈。又因为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喝的,再加上人们的漠视,使他们心生羞愧。于是,这些不知休息聚集来的乌鸦们,便开始四散飞走,也不知都飞到哪儿去了。” “而波遮梨国的人这才明白,对任何事物都要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盲目崇拜一样东西,就会吃亏上当。” 陶心然的故事,讲得非常的入迷。语气,神态,都随着波遮梨国的人的喜欢,以及厌恶而起伏,表达得淋漓尽致。 故事的最后,陶心然微微地一笑,眸子里流转着令人难懂的光芒,她望着不知道何时走下座位的端木齐,话锋一转,说道:“想来世人亦是如此,在没有看到更美好的事物,又或者是说在将美好的食物忘记的时候,会拿一样极其普通的东西当做惊艳,以致到了最后,才会知道自己错得有多么的严重……” “就比如说太子殿下对于心然的心一样——要知道,心然并非那人见人家的孔雀,说实话,也实在不值得太子殿下如此的垂青……” 明明知道陶心然的话里,是意有所指。可是,端木齐却一点都不惊奇,也不以为然。他走下自己装饰得金碧辉煌的太子宝座,踱着方步,一步一步地来到陶心然的面前。满是深思的眸子,带着刀剑般锋利的戒备,静静地望着陶心然的眼睛。仿佛要看清这个如此胆大包天的女子的前生后世。 而陶心然则平静地和他对视着,毫不畏惧—— 头顶的琉璃灯盏,还在散发着璀璨的光芒,就仿佛是涉水天而来的柔光,将两人脸上的表情,照得毫发毕纤。 时间从两人的身边滑过,寂静的帐蓬里,似乎还可以听到两人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齐这才收回了锋芒毕露的眸光,转而隐然一笑:“弟媳,你又何必妄自菲薄呢?要知道,能有这番苦心,能讲出这故事的人,就注定不是普通人……” 一边说着,端木齐将自己的头往前凑了一下,他一直一直地望着陶心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本殿喜欢和聪明人说话——这样吧,既然弟媳花了这么多的心思,我也不怕告诉你——对于你,我是志在必得。只不过……你若是肯从了我,愿意随我进京,做我的侧福晋的话,那么,我倒可以考虑放端木阳一马……” 陶心然的手里的酒杯“啪”一声落在了地上。厚厚的地毯,顿时被湿了一片,当那醇香的酒气在空中飘散开来的时候,陶心然微微地低下头去,望着那倒映在灯下的,那一片湿湿的酒渍,仿佛一滩令人触目惊心的鲜血—— 虎狼毕竟还是虎狼,无论讲多少个故事,都阻挡不了他们想要吞下绵羊的决心。还好,陶心然早有准备——她既不是为了故事而来,也不是为了那个侧贵妃的头衔而来。 于是,学着端木齐的样子,陶心然毫不畏惧的和那个神色阴晴不定的年轻太子对视着,白净如玉的脸上,带着一种神秘的微笑,说道:‘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殿下的意思,就是要选择开诚公布了?” 是啊,不得不说,这种打哑迷的说话方式,还真的是累,陶心然讲故事讲得累了,拖时间也拖得累了,更有甚者,她觉得时间也拖得差不多了,也应该收个场了。再长的故事,都有结局,再坏的结局,都会告一段落,所以,此时的陶心然,还真的希望两个人的这一番打哑谜,能有一个相对都能接受的收场。 和魔鬼的谈判,就仿佛是关于血食的争夺,想来,无论是谁,都不希望在自己的领地里,被人分一杯更去…… 望着端木齐似是恍然大悟的神情,陶心然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殿下抬爱,心然不胜感激。这三皇子殿下放与不放,心然确实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心然想和殿下说的是,和太子殿下回京,也未尝不可。只是,太子殿下所开出的条件,心然却不以为然……” 不但是以为然,而且,可以不客气地说一句,是她,根本就不稀罕…… “哦?好个‘不以为然’?”端木齐扬眉冷笑,却一直一逼着那个看似毫不畏惧的陶心然,蓦地冷笑一声:“那么,本殿想知道的是,心然可有觉得可以妥协的前提?” “是的。”陶心然淡然一笑,拂了拂衣衫上的轻褶,抿唇微微一笑,说道:“在心然的心里,为妻者,必为正妻,为人妃者,必为正妃——太子殿下不见袁烈还有端木阳殿下,可有哪一位,是想要心然屈居人下了——所以,恕心然大胆地说上一句:这侧妃一位,太子殿下还是留给别人吧……” 端木齐的脸,沉了下来。 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女人,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说,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重。这不,端木齐只不过才给了她一分的颜色,她就想开个染坊给端木齐看看。可是,端木齐是何许人也?一国的太子,未来的王储,他怎么会任由一个嫁过人,适过人妻的女子,作为自己的正妃呢?再说了,他的正妃之位,一直悬而未决。那是留给可以及与他最大帮助的文臣,或者是武将之后的,怎么会是留难陶心然的呢? 325——端木齐的正妃之位 于是,冷冷一笑,端木齐刚要说话。可是,陶心然却率先地开口了。陶心然侧过头来,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端木齐,悠然说道:“心然知道,太子殿下一定不会觉得心然是太子殿下的正妃之选。那刚好,心然也不觉得太子殿下能给心然一分安然的未来——所以,心然对于太子殿下的要求,恕难从命——” 再微微一笑,望着端木齐一转数转的脸,陶心然身子向后仰了一下,静静地说道:“当然了,率士之滨,莫非王臣——若太子殿下真喜欢臣妾的话,那么,尽可以不需要知道心然的意见,来个霸王硬上弓也好,将心然强行拘禁也好,总之,太子殿下是男人,而且,还是个极有权力的男人,男人想要做什么,女人是挡不住的,而一个旭国最具有权势的男人想做什么,恐怕是连天都挡不到——” “只不过……”还是微微地笑着,陶心然的眸子里,有一种颓废的流光,有一种含情的毒素,那种感觉,仿佛一眼望去,就会令人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沉醉沉迷之感。她望着端木齐,微微一笑,几情万种:“只不过,在太子殿下的眼里,是一夕的露水夫妻过瘾,强占来的女子销魂?还是心然的真心的侍候来得更加的划算呢?” “愿屈居人下者,为奴,凌驾于众人之上者,为主——而心然,只想作主,不想作奴——即便是太子殿下的奴,也不可以……” 端木齐望着陶心然在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风情万种,再看看此时的她冷然冷心的样子,不由地愣了愣神——看来,这个女子的奇妙之处,还真如埋藏在地底的宝藏,本来,端木齐已经觉得自己接近地底。可是,此时看来,却不过是冰山一角…… 于是,端木齐上前一步,抓紧陶心然的手腕,望着她的眼睛,用寒冷至极的音调说道:“你在逼我……” “我只想取回自己想要的……”陶心然任由端木齐握紧自己的手,几乎漠然在答应:“若是得不到,陶心然宁死不从……” “你信不信,本殿就在这里……” “信……”陶心然冷然道:“但是,我更相信,明日一早,太子殿下欺凌弱女子的声名,就会传遍整个草原,而且,会传到京城之中——” “你……”从来没有过的挫败,使端木齐忽然喘不过气来。他望着陶心然,眼神狠厉,仿佛要将这个女人撕成碎片,然后,活活地吞下肚去—— 欺凌弱女的罪名,端木齐并不害怕。可是,他怕的是,袁烈会知道这个消息。而端木灼,还在袁烈的手里…… “心然只是顺从自己的心愿,为自己的以后,争得多一分的福利而已……”陶心然冷冷一哂,傲然不屈地望着端木齐:“所以,太子殿下想好了么?是准备放心然回去,还是独自承担起这个罪名?” 陶心然隐约地听过,袁烈已经来了草原。她虽然不大清楚袁烈的目的,可是,此时,利用他来做一下挡箭牌还是没有问题的。 因为,只有权利相对的人,才会对势均力敌的对手忌惮。而她,刚刚好可以从中抑扬得当,为自己谋取一线生机,最不济,也有一个可以喘息的机会…… 端木齐的眼神,再一次的凝住了。他望着这个心思看似简单,其实复杂得无法捉摸的女子,心里的疑问,就仿佛是三月的清雨一般,一缕又一缕地滑过。 他忽然觉得,陶心然的眼神里,表情里,似乎藏匿着巨大的秘密。可是,他偏偏只能看个冰山一角,却无法将其中的猫腻看个清楚。 他转了转眼神,刚刚想说什么。只听到帐蓬之外,忽然有人大喊一声:“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着火了? 端木齐蓦地一惊,不由地将眼神转向了帐蓬之外。厉声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身后,陶心然的唇边,终于都浮出一抹凝重的沉重来—— 着火了? 是谁,是谁在这个时候,放了一把火呢?是珠玲花知道了什么?还是诸葛英武? 当然了,她的人,还在端木齐的面前,所以,对于外界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太子殿下,我们的粮草被人烧了……”帐蓬之外,有年轻的副将举步而来。在看到端木齐之后,单膝跪倒在地。他的声音急促而又急切。隐隐约约地带着说不出的紧张:“左营和右营已经去救火了,可是,火势太大,却并不好控制……” 草原上的雨季还没有来临,所以,此时正是风高天干的时候。若是在此时燃一把火,想必可以烧掉一切想要烧去的东西…… 感觉到头顶的端木齐的怒火仿佛是秋后枯草一般地燃烧起来,接下来,可能就是雷霆之怒。可是,年轻的副将跪倒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要知道,太子营帐,戒备森严,是谁如此的来去自如?又是谁,可以如此胆大包天地,在天还未完全黑暗的时候,竟然一把火烧掉了粮草? 是谁?是谁?这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 端木齐的握紧的手上,隐隐有青筋露了出来。他望着宁心语,挥了挥手里的拳头,怒道:“这究竟是谁做的?” “眼下外界纷乱,想来群龙无首,所以,太子殿下是否应该前去主持一切?”看到端木齐如此暴怒的样子,陶心然就猜想,可能这一把火,真是烧到了端木齐的痛处。于是,陶心然上前一步,低声说道:“殿下,您还是前去看看的好……” “……”端木齐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他袖子一甩,就大踏步地朝着帐蓬之外,离去了。 看到端木齐离去,宁心语眉色一动,就要跟出去。可是,那个年轻的副将却迎了上来,伸手将陶心然拦下了:“王妃,没有太子殿下的意旨,您是不能离去的……” “哦……”陶心然微微一笑,眉间风情万种。她望着那个年轻的副将,忽然,慢吞吞地说了句:“怎么,你觉得,就凭你,可以拦得住我么?” “……%”显然将陶心然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乍一听到陶心然的话,那个年轻的副将已经后退一步,将手中的长剑“唰”地抽了一半出来,对着陶心然摆出一副威怒不已的样子出来,横眉冷然地说道:“王妃,若您再敢上前一步,休怪属下无礼……” 这些个不安分的女人们啊,个个都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儿,你不吓吓她,她还真不知道这马王爷长了几只眼去了…… 326——三王妃不见了 “哦?那本王妃倒要看看,你是想要对本王妃怎样个无礼法呢?” 陶心然隐然一笑,身子不进则退,只一瞬间,挨得极近的两人,已经差不多要贴到一起。陶心然对着年轻的副将摆出一个神秘的笑,然后,她轻轻地说道:“你若再敢威胁本王妃,本王妃回头就和太子殿下说,你非礼本王妃……” “……你敢……”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王妃,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年轻的副将倒是狠狠地愣了一下。可是,也只不过是一下,他就色厉内茬地说道:“太子殿下不会相信你的话……” “信不信,也不是你说了算的——”陶心我一边说,一边作势去除自己的衣服,她一边除,一边望着年轻的副将笑道:“一个王妃的话,一个属下的话,你认为,太子殿下会信哪个多一点?再说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的人,若是本王妃的衣服破了,你想想看,太子殿下怎么看?” 一边说,陶心然一边扬眉冷笑——小样,乳臭未干的臭小子,还敢来威胁她?她吃盐多过他吃饭好不好? 年轻的副将呆住了。 说实话,若是陶心然倒打一耙的话,端木齐或者不会相信他调戏了陶心然。可是,太子殿下也绝对容不下他——看了自己看中的女人的身体,你以为,他有三个脑袋瓜子可以掉啊? 就在年轻的副将呆怔的一瞬间,陶心然一边去拉自己的衣服,一边身子一转,快速地转到副将的身后,然后伸指一点,就将那位副将点倒在地。 身上的外套,早被除下了,陶心然快速地剥下年轻的副将的衣服,然后,自己穿在身上。将自己的外衣顺手一搭,扔在了将那个同样被脱去了外袍的副的身上。然后,一手拖着他,将他扔到了帐蓬的角落里。帽子是大了一点。可是,却也不至于掉下来。再说了,那个年轻的小副将本来就不算是太高。衣服穿在陶心然的身上,倒也合体。准备好一切,陶心然又左右检查了一番,顺藤摸瓜地将端木齐的案几之上的那个价值不菲的、纯金的小小貔貅往怀里一寒,又左右看了一眼,又将案几之上,用来照明的夜明珠揣在怀里,然后,又收拾了几样价值颇重的东西,将怀里塞了个满满的——俗话说得好:偷贼不为盗。端木齐囚禁了端木阳,这些个日子,没少得到好东西,所以,顺手牵羊地拿走一点,也不算什么违背良心的事情吧? 看看东西拿得差不多了。这帐蓬里,再也没有什么体型小,可以拿得走,而又价值高的东西了。她这才身子一转,大摇大摆地向帐蓬之外走去—— 要知道,民以食为天,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这个王妃轻装上阵,若是没有值钱的东西傍身,那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离开草原之后,又要如何的生活呢? 一身军士的装扮,手持长剑,昂首挺胸,举步有力,还会有谁,会怀疑这个年轻的副官,就是刚刚换下王妃服饰的陶心然呢? “三王妃还在帐蓬里,你们好好地看好了,我去看太子殿下去……”一边压低了嗓子,。将那个副将的声音学了个七八成象,陶心然一边阔步前进,朝着火场的那一边,去了。 那一场大火,足足将端木齐从端木阳这里搜刮来的钱粮烧了一半——自从端木阳锒铛入狱之后,端木齐就将这个地方据为己有。到了半个月后的今天,他已经搜刮了不少的东西,除了已经运往京城的那一半之外,剩下的,就屯积在这里,想要不日开拔之后,随身带走,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场大火,就将他的所有的努力,几乎一半,都化为灰烬。 端木齐的心里的火,就仿佛是可以燎原的秋草一般,只不过一瞬间,就将他的心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看到救火已经到了尾声,散乱的兵士下人,开始清点那些还没有被烧毁的东西,早已变得土头灰脸的端木齐,这才气哼哼地朝着帐蓬里走去。 他有一种直觉,这场火,一定和陶心然有关。若非如此,她为什么要尽量地拖延时间呢?专门地挑他的忌讳,讲了两个关于“孔雀”的故事?这一褒一贬的两个故事,可是生生地将他的已经到手的财富拿走了一半有余。端木齐的那个心疼啊…… “回帐蓬……”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了这几个字,端木齐就袖子一甩,大踏步地朝着自己的帐蓬里走去——端木阳狡猾如厮,可是,却没有想到的是,他又从哪里,找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一般狡赖的王妃回来。而这个王妃可比端木阳狠多了。不出手则已,这一出手,就心疼得他几乎要跳起来了…… “回太子殿下的话,三王妃她不见了……”守卫的兵士,奉命好好地看着陶心然。可是,过了良久,没有听到动静,他们大着胆子往帐蓬里一看,这才发现,整个帐蓬之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个三王妃的影子呢? 端木齐的脸,完全地黑了下来。 陶心然跑了?可是,这偌大的草原里,到处都是救火的兵士,她一个女装有王妃,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这样想着,端木齐大步地来到帐蓬之内,然后,再从角落里拖出了那个被盖着一件女子外套的年轻的副将的时候,端木齐这才明白了。原来,陶心然不但逃了。而且,还换了副官的衣服——夹杂在救火的兵士之中,她一身副官的衣服,又有谁会认得出来,这个年轻的副官,就是片刻之间,被端木齐困在帐蓬里的三王妃殿下呢? 端木齐的手心开始握紧,然后,他一拳狠狠地砸在精美的云纹的案几之上。精减的大理石制成的案几,在端木齐的手下应声而断。所有的下人都吓得齐齐地跪倒在地,没有办法出声。 端木齐四下望了一眼,这才觉察到自己的帐蓬里少了不少的东西,而且,还都是值钱的,而且是容易携带的——不得不说,这个三王妃还是个识货的主儿,什么不拿,专门拿值钱而又轻巧的—— 说不出为了什么,端木齐竟然不怒反笑——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三王妃,真的对极了他的胃口。他发誓,一定要将她捉回来,然后,狠狠地羞辱一番…… 可是,目之所及之处,他的眼神忽然变了。 原来,他忽然发现,他一直摆在案几之上的,那个纯金的、小小的貔貅竟然不见了。 若真是一块金子,若真是一样饰品,那么,不要说是那样的小小的一块,即便是再大的一块,端木齐也会在所不惜,甚至看不到眼里去。可是,就是那个小小的貔貅,里面却蕴藏着一个大大的秘密。他本来一直是随身携带的。可是,今日的这把火来得突然,再加上自己又喝了不少的酒。竟然将这样东西忽略了。然后,被那个女人,顺藤摸瓜地拿走了…… 端木齐的脸,蓦地变得一片的铁灰。可是,这件事情,又实在是不适宜被太多的人知道。于是,他挥了挥手,将将所有的属下全部都驱散,严令他们加紧寻找三王妃的下落和,还有尽快地查清这把火的来源。 众将联袂而去,再不敢有半分的怠慢。就在帐蓬的布帘子,再一次重重地垂了下来之后,坐在案前的端木齐忽然冷冷地低喝了一声:“苜,何在?” 没有人的影子,只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应了一句:“属下在,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好……”端木齐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尖,阴沉莫测的脸上,蓦地现出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出来。他说道:“你,现在出发,务必要将三王妃给本殿带回来……” 微微地沉吟了一下,端木齐说道:“当然了,包括她身上的任何的一样东西,少一根头发都不成……” 那个女人,他还有用处。而那个女人的身上,恐怕此时还带着从他这里卷去的宝贝吧?那么,这些宝贝,还有那只小小的貔貅,却是一样都不可以少的…… “苜知道了……”虚空之中,有什么声音,如轻风一般地静静地掠过,然后,寂然无声。 端木齐的身边,一共有三个暗卫,其中一个,就是正德帝指派给他的那一个,令草原之上,人人闻之变色的杀神之王。而另外两个,则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苜,还有蓿。 327——大火的背后 而现在,他将手里的任务交给了向来最是老成的苜,端木齐相信,陶心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逃出他的五指山的…… 然而,才没过多久,负责守卫暗牢的兵士跑了进来,看到端木齐,连忙跪倒在地,急声说道:“回太子殿下的话,三皇子殿下被人劫走了……” “什么?”这下子,一向表现得比较淡定的端木齐,再也没有办法淡定起来——端木阳被人劫走了,陶心然不见了——那么,是谁?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是端木阳?还是陶心然?袁烈?抑或是一只不为人知的黑手?又或者是…… 忽然之间,不敢想像下去,端木齐刚想说什么,这时,只听到门口传来门卫的声音:“二皇子殿下驾到……” 原来是端木星来了? 说不出为什么,端木齐的脸上,蓦地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淡然冷笑,微微的高深莫测——他的营帐里着火,早已闹得人尽皆知。可是,到了这会儿,那个端木星才姗姗来迟?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端木齐挥了挥手,令那个前来禀报的狱官退下。冷冷地说了句:“传……” 端木星掀开厚重的门帘,长驱直入,在看到了端木齐的手下,碎掉了案几时,微微地愣了一下——究竟是什么,才使端木齐的这把火发得如此的大? 是那把火?还是? 蓦地瞥到正急步而出的狱官,端木星的眼睛一跳。感觉到头顶的来自端木齐的注视,端木星随之转过了头,迎着端木齐的眸光,拱手见礼:“大皇兄……” “二皇弟现在才来?要知道,刚刚的那一把火,可是烧得为兄的手足无措啊——”端木齐的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而且喜怒莫测,他望着端木星,微微一笑:“看来,二皇弟的消息,可真不够灵通啊……” “回大皇兄的话,臣弟酒醉,被下人惊醒,才知道发生了如此大事——”端木星抬起头来,望着端木齐的眼睛,轻轻地说道:“不过,好在大皇兄无恙,若非如此,臣弟断无法原谅自己……” 端木齐的脸色,渐渐地黑了起来。可是,他勉强压抑着心里的怒火,过了半晌,才冷冷地说了句:“是的,本殿无恙……” 端木齐是身体无恙,可是,只在这一场火之间,他就失去了两样被他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从端木阳的手下搜刮来的珍宝粮食,还有就是那个至今都没有被他猜测出秘密的金貔貅…… 只不过,还好,那东西是落到了陶心然的手上。想来,若是落到了袁烈,又或者是端木阳的身上,那么,就真的危矣…… 一念及此,端木齐眼角一跳——端木阳被人劫狱而出,陶心然恰在此时失踪,那么,这两者之间,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吗? 眼神微微地黯了一黯,端木齐握紧了自己的手心,过了半晌,才沉沉地说道:“为兄无恙,只是累了,二皇弟若没有别的什么事,就先回吧……” 一句话下了逐客令。端木齐靠在那张舒适华丽的锦凳之上,再也不出声了。 端木星望了一眼端木齐,眸子里沉沉的,却什么都没有说,躬身,告辞而去。在走的前一刻,他的眼神扫过被碎在地上的案几,却没有发现那只他曾经看过无数次的,小小的貔貅,却不见了。脑子里灵光一闪,端木星忽地问了一句:“大皇兄,三弟妹呢?” “……” 突如其来的提问,就仿佛是平地惊雷一般,将端木齐的所有的心思都拉了回来。他应声抬头,在看到了端木星的说不出意味的冷笑时。他的神色,很快地由恼怒变得平和,然后,他垂下头去,望着自己的指尖,只冷冷一哂:“她当然是回到自己的帐蓬里去了,难道二皇弟觉得,她还会在这里不成?” 端木星此时来问陶心然,在端木齐觉得,当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般的诘问——相信以端木星的消息的灵通,他一定是早知道了陶心然的失踪,然后,故作关心地探问消息来了? 可是,端木齐怎么会是能被人套出消息的人呢?要知道,对于他来说,可是时刻地警惕着这个虽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对什么都心知肚明的主儿。所以,端木齐对于端木星的几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心态,早就了然于心。当然的,不可能有什么把柄给端木星捉住…… 端木齐的整个的眼神,以及他的眼神里的怒意,还有怅然若失,都被端木星收在了眼底。心里微微一冷笑,端木星的表情,却还是一贯的清爽——纯粹的关心,还有不经意的探询…… “皇弟并没有这个意思,皇弟只不过是想问一下而已……”端木星冲端木齐微微地一笑,一派的随意、随性的模样。他见好就收地说道:“那么,皇兄,为弟的告辞了……” 想要的表情,早已经得到。想要知道的事情,也知道了七七八八。达到目的的端木星微微一揖,径直朝着帐蓬门口去了。 端木星远远地去了,帐蓬之内,就只留下了端木齐一个人,他仍然呆若木鸡地坐在那里,满心的不知所措。 整整三座帐蓬啊,这三座帐蓬里的所有的物品的价值,只要端木齐一想起来,就觉得心痛得不能自己。 夜,如果是被墨色晕染开来的海绵一般,被吸入的墨色越多,天地之间的光线,就越来越微弱。到了最后,天地成黑色,几不可视物。 马灯早就被点燃起来了,高高地挂起在围栏之上,那样的并不算明亮的灯光,因为数目极多的缘故,将这片天空照得如同白昼。在这一片的清晰的光和影之间,在这一片早已化为黑色的废墟之间,有一行人,正在紧张地收拾着残余的一切,有条不紊。 那是端木齐的手下,正在清理现场—— 被烧毁了一半的火场,大火已经被扑灭了,那些兵士们正在清理现场,将那些黄白之物都收拾了出来,分类放好,等着做最后的清点,再请来能工巧匠将之雕琢,以及重新的加工。 是砂粒,就无法放射出光彩,是珍珠,即便是蒙尘,也一样会放射光彩——可惜的是,珍珠虽然得以保存,金铢依然安在。可是,那里的堆积如山的丝绸锦锻,还有放在隔壁的帐蓬里的粮食,都随着这把大火,在一夕之间,全部都化为了乌有…… 月华如水,照在所有人的身上,那些努力地工作着人们,个个都低下头去,不时地发出一声的叹息。 远处的远处,有一个黑色的人影,正在静静地伫立——他也不知道究竟站了多久了,反正从那把火刚刚开始燃烧的片刻,一直到现在,他都是静静地站着,冷冷然地望着那一片早已化为灰烬的帐蓬,冷得几乎结冰的眸子里,终于有说不出的情绪渗了出来。 想来,到了此时,端木齐的铁骑已经散布草原,开始寻找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吗?可问题是,他们连是谁在背后谋划了这件事都不知道,又能从哪里,将这件事的元凶揪出来呢? 微微地摇了摇头,黑衣的男子,从沙丘之上走了下来,然后,一直地走到那个一直垂下头去,默然而立的那个同样的一身黑衣的女子的面前。 “这一次,都是你的功劳——”淡淡的语音,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气势。那说话的,正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袁烈。他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那个沉默如水的年轻女子,话音里,却带着微微的叹息:“不得不说,你和我,是一样同一类人,有着同样的野心勃勃,有着同样的百折不回的精神。并一直,一直地,为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坚持不懈地前进。遇神杀神,遇佛弑佛……若你身为男儿,便可与男子争雄——想来世间的男儿,也没有几个人,能是你的对手……” 冷冷地话音里,虽然是难得一见的赞赏,象是对于这个女子的手段以及一切,做一个约略的总结。可是,袁烈的语气,却依旧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这个女子,可为将,可为材。可惜的是,她身上的注定着的另外的一半血脉,注定她不能为自己所用——遗憾乎?利刃虽有割手的危险,可是,却只有真正的利刃,才能达到你所要求的所向披靡的结果。 在这个世界上,风险与机会共同存在。 328——端木灼的归来 年轻的帝王望着那个虽然苍白瘦弱。可是,身体里仿佛有着一股力量,一股生机的落照。隐隐地摇了摇头,然后,就在流风之中,静静地叹息:“可是,落照,我依旧是不明白的。这一次,你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又为什么要帮朕呢?” 是落照,一手策划了端木灼的被绑,然后,又是她,一手怂恿了端木阳的身陷囹圄。而到头来,这两者,都只是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上的玩意儿而已——端木阳即将脱困,虽不至于对落照感恩戴德。可是,却绝对不会为难于她…… 呵呵,至于端木灼,虽然而今还没有消息,可是,想来他日,也不会将这个女子,划为对手之分。 群狼环侍,这个女子,呆在狼群之中,就仿佛是一只无辜的羔羊一般。可是,她却可以任意地在狼群之中游走,并改变任何一样决定性的决策。 无疑,这个女子,是强大的。而她的强大,则刚刚在于决胜于他人之手,谋划于出人意料之外。 落照恨着端木氏兄弟,父子,甚至是每一缕端木家的血脉,可是,毋庸置疑的是,她又可以在他们这间,左右逢源,如入无人之境。而在袁烈看来,落照每一次所做的事情,都是矛盾着的——先弛后张,先捕后放。如此的游戏,她的心里,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呢? 不得不说,这一点,有时候,就连袁烈都无法猜测清楚。 这一次,就连这一次。就在端木齐妄图染指陶心然的消息传来。令袁烈罕见地震怒,所以,袁烈在得到消息之后,就设计了这一场大火,一是为了引开端木齐。二则,则是为了给给陶心然机会脱身——端木阳被擒,陶心然这片草原之上,已经没有了可以庇荫她的力量,那么,她就应该要离开这里,然后,回到她应该去的地方去。 袁烈若是派人去接陶心然,必会引起端木齐的警觉,从而怀疑到更多的种种的可能。那么,若真如此,将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们所有的人都会暴露无遗。然后,因为端木齐的报复,而最终变得全部都无法离开这片草原。 端木齐之对于陶心然,可能会是因为直接的爱意,可能只是想图一个占有的新鲜。那么,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珍贵的。一日愈是不得,一日愈是追逐——最后的后果,可能会是不死不休。这当然并非是袁烈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他才会断然地改变策略,想要陶心然通过自己的力量,以及袁烈的暗中的相助,而离开端木齐——与此同时进行的是,则是端木阳的出逃。那么,即便端木齐对于陶心然依旧贼心不死。可是,却也知道孰轻孰重的他,也绝对不会舍本逐末地再去追逐一个早已不见了踪影的女了。 当然了,袁烈并非一条绳上吊死的主儿。他的后着为断,他的智谋不断。等到端木齐应付好端木阳,处理好所谓的“端木灼失踪事件”的时候,那个曾在他的心时留下了一席之地的陶心然,可能就会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当然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此时的袁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因为他做了这样的安排,而一心想要帮助端木阳的陶心然,才会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从而导致了连累了更多的人。而她,则成了无数人追逐的目标——端木齐,端木灼,甚至烈照,还有袁烈——那是因为,她拿走了一样绝对不可以轻易碰触的东西。可是,她不但拿了,而且送给了端木阳。 很久之后,当那样东西现世,所有的人将矛头再一次地指向端木阳的时候,有些错已经犯下,有的人,已经因为她,而被人伤得千疮百孔。 人生不能复制,往事不能重来。 没有人能对已经错的东西付任何的责任,即便是陶心然,也不能…… 当然了,一件事的始末,会生出诸多的意外。即便是这一次,袁烈派出去接陶心然的人,却没有接到陶心然,而传话的人则回来说,那个三王妃,早在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离去,再也没有人看到过她的踪影。 她的消失,就仿佛是清早的晨露,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就已经落入尘埃,再也不见…… 当然猜出得出陶心然去了哪里,可是,聪明如落照和袁烈,都没有说出来。而是微微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地转过了眼神。 “无他,第一,我想从端木齐的身上得到一样东西——” 落照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凉,淡淡的清。她面对袁烈,依旧选择了坦诚:“因为,若是没有那样东西,我便无法进到端木家的皇陵里去……” 袁烈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他当然不知道落照想要得到的东西是什么。而且,他也没有办法追问。因为,落照也同样是一个聪明的人,应该说的话,绝对会和盘托出,可是,若是不应该说的话,那么,她就是烂到肚子里,也绝对不会吐露半句。更何况,这一段日子里,段在暗处的袁烈看得非常的清楚,落家的人,正在赶来这一片草原。陆陆续续地朝着盛京进发。那么,想必他们是想赶到端木齐之前,到达京城,然后,再利用此时的落照的特殊的身份,做足万全的准备。 袁烈不问,落照果然不说。她只是微微地一顿,再说道:“第二,我是想将端木齐和端木阳之间的矛盾激化——要知道,端木齐囚禁了端木阳,还在他的属地上大肆虏掠。所以,这对于端木阳来说,已经成为他最痛恨的人——” 落照的话,依旧有条不紊。她望着袁烈,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袁烈却已经明白了——在放出端木阳的这一着棋上,两个人的意思,惊人的一致。因为,只有放出了端木阳,那么,才能牵制端木齐。而两个如此开始势均力敌的两人,若真在这片草原上你死我活,还真说不出,究竟会鹿死谁手。 眼神一汇而过,随即转开。两个都是那种不愿意令别人探询到内心深处的人,所以,眸子里的了然,都在在转过头之后,才慢慢地显露出来的。 袁烈没有说话。他只是在想着这件事的所有的可能,以及所有的有可能的牵连。袁烈不说话,落照也没有说话,两个沉默着的人,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身后的夜空,彼此都沉默下来。 “你日前曾说,希望朕放端木灼出去,那么,你认为,可有适当的机会?是在端木阳脱险之后?还是……” 329——勾心斗角 袁烈淡淡地征询着落照的意见。然后,他淡淡地望着落照,开口:“又或者说,你将一切都布置好之后?” 当然知道袁烈所说的是什么。落照只是望了一眼星夜长空,然后,垂下头去,拱手道:“陛下,落照希望,在明日的黄昏时分,陛下放端木灼归来,然后,落照要看着他,和自己的兄长相聚……” 端木灼会归来,而且,会被人隐秘地告知,他的这一次的所谓的绑架,其实都是他的身为太子一大皇兄一手所谓,其目的就是为了将端木阳置于囹圄之中,好趁机控制这一片封地—— 当然了,端木灼可能会不相信。可是,却不会不怀疑。只要端木灼怀疑,一切都会变得顺理成章——要知道,这个世上,从来都不缺乏真相,所谓的缺乏的,只是发现真相的人,还有主浊需要这个真相的人。 端木灼不会放过端木齐。那么,要对付他,就只有没有离开这里之前。因为,一旦回到了京城,端木灼就有了诸多的阻挠,以及顾忌—— 端木阳不会放过端木齐。那是因为,端木齐将他的所有的东西全部都掳走之后,化为灰烬,令他的三年的生息,在这一夕之间,全部都化为乌有。 端木齐绝对不会是端木阳和端木灼二人的暗中暗算的对手。而一直在坐山观虎斗的落照,则可以在此时暗中地提点一下,然后,将端木齐的回京的时间,就地缩短——要知道,令端木齐回到京城,才是落照的最终的目的。 端木灼不会放过端木齐,回京之后的那一场恶斗,将会更加的精彩——那一场皇后的贵妃之间的争斗,那一种朝堂之上,两种势力的不死不休,即将在盛京之中,再一次地拉开帷幕。 端木阳不会放过端木齐。虽然人在封地,可是,端木阳三年隐忍,也一定积蓄了相当乱套的力量,至少,他不会好象表面看来的,如此的孤立无援。 端木阳的手段,从端木齐控制这一片土地,虽然半月之久。可是,却始终无法夺得这里的兵权看来,那个端木阳的能力,远胜这个所谓的太子端木齐多多。强弱相斗,必定精彩—— 老谋深算的皇后,势力极大的贵妃,大智若愚的皇子。甚至是那个从来跟在人后,虽然从来不与众人相争,可是,眸子里却闪着得不到自己所想,就不顾一切的端木星。 落照相信,这一次的宫廷之争,这一次的朝堂之争,甚至这一次的皇子一之争,一定是空前的精彩,空前的令人拍手称道。 而那时,将是落照等人,可以深入皇陵的,最好的时机。再那之后,就是历史的再一次的改写,仿佛在数十年之前,公羊家族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之时,还存在于众人之上之时。 到了那时,将会是又一个终结,将会是又一个开始…… 知道落照一定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或者是作了什么样的安排,而且,看她的表情胸有成竹。于是,袁烈相信,这个落照,一定是做着损人利她,却也利己的好事——损人,更加利己。只要自己的出小小的力量,就可以获得巨大的收益,这又是何乐而不为? 所以,袁烈也不去追问,只是微微点头:“那好,如你所愿……” 微微地笑了笑,落照后退两步,对着袁烈深深地躬下身去,静静地告辞:“那么,陛下,端木齐失了珍宝,又失了王妃,想必此时还在恼羞成怒,所以,落照回去,刚刚好加以诱导,然后,引他上钩……” 端木齐失了珍宝,痛心疾首。端木齐失了王妃,必定心有不甘。而且,必定是恼羞成怒。再加上潜在的威胁,再加上端木阳的失踪。落照相信,此时的端木齐,一定是焦头烂额,仿佛一只发怒的雄狮一般,见谁咬谁。 既然能从这头狮子的口里拔出一颗牙齿出来。那么,聪明如落照,就一定有办法在这头狮子的口里,再拔出一颗出来。 失牙之痛,反正,痛的又不是自己。而且,落照保证,若是端木齐再不打道回府,她还有更精彩的后着,在等待着这位太子殿下。 袁烈不对落照的任何一部的行动,作丝毫的询问。看到落照即将离去。他也只是微微地挥了挥手。就在落照翻身上马的时候,忽然静静地说了句:“我边关已聚集二十万之众,想来不日,两国就会有所冲突,趁着此时,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不去看落照的惊愕的眼神,袁烈微微一笑:“只要她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安然地离开这里,那么,我,袁烈,愿意且你一臂之力——” 我,袁烈,愿意且你一臂之力——可前提是,陶心然可以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 可是,陶心然若真是离开了,那么,她落照的最坚实的后盾,可是以和端木齐对抗的唯一的筹码,岂不是也随之失去? 可是,这一种可能,袁烈并没有说,陶心然也就没有问。仿佛两人都是诺重于山的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么,谢谢陛下了——”落照的脸上,虽然还浮现着一抹的意外——要知道,袁烈已经是第二次对着她做了如此保证了,那么,他如此重申的意义,可是知道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么? 落照的心里,不由地跳了一下。然而,只是一下,她的眉色就转为不动。她还是保留着最基本的仪态,她望着袁烈,再一次躬身道:“我东羊家,对于陛下的恩德,没齿难忘……” 是的,若是东羊家重新执起旭国的权柄,无论如何,对于袁烈,都会感恩戴德。可问题是,感恩戴德的结果,是不是就会放弃一些最基本的碑帖呢? 这些,袁烈的心里,并不清楚。 “去吧,别让人起了疑心……”看到落照转身,而令端木齐头痛的那把大火,也已经告一段落。眼下,又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了——于是,袁烈转过身去,也大踏步地走向了自己的马匹,在跃上马背的时候,年轻的帝王伸手遥遥一指:“朕就在这里,等候你的好消息——” 朕就在这里,等待你的好消息,当然了,也就在这里,继续必将继续下去的一切…… “那么,请陛下相信,我东羊家,曾是大凌国的子民……”说完这一句话,落照策马而行,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里…… 袁烈在落照的身后翻身上马,也快速地离开了这个地方——曲终人散,又是分别的时候,冷夜的风,吹散草原的草叶的香气,而那悄立沙丘无人识的两人,也就朝着不同的方向,疾驰而去…… 袁烈和落照都是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是不需要多话的。落照的意思非常的清楚。为了答谢袁烈的帮助,他们东羊家,愿意在夺得江山之后,归于大凌的旗下,最不济,也要作为邻国友邦,永不侵犯。 而在袁烈的心里,告诉了落照即将大军压境的事,他无非是在告诉落照,他愿意帮助落照,夺得他们东羊家的江山而已。 可是,袁烈同样知道,这件事,是没有什么可能的。 端木家盘踞旭国数十年,就仿佛是一棵就早开枝散叶的大树一般,根基早稳,而东羊家客居凌国,卷土重来。就仿佛是初夏的一阵狂风一般,只可以将树的枝叶吹散。可是,却没有办法将他连根拔起…… 而袁烈至所以出手帮助落照,也只不过是想要趁乱夺得陶心然,然后,离开这里而已—— 他为了陶心然,已经深入他国,而现时,也只有落照,才知道他的真实的处所,还有身份。那么,对于袁烈来说,首当其冲的,就是给予一定的好处,来稳住落照,然后,才有可能得到她的帮助…… 330——我已经做了我应该做的 风起,吹动客行的夜行人,温凉如水。而袁烈,就在这夜风四起的黑夜里,加速地全行,直朝着远方的那座帐蓬,驱马而去。 他的身后,落照也正朝着端木齐的营地奔去。那里,还有她的使命,那里,还有她的没有完成的一切。而她现在要赶回去的最首要的事,就是要先稳住端木齐,对于端木灼的出现,有一个良好的解释…… 真累啊——这样的勾心斗角,这样的无所不用其极,完全不同于她还是落家庶女时的单纯的生活。可是,却要耗费她的更多的心力—— 生为东羊家的女子,身上流着东羊家的血,那么,你的一生,都要奉献给东羊家…… 努力吧,努力吧——为了母亲能有更好的生活,为了自己的幼弟能触到更加明媚的明天,落照愿意将自己的一生,都埋藏在尘埃里,永远都不见天日…… 当端木齐因为那一场火,还有因为失去了自己不应该失去的东西而怒火中烧之时,当落照和袁烈一起,正在远处观望着那一场盛世之火的时候。在遥远的一个角落里,陶心然正扶鞍而立,等待着那个刚刚从囹圄之中出来的端木阳。 是的,是陶心然策划了一切——当然了,袁烈和落照只是无形之间帮了她一把…… 最开始的时候,陶心然只不过是想在端木齐的营帐里放一把火,然后,在引起内乱之后,可以乘机地将端木阳营救出来的。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存有此心的,并非她一个人。所以,她的火还没有放起,人家放的火,就烧了端木灼的半个帐蓬——这样一来,不但是省了事。而且,还为她赢得了更多的时间。所以,于其说陶心然感谢这把火,令她成功地救出了端木阳,倒不如说,她更加地感谢放这把火的主人,帮她解决了一道难题…… 时间,等于金钱,时间,等于生命。也正因为如此,那个备受折磨的端木阳,才可以如此安全地脱险而出。 陶心然一袭的副将的衣衫已经除去了。此时的她,仍然穿着一身当地的牧民最常见的袍子,而且,还是一身的男装——经过了这一件事,陶心然也想明白了,王妃不做了,身上的衣服,也应该换一下了,于是,她改为男装,并要在今夜离开…… “……”端木阳望着陶心然,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衣衫褴褛的他,此时站在陶心然的面前,望着陶心然的脸上的那种说不出的自然和善的面容,还有她的眉目之间的,看不到丝毫的阴霾的微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端木阳仿佛回到了曾经在终南山的、甚至是邺城陶家的岁月。 不得不说,那真是一段令人怀念的日子。那时的他们的,身份并不是皇子,而只是四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徒弟。有着喜欢闯祸和冒险的精神。而他们几乎在每一日里,都在挖空心思地想着,云浮闯什么样的祸事,开什么样的玩笑。然后,他们一直地,一直地制造着麻烦,就只为让那个女子,焦头烂额。 而那时的陶心然,无论他们做错了什么。她都只是无奈地摇摇头,然后,替他们担待一切——就如此时。 冷月的辉光之下,陶心然则微微地笑着望着端木阳,仿佛要将他的样子,镌刻心底——然后,她上前,给了端木阳一个十分用力的拥抱。然后,以一种端木阳仿似十分熟悉的声音,说道:“出来了就好,出来了就好啊……” 是啊,出来了就好。只有出来了,才有希望澄清冤情。只有出来了,才能更好地,将之后的路,走下干群关系…… “这几天,让你受委屈了……”端木阳终于说出话来,却是满含感情。他望着陶心然,用几乎颤抖的声音说道:“要知道,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 是的,没有人知道,端木阳有多么的担心。他担心的是,端木齐会对陶心然不利,又或者是发现陶心然的好。那么,那个不愿意受辱的女子,一定会奋起而争之,到了最后,受伤的,或者还是她…… 没有人知道,端木阳曾经是多么的担心。他担心这个女子记起了以往的前尘往事。然后,趁着他身陷囹圄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去,再也不复出现…… 是的,没有人知道,端木阳究竟有多么的担心…… “我很好,劳你挂心了。”端木阳的饱含着感情的话,却只换来陶心然的微微一笑。她放开端木阳,后退两步,望着精神虽然委顿,可是,眉色之间,似是没有受过什么苦的端木阳,终于都给了他一个令他放心的眼神—— “出来是出来了。可是,端木齐想必不会放过你,所以,你接下去,有什么好的打算么?” 是的,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这些个古人的成语,都在提醒着陶心然,端木阳要早做准备,若非如此,怕如此的费尽心机的出来,到了最后,会变成心愿成灰…… 听了陶心然的话,端木阳很自然地答道: “先令人查出端木灼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了端木灼,那么,我的嫌疑也就洗脱了,虽然贵为太子,可是,端木齐却对我们无计可施——而且……” 而且,端木齐如此的对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下面的话,端木阳却并没有说下去,不是不想说,而是怕陶心然放心。现在的他,除了那些前行的目标,除了陶心然之外,他是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他不能再失去这个在如此艰难的境地里,还在支持着自己的女子…… “很好……看来,你都想得很清楚了。那么,就按照你所说的,去做吧……” 陶心然拿过手里的包袱,放在端木阳的手里:“这些,是我在端木齐的帐蓬里打劫来的,而你,应该刚刚好可以用得上……” 一想起被自己洗劫了如此宝物的端木齐,陶心然就觉得过瘾——先是被人放了一把火,烧了一场,然后,又被自己洗劫了一番——不得不说,今天的这个日子,对于端木齐来说,可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 微微地笑了笑,陶心然说道:“我只是想要提醒你,只有你,而没有我们……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虽然前路倥偬,有山有水,有笑有泪。可是,我真的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什么?你要走?”这才一接过陶心然递来的包袱。再一听陶心然的话,端木阳不由地觉得悚然一惊,怎么,这个女子,用了这么多的力气,在这个节骨眼上救了自己出来,难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为她想告诉自己,她相离开吗? 那么,既然救了他出来,却选择离开。此时的端木阳,还宁愿深陷在那牢狱之中,若真是那样的话,最起码,这个女子,到了现在还不会走——你不看看,如此的迫不及待的离开,却只是为了他的出现? 可是,你能不走吗?那是因为,我舍不得你…… “是的,我想回到我自己的地方去。”陶心然望着端木阳,以前的种种,她都不再想说了,只不过,在她的心里,端木阳只是端木阳,是这一片草原上的王爷,是一个寻常不过的男子汉。可是,端木阳,并不是她的心目中的夫君。而她,则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 抛开一切虚荣和浮华,她,要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端木阳的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又一下。然后,他的眸光开始变得迷离起来。他的神情开始变得茫然起来。他望着陶心然,然后,静静地问了一句:“怎么,是我对你不够好么?” “抑或是我不够好?做错了什么,令你失望了,所以,你才决定要走了……” 怎么,是我对你不够好么?还是你想起了之前的一切,所以,才要执意地离去? 331——再一次的失之交臂[一] 端木阳深深地望着陶心然。 他在猜测着,是不是被自己猜中了——这个女子,想起了一切,然后,也开始了解了他是怎样的人,所以,才选择了如此决绝的离开么? “我什么都没有想起来——而且,我也不打算再想了……端木阳,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对你不离不弃。可是,现在的你,就要好了——我知道,眼前的这些,是难不倒你的。所以,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是的,陶心然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然后,重新地回归自己的生活。远离王权,远离勾心斗角的王室生活。远离那些虚伪的微笑下面,不为人知的险恶的用心—— 这本来就不是她的世界,而这个所谓的三王妃,也不是她喜欢扮演的角色,而今,她将它们,统统地还给了端木阳而已。 端木阳在身陷囹圄之前交给陶心然的令符,曾经被陶心然好好地保存着,到了现在,又好好地放回了端木阳的手上,而那个曾经是他的王妃的女子,就在这冷冷的新月之下,对着他执手告别:“是啊,我要回到我以前的生活里去了,那么,你也要保重啊……” 虽然,她已经不记得,她以前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的面貌。可是,终南山,邺城陶家……还有她的那几个无比调皮的、又喜欢闯祸的徒弟们,陶心然的心里,便无限地神往起来。 于是,她开始做着不为人知的决定——她要将自己的徒弟们找回来,然后,躲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地过自己的平静的日子…… 可是,覆水难收,那些曾经失去的欢乐,可会再一次地回到她的身边来么? 这一点,陶心然其实,并不知道。 陶心然的话,如同雷击一般地响在端木阳的心里。他握紧了陶心然归还给自己的令牌,只觉得胸口一滞,再也说不出话来。 即便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她却还是心心念念地要离开自己,离开自己为她经营的家,然后,走到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去。 无论她是否记得自己的当初,可是,她最终选择的,还不是自己…… 自己,最终都不是她的归宿…… 那么,她的归宿,究竟会是谁呢?阴险无比的袁烈?还是那个生死未卜的小唐? 一想起小唐那深不见底的,却看不到丝毫的怨恨的眸子,端木阳无端地打了个寒颤——如此可怕的小唐,竟然可以将所有的敌意以及杀意,全部都隐藏起来,甚至,在被他那样的残无人道地折磨之后,还能那样的对他笑,无所谓地笑,仿佛没有什么感觉一般地笑…… 心里的某一种,仿佛被针生生地扎痛了。端木阳握紧了手里的令牌,然后,静静地对着陶心然一笑:“那么,你要保重呵……” 你要保重啊,你要好好地保重,当我的辉煌来到的那一天,我会再寻你回来…… 微微地一笑,陶心然冲端木阳挥了挥手,然后,真的转身走了…… 端木阳已经没有事了,那么,她的走,毫无眷恋…… 当落日的余晕,在天地之间,还在漾着淡金色的光芒的时候。那个失踪了半月之余的端木灼,那个被传被三殿下设计谋害的四皇子端木灼,却在这一个普通的黄昏里,安然无恙地归来了。 这一天,距离三皇子端木阳的逃离,刚刚好是一天半夜的时间。这一天,刚刚好是三王妃失踪的第二天。 这一天之前,曾经发生了许多的事情,这一天,好象也不曾有什么的改变。 可是,端木灼归来了。而他的归来,又将改变多少人的命运,改变多少大意向的方向? 于是,那个坐在帐蓬之中,正听着追捕陶心然和端木阳的人,仍旧一无所获的消息时,那个一向阴沉内敛,似笑非笑的端木齐。再一次地变得仿佛是暴怒的狮子一般,怒不可遏。 可惜的是,毫无节制的发怒,只能使事情变得更遭,而并不会将事情的结局变得更好。可惜的是,端木齐虽然知道这个道理,却始终不能做到。 落照一直地站在端木齐的身后,等待着那个在今日里,将最令端木齐震惊的消息的到来。听着帐蓬之外的迅急的脚步声音。她的淡漠的唇边,终于都浮上一抹说不出的讥诮的冷意——该来的,始终会来。 乍一听到端木灼归来的消息,失态之下的端木阳,一个失手之下,就打碎了手中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漾着雪山毛尖的香气,仿佛轻雾一般地在这个空间弥散开来。而端木齐的手,则在这轻雾之后,微微的发抖—— “殿下,您应该去看看——日前,落照曾经说过了,端木阳无故劫走了四皇子殿下。可是,却不知道为何,又放他归来了——可是端木阳已经看到了太子殿下主持大局?那么,随着四皇子殿下的出现,三皇子殿下,是否也即将出现呢?” “要知道,他需要这样的一个机会,为自己正名……” 落照的话,说得不疾不须。是她告诉端木齐,端木灼至所以被人暗算, 轻易的谎言之后,将会有多少的不为人所知的阴暗功夫?这些,世人都不得而知…… “随本殿一起去看看。”看到年轻的侍人上前,正要将自己的身上的共渍擦拭干净,端木齐却一手地推开了。端木灼的被抓只不过是一着棋子。所以,当初的端木齐,曾经一度地认为,是袁烈帮了他。可是,昨晚,落照带回来的消息却是,大凌国的人,遭到了暗中的伏击,几乎与袭击端木阳同时进行。那只能说,表面不动声色的端木阳,早有准备了。正在患得患失之时,事情却被无情地证实了。 只要端木灼说不出绑架他的人是谁。那么,端木阳的罪名,就会烟消云散了。这当然不是端木齐想要的真相。事实上,对于端木齐来说,只要能将端木灼的失踪,推到端木阳的身上,那么,端木灼无论是生还是死,都已经不在他的关心之列了…… 而现在,端木灼竟然安然无恙的归来了。那么,随着端木灼的归来,又有多少事情,即将被彻底地改变? 走出帐蓬之外的端木齐,才一抬眸子,就看到了那个刚刚下马的、一脸的憔悴风尘的端木灼——端木灼瘦了,而且神情极是狼狈。他的衣服被撕烂了。他的脸上还带着伤痕。他的头发散开了。 总之,乍一眼看去,没有人能看出眼前的这个男子,就是那个曾经威风八面的四皇子殿下,远远地看去,不认识的人们,还以为是这沙漠上的流浪汉来了——虽然,这个流浪汉有着可以使世上绝大部分的流浪汉在一念之间,就失去生命的能力…… 看到如此狼狈不堪的端木灼,端木齐的眸子里涌上了一种说不出是兴灾乐祸的盎然,还是一种替端木灼惋惜的凉薄。他在举步的刹那间,那种不言而喻的表情,忽然消失了。然后,重新地换上一种感动的,甚至是惊喜交集的表情出来—— 端木齐张了张口,一句就连自己都觉得十分感觉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而端木灼仿佛是累了,下了马之后,就开始勒马而立,竟然连要和端木齐打招呼都忘记了——不得不说,这自由的感觉真好,这可以脱离樊篱的感觉可真好。只要能站在这青天白日之下,你就会发现,其实,人生还是非常的美好…… 可是,端木灼同样是不会如此的罢休的。 332——再一次的失之交臂[二] 无论他遭受绑架的始作俑者究竟是那个表面对自己关心,内心里其实只有自己人的端木齐,还是那个向来和他们兄弟不睦,将自己排斥在他们兄弟之外的端木阳——端木灼只知道,他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么,就得有人为这件事情负责——无论负责这件事的,是哪一个人,他要的,只是个完美无缺的交待,要的,只是一个结果。 为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委屈还有侮辱,他并不戒意,兄弟为敌,血流成河…… 眸子,有些危险地眯了起来。那个衣衫褴褛的端木灼以手背遮蔽阳光,尽情地享受着自由,以及蓝天和风的舒畅的感觉…… 端木齐快步而来,对着那个仿佛是迷失了方向的鸟儿一般的端木灼张开双手,想要以热烈的怀抱,去迎接这个远归的弟弟。 落照的脸上,也凝起了一抹若有基无的淡然的笑意。她在端木齐的身后望着端木灼,看她脸上的表情,就仿佛是望着一缕被自己踩到脚下的轻尘一般,凉薄而且不屑…… “三皇子殿下,你可回来了,你可想死丹珠了……”一个带着口腔的声音,从人后响起,仿佛还带着说不出的惊喜交集的复杂感情。而那声音,那感情,更象是久别的恋人一般,正对自己的远归的恋人,展开拥抱的双手…… 说话间,一个小小的皮靴子跳着浅草的奔跑的声音,在人们的耳边响起。于是,端木齐的怀抱滞了一滞,满面喜色的脸上,登时地换上了一种说不出的,玩味的味道—— 显然,是有人想要越过他,捷足先登了。 端木灼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仿佛失去了方向一般地,无所适从——眼前的正举步而来的这些人之中,可有谁是真心地欢迎着自己归来?又或者是还在暗地里,正准备再一次地,对着她迎着痛击呢? 阴谋和诡计,本来就是他们一起生长着的血脉一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无论是谁,相信都不想成为这场角逐里的牺牲品。 而他端木灼,也绝对不会…… 那一行轻俏的脚步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过去——戒备和探询,还有说不出的各种的复杂的视觉,也随之而来。就连端木齐也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眼角看到他的身后,人群的一侧,有一个仿佛花蝴蝶一般的身影,正在轻微地一闪,然后,径直地越过众人直朝着端木灼扑了过去。 那是那个端木阳转送给端木灼的,叫丹珠的小丫头。此时的她,正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飞快地朝着众人奔跑过来,然后,越过众人,直朝着端木灼跑去。 看到那个飞奔而来的小姑娘,竟然是那个在端木灼的帐蓬里住了几天的女人,所有的本来还在暗中戒备的侍卫们,都暗自放松了警戒。据他们所知,端木灼对这个女人也还算是不错。而这个明显情窦初开的小姑娘,显然是爱上了那个曾经和她滚在一起的男子。可是,有人容不下丹珠,他们也是知道的,接踵而至的鞭打,将这个女子赶了出去,也是从那之后,这个女子便宜消失在了端木灼的帐蓬里。 所以,此时的她,才会表现得如此的明显,才会表现得如此的激动。而其余的人,显然的,对于她此时表现出来的异乎寻常的激动,自动地找了一个可以说得通他们的借口。 而他们没有立即上去阻拦的原因也就在于——此时的劫后余生的端木灼来说,再也没有什么,比一个女人能给他的轻松,更加的令他可以将因为被囚禁,还有被绑架的阴影更加快速地消失。 所以,当那个女子快速地飞奔而来,象是袋鼠一般地挂在端木灼的身上。而端木灼也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怀抱敞开,迎接这个到了这个时候,还如此记挂着自己的女子—— 丹珠一把抱住端木灼,然后,将自己的头顶在他的心口上,哭得仿佛一个泪人一般…… 而端木灼,依照他的以往的习惯,还有他的身份的高贵,是不会,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如此放肆地拥抱住这样一个卑,贱的女子的。可是,当丹珠的眼泪,如此真实地呈献在丹珠的脸上,当丹珠的眼泪,仿佛潮水一般地将端木灼的衣衫全部都湿透的时候,端木灼这才如此真实地感觉到,眼前,真的没有什么,比这个女子的怀抱,还有她的眼泪,更加地来得真实了。或许这所有人的之中,也只有这个女子,才是真心地怀念着自己人的吧…… 暂时的松动,淡化了端木灼因为出现的惊愕,几乎所有的人都望着那个飞一般地上前的人儿,不觉莞尔一笑——看来,这三殿下一朝归来,又有美人惦记,还真的是艳福不浅呢…… 所有的人都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连太子端木齐,也是微微地愕了一下,只有站在人后的落照脸色却微微地变了一下…… 那是,丹珠? 那是那个为了想要报复端木灼,甚至不惜以身喂毒的、想将自己人身上的毒素侵入到端木灼的身上,以达到报仇的目的的丹珠? 在这个世上,弱和强的对峙,长长久久地存在着。 而为了仇恨,没有人比两败俱伤的报复方式更加的可怕。当然了,也没有什么,比即便是牺牲自己,也要置对方于死地的方式,更为可怕。 而丹珠不但做到了,还在承受着外人所无法明白的痛苦。而且,她同时承受着的,还有情感和仇恨的双重的压力…… 丹珠恨端木灼,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是,问题是,事情若真如丹珠自己所说,那么,丹珠此归所表现出来的,一看到端木灼归来,就会如此惊喜交集的表情还有动作,深知道两人内幕的落照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一个人,若只为了一个目的而努力,为了一样目的而不惜一切。那么,她对于自己对手,对于自己的敌人所表现出来的善意,还有亲近,都可还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而那个目的,终究会与她的第一个目的相结合,最后,达成一致—— 所以,一看到这个颇有心计的小丫头,此时对于端木灼表现出来的极度的顺从,还有依赖。而落照的心里,由生生地打了一个冷战——要有多么大的心计,要花多么大的毅力,才可能如今日的丹珠一般,如此的疯狂到不顾一切呢? 再抬起头来,看到一直不停地流着眼泪的丹珠已经抬起头来。她退后一步,想要和端木灼施礼。可是,她的人,却被端木灼更用力地抱住了。然后,她就半屈半就地窝在端木灼的怀里,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还有甜蜜…… 一切都会结束,一切,都成变成当初时的样子。只是,那曾经存在于这种风景里的人,却早已不在…… 落照落在人后,静静地注视着丹珠,她望着丹珠的含情脉脉的眼神,想像着她的尽里的冰与火的交集,落照忽然说不出话来—— 落照本能地觉得丹珠如此亲热地跑上前去,必有什么不妥——一个如此痛恨端木灼的人,又怎么会为他的重新的回归,劫后余生的归来,感觉到哪怕是半分的喜悦呢?怕只怕,在丹珠的心里,对于这个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的归来,就只有痛恨,只有恨他不死吧…… 若真有不妥,是否自己要上前呢?毕竟,端木灼现的还不能死。那么,落照是否要看在他还有点价值的份上,对他一施援手呢? 333——再一次的失之交臂[三] 可是,就在她想要上前阻拦的时候,忽然看到斜里有个人影一闪,原来,端木灼的侍卫已经上前,对着端木灼拜倒下去:“殿下……” 这个一心只想报仇的小姑娘,可是想出了什么招儿,又来对付端木灼么?而她,在这个时候,本来设定好的棋位,本来已经摆好的棋盘,那么,她要不要出手,却挽救一枚此时,对她还有用途的棋子呢? 这个念头才一浮现,就被落照强行按捺下去。 若是丹珠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端木灼杀死,这恐怕也不是一件坏事——就拿丹珠的如此复杂的身份来说。她先是端木阳豢养的丫头,到了最后,沦落为端木灼的手上的玩物,而其间,和她纠葛过的人,还包括了那日救下她的端木齐—— 不得不说,即便丹珠侥幸能够成功,即便丹珠真的能在这个时候杀了端木灼。那么,对于落照来说,也并不影响她的任何计划,说不定,更能促进端木齐和端木灼之间的纷争,更能令到两人,不死不休…… 再说了,她落照是落照,端木灼是端木炮,这个与己无关的人的死与活,和她落照又有什么关系呢? 落照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抹说不出的淡然而且冷漠的笑意出来。她冷眼旁观着端木齐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惶惑,还有端木灼的脸上的淡淡的残暴之意。忽然之间,无声无息地勾了勾唇——说不得,这端木灼,还真有些可惜呢,若是他不死,是不是,会更加地热闹一点呢? 当然了,在落照看来,以丹珠的小小的伎俩,是绝对不会置端木灼于死地的,不过,她愿意帮她一把——在有限的范围之内,在不被人发觉的前提下,落照也不介意帮助丹珠,然后,令端木灼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原因,都无从查起…… 落照的手动了一下,只一下,又垂了下去,她的将动未动的身姿,也停了下来,开始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机会,只是一现即逝,想要再把握时,早已无从把握…… 没有谁人留意到落照的如此细微的动作。就如没有人知道,这个年轻的,一下子就扑进了端木灼的怀里的丹珠,是否有什么不好的企图一般。 失而复得的主子,免去了一场灾祸,乍一看到端木炮凭空出现,几乎所有的下属,都蜂拥而来,将端木灼团团地围住,先是检查了他无恙之后,开始后退两步,对着端木灼深深地施礼。 众人拜倒,山呼殿下,喜庆之声如同雷震。此时此刻,与天同庆。 只是,没有人看到,那个一手搂着端木灼的丹珠,那个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入端木灼的怀里的丹珠,看到如此的热闹的场景,却只是在端木灼的怀里,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她抬起眸子来,用充满柔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个将自己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的端木灼。然后,将搂着端木灼的脖子的手,紧了又紧。 这正是最放松的时刻。而放松的前奏,就是灾难最容易袭来的时候…… 可是,所有的变故,通常就在人人觉察不到的时候出现。死神也最喜欢在人们不经意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将人们鲜活的生命攫走——猛然间,那个一直窝在端木灼的怀里,被端木灼紧紧地抱着的丹珠,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手腕一转,将它直接地送到了端木灼的心脏里。 如刀切冬瓜,如刀切腐肉,如此的无坚不摧的利刃,乍一进入端木齐的腹腔,就长驱而入,直到将端木灼的心脏,生生地刺穿…… 只觉得胸腔一冷,端木灼的全身的力气仿佛都在消失。他忍不住地惊愕地低头,只看到了丹珠的两行眼泪,还有她的正插在他心口的匕首——他端木灼一介皇子,到了最后,竟然死在一个卑,贱的女子的手里。而且,在他的人生的黑暗的尽头,在他正在触到光明的时候。 上天啊,你何其的残忍? 全身的力气忽然消失。将那把送入了心口的匕首缓缓抽出的时候,端木灼仿佛是被斩断的木头一般,直朝着大地跌去。 他甚至连惊呼都没有发出一声,就这样失去了年轻的生命…… 形势急转而下,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再也没有人想到,那个看到端木灼就开始泪流满面的女子,竟然会是一个如此冷血的刽子手,竟然会在大家都放松戒备的时候,将他的生命,如此轻易的攫走。 天地皆惊,风月失色。所有的人,都望着那把插在端木灼的身上的匕首,还有他的一手握着匕首,正缓缓地倒下的身体。每个人的心里,都只觉得窒息一般地难受—— 端木灼竟然死了? 而且,他并非死在被人绑架的阴暗的地牢里,也不是死在尔虞我诈的皇子争斗上。他竟然死在了一个弱小的女子的,处心积虑的暗算里。 生活消逝如流星。 生命不能复制,人生不能重来…… 于是,当端木灼倒下去的时候,所有的侍卫都开始惊呼起来。有人飞步上前,狠狠地挟持住了那个行凶的女人——女人,你是何其的残忍? 涂了剧毒的匕首,甚至没有片刻的停顿,就在进入端木齐的心脏时,将他的生命夺去——死者已矣,生者还要继续地走完接下去的路。 伴随着无数的惊叫,伴随着无数的低呼。在这片草地上乱成一团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神放在了那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是她,夺去了端木齐的生命,是她,将这些人,重新地推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丹珠的全身的力气,仿佛同样消失。在端木灼倒下去的一霎那。在看到端木炮死不瞑目的那个瞬间。她蓦地失控般地狂笑起来,仿佛是狂扫而过的飓风。仿佛是山崩地裂一般的海啸。那样的歇斯底里的笑,没有解脱,只有更加沉重的沉重…… 笑中有泪,泪中有笑——真没有想到啊……这可真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原来,报仇雪恨是如此轻易的一件事情,轻易得,只需要抬抬自己的手,轻易得只要将匕首送进别人的胸膛,就可以随意地攫走别人的生命。 是的,杀死一个人,是如此的容易。报姐姐的仇,也是如此的容易。只要能找到恨的根源,只要用力地一刺,然后,再一抽,那个人的生命,就仿佛是黎明前的露水一般,在早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 死亡如同一首过时的歌,不论什么时候,唱出的,都是同一个调调。 丹珠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 长线般的泪滴,一滴一滴地落在端木灼的脸上,滴在他的眉间。他的年轻的宇眉之间,还凝滞着最后那一刻的惊愕,还有痛苦,难以置信的诧异—— 他的生命何其尊贵,而今,却是以这样的轻易的方法消失…… 丹珠任由那些怒火冲天的侍卫挟持着,在临走的前一刻,却将最后的眼神望向了那个早已死去的端木灼——那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年少的女子,虽然恨着,可是,却也无法抵,制地动了心,动了情——没有人能抵挡住心灵最深处的那点悸动。就算是神佛也不可能…… 334——刺客丹珠 可是,丹珠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内心的萌动,无数的挣扎,到了最后,却落了个如此的结局。 “走,走……”侍卫怒喝着,推搡着那个刺杀皇子殿下的杀手,可是,那个仿佛失了心魂的女子,只是扫拗地望着那个在片刻之前,被自己杀死的人。望着他的如此俊朗的五官,望着他的,虽然已经成为失去了生命,可是,依旧显得尊贵无比的脸。丹珠的脸上的泪水,只是不停地流。不停地流——后面的人,在拼命地驱赶,长长的鞭子,不停地挥在她的背上。可是,那个仿佛早已失去了心魂的女子,只是在被这无情的驱赶之下,在踉跄着奔出两步之后,她的身体左右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就仿佛是木桩一般地朝着大地栽倒下去,然后,再也动不了了—— 无数的血,从她的口里溢出。落入身边的土地。而那个年轻得仿佛是初开花瓣的脸,还带着死亡之前的最后的一丝红晕。她倒下去的方向,正对着端木灼的身体。而她,犹自怔怔地望着被人们抬起,准备离去的端木灼的脸,一双清亮有神的眸子里,终于都开始阖住了。然后,她的美丽得仿佛天上的星星一般的眼睛,再也看不到一丝的光彩——然后,她的紧闭的眼角的两滴清泪,终于潸然而下。 她和端木灼,因为仇恨,因为刻意而接近。为了报仇,她不惜委身于自己人仇人,为了报仇,她宁愿付出自己的年轻的生命。 她终于都做到了她想要做到的。她亲手地结束了他的生命,她亲手报了姐姐的仇。也是她,亲手地将自己的心,生生地埋埋葬在未知的心事里——端木灼。我恨你…… 这个女子,一早就是抱了必死的心的。 在她接近端木灼的时候,当她在他的身上,婉转承欢的时候,在刺杀端木灼的时候,她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能回头,再也无法回头…… 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她也付出了自己的最宝贵的生命…… 因为丹珠是被太子收容的人,所以,这件事,便再也没有办法怪到端木阳的头上去。 而端木阳,则可以依此事,而怀疑太子端木齐,暗中谋害皇嗣,绑架不成,又派刺客暗杀…… 是,端木阳是这一片土地的主人。可惜的是,他身陷囹圄不说,而且,还备受折磨,而其间的这一段时间,这里,则是由太子端木齐节制的,所以,单单是这一条,端木齐就无法和上次一样,将端木阳以任何的罪名囚禁…… 当所有的人都在紧张地寻找着陶心然的时候。陶心然已经带着诸葛英武,单人轻骑地,离开了她生活了半年有多的帐蓬。以乔装打扮的身份,朝着草原之外走去。 越过这片草原,就可以看到凌国了,而她的终南山,她的陶家,甚至她的徒弟们,都已经离她近了,而在对着她遥遥地招手。 当然了,脱离了所有的人的视线,陶心然在离开之前,是一定要去看一下那个苦命的珠玲花的。 因为,有了陶心然的嘱咐。珠玲花以看望落照为借口,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陶心然的帐蓬。而陶心然,则将阿奴迷昏了,扔到了一边,由刚刚赶回来的诸葛英武扮成了阿奴的样子。如此一来,才可以瞒过众人,设法救出端木阳。救出端木阳,本来只是计划的一部分,而陶心然接下来的计划,就是要离开这里,而且,永远都不会回来…… 夜风四起,吹动草叶乱飞。而那个曾经传奇一般地出现的三皇子妃,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带着她的徒弟,悄悄地地离开了这片草原。 “王妃,您真的要走么?”夜风之下,珠玲花拉着陶心然的手,依依不舍。 要知道,在这半年之中,珠玲花和陶心然,早就建立了超出寻常主仆的关系。在珠玲花的眼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王妃,亦姐,亦主,关心她,爱护她,并曾经两度救过她的命,还将铁里木那样好的一个人,许配给她,使她才有今日的安然以及幸福。 所以,珠玲花舍不得陶心然。 当然知道珠玲花这个傻丫头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陶心然微微一笑,她轻轻地抚了抚珠玲花的头发,笑道:“傻丫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要离开了,要回到我自己的地方去了,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啊……难不成,你的心里,也和那些人一样,要我一辈子做这个劳什子的三皇子妃么?” 是啊三皇子妃,多么响亮的名头啊,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招来人的羡慕以及嫉妒。可是,也只有身在其中的陶心然,还有一直地陪伴着陶心然的珠玲花才知道,一直以来,这无限荣光的外表,对于一直以来,都渴望做个普通人的陶心然来说,是一个多么沉重的负担。而今,陶心然终于都解脱了,而珠玲花,也是着实地替她高兴的…… “你知道的,珠玲花不是这个意思。”听了陶心然的话,珠玲花忙不迭地急着解释。要知道,只要陶心然能幸福,对于珠玲花来说,就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情了…… “那你至少得见见铁里木吧……要不,就和我们一起到新的牧场里住上一段时间?那里,离这里十分的远,所以,这里的人,也是找不到那里去的。” 珠玲花拉着陶心然的手,还在做着最后的恳求,要知道,这里之于中原,可以说是千里之遥。此时一别,今生再难相见,所以,一听见陶心然连夜要走,珠玲花有些舍不得了。 “算了,你还是替我问候铁里木吧……”陶心然拍拍珠玲花的手,然后,静静地叹了口气。要知道,对于珠玲花来说,有了铁里木,就拥有了幸福。,而陶心然是再也不愿意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了。 一边说,陶心然细心地叮嘱珠玲花:“你回去和钱里木说,这一段时间,就不要回到这里来了。我怕这里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会影响你们的现在的生活……” 是啊,端木齐失宝,端木阳脱困。只有那个被人掳走的端木灼,依旧毫无遗迹。所以,陶心然断定,这件事,还没有完—— 端木阳不会放过端木齐,而端木齐则不想让端木阳有生路。如此的尔虞我诈,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要知道,不论是兵灾之祸,还是皇子之争,所有的被连累的,甚至是受到波及的,通常都是那些善良无辜的百姓。所以,陶心然才会对珠玲花说,要她和铁里木避上一避,以免被人推上了风头浪尖。 珠玲花用力地点了点头。 其实,单纯的她,也意识到了。这一场皇子之争,远远还没有结束——端木灼不见了,端木齐要对京城里的端木灼的母亲有个交待。而端木阳,无端端地被人关了起来,想必心里也一定不会服气,所以,就如陶心然所说,他们的这一场争斗,除非是端木齐返回了京城,否则,将会是一场无了期的拉锯战…… 看到二人还在低声话别。一侧的诸葛英武走了上来,开始催促陶心然尽快动身。 要知道,这片草原,而今已经成为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们若是早走上片刻,那么,就会早安全上片刻。再加上陶心然身份非同寻常。虽然听陶心然说,端木阳愿意放她离去了,可是,难免不会反悔。再加上而今的陶心然已经被端木齐看中,旁边还有袁烈虎视眈眈。所以,对于诸葛英武来说,这个即便波澜四起的草原上,实在不是陶心然可以长久久待的地方。所以,早一天离去,就会早一天安全。 335——黎明前的告别 陶心然转过头来,对着诸葛英武说了句“就来”,然后,再轻轻地拍了拍珠玲花的手:“珠玲花,铁里木知道你出来了吧?那么,他现在可有来接你么?” 珠玲花在离开陶心然的帐蓬之后,就在一个熟人那里,得知了铁里木已经前往下一个营地去寻找她的消息。于是,向来人缘极好的珠玲花,就恳求那人,将自己已经成为脱险的消息,告诉铁里木。然后,她会在这里等他。 可是,时间已经过了三更,还是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所以,就连珠玲花都焦急起来了。 铁里木别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吧?怎么到了现在还不来? 看到珠玲花又再焦急起来,陶心然轻轻地拍了拍珠玲花的背:“不要担心,这里是铁里木长大的地方,而他的人缘,又是那么的好。这来回的路程并不近,想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吧……” 望了望沉沉的天际,陶心然忽然叹了口气,对珠玲花说道:“好了,珠玲花,我们真的要走了,我已经不是王妃,所以,你以后也别再叫我王妃了吧,就叫我的名字,心然姐姐吧我姓陶——记住我的话,若是你和铁昊木遇到了什么困难。那么,就去邺城陶家去找我吧……” “我知道了,王……心然姐姐……”珠玲花知道陶心然心里着急。于是,她乖巧地点点头:“你们快走吧,要知道,只要天一亮,那些个王府的兵,就要四周搜查了,所以,你们一定要连夜离开这里啊……” “你也是啊……”陶心然握紧了珠玲花的手:“铁里木只要一找到你,你们就连夜出发,却新的牧场也好,离开这里也好,记得,不要再做停留了……” 依依的话别,终究得有个尽头,陶心然望着不停地看着天色的诸葛英武,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地说道:“好了,珠玲花,若是有缘的话,我们会再见的……你的天神,会保佑你的……” 一句话说完,陶心然就地上马,对着珠玲花俯下身去,再一次叮嘱道:“珠玲花,你可要记得啊,若有什么事,一定要去邺城的陶家去找我……” 说话,陶心然拨马转身,再一次地叮嘱了珠玲花几句,这才转身离开了…… 被夜色覆盖的原野上。两马同行,朝着远处,快速地离去。他们的身后,是整个人都沉浸在黑暗之中的珠玲花—— 陶心然终于都离去了,分别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在珠玲花的脸上,不停地落下。她将双手合十,不停地祈祷着,希望陶心然能够平安,希望陶心然能一生幸福——希望天神保佑她…… 当铁里木和唐方赶到的时候,四更已经成为过去了。天边的墨色,愈发地显得黑暗起来。而两人轻骑,就这要在夜色之中前来,朝着和珠玲花约定好的地区,疾驰而去。 珠玲花得陶心然之力而出力。这是就连铁里木都没有想到的。所以,在他们沿着一个牧场,一个牧场找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个受到珠玲花的嘱托,而前来寻找他的那个少年时的同伴。 得知珠玲花脱险,铁里木和唐方不顾疲劳,连夜策马而来,可是,却因为路途过远的关系,所到,也是到了此时,才来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珠玲花……”黑夜之中,一听到有人策马前来的声音,珠玲花连忙伏到了土丘的后面。可是,在听到了铁里木的熟悉的声音时,珠玲花却连忙从土丘后面站了起来:“铁里木。我在这里……” 久违的声音,仿佛天籁。听在铁里木的耳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激动人心窒息。 有两行泪水,顺着铁里木的脸颊长线般地划下。而铁里木快速地下马,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然后,将失而复得的珠玲花紧紧地拥在怀里,心里的激动,简单没有办法描述…… 珠玲花没事……珠玲花她没事。 铁里木的心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在叫嚣,不停地,在歌唱。铁里木将自己的女人紧紧地拥在自己的怀里,那力道,恨不得要将她生生地揉进自己的身体里,自己的肉里,然后,和自己融为一体…… “铁里木,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你了呢……” 珠玲花在铁里木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那样的隐忍的哭声,还有她的不停地落下的泪,直到将铁里木的心,都灼痛了…… 还好,还好,他们都没有事…… 珠玲花是真的感谢天神,当然了,她更加地感激陶心然。从以前到现在,她都是是依赖陶心然的力量,才活了下来,所以,,此时的她,更加的珍惜眼前的人,还有眼前的生活…… “铁里木,我们得离开这里……”看到两人拥抱良久,一直站在铁里木身后的唐主终于站了过来。他望着铁里木,激动之中,还带着谨慎。然后,他说道:“我想,只要天一亮,就会发生许多事情,所以,我们还是现在离开的好,城墙失火,也要避免殃及池鱼。” “对,我们先离开再说……”这一次,六神无主的铁里木,终于了解了唐方所拥有的智慧,以及他的潜在着的力量——可以说,若是没有唐方,铁里木早因为任性,而冲进了王府的营帐,讨要珠玲花出来了。 可是,那个少年唐方,却拦住了他。 “铁里木,我们要先救珠玲花。要知道,若是你这样冲进去,非但救不出珠玲花,就连你自己,都会无法再回来……你试想一下,若是你就此出了事,那么,珠玲花即便是脱险,怕也活不下去了吧……” 唐方的话,掷地有声。他望着身材高出一个头的铁里木,坚定地说道:“要知道,我和你一样关心珠玲花。所以,这一次,希望你得听我的,然后,我们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珠玲花救出来,然后,我们离开这里……” 少年的眼里的不容拂逆的光,在那个瞬间,将铁里木镇住了。然后,他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也是从那时起,这个少年,就成了两人都默认的,两人中的统帅,而铁里木,也只的按捺下焦急不已的心,按照唐方的吩咐,去做每一件事。 然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搜索过了三个营地,而第一次,对于唐方的迅捷得超出人类极限的动作,铁里木不同地目瞪口呆。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冷着脸的唐方,以酷烈的手段,逼问那些被掳来的兵士的时候,铁里木不由地对眼前的少年,开始觉得震惊而又佩服,觉得佩服而又惊骇…… 这个少年,不但拥有着天神都会嫉妒的容颜,更有一颗坚硬如磬石的心…… 在唐方的帮助下,他们虽然没有找到珠玲花,可是,唐方让铁里木早早地布下的消息,却起了作用。在他们决定赶往陶心然的帐蓬的时候,那个少年时的玩伴,兀术儿赶来了,然后,他带来了一个令铁里木和唐方欣喜若狂的消息——珠玲花正在他们约定的地方,等待着他们…… …… 336——黎明前的告别[二] “被王府的亲兵带走的那一天,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可以活下去。当时的我,也是存了必死的心的……” 当珠玲花知道,前来掳掠她的原来是太子端木齐的亲兵的时候,当她听到了那些个兵士们争相讲着端木齐最后大肆掳掠民女的时候。珠玲花的心里,就产生了绝望的感觉……而且,她忽然意识到,那个曾经打过她的主意的端木灼可能也会在侧的时候,珠玲花就知道,她能活着看到铁里木的希望,也已经成为完全地被破灭掉了。 于是,那时的珠玲花就在想——好吧,既然没有办法活下去,那干脆去死吧——只要端木齐敢侵犯她,或者是端木灼敢为难她的话,她就死给他们看…… 所以,那时的珠玲花,夹杂在一大群哭泣不已的女子的中间,神情是木然的,然而,也是抱定了必死的心—— 四周一片黑暗的草原里,只有冷夜的风,从身边飘摇而过,三人,两马一行人静静地走着,唐方和铁里木并肩而行,仔细地倾听着那个女子,将这几天的遭遇一一地讲给他们听—— 没有人想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那样的惊心动魄的旅程,到了珠玲花的此时的讲述里,已经带了些说不出的淡然的,还有劫后余生的喜悦的感觉。 可是,当时的她的心路的旅程,一定是非常的复杂以及绝望,而她,又是如何抱定了必死的心的…… 铁里木抱着珠玲花的手,紧了又紧——都是他的错啊,是他轻易地丢下了自己的女人,然后,将她置身于狼群之中,几乎命悬一线——铁里木想,这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从此以后,他和他的女人,要一生都在一起,不离不弃…… 其实,唐方说的是对的,若真是爱,就要大声地说出来,若真是爱,就要陪着对方一生到底,不离不弃……可笑啊,他铁里木痴长到二十岁,对于所谓的“爱”的理解,竟然不及那个犹如少年一般的唐方…… 唐方静静地望着珠玲花,望着这个一直以弱女子一般地存在着的女子,在遇到危机时爆发出来的勇气,忽然沉默下去。 他忽然想起了同在这片草原上的那个人——那个人,若是有珠玲花的勇气的话,那么,何至于到了今日,还要身陷在那个尴尬的王位上?又何止于到了今日,还和他天各一方,再也没有办法相聚? 那个人,推开了他的决心,推开了他的好意。自己那个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土地就割裂开来,虽然不是天涯海角的距离,可是,心与心的距离,足足有一个轮回那般的遥远…… 珠玲花的声音,犹如清泉之上,缓缓的流水。她静静地拥着自己的男人,然后,继续地讲述下去—— “可是,就在这时,那个名叫落照的姑娘来了。她从那些兵士的手中救下了我,然后,也还是她,带着我,一直的走到王妃的帐蓬里去,将我交给了王妃……” 冷月之下,缓行的马匹之上,珠玲花以尽量轻描淡写的语气,正将自己经历过的一切,慢慢地讲给眼前的两个男子听。 要知道,他们就是她最亲的人,他们在她身陷困境的时候,焦急挣扎,甚至在完全失去希望的时候,也没有忘记,不停地去寻找——在这片草原上,他们是珠玲花除了陶心然之外,最亲近的人,也只有他们,是真心地关心着自己的,那是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王妃?”正在臆想之中的唐方的思绪,被突如其来的两个字眼震惊了,不知道忽然意识到什么。唐方在黑暗中抬起头来,望着那个正娓娓而谈的珠玲花,他的双手,忽然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相处了这么久,那个一向保持着风度的唐方,还是第一次地,不顾风度地打断珠玲花的话,他将手中的马鞭紧紧地握在手心,直到因为过度的用力,手心都开始发抖起来。然后,他仰起脸来,急急地问道:“珠玲花,你说的王妃,可是,端木阳的王妃么?来自中原的那个?” 唐方的语气,他们焦急十分的表情,再加上他的不同于平日的急切,都令珠玲花和铁里木感觉到诧异。他们对望了一眼,不知道这个一直地沉默着在他们身边停留了这么久的小唐,怎么会在忽然之间,关心起那个从来都没有听他提过的王妃出来…… 惊奇归惊奇,他们更知道,唐方如此急切地问珠玲花,就一定有他的理由。于是,珠玲花微微地侧了侧头,望着唐方在黑暗之中显得有些急切的脸,还是诚实地回答了他的话:“是的,我所说的王妃,就是三殿下端木阳从中原带回来的王妃……” 我所说的王妃,就是三殿下端木阳从中原带回来的王妃…… 那样的话,仿佛是一个重磅的炸弹一般,重重地落在唐方的心上,令他在霎时之间,变得无法呼吸起来。 端木阳的,从中原带回来的王妃…… 那,可不就是陶心然么?他一直以为,那个人,离他很远很远,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人,一直地在他的身边的不远处,就连他现在朝夕相处着的人,都有那个人,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唐方想哭,唐方想笑。可是,再抬起头时,他仍然静静地望着珠玲花,张了张口,想要再问什么。可是,往事如风暴一般而来,瞬间将他击倒。他动了动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不是不想说,而是无话可说。 “在我们还没有成亲之前,珠玲花是三殿下找给王妃的贴身丫头——因为需要一个能讲中原话的女子,所以,三殿下就挑选了珠玲花……” 感觉到了唐方的不同寻常,再看看同样有些惶恐不安的珠玲花,一直沉默地怀抱着珠玲花的铁里木蓦地插口说道:“后来,因为四殿下端木灼看中了珠玲花,王妃才助了我们一臂之力——而且,她还曾经救过我的命……可以说,和珠玲花能有今天,全部都是托王妃的福气……没有她的帮助,我和珠玲花,可能连命都已经失去。” 唐方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怎么没有想到呢? 虽然,唐方也曾经有一种感觉,或者说是错觉——珠玲花的身上,有着那么一种仿佛是熟悉的,隐约地令人心安的气质,那种气质,可以令烦躁不已的他,在瞬间平静下来。每当珠玲花用一种习惯性的微笑,仰起脸来,对着他笑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完全不同的五官,完全不同的气质,甚至是完全不同的音调。他都会觉得,珠玲花的神情以及语气,象极了那个人。 更多的时候,唐方还会有一种错觉——在每一个瞬间的瞬间。在每一个角落的角落。正和他语重心长地说着话的那个女子,并不是那个在草原之上偶遇的,求起了他的性命的珠玲花。而是那个一直地存在于他的遥远的记忆之中的,那个一直陪伴了他很久的,在他的心里,早就变成了神话一般的,另外的一个人。那也是在他的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 那时的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过,珠玲花和那个人,可能会是认识的,然后,很可能曾经长久地相处过呢? 又或者说,不是没有想过吧,只是,在经历了那么多的失望之后,在经历了几乎算是灭顶之灾挫折之后,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证实一件可以算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事情。 所以,无数次的猜测,到了触及到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的时候,就被他以灰色的,极端的想法,生生地扼杀。于是,一切的猜测,便戛然而止。一切的,一切的猜测,也都变成了没有办法证实的臆想,到了最后,不了了之…… 可是,那时的他,正被身上的伤,还有重重的失望环绕着,所以,还没有来得问,也没有想过要问。 337——黎明前的告别[三]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女子,原来,一直地就在他的身边,一直地,和他身边的人,有着如此亲密而且不可分割的关系…… 唐方仰望天际,忽然无声而笑。他望着珠玲花,然后,喃喃了一句:“王妃她,还好么?” 端木阳已经被端木齐囚禁,而身边获罪王子的妃子,处境,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那个人,自从在那个夜晚拒绝了他之后,在唐方的心里,就是一种变相的放弃。所以,他不能问,不敢问,甚至不敢知道,这接下去的答案…… “王妃已经成为离开这里——她说,她要回到中原去,她不喜欢做什么王妃,也不喜欢三皇子殿下,而现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她也和小唐说的一样,要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她说,她已经不是王妃,所以,让我不要再叫她王妃,叫她心然姐姐就行——她姓陶,交待我,他日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邺城陶家去找她……” 一口气说完了所有的话,珠玲花窝在铁里木的怀里,静静地倾听着黑夜之中的,唐方渐渐地急促起来的呼吸,有些不明所以…… 王妃已经离开这里——她说,她要回到中原去,她不喜欢做什么王妃,也不喜欢三皇子殿下,而现在,她要回到自己的家里去了…… 她也和小唐说的一样,要我们连夜离开这里…… 她说,她已经不是王妃,所以,让我不要再叫她王妃,叫她心然姐姐就行——她姓陶,交待我,他日若有什么事情,可以去邺城陶家去找她…… 那样的话,字字如坚冰,如石块,一下一下地砸在唐方的心上,令他刹那间喘不过气来…… 原来,一直以来,不是那个人将他推到了门外,而是他,一直都没有真正地了解那个人的想法…… 原来,他将自己的一厢情愿,当成了对那个女子的行为的准则的判断,到了最后,一步错步步错,直到无法挽回…… 黑色的夜幕之下,唐方勒马而立。他望着诧异回首的铁里木和珠玲花,胸臆之中,仿佛有无数的声音掠过。无数的想法如电击而来,直到他无法呼吸。 他紧紧地握住手里的马缰,直到粗砺的感觉,深深地嵌入血肉之中。手心在痛,心里在挣扎,一瞬间,一个清醒的意识,从他的心里,慢慢地浮凸出来。从来没有试过如此的坚定——他去找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铁里木,珠玲花,我想,我们再见的时候到了……”带着呼啸的感情的字句,从唐方的口里,一字一字地吐了出来。随着四处流转的风,传入两人的耳中。模糊得仿佛墨染的夜的空间,那个初长成的少年,就那样站在流风的出口。缓缓地说道:“我要去找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 是啊,去找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 珠玲花呆了一下。 铁里木也呆了一下。 然后,相视而笑的两人的眸子里,都有深深的,了然的笑意——是的,找到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 不论对方是谁,不论她生得是否美丽,无论她是否还记得前生的约定,只要找到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也就是了…… 在一起,才是一生,在一起,才是幸福,在一起,才能对抗所有的,挫折和磨难,才能不会在这碧海蓝天之下迷失…… 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小唐所说的那个“她”,究竟是何许人也。可是,他们知道,稳重如小唐,执着如小唐,将要去寻找的,一定是值得他珍惜的女子。 在这个世界上,漂亮的人很多,可是,值得铭记一生的人,却不多—— 那个人,既然小唐已经找到了,那么,作为他们,就只能祝他幸福…… 幸福的传说,永远最接近真实的人生。要知道,在这一片视天神为图腾的草原之上,有一个关于爱情和另一半的传说。 在那个传说里,生活在草原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在接受了天神的祝福之后,才从天上,降生到人间的。 而每一个生命的初始,都是从天神的手里降生的,而且,每个人,都陪同着他的另一半,走完这人生的伊始——在接受了天神的最神圣的,最真诚的祝福之后,人们的一生,从云端跌落的那一瞬间,才是真正的开始。 可是,因为天神的手掌太大,整个草原又太过辽阔,所以,当那本是设定的一对降落到这个人世间之时,就被远远近近的山,还有远远近近的草隔开了。 于是,每个人,在长大之后,都开始寻找自己的另外的一半。无论千山万水,无论天涯海角,历尽劫难也好,吃尽苦头也罢。直到找到对方为至。 因为,只有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人的一生,才会圆满。因为,只有找到了另外的一半,两个人的幸福,才会真正地开始——而没有另一半的人生,始终是残缺不全的…… “那你去吧——”没有多余的话,铁里木望着唐方,殷切地说道:“找到她,然后,好好地在一起……” 真正的爱,就如我们曾经的誓言——不论对方是丑是美。不论对方是贫穷还是富贵。我们因为爱而相守,我们,因为爱而幸福——一生一世,都好好地在一起…… “嗯……我知道了……”唐方举起双手,给了近在咫尺的铁里木夫妇一个深切的拥抱,然后,调转马头,朝着陶心然消失的方向追去——是的,他要追上那人个女子,然后,好好地在一起…… 夜风四起,吹动草叶伸展。而那个年轻的唐方,那个颓废到几乎不认得自己的唐方,终于有一个念头,在心里坚定起来。那就是,他要找到那个女子,然后,握紧她的手,再也不放弃…… 轻蹄飞扬,骏马在夜色中疾驰,唐方的心里,仿佛有一把火在烧——师傅,你可要等等我啊——无论你是否能记起之前的事情,无论你是否记得,我还是你的小唐。那么,只要能再一次地回到你的身边,那么,我发誓,再也不离开你…… 唐方的身后,是那一对依偎在一起的人儿。 夜来的风,有些凉了,珠玲花的身子缩了缩,铁里木将她往怀里抱紧了些,然后,用下巴蹭着她的头。 风,从身边快速地掠过,朝着小唐的方向,飞快地追去了。两个人就这样背风而立,然后,望着那个在黑暗之上,逐渐远去的身影,一时都没有说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珠玲花才幽幽地开口了:“铁里木,你说说,小唐会找到他的女人么?” “当然能啊……”头顶,传来铁里木的轻柔的声音。他的粗砺的大手,轻轻地抚过珠玲花的有些散乱的长发,过了良久,才慢慢地说道:“他会找到她,然后,一定会幸福的……” 那样的话,仿佛有些牵强,珠玲花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没有说话。过了许久,才听到头顶的铁里木补充了一句:“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就和我们一样幸福……” “不,是要比我们还要幸福……”珠玲花仰起脸来,望着铁里木,认真地说道:“陶姐姐是好人,小唐也是好人。所以,他们都要幸福,而且,一定要比我们更加的幸福……” 那两个人,一个是赐予他们幸福的人。而另外的一个,是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天神说过的,在这片草原上,只要拥有最纯善的本心,只要拥有对幸福的渴望,那么,他必定是幸福的,而且,比他们都要幸福…… 338——黎明前的告别[四] “是的,他们一定会比我们还要幸福……”那样的充满憧憬的话,就仿佛是雪原上四散的水花一般,还没有凝聚,就已经飘飞。只有长长短短的余音,在空气之中散淡着,仿佛带带着悠长的余音——比我们还要幸福…… 铁里木没有和珠玲花争辩,仿佛这天底下,只要是珠玲花说的话,无论她说的是什么,都是对的——爱一个人,就是真心的包容,还有真心的呵护,宽容,宠溺,任其为所欲为…… 铁里木低下头去,伸出宽大的手掌,轻轻地抚着珠玲花的长发,然后,将自己的下巴顶在她的头上,用长年搭建帐蓬的、粗大的手指,轻轻地抚过珠玲花的脸颊,下巴,还有嘴唇。温热的感觉,在珠玲花的脸上,划过一道又一道的粗糙的印痕,令到珠玲花因为怕痒而稍微地躲避了一下。珠玲花一手拉过铁里木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将整张脸都送了上去,然后,开始闭起眸子,开始短暂地休憩——是呵,她是真的累了。 从奈何桥上走了一圈,从王妃的帐蓬里走了一圈,而今,她还可以回到这个男子汉的身边来,还可以享受他的笨拙的,甚至是粗糙的温情。不得不说,这实在是珠玲花的福气——这她和一生的,最大的,也是最梦寐以求的福气。 当然了,这福气,可是王妃……哦,是心然姐姐给的,如此慷慨的赠予,她们当然,要珍惜。 是的,就如和珍惜他们现在所拥有着的幸福一样地,珍惜…… 铁里木一手拉着马缰,另外的一只手,托着自己女人的头,以便令她睡得更加地舒服一点。夜行的微风里,有什么轻俏地掠过,将铁里木的长发扬起。他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臂弯里的女人,然后,“呵呵”地低笑起来:“所以,我们也得加油不是——只有我们感觉到幸福了,才能感觉到他们比我们还要幸福啊……” 幸福是赠予,你赠予了别人,然后,你自己便可以更加地幸福。 幸福是感恩,因为你感恩,所以,幸福而且变得充实——幸福,来自于充实。 流风过,将他们的谈话带走。他们夫妻两人一骑,就是这如此静谧的夜色之中,慢慢地朝前走着,朝着幸福的方向,向前走着,走回他们的帐蓬,走回他们的幸福——是啊,只有他们感觉到了幸福,那两个人,才可以比他们更加的幸福啊…… “……” 流风四起的夜里,他们还在慢慢地走着,走出艰难,走出漩涡,真正地走到他们所筑建的幸福的帐蓬里去。人远了,人去了,只有两个人的声音,还在静静地响着: “铁里木,我们走吧,听陶姐姐的话,到新的牧场去,然后,在那里呆过整个夏至,到秋天了再回来……不,秋天也不回来了,反正,你已经将我们的阿娘,还有我的妹妹都接去了,我们干脆就在那里安家吧,然后,好好地生活……” 珠玲花的声音,在铁里木的怀里响起,仿佛还带着对未来的无数的憧憬,还有幸福——是啊,有什么,比和自己爱的人,还有和自己的亲人呆在一起而更加幸福的呢? “嗯,都听你的,我们离开这里,然后,今年,明年,都不回来……是去到我们想去的任何一个地方去,然后,再不回来……”铁里木吻着珠玲花的长发,然后,静静地抱着她,然后,静静地顺着珠玲花的视线,朝着远方的远方望去——那里,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只要明天的太阳还能升起,那么,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难得到他们的呢? 最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只要他们还在相爱,只要他们还在一起,那么,明日的太阳,必定是为了她们而升起来的…… 是啊,有爱人,有亲人的地方才是家。他们有爱,他们有家人,那么,无论他们的人是在天涯,还是在海角,那么,必定都是幸福的,一定是幸福的…… …… 草原上的夜,是永远都不会寂寞的。轻风过耳,草叶飞扬,青草的香气,仿佛是无处不在的空气一般,令到一闻之下,就会心旷神怡。草原的夏季,所有的青草都长齐了,高过及腰的青草,正在夜风里飘摇,附和着虫儿的吟唱,正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 远方,远方的远方,是草原的边缘,那里,草长莺飞,那里牛羊成群。那里,有他们的家,有他们的亲人,正在那个遥远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他们…… 黑夜的尽头,将是又一天的重新开始,再大的风暴,也会有风宁日丽的一天。而他们的幸福,才刚刚开始…… 唐方的心里,仿佛有一把火一般,正“腾腾地”燃烧着。那把火,想要将他的心烧穿,想要将他的心烧烂,想要将他烧得体无完肤,想要将他烧得百历劫重生。 他在黑暗之中,快速在前行,一直地,一直地朝着前方奔去——似乎,前方的夜里,是他的所有的希望的凝聚,似乎,前方的认里,是他的所有的希望的源起。 冷夜的风,吹去唐方的乌黑的长发,他的微微地垂下去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默的疯狂之意—— 不敢想,不能想,原来,他还有黎明的曙光照过来的一刻。他,原来也有再一次将幸福握在手里的可能。 心里的念头是如此的执着,如此的清晰,唐方驱赶着正朝着黑夜的边缘奔驰的骏马,在这草原的夜里,似乎要跨越到世界的另一端去。 等着我,等着我。 心里,无数个念头,如秋日里驱逐着枯叶的寒风一般,无力地飘落,而又无力地浮起。那念头,予驱赶着正在心急如焚的唐方,要快一些,再快一些。 无边的黑暗里,看不到前面的风景,甚至是看不到前面的任何的风景。唐方驱马而行,一双透着急切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前方的黑夜,心里一点都不敢松一下。他生怕,这夜太深,这夜又太长,所以,把陶心然的身影都淹没了。他更怕,前方的路太多,路又太远,所以,会令到陶心然在这黑夜里迷失,而他,也将会失去方向,再也找不到那个女人。 他怕,会再一次地失去她,然后,再也无法牵她的手…… 他怕,他什么都怕。 可是,并不是怕,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的,所以,唐方将心头的所有的念头都压抑下来,然后,所有的心力,都凝聚在一个点上——那就是,他要找到那个女子,然后,用自己的所有的力量,来保护她。让她不再受伤,让她不再受苦…… 甚至,在他们的此后的日子里,就只剩下欢笑,还有幸福——他们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生活,然后,和他们的孩子一起,和所有的幸福快乐一起。 微微地吁了口气,唐方勒住了马缰—— 马的身上,不停地流着汗水,唐方的衣背,被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周围的夜色,墨染一般的夜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淡了。周围的原来墨染一般的浓黑,逐渐地变成一片惨淡的灰,迷迷蒙蒙的,惨淡的白。 遥望天边,所有的星矢的光,都变得暗淡,所有的被夜色笼罩的远山,已经渐渐地现出轮廓。远远近近的灰色,象是纱幕,象是轻帐,远远近近的,灰色而且朦胧,浅淡而且浓郁。 339——天各一方 那是天空即将放亮的前兆。那是黎明即将到来,天地光彩重生的前奏。仿佛墨云,仿佛浓雾,在融化的尽头,在消失的尽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最新的开始。 草原上的露水,溅湿了唐方的衣袍,无数的潮湿的,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冻得他指尖发冷。而他定定地伫立在这浅风四起的夜风里,忽然之间,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从半夜到天明,唐方足足地追赶了整整半夜的时间。可是,前方的路依然付之倥偬,四方的临时,依然遥远,周围的草原,依旧苍茫。辽阔的草原之上,只有风吹草动。任唐方穷极远目,那个远去的人儿,依旧渺然无踪。 不甘心,却不得不甘心。 那个苦苦地追寻陶心然踪迹的唐方,在这荒凉的草原之上,寻找了陶心然千百度之后,仍然没有办法,能寻觅到关于陶心然的一丝的踪迹。 那个女子,仿佛是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被淡化在这草原之上的晨暮里。那个女子,就仿佛是沾染在叶尖上的露水一般,在黎明的天光,出现在东方的那一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手里的鞭子,透过无力的手心,颓然地落在地上,唐方无力地从马背上跌落,然后,将整个身体都趴在深可及腰的草丛里,再也发不出任何的一丝的声音——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绝望,是比希望破灭的时候,更加的令人痛心疾首的,就如此时的唐方,就如他此时的绝望,就仿佛是失去了方向和目标的少年,站在苍茫的夜色里,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四周都是路,天高地阔,可是,他却不知道该走向哪里。四周都是青草,草长莺飞。可是,在唐方的心里,却只看到冬的荒凉,以及秋的萧瑟。 没有了希望的日子,将何以为继?没有了目标的路,又要怎样地走下去? 这个问题,唐方忽然不能回答自己。 从中原千里而来,然后,他终于,在这一片草原之上,丢失了那个女子。 那么,是否一切的努力都会白费?是否一切的希望,就此消失? 天边,出现一片青黛的颜色。黎明的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之后一泻而下。越来越淡的暮色,将整个大地的轮廓慢慢地显现出来。也慢慢地将那个站在如铺的草地上的唐方,明晰地显现出来。 风从,远方而来,带着说不出的烟尘气息。吹动唐方的发丝,掀着他的衣袂。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才只半夜的时间,就从沧海桑田,走到了洪荒初始。 唐方的手,颓然地抚在额头上,任心里的失望,仿佛是秋草一般地蔓延——怎么办,怎么办?他是循着这条回归中原的路,一直地走下去,一直走到当初的当初,尽头的尽头。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还是继续地留在这里,慢慢地寻找? 可是,天地是如此的苍茫,人与人的擦肩而过,就仿佛是白驹过隙。已经失去了的人,已经失去了的风景,又要从哪里可以找回当初时的那份美丽? 唐方忽然微微地叹了口气。 忽然,黎明前的草原上,传来飞马疾驰的声音。杂乱而且匆忙,嘈杂而又喧嚣。那样的行色匆匆的疾驰,在这黎明前的寂静的草原之上,将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可是,这世界每天都有不同的事情发生,我们当然有漠视他们的理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是,若是当事的人,真的关乎到了自己的利益,那么,我们是否还可以做到云淡风轻?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一行数十骑,正马踏浅草而过。“嗒嗒,嗒嗒”的马蹄的声音,在这黎明的天色里,显得分外地清晰。 近了,再近了。 那是一行草原的骑兵,正策马奔驰,然后行色匆匆地朝着前方而去。看那表情,看那神情,应该是要去追赶什么样的人,又或者是执行什么相的特殊任务。 念头的一个,是一个年纪颇轻的少年,他的脊背,始终挺得直直的,他的手中,握着长长的鞭子,在策马疾驰的时候,仿佛还扬起片片的尘烟。 而他的眼睛,始终地注视着前方,仿佛注视着自己最终的目标一样。他的眼神,坚定而又沉默,就仿佛是静默着的,燃烧着的火山一般。不论什么东西撞了上来,都有在顷刻之间,化为灰烬。 那个扬鞭驰马的少年,始终地跑在马队的前面,仿佛是在朝着远方的天边驰去。 唐方牵马而行,毫无目标。甚至是对于身边的这些明显是王府的亲卫的兵士,都是一屑一顾。甚至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哎,前面的人让开,让开……”看到唐方牵着马,依旧在慢慢腾腾地走着,那一行兵士之中,走在前边一些的男子手中长鞭一指,怒道:“没看到爷们正在执行公务吗?让开,让开……” 唐方让开了。 侧过脸的唐方,有一张英俊得仿佛天神一般的侧脸——那是一个令天神看到了,都会惊叹的男子。那个男子,有着一张超出六道轮回的脸,那样的俊美,甚至时超越了时空,越过了种族,令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永远不能忘记。 那个相当年轻的男子汉的皮肤很白,就仿佛是玉石雕琢的塑像一样;白,而且充满质感。更因为皮肤白的缘故,所以,他的俊美的五官看起来便份外鲜明。尤其是双唇,几乎像涂了胭脂般红润。但他相貌虽然美,却丝毫没有女气;而他的如明水般明透的眸子里,虽然漂亮得无法形容,可是,你只要是静静地望着他,就会感觉到无数的穿透岁月的沧桑,无声自来。 可以说,忽略过那个男子的容貌不说,单单是那双眼睛,就足以令人,过目不忘。 那样的一个男子汉,有着俊美得倾国倾城的容貌。你的第一眼过去,会为他的美貌而折服,可是,你再一眼望去,就会发现,容貌的俊美,对于他来说,其实只是点缀,其实,只是一件外衣一般的存在。 那个男子,有着渊停峙岳般的沉稳气质,也有着令人心折的冷酷冷淡。他就那样随意地站在那里,就仿佛可以吸引所有人的眼珠。令人只要一眼望去,就会令人感觉到这个男子的大气,以及超然。 原来,有些人,不需要姿态,也能成就一场惊鸿。 一行人行色匆匆,路边的风景,一闪即过。可是,就是在这一闪而过的风景之中,那个为首的男子,在看到了那个牵马而行,神色茫然不知所措的唐方时,一双冷锐如尖刺的眸子里,突然现出了一抹说不出的诡异之意—— 是谁说的,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原来,这路边的少年,正是他苦苦寻找数月,却最终失之交臂的小唐? 心里念头百转,最终化为一个——那就是,既然她遇到了小唐,那么,就绝对不会任由小唐从她的指尖,再一次地滑落。 马背上的身影,轻轻地掠过虚空,挡在唐方的面前,那样的优美十分的身姿,磊落如惊鸿,翩跹如落羽。 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掠过自己的头顶,唐方只是微微地蹙了蹙眉,神色之间,却是不以为然。因为,他看到了,那一行人之中,看那服饰,应该是太子端木齐的亲兵。而唐方自问和太子端木齐并无任何的纠葛,所以,对于他来说,即使是太子端木齐前来,他也一样的可以置若罔闻。 340——唐方VS落照[一] 可是,有人却在这个黎明之前的黑夜里,横空而出地拦住了唐方的去路。唐方并不认识端木齐,想来端木齐也并不认识唐方。可是,这骤然的拦截,竟然连手上的任务都置若罔闻的人,一定是认识自己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在太子端木齐,又或者是端木齐的身边的人中,有人其实是认识唐方的。又或者说,那个认识唐方的人,相对于唐方来说,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 可是,那人究竟会是谁呢?对于唐方,又有着什么样的企图呢?这些,唐方自己都不知道。 要知道,自己被端木阳带来这片草原,唐方几乎每一天,都在生死的边缘上,来来回回地徘徊。所以,那时的唐方,处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之内,每天所面临着的,不是折磨,就是考验,到了那时,他自然没有心力去顾及太多的,与生存无关的东西—— 所以,可以说,唐方虽然身在这片草原。可是,他对于这片草原的认知,除了蓝天,就是白云,再就是肮脏,还有折磨。 所以,唐方并不认识这个同样来自中原,可是,却在太子端木齐落照。 微微地一愣之后,唐方的神色,随即恢复如常,。要知道,唐方是一个不甘心落于人后的人。即便是上一次的被擒,若非端木阳将陶心然握在手心里,那么,在唐方的眼里,即便是玉石俱焚,他也不会选择做端木阳的阶下囚。 可是,事情急转而下。陶心然用那样的方式,决定了他的此后的路,于是,他只有在她的写满悲哀,却也写满鼓励的眸下光点头答应——他从来没有拂逆过她任何一样东西,到了那时,他仍然愿意按照她帮他铺好的路,一路地前行。 可是,一场草原之居,将两人彻底地分开。不是端木阳的手段如此的酷烈,折磨他的手段,又是如此的残忍。那是因为那个女子在他的身上寄予了希望,那么,他就只能将这份希望,全部地收为囊中。哪怕从此以后,只能默默地忍受。 而今,又被人拦在身前,那人虽然身形如风,可是,向来习惯了听人气息的唐方,还是感觉到了,眼前的这个人的气息不匀,以及内息不继。那是身染沉疴的先兆。那是命不久矣的警钟。所以,一个照面之下,那个拦在他向前的少年,就被唐方感觉到,他的命,不过今秋。 唐方站直了身体。他直直地望着那个拦住他的去路的少年,冷淡得仿佛流动的冰的眸子里,只有冷淡,只有冷酷。 “川中唐门的唐方?”落照的语气,是探询的,是疑惑的。她抬眸,望着这个少年一般的男子,忽然之间微微一笑:“唐方……” 字字句句地重复着的话,有一种咬文嚼字沉吟。 那种感觉,仿佛是冬天的雪粒,轻飘飘地落在冰封的河面上,然后,无论雪白还是透明,都结结实实地冰封在一起。再也无法移动。 唐方蹙起了好看的眉。 他的是被落照拦住的。所在,在落照的身体落地之后,那些王府的亲兵们,个个都跳下马来,然后,摆开加热,将唐方团团地围在一起。 落照笑了起来,逐渐清晰的暮光里,那个有着冰雪容颜的女子,望着俊美得几乎超出六道轮回的少年,傲然地说了一句:“我叫落照……” 我叫落照,是哀劳山下落家的落照——你可以没有听过落照,可是,却不能没有听过落家…… 唐方侧过头去,仔细地想了一下。 落家,落家。 那么久远的回忆,仿佛已是前生。那么久远的恩怨,仿佛隔了无数的岁月的风烟——当落家,这几个字,落到唐方的心里的时候,无数和往昔的恩怨,被浅波轻浪一般地掀起了,裸,露出了沉淀地沙层下面的,黑色的淤泥—— 落家,唐方是知道的。 为了一件陈年旧案,为了一段被人刻意挑拨的恩仇,原来井水不犯河水的落、唐两家,从此以后,变成了不可解开的世仇。 其实仇恨,就仿佛是被结成了无数个结的绳索,当结下第一个结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若想要解开一个小小的结,应该是轻易而举。可是,当你还没有来得及解开的时候,第二个结,第三个结,接踵而来,到了那时,无论你是想要解开第一次,还是想要阻止下一个。那么,都变得无能为力——我们对仇恨无能为力,所以,只好任由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结下去,到了最后,都没有办法解脱。 我们,在仇恨里,从来都没有办法解脱…… “是的,我是唐方。”没有必要否认,更没有办法拒绝——虽然,唐方此时的心里,寻找陶心然,比任何事情都来得重要,可是,此时面对落照,面对着摆明了不可能解开的仇恨,唐方自然是无法脱身。 在这世上,无论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躲避,永远不会是解剖问题的最根本的办法,而最根本的办法就是面对他,无论多么艰难,都面对他,而且解决他…… 所以,当唐方听到落照的名字,他就知道,今日之事,已经不能善了…… 落照冲着唐方微微地点了点头。 她的湛如秋水的眸子里,终于都流露出激赏的光芒—— 不得不说,这才是她想像中的唐方,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绝对不会推诿自己的责任,都绝对不会将属于自己的责任推到他人的身上。这是一种担当,更是一种气魄。 那是属于唐方的,独有的气魄…… 而只有这样的唐方,才配做她落照的对手—— 四周的亲兵,正慢慢地围了上来,那种作势欲扑的神态,还有那种虎视眈眈的表情,令到唐方不禁冷冷地一哂—— 什么时候,那个骄傲得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清高得不沾染俗世尘埃的落家,也开始和这些不入流的王府亲兵们沆瀣一气了? 可是,那一班亲兵之中,最起码有一半以上的人手,手脚伶俐,中气十足,任唐方怎么看,都不象是那些平日里飞扬跋扈的,却并无半点实力的王府亲兵的样子——唐方看到,那跟在落照的身后的一班亲兵之中,最起码有三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他们跟在这一班亲兵们的身后,虽然并没有过分地显露自己的力量,可是,同为高手的唐方,却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三两人,最起码可以跻身于当世的一流。 虽然,尽量地扮演着王府亲兵的样子,可是,任唐方怎么看,他们站在这一群乌合之众之中,犹如鹤立鸡群。 唐方知道,那几人,才是落照的底牌。而以那几人的实力,足以保护落照在任何的情况之下,全身而退。 看得出唐方的眸子里的鄙夷。落照微微凝了凝眼神,然后,她轻轻地向后挥了挥手。唐方看到,那班亲兵就讷讷地退了开去。 那神情,那速度,绝对不会是一般的兵士,对待一个外人,应该有的态度。唐方的心里,微微地动了一下,然而,也只是一下,就再没有了波动。 要知道,落家的人,几乎每一代,每一个,都是非同凡响,他们虽然鲜少和世人接触,可是,应该知道的,不应该知道的,他们全部都知道。而且,这种了解,绝对是单方面的,要知道,他们可以了解你,可是,你却永远都不能了解他们。 341——唐方VS落照[二] 黎明的风从两人的身边掠过。依稀地带了几分肃杀的冷漠气息。两人静静地站在流风的两端,面面相觑着,眸子深处的深处,都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凝重。 对于唐方来说,落照的出现,绝对是不合时宜。可是,他更知道,这件事,迟早都会来,迟早都要面对,迟早都要解决。可问题是,现在,他的心里,就只有那个鸿雁渺渺的陶心然,此时处理诸如恩怨情仇之类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力有未逮。 可问题是,上天的赐予,无论是好,还是不好,都不会选择恰当的时间,人来了,人去了,若你必须面对,那么,就要设法解决。 唐方没有说话,一直地,他都是有问必答,简洁而又简短——他是在思忖着落照的最终的用意何在——大家的脚,同时地踏在异国的土地上,一个是太子的座上宾,一个是三皇子的禁外囚。所以,处在如此微妙的境地里,唐方必须谨而慎之,然后,才有可能,在处境如此清晰,形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之下,为自己争得多一分的时间,争得多一分的希望。 希望,原本就是飘浮在秋水里的落叶,若是你不及时地抓住它。那么,它不是随着漩涡流走了,就是因为水分的浸泡,而腐烂了。 所以,所谓的把握希望,就是将那片正落入秋水里的落叶,还没有完全浸湿的情况之下,徒手捉起,然后,紧紧地握在手心。 就如现在的唐方,就是正在注视着那一片落叶,然后,想要在他落入水面的时候,将它,紧紧地抓好在手心里,然后,再也不放手…… 唐方实在不想在这里解决所谓的落、唐两家的恩怨,事实上,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即便是全世界的事情都加在一起,也没有找到陶心然来得重要。 恩仇的事情,可以缓一步说,可是,那个已经离去的女子,却只要再一个转身,可能就会是天涯海角,可能就会是沧海桑田。 而对于唐方来说,无论是天涯海角,还是沧海桑田,若是没有了那个女子,那么,他的所有的生命,都将失去全部的意义。 可是,眼前的落照,是他想要离开的阻碍。唐方若真想离开这里,那么,他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必须要击败落照。 可问题是,落照代表的是落家。即便是他真的击败了落照,是不是就可以在落照的那三名侍卫的手下,全身而退? 若不能在落照的手下全身而退。那么,无论是千里的追杀,又或者是处处的障碍,对于唐方来说,都会成为他寻找陶心然的途中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那才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沉默,如同轮盘上的细沙一般,慢慢地,堆积成一堆,渐渐地,将所有的人,都彻底地淹没。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落照的话,变得十分的谨慎。她眯起眸子来,望着一直地坦然自若的唐方,终于开口了——说不出为什么,过久的注视,在面对唐方的那一双几乎可以看透人心的眸子时,落照的心里忽然之间,有一种没有底气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就仿佛是她第一次被人带进祠堂,接受所有的长老们的考验时的感觉…… 那种感觉非常的不好,所以,只一次,她就彻底地记得了。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找我,可是,我愿闻其详。”唐方的回答,诚恳而又迅速,他望着落照,静默而冷淡的眸子里,陡地有一丝说不出的迷惑闪过—— 落、唐两家,原就有仇,不论是宿仇,还是新恨,都足以令两家的最年轻的掌门人在一风之下,就刀戈相向,不死不休。 可是,两人对望良久,落照却还是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唐方疑惑不解起来——这个据说是最年轻的落家掌门,在看到自己以后,却没有要动手的痕迹,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唐方可不会乐观到以为这个年轻的落家掌门,是将两家的仇恨忘记了,所以,才会一直地保持着相应的礼貌。因为,事情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年轻的掌门,甚至不会在方才的一刻拦下他。 拦下了他,又没有过度的仇视,不得不说,聪明如唐方,也猜不透落照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了。 可是,他是必须要离开的。 要知道,时间就是机会,时间就是生命。他此时被落照拖住了,时间若是长上一刻,那么,陶心然的脚步,就会离他远上一分。那么,他可以找到陶心然的机率,就会更加地低上一点。 可是,落照这边不解决,他同样不可以离开。且不说落照不会放过他,即便是愿意放过他,假以时日,他自己,也可能也会在家族的压力之下,找上落家。 虽然是无关个人恩仇的仇恨,可是,就因为他们站在了那个位置,所以,就注定了无法不对这些事情负责。 仇恨,就仿佛是宿命,又或者是担子,由父传子,由子传孙,代代传承,无可推诿。 听了唐方的话,落照不由地抿紧了唇。 唐方果然已经不记得了。 可是,唐方不记得,并不代表落家的人不记得,唐方不记得,不代表他们遗失的东西,就不需要就地讨回。 微微地冷笑了一下,落照静静地开口:“三年前,家兄落扬,曾经在川中和你一聚——那么,请问唐少掌门,你可想起来了么?” 三年前,落家的未来少主落扬,游历中原,一个偶然的机会,遇见了同样负气出走的唐方。于是,两个原本素不相识的两人,在偶然的机会之下,知道了对方的名字,还有家世,于是,急于扬名立万的落家少年,还有那个对家族失望至极,无处浑渲泻的唐姓少年,就在那样的情况之下,猜狭路相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恩怨纠缠,都并非一个“勇”字抑或一个“胜”字,可以将所有的内容所概括的。 匹夫之勇,险中求胜。那样的结果,通常比输之于人,通常比败之于人,则更加地可怕。 若再涉及家族恩怨,那么,通常,胜的那一方,则要比输的那一方,将会付出更多的,更大的代价—— 就如当年的那一场纠葛里,就因为唐方险胜了落扬,所以,到了今日,他还在承受着那个不应该他承受的结果。 可是,这样的事情,是没有的否认的。而唐方,也没有想过要否认。于是,在面对落家的新一任的少主,在这个情况如此复杂的环境之下,唐方还是点了点头,然后,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错,确有此事——三年前,来自雁荡落家的落扬,曾经在川中和在下聚首——并且因为两家的世仇之说,在一言不合之下,和在下就动起手来,当时,落扬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在下不得已之下,只得自保,到了最后,落扬伤于在下的手下,恨恨而归。” 一想起那个神态跋扈,表情高傲的男子,唐方不禁微微地扯了扯唇——什么落家新秀,什么落家少杰,那样的男子,仿佛是一个未经人世的莽撞少年。 看到比自己矮过一头的唐方,落扬就大大咧咧地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看他那肆无忌惮的表情,充满嘲讽的神态,就好象他们雁荡落家,是多么了不起的门户。而他自己,又是多么威震一方的人物。 342——落家至宝 所以,那一年,那一日。在那如火七月的阳光之下,那个满脸朝气的落扬,在那满地青绿的川中绿野,第一次知道了那个刚刚和自己擦肩而过的少年,就是唐家的少掌门,在看到了如此瘦弱,又如此沉默的唐姓少年的时候,那个在落家,乃至在整个雁荡山骄傲得不可一切的落扬的心里,在那一刻,浮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唐方,你死定了…… 唐方,你碰到了我落扬。只能说,是你的运气不好,只能说,怪你的命数不好,怪你的生辰八字不好,怪你不应该在此时的此地出现。 七月的阳光,仿佛是透水的明镜,将落扬的脸上的骄傲照射得明晰如如镜。而那个少年唐方,仿佛是一面阳光永远都照不进去的镜子,无论外面的世界,如何的如焚如荼,他的脸上,他的身上,都还在泛着微微的寒气。 那是一个冰雪的少年,即便是站在夏日的阳光里,可是,你从他的身上,也只能感觉到一种阴冷至极的,甚至是说不出来的寒冷。 寒气逼人。 那日的太阳很猛,天地万物,都在烈焰般的阳光之下,微微地垂下了头。蝉儿,因为焦渴,正在树顶,不停地、撕心裂肺地鸣叫着,令人心生烦躁。头顶,是如火如荼的太阳,仿佛投下了层层的屏障,将那些热气,包裹在所有的人的身上,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那样的炽热加温度,那样的空气之中所散发出来的团团的热气,晒得所有的,正在烈日下行走着的人们直觉得全身发烫。 如火的阳光之下,那个头顶没有一丝的汗珠的、气势汹汹的落扬,就那样耀武扬威地来到那个脸色苍白无色,神情疲惫怠倦的唐方的面前,大声地痛诉着两家的世仇,贬斥着唐家的人品,并扬言,世仇并非不可解。而他,则要以两人之力,将这一优世仇,彻底地消弥。 落扬踌躇满志,唐方却兴趣缺缺。听得落扬如此的慷慨陈辞,他却只是漠然地转过了头,以最简单的沉默的手段,表示自己不愿意和这个身体如此发达,可是,头脑却如此简单的落扬一般见识。 那时的唐方,负气出走,一心里,只想离唐方远一点,再远一点,最后,这一生这一世,下一生,下一世,都不必相见,都不必有任何的瓜葛纠缠。 事实上,唐方恨极了唐家,也恨自己,为什么偏偏要生在那样的一个家族里。在他的心里,除了这个不得已的“唐”姓之外,唐方从不认为,自己和那个所谓的唐家,究竟有哪怕一丝的关系。所以,落扬的话,不但诱,惑不了唐方,更加地,激不起唐方想要对落扬动手的欲。望。 就好似浮在春水里的浮冰,你只会对他说起曾经经历过的严寒,可是,你可知道,他更关心的是,如何摆脱这不可知的命运? 而唐方的本身,就是一个冷情的人。他的所有的情绪的发泄,也只对他在意的人——无论是他爱着,还是他恨着的。除此以后,即便是海水倒流,即便是山崩地裂,他都不会表现出任何的哪怕是一点点的兴趣。 更重要的是,他看不起眼前这个身体如同铁塔似的落扬。他更不认为,若是战胜了这个有头无脑的、如此目中无人的少年落扬,会对他的现在的,以及以后的处境,有任何的帮助。 武斗,永远是最简单、最直接的方法,可是,武斗,却也永远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根本,最有效的结果,可能是给自己带来无数的后患,又或者是两败俱伤,徒自劳心劳力。 那只是粗人之武,那只是一时之气,是唐方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苟同的。 可惜的是,没有见识过唐方的手段的落扬,生生地将他的漠视当成了胆怯,将唐方的不屑,当成了害怕。 错误的感觉,必定会导致错误的判断,从而导致更加错误的后果——所有的从意识开始判断的东西,到了最后,必定会有一个和判断相结合的错误,就如现在的落扬,就是因为从一个错误的判断开始,则开始一错再错,直到无法回头。 如果说,在所有的落家长老的眼里,所谓的落扬的失败,只能说是意气之争的话。那么,要追回他手里的那样东西,却是责无旁贷——那是落家的至宝,是不可能流落到任何人的手里去的,所以,这也是三年以来,落家的人,四处打探,并到处寻找唐方的最重要的原因。 要知道,唐方可能是最后一个见过落扬的人。那么,对于落扬的身上的至宝,他可以否认说没有见到,可是,落家的人不会信——就如你出现在一个诡异的杀人现场,可是,却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的无辜,那么,想必不会有人相信。 落家的人,并不相信唐方。所以,这件事的最终的结果,就变成了必须要从唐方的手里,将那件至宝找到的最后的结论。当然了,这也是落照流落草原之后的任务之一。 可惜的是,落照一直都没有机会找到唐方。 当她听说唐方被端木阳囚禁,并折磨差点至死的消息的时候,唐方已经成功地逃脱,不见了踪影。 接下来,就是端木灼失踪,端木阳被囚,所有的事情的稳步的发展,使得心无旁骛的落照,再也没有精力的时间去寻找一个素不相识的对手。 可惜的是,至到今日,她和唐方,终于无可避免地,狭路相逢。 望着落照的表情,唐方的脸上,仿佛是冬日流水河上的冰层一般,没有一丝的表情,也没有一丝的反应,就仿佛,落照正和他说着的,只不过是一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陌路闲事一般。 他并不关心这件事,所以,也给不了落照想要的,任何的反应。 落扬和唐方一战,并将那个有着“落家新秀”的落扬成功地击败,并且惊走,这一件事,才一发生,就仿佛是四起的风一般,在最短的时间之内,传遍了唐方,也轰动了川中唐家。 于是,所有的唐门长老,乃至那个从来没有将唐方当成是一回事的唐门掌门,也开始第一次地正视那个脸色永远阴沉得仿佛是冬天欲雪的唐方。并开始积极地确立他的掌门之位,开始积极地对他的以后,做某种不为人知的策划。 不得不说,也就是因为那一战,唐方的所有的命运,都被彻底地改变,一直地到了今日。 可是,唐方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经历的坎坷,不停的失去,数不胜数的折磨,还有磨砺……不得不说,宿命的转折,通常都在一个不经意间。而眼睛只会看着前面的唐方,还真的没有习惯学会推卸责任。 他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还没有学会。 在落照听来,唐方的话,说得颇有分寸,也是间接地解释。其实,虽然他的语气,一直地轻描淡写,可是,落照还是听出了唐方的话里的血腥的味道——她甚至可以想像得出来,当日的两人,是如何的剑拔弩张,是如何的冲突激烈。 落照是了解落扬的。虽然,那时的落照,刚刚被长老们挖掘了出来,正在进行着魔鬼式的训练,可是,那个落扬,她却是听见过,而且她还曾经领教过落扬的暴戾,以及嚣张。 落家之第三代新秀落扬,在落家,也是一朵奇葩,可惜的是,落扬的武功高绝,心气更是高不可攀。对人对事,偏激而且独断,忘语气之间,字里行间,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鄙夷,以及轻薄。 343——信不信由你 当日的唐方,还是个神情忧郁的、愤世嫉俗的弱冠少年。还是一个因为有了“唐”姓而愤世嫉俗的唐门的少掌门。生平最恨的事情,就是别人将他冠以“唐”家少主之名,最恨的就是替自己最痛恨的父亲,收拾那些所谓的烂摊子。 所以,那时的落扬,和那时的唐方,一说到了仇恨,一涉及了侮辱,那两个同样心高气傲,那两个同样心性烈烈如火的,不可一世的少年,就仿佛是火星撞到了地球一般,一燃即着,一燃即起。 “抛开落家之于唐家的世仇不理,抛开落扬的落败不理,可是,你却是最后一个看到落扬的人,那么,我代表落家,想要取回一样东西……” 落照的脸色,是苍白的,也是凝重的。她望着唐方,缓缓地说道:“在你遇到落扬的时候,他刚刚从远边归来,而他的身上,携带着一样落家必须要拿回的东西,而我,希望你将他交给我……” 是的,就因为那样东西事关重大,所以,到了此时,在一步一步地接近着自己的目标的时候,落照就不得对着唐方,发出质问:“若说你没有见过那样东西,想必也没有人相信,所以……唐掌门,我希望你站在落家以及唐家的立场上,仔细地考虑一下这个建议——” “我落照,以落家第三代掌门的名义起誓,若唐掌门能归还从落扬的身上拿来的那样东西,那么,所有的世仇,落家愿意看作是阳春零雪,就此抹去……不知道唐掌门意下如何呢?” 是的,所谓的世仇,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情,若说是能拿到那样的至关重要的东西,那么,对于唐方,抑或对于落照来说,都是一劳永逸的事情。 落扬并不能代表落家,那是因为,他只是落家的新秀,并不是落家的代言人。落扬做不到的事情,落照却可以做到,那是因为,她才是落家的新任的主人,她才是可以代替落家说话的人。 人命的价值,永远都没有办法和家族的利益相提并论,更何况,三年前的旧恨,是因为落扬而起,而唐方,只是伤了他,并没有杀了他,两人分手之后的死活,已经不能再关唐方的事情。充其量,也只能说是命矣,数矣。 所以,此时的落照,才开出如此诱,惑的条件,想要拿回自己的志在必得。 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 并非他不想答应落照的条件,而是因为,他真的没有人落扬的身上,拿过任何的东西,更何况,他也并不关心所谓的落家至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事实上,我并没有拿过落扬身上的任何一样东西……当日的落扬,在一败之下,并不服气,说要生死搏斗,然而,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那个随从,却拉开了他,说什么来日方长,说什么可以卷土重来……” 事情毕竟过去得太久,而落扬并非一个值得留在记忆里的人,所以,唐方细细地想了一下,这才说道:“我并不知道,你所谓的落家至宝究竟是什么东西,我只知道,落扬的身上,的确是背着一把剑,剑身的全部,全都用上好的油包包裹好了,看不出外形,只有金色的剑柄裸,露,在外面,而且,他对那把剑,好象甚是重视,一直以来,都几乎是寸步不离。他在那人的劝说之下,愤愤而去,并扬言说,君子报仇,三年不晚。” 唐方望着落照,眸子里的深思之色,渐重,渐重。他摇头:“三日后,传来了落扬死去的消息,紧接着,落家的人就来了,然后,一切都没有了消息,我虽然对于落扬的死并不关心。可是,你所说的东西,我并没有见到过……” 落照的脸色变了变。 唐方是个不屑于欺骗的人,这是落照从拿到手的资料上,早就知道的事情,可是,而今这话由唐方的口里说出,落照还是忍不住地失望起来。 那样东西,不在唐方的手里,那么,会是流落在哪里的呢? 唐方的眸光,如湛湛秋水,在望着落照的时候,清如明镜的眸子里,隐隐约约地有一种说不出的压迫之感,坦荡,却深不见底。 那样的目光,就仿佛是层层的被冰雪包裹着的梅瓣,表面看来,美丽不可方物,可是,你只要用手轻轻一触,那寒气,就直入骨髓而去。 两人对峙的这片刻,黎明的天光,已经将整个草原占领。晨起的风,将远处的阴云吹散,整个天下,暮色正如潮水一般,无声无息地退开,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都开始在这片草原之上,慢慢地浮现。 天亮了,又是一天的开始。可是,新的日子里,未必有新的希望,或者说,在今日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有更多的东西,就已经消失在昨夜的黑暗里,再也没有办法可以寻回。 唐方淡淡地转过了眸子,正在这旭日东升的大草原上,开始四处仰望。可是,天地如此的辽阔,时光又是如此的匆忙,他和那一个人,终于再一次地擦肩而过…… 只是,不知道再一次的相遇,又会是在风和云的哪一端?会不会是发落齿摇,会不会是永远的相见无期? 落照凝起了眸子,却只看到唐方的眸子里的惆怅和失落。日出东方的草原上,青草在风中起舞,吹起唐方的牧民的衫子,那样的一个少年,手持着马缰,就站在这流风四起的原野里,忽然给人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那个少年,有着比天神还要俊美的容颜,可是,却有着比草原上的桑巴更加坎坷的人生,他追求的,永远离他很远,他想要的,永远把握不到。 只能说,上天的给予,永远吝啬,他在帮你打开了一扇门的时候,却将另外的一条门,永远地关闭了,甚至就连一丝的缝隙都不肯留下。 眸子里的光,微微地黯了一黯,落照最终选择了相信唐方的话。要知道,此时的唐方,是绝对没有欺骗落照的理由的,而且,更重要的是,若那样至宝落到了唐方的手里,那么,事情也绝对不会是而今的样子。 可是,若不是唐方拿走了那样东西,又是什么,将那样东西带离他们的身边,然后,又带到了哪里去呢? 只能说,现在的落照相信唐方没用,就算是整个落家相信唐方,也都没有用。要知道,对于这两者来说,找到那样东西,比起所谓的相信,要有用而且直接得多。所以,此时的落家,是绝对不肯放过任何的一丝线索的。 所以,他们也一样地不会放过唐方。 “你是最后一个见到落扬的人……”落照忽然之间,扬眉冷笑起来,她望着唐方,有着冰雪一般的眸子里,蓦地浮起了一抹慑人的寒光:“唐掌门,至于么……为了一样对自己毫无价值的东西,而放弃更大的利益?” 是啊,唐方并不是圣人,难道,他真的会对所谓的珍宝,视若无睹,而且,毫不动心? 这个答案,的确值得怀疑。 唐方不怒不笑,只是望着落照渐渐地变得铁青的脸,淡然地一哂:“我并没有解释的必要……” 在自己的对手面前,又或者是不相信自己的人的眼里,解释,通常就等于是掩饰,而掩饰,所代表的,通常是没有出息…… 唐方不屑解释。 看得清唐方的眼赶时髦的鄙夷,落照的原本苍白的脸,完全地黑了下来。 流风起,吹动她的长衣,仿佛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一般,正在这遍地青绿之中,猎猎地飞舞。 344——一战 看不得唐方如此轻视的表情,就如看不得唐方的对她的绝对的否认一般,那个明显地被人伤了自尊的落照,忽然之间,恨恨地抛下了手里的马鞭,然后。手腕一扬,就去摸背在身后的长剑。 武力,或许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途径,可是,在所有的诱,惑。都不起作用的情况下,必要的武力的对待,或者会换来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 就如现在的落照,需要一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一样。 唐方后退两步,松开了手中的马缰。然后,他微微地伸手,扬起了手里的马鞭。 如果说,武力是解决事情的唯一的办法,那么,唐方也是不介意,和任何一个人,来一场比冲突更加激烈的武斗。 荒原的风,都变得热烈起来。那样的丝丝缕缕的凉意,就仿佛是带着附骨的冷一般,从两个人的身边,慢慢地一随着一种不可知的气流,慢慢地飘过。 唐方就站在流风的出口,静静地望着那个蓦然之间,就满脸杀气的落照,一向沉默得仿佛冰雪的眸子里,终于都流露出说不出的杀意。 这个落照,难道定然要在这里动手,然后,定然要令到大家没有一点的退路么? 要知道,因为两人的如此长时间的对峙,无论是落照身后的王府的亲兵,还是那几个明显地望着这里,暗生警惕的几人,都开始不安,而且骚动起来。 毕竟,落照在唐方这里,停留的时间,还是过长了,而她的反常的行动,最直接地导致了那些跟随在她身后的人的怀疑。 黎明的晨光里,漫天之下,都是灰色的一片,那样的天地一色的景致,将远远近近的草,还有远远近近的人,都现出一个淡淡的轮廓,可以看得出身影,可是,却看不清面容。 天地一色,轻雾一线。而这个空间里的唯一的亮,唯一的刺眼的光芒,那个一手持剑的女子,手心里所散发出来的清淡的银芒。 有风,变得凛冽,在吹过唐方的面颊的时候,变得生疼,生疼。轻柔的发丝,拂到了他的面颊之上,调皮地去碰他的眼皮。 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然后,再一下。就在他摇头的一个瞬间,忽然,那个握剑的身影,就地一转,已经破长空一般地而起,长剑在挥过长空的瞬间,发出一道刺眼的冷芒,仿佛劈过长空的闪电一般,只不过是一个瞬间的功夫,就从那一头,划到了这一头。 无数的冷光,直闪而下,还带着尖利的呼啸,朝着唐方兜头而下。 仿佛是沙漠上的季候风吹了过来,仿佛是无边的青草叶片纷飞掠过草原。一团墨色的人影,快速地劈过长空,然后,随着她的身形,卷起浓烟滚滚。 仿佛是流沙在,结成的无形的网,如同漩涡一样流动着的黑色的一团,朝朝着那一抹岿然不动的身影席卷而去,就如同半空之中,忽然张开了一张巨口,来势汹汹地,要将所有都吞噬。 长剑,陡然地发出了巨大的轰鸣,黑色的漩涡凝聚,再度裂开,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这黑风之中要蓦然冲出,腾上九天。 长剑呼啸,发出凄厉的痛苦绝望的嘶喊,带动呼啸的旋风,黄沙、黄土四散开来,如同千万支利剑刺向天空! 一切,都是杀气腾腾。一切,都是扑天盖地而来,这一切的杀气,还有杀意,就仿佛是冬天里的暴风骤雨一般,雨滴凝结成了冰粒,冷凝无比。 漫天漫地的风沙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就屹立在那黄沙风沙之中,岿然不动。他的手中,持着一条细长的鞭子,此时,被灌注了内力的长鞭,陡地伸直了,仿佛是划过长空的利剑一般,穿过那墨云的一端,然后,直朝着那个仿佛冉冉地升起的黑影和交织的白芒,横冲而去。 仿佛一剑劈开闪电,仿佛长鞭越过长空,长剑,在灰色的天空里,流出或长或短的凌厉光芒,远处看去、宛如滚滚乌云中不时有闪电裂云而出。当两个人影在电光火石一般,陡地转过了十多个方位以后,忽然,再一次地分开了。 手持长剑的落照,连续后退数步,开始手拄长剑,剧烈地喘息——显然的,刚才的和唐方的对峙里,她用尽了全力,可是,即便是如此,她也未能全身而退。 碎叶,还在飞舞,黄沙,正慢慢地沉甸。漫天的草原里,也开始渐渐地平静。只有轻尘落下的声音,还在轻轻地、扑簌簌地落下,仿佛初雪夜落。 眼前,一片光亮,从那充满杀气有战圈里出来,漫天的杀气仿佛都散开了,此时再抬起眼来,仿佛陡然云开雾散。 天色,已经是清晨,淡薄而苍白的阳光从头顶撒了下来,笼罩住了这一片仿佛被洗劫过的绿色的海洋。黎明前的这一场的血战,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切都清晰起来了——身着黑袍的,脸色苍白如纸的落照,还有她的惨淡的神色,和嘴唇之间,正慢慢地渗出的血丝。一切都是如此的明晰,如此的清楚,仿佛是明水里映照出来的树的影子。 残叶的碎屑,凌乱的断枝,被切得粉沫一般地,洒得到处都是。而那个手拄长剑的女子,在一个挣扎之中,正勉强地将想要喷薄而出的血慢慢地吞了下去,然后,她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唐方的境况,也比落照,好不了多少。所不同的时,他的伤,只在手臂上,在身体的某一处——锋利的剑锋,划破了唐方的衣衫,而唐方的身上,正有斑斑的血迹,从伤口处划下,他的手中,是已经被削成了数段的鞭梢,脸上,惨淡一片。 不得不说,方才的那一击,两个人都用尽了全力。所以,到了如此,变成了如此的两败俱伤的场面。 黎明的光线里,那个勉强抑制住血气的女子,虽然容颜惨淡,可是,她却还是淡淡然地回头看着那个同样在自己凌厉的一击之下,已然受伤的唐方,看不出任何表情的眸子里,不知是什么样的眼神。 云开日出,荒漠单薄的日光射在,射在已然受伤的唐方的同样单薄的脸上,仿佛折射出淡淡的光芒,落照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一身衣衫破裂的唐方,隐约冷笑着的眸子里,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可是,就是那一抹的笑意,在看到了唐方的被划破了衣衫的背上,裸,露,着的纵横交错的累累伤痕的时候,落照的眼神,忽然变了。 一个没有抑制住内心震惊的她,一口鲜血,喷薄而出,洒在了绿色的土地上,而落照的人,就这样,直直地跌了下去。 看到落照跌了下去。唐方的神色,微微地怔了一下。 那个如此不顾一切的落照,是个相当强悍的对手。在两人的无可避免的一击之中,那个女子,将落家的“落英三剑”施展开来,看那表情,分明是不留给对方的丝毫的活路。 有那么一瞬间,唐方会认为自己,已经无法招架。所幸的是,落家的“落英三剑”极耗内力,而落照又是带病之身,所以,才只施展了一半,剑势,就弱了下来,也正因为如此,内力因为长期的折磨而感到虚匮乏的唐方,才有机会,从落照的如此凌厉的攻势之下,堪堪地避过一劫——不得不说,落照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对手,若在全盛时期,唐方之于落照,一定会有一场非常精彩的对峙。 245——三大长老的质问 可惜的是,我们在对的时候,通常很难遇到对的人,而我们在错的时间,所遇到的对的人,也会变成是错的…… 对与错,是与非,又有谁,能轻易地分得清楚呢? 手中的鞭梢,颓然地跌在地上,唐方踉跄着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还在一侧静候的马匹,然后,他翻身上马,挥下一道劲风,扬长而去。 黎明的风,吹动他的破烂的衣衫,而他,就在这冷风灌入袖中,寒气依旧逼人的夏末,迎着刚刚东升的旭日,如飞一般地而去。 落照的身后,那三个正在扶起落照的三个男子,看到唐方离去,相互之间,静静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就要夺马飞奔而去——那个男子汉,就在他们的面前,他们怎么能任由他,如此轻易地离去呢? 可是,刚刚才起来的身子,却被人拉住了,那个不停地吐血的落照,缓缓地对着三人扬起了手,而她的苍白的手心里,竟然握着一枚小小的令牌——落家令,一令出,凡是落家子弟,无不俯首听令。 三个男子,无声无息地跪倒在地,对着落照手心里的小小的牌子,小心翼翼地致意,然后,共同地交换了一个不甘的眼神,这才扶着落照,恨恨地离去—— 落照袒护了唐方,令那个年轻的掌门,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就样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一行人,默默地跟在身后,跟在不停地吐血的落照的身后,然后,朝着来时的方向,静静地离去—— 一天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可是,他们的任务,就已经结束…… 掩饰得极好的帐蓬里,落照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方才,不停地吐着的血,已经停下了,此时的落照,被覆盖在薄薄的被单之下,脸色苍白如琉璃,神色憔悴如花落。而她的身边,则站着亲兵里的那三个人,此时,他们正愤怒地望着落照,看那眼神,仿佛想要将她生生地吞下肚去—— “你并没有放出我们的神物……你阻止了我们去追赶…你是故意放那个小子走的……”站在落照的床左边的那个男子,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那个男子,身材中等,体态健硕的男子,正望着落照,满脸的不甘。随着男子的声音,其余站在两侧的两个男子,也随声附和起来,一时间,满帐蓬里的愤怒的声讨,仿佛是深海里的波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直朝着落照,扑天盖地而来,仿佛要生生地将她淹没。 火长老,水长老,星长老——那三个正站在落照的帐蓬里的三个男子,分别代表着落家的三个分支的力量,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在落家,都是一跺脚,就可以震三震的主儿。 这些都是落家的人,这些都是落家的精英,为了落家的大计,他们不惜乔装打扮地留在落照的身边,除了是想在关键时刻助她一臂之力之外,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身上,都还背负着另一样重要的使命,那就是,一定要令落照,可以平安地到达盛京,到达王陵,然后,将端木家的王脉,生生地破坏。 而在那之前,这些落家的精英,这些落家的长老,是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就可以节制这个身为落家的第三代掌门的落照的任何的言行的。 要知道,落照虽然是落家的少掌门,可是,充其量也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而他们,都已经年过四十,都是落家的上一代的,乃至是这一代的精英。所以,面对自己的年轻的主子,除了表面上的不得不保持的尊重之外,他们的眸子深处,其实都还是在鄙视着这个小小的年纪的,庶出的年轻的主子——除了血统不够高贵,除了平日里没有接受过的教导。在那些惯看出身的长老们的眼里,这个年轻的少主,是如此的莽撞,而且不顾后果…… 落照的脸,沉了下来。 此时,唐方已然离去了,而落照此时需要的,不是质疑。 看到落照沉下脸来,火长老终于叹了口气,然后,静静地站到了一侧。 年轻的掌门的桀骜不驯的脾气,他们并非不知道,可是,正因为如此,在掌门人如此轻易而举地放走了唐方之后,他们才会如此的气愤…… “首先,我要提醒各位的是,留下唐方,是将他交给端木阳,还是端木齐?别忘了,现在的时局,已然是乱,而唐方志在陶心然,所以,他的出现,只能是乱中添乱——而这里越乱,对于我们,就更加的有利……这些,用不着我再提醒各位了吧……” 落照的声音,是冷定的,也是愤怒的。容不得如此的被人质疑的她,此时,已然是发怒了。 火长老等忍不住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落照的脾气,向来是不屑解释的。可是,现在的她,不但解释了,而且还打算辩驳下去,那么,也就证明,在唐方的这件事上,她在意了,上心了。若真如此的话,那么,直接导致的结果,就会更加的恶劣—— “可是,那东西……”看到火长老沉默了,一直站在一侧的水长老开口了,语气里,并没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是,就是那样的虽然委婉,却充满怀疑的话,却令落照的心里,更加的不舒服起来。 落照微微地闭了闭眼睛:“长老们,你们为落家的心,我都是知道的……” 不想解释,不屑解释,可是,此时,却又不得不去解释。只觉得心疲神惫的落照,忽然静静地叹了口气:“可惜的是,那样东西,并不在唐方的身上……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见过那样东西……” 语气虽然沉默,可是,却也变得凌厉,落照望着这些落家的长老,望着这些落家的栋梁,她的眼神之中,慢慢地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冷酷的寒冷气息:“我想,我们是被人骗了,一直地,被人误导了……那东西,实在并不在唐方的身上。” 慢慢地说出来的话,有一种几乎说不出的迷茫的气息,落照按着自己的衣袖,静静地说道:“龙吟剑上,沾着大红的血,所以,若是对方曾经接触过龙吟剑,又或者说是持有过的话,那么,大红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大红之对于龙吟剑,就仿佛是人对于自己的亲人一般如此的熟稔,所以,只要那个人的身上,曾经触过龙吟剑的话,身边龙吟剑的守护者的大红,是一定会感觉出来的。 可是,落照方才和唐方动手,大红却一直地,一直地缩在她的衣袖里,一直地,没有一点的声息。所以,落照这才判定, “若是他将剑藏在了一个不为人所知的地方……若是他不用亲手去触及那把长剑呢……毕竟,你的怀疑,没有任何的理由,唐方,毕竟是最后一个接触过落扬的人……” “请不要怀疑大红的判断力……”落照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威慑人心的力量,她垂下头去,轻轻地抚着缩在她的袖中的大红,忽然之间,充满感情地微微一笑:“星长老,请不要怀疑大红的判断力……” 三大长老均是神色一变,然后,不再出声了。 “唐方并不是最后一个接触落扬的人……”落照的话,是在经过片刻的沉吟之后,才说出来的。她望着三大长老,然后,静默一摇了摇头:“所以,龙吟剑,也不一定在唐方的手里……” 三大长老的神色,都已经变了。 246——龙吟剑 要知道,三年前的那一场变故里,前去寻找龙吟剑的落扬,在归来的途中,不幸身死。而他一同出行的,是落家的另外一名同是落家旁支旁出的少年落聘,落聘少年老成,平日里,颇得长老们的器重,所以,也是因此可以和落扬一起远出的原因。 落扬殁去,落聘则平安而归。他归来的时候,在带来的落扬的死讯的时候,也将落扬伤于唐方手下的事情,对长老们禀报得清清楚楚。 虽然,那落聘并非落家的嫡系,而是旁支旁出。可是,在三大长老看来,却并不具有威胁落家的能力,而且,也不具备背叛落家的实力。所以,当日的长老们,在排除了种种可能之后,那个少年落聘,那个归来之后,不停地自责,没有将事情阻止的落聘,便逃过了一难,最终为长老们所谅解——落聘并没有将那柄龙吟剑据为己有的理由。 一个结论的得出,等于一件事情,一个目标的转变。而那样的直接的转变所导致的后果由是,会随之地将人们的所有的视线,移向了其他的位置。所以,长老们总结了那个少年所带来的种种信息之后,再归纳种种的可能,最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那把龙吟剑,一定是落在了和落家对头的唐方的手里…… 结论的得出,和执行,并没有隔太远的距离。随之而来的,就是落家的长老们,发出了落家的追杀令,并暗中地开始了对唐方的大范围的搜捕。可惜的是,那个唐姓少年,自从和落扬一战之后,就彻底地失去了踪迹。于是,落家的三年的搜寻,最后在终南山之巅,找到了那个和以前判若两人的唐姓少年。 落家至所以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得到了唐方的踪迹,并不是因为落家的消息的闭塞,又或者是信息的传达的落后。恰恰相反的是,落家对于外界信息的收获,是十分的迅捷而又快速的。他们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得到最远的信息,并针对这些信息,作出最准备的判断。 落家,并不是愿意对外界示弱的人,而他们的隐居,却也有着外人不知道的原因。 至所以对唐方的追踪,如此的迟钝,那是因为,落家,在那几年,恰逢多事之秋。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快得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落家的少主,猝然死去,而遴选新的少主,来将整个落家重振,则是他们的当务之急。 所以,唐方被暂时地抛在了脑后。几乎所有落家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培养新一任的少主的身上。 培养,考验,试探,磨砺。 几乎所有的一切,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那个新任的落家少主,几乎是迅速地成长起来,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为了落家最称职的接班人。 此时,落家的长老们的眸光,又再一次的回到了随着落扬的死,而消失在唐方的身上的龙吟剑之上——那是因为,要完成一种创举,若是没有龙吟剑,那么,其中的最重要的环节,是绝对没有办法完成的。 于是,新任的少主,在落家长老的请求之下,开始走出雁荡山落家,然后,开始了追随袁烈的生活。那是因为,他们查清楚了,原来,这个新生的帝王,竟然和唐方,竟然和他们矢志要做的事情,有着如此重大的关系。于是,落照被长老们授命,接近袁烈,找到唐方,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的目标走去…… 事情,出人意料地顺利。而今的落照,几乎已经渗透了太子端木齐的绝大部分的势力,可以说,在端木齐的面前,落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落家的少主落照,本来就是一个不世出的奇材,虽然带着隐藏的疾病,虽然身为一个女子。可是,她对落家所做贡献,除了落家的那个在雁荡山落家的先祖之外,其他的历代掌门人之中,几乎无人可以望其项背。 那样的落照,几乎是落家的骄傲,那样的落照,几乎是所有的落家的人希望。于是,在落照完成了先人无法完成的使命的时候,所有的落家的人,都开始为了他们的年轻的掌门,感觉到荣幸,而且膜拜。 渗入端木家——占据一席之地——渗入京城——完成最后的使命,倾覆端木王朝…… 事情的进行,出人意料地顺利。可是,就在即将触摸到希望的今天,他们的一向英明无比的少主,却做出了一个如此令他们疑惑不解,甚至是在他们的眼里,无比胡涂的决定。 要知道,这个决定,将会影响他们的此后的所有。 可是,他们的少主怎么说?她竟然说,那把龙吟剑,并不在唐方的身上?那么,是她的什么判断被证实了,还是她是在一意孤行地袒护那个川中唐门的少主唐方? 这些,长老们都是不得而知。可是,他们知道的是,要达到目的,而且,要找到那把袭吟剑…… 落照微微地敛下了眸子,然后,忽然低低地叹息了一声。她望着三位几乎将她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女,一直地培养成今日的少主的位置的长老们,然后,沉吟着说了一句:“若是我判断不错的话,那把龙吟剑,还在我们落家……” 听了落照的如此轻描淡写,可是,却如此石破天惊的话,三长老不由地相顾失色,然后,不由地同时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落照的推断,是绝对的不可信——先不说那把龙吟剑是否在唐方的手上,可是,若是龙吟剑真的还在落家,那么,他们为什么经过三年的漫长时光之后,都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呢? 要知道,落家,绝对不是个寻常的处所,那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最森严的守卫,那里,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具实力的长老——若是那把龙吟剑还在落家,那么,有什么可能,他们至今都没有察觉呢? 不由地摇了摇头,向来对落照最是疼爱的火长老有些失望地说道:“少主,你要知道,此时的一个错误的决定,对于我来说,将是多么致命的打击?” 火长老在间接地责怪落照。他责怪落照因为那个唐姓少年,而作出的错误的判断,而且决定——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龙吟剑在什么地方,就决定了他们的下一步,将会将眸光放在什么地方的大方向的决定。可是,他们怎么可能听落照如此的轻率的判断? 对于火长老的薄责,落照并没有反驳。她只是轻轻地抚了一下藏匿在她的袖中的,大红的头,然后,充满怜爱地说道:“这件事,是大红告诉我的……” 要知道,自己来到草原上之后,大红十分的不习惯,可是,就因为落照在这里,所以,大红强忍着不适,长处久待地陪着她。可是,为了大红的健康,落照必须要给予更多的血,才能维系大红的比平时消失得更快的体力。 三长老的眸子,不由地微微地变了一下。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年轻的少主,对于大红所做的牺牲。事实上,失去了龙吟剑的大红,当年曾经一度地变得非常的烦躁。长年来守护着龙吟剑,并与之息息相通的大红,在看到了自己守护的目标的失去之后,就采取了极端原自我放逐的方法。 多日以来,它都是不食不饮,乃至到了最后的奄奄一息。 龙吟剑是落家的至宝,可是,大红更是落家的神祗一般的存在。失去了龙吟剑的落家,是绝对不可以失去大红的。所以,落家的长老们,群龙无首的落家,无论上上下下,都开始因为大红的异常的举动而焦急不安,都在为他的自我放逐而感觉难过,大家都在想着急救之法。 247——大红VS落照的缘起 可是,为身龙吟剑的守护者的大红,在经过了漫长的时日,仍然得不到自己所守护的东西之后,在经过长久的失望之后,已经对这个尘世,失去了最后的留恋。它每天趴在那里,只求速死。 那一日,小小的落照,不知道因为什么,独自来到了大红独居的山洞里。当她看到那条小小的蛇,伏在白玉做成的案几之上,一动都不动的时候,天性喜欢蛇之类冷血动物的落照,在望着大红的瞬间,竟然读出了它的心意。于是,小小的落照上前,伸出自己的冰冷的小手,轻轻地抚着大红的垂下去的头。然后,劝说它要吃饭,若不吃饭,可是要饿坏身体的—— “你是有饭不吃,你可知道,我有时,接连几天,都吃不上一口饭呢……”落照静静地劝慰着那条了无生意的小蛇,就仿佛是对着自己的朋友一般,循循善诱。 小小的少年,稚嫩的话,对着大红说了大半个时辰,而当落照看到毫无反应的大红,看看天钯已晚,并想着要离去的时候。那个自从失去龙吟剑以来,仿佛对天地万物都失去了信心的、三年来,已经没有对过任何人有过任何表情的大红,终于抬起眸子望了一眼那个脸色苍白得几乎无色的少年女子,然后,张口,轻轻地咬住了落照的衣袖。 那是一种认可,也是一种依赖。那更是一种信心的失去,还有凝聚的全部过程——大红认可了落照,就等于整个落家,都认可了落照。 被大红确立的人,将会是落家的下一代的主人,这是所有的长老们心照不宣的事实。也是从那时开始,落照被寄予了过多的希望,也是从那时起,落照的,乃至大红的生命,开始彻底地改变。 原来,改变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随着身边的人的,乃至是事务的改变,而慢慢地开始改变,一点,一点,最后,脱胎换骨。 听到落照此时又提起了大红,再看看落照的衣袖之中,那个微微地伸出头来的异兽,三位长老,都识相地闭上了口。 大红虽然口不能言。可是,它却是极聪明的灵兽,那样的根本就不用言说的感觉,那样的直接而且独断的复仇和对待漠视的方式,在整个落家,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大红只信任并且依赖落照,只要能陪在落照的身边,它就会柔顺得仿佛一条没有骨头的蛇。可是,若是没有了落照的陪伴,它便会变得烦躁,它便会变得忐忑不安。 事实上,到了今日,有落照的地方,就会有大红的存在,而有大红的地方,落照必定会相陪,他们两人之间,焦孟不离,须臾不离,就仿佛一个整体一般,时刻都不能分开。 落照的神情,有些疲惫。她的表情,也有些委顿,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清晰地表达了出来。 她说道:“大红对于龙吟剑的两百年来的陪伴,这种感情,是外人不可能了解的。所以,他能感觉到那把剑的存在,以及距离的远近……” 落照望着缠在自己腕上的大红,微微地叹息着:“它不愿意离开落家,曾经有一段时间,它半夜三更起来,就会到处乱走,似是在寻找龙吟剑的痕迹。可是,或许是有人将龙吟剑藏匿得太隐秘了,所以,即便是大红,也只能感觉到它的存在,而无法预测出它的准确的位置……” “我曾陪伴着大红走遍了落家的每一个角落,几乎每一次,都是看磁卡它因为失望而沮丧,望着它因为难过而颓废——于是,我便立志想要找到它……” 落照的话,娓娓而谈,她的眼睛,只望着大红,望着它小小的眼睛里,慢慢地浮出来的无奈,以及神往,怀念等各种的表情——落照和大红,早已心意相通,所以,无论大红在想什么,落照都能感觉得到。当然了,与之相对的是,无论落照在想什么,大红,同样感觉得到。 难得的信任,建立在一人一蛇之上,这些,可能令常人无法理解,可是,只有落家的人才知道,这些,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今早,我遇到唐方的时候,并和他动起手来。可是,大红却一直地没有一丝的感觉——它既不动,也表示对眼前的人,并没有一丝的兴趣——所以,我断定,唐方,或许从来没有接触过龙吟剑……” 落照的话,或许在三大长老的心里,毫无依据。可是,所有的人都能听得出来,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大红守护着龙吟剑,而历代的掌门人,则守护着这条异蛇,所以,在面对大红的时候,无论哪一代的掌门,都是不可以说一句的假话的…… 就如现在的落照,如果说她没有得到过大红的允许,而欺骗了它的话,那么,它会即时作出最大的反应,而且,没有人可以阻止…… 所有的人,都沉默下去。三大长老面面相觑,表示对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不敢苟同。当然了,落照始终是落家的掌门,长老们的职责,是可以在她的决策错误的时候,表示质疑,而且怀疑。可是,在大多数的事情上,落家的掌门,对于落家的所有的事务,还是有着独断的决策力的。那一种决策力,甚至可以生杀予夺。 “那么,请问掌门,那么,您接下来,要打算怎么办呢?”是啊,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那么,接下来的办法,究竟要怎么样呢? 要知道,落家远在千里之遥,如果说落照回去落家,然后再去寻找龙吟剑的话,那么,什么都已经迟了。可是,若不回去,又要怎样保证落照所说的,都是可信的呢? 要知道,推断容易,可是,要将这推断证明它的真实性,却并非如此的容易。就如现在的落照,百事待兴,她又有什么办法,可以证明自己所说的话,都是真实的呢? 这些,长老们并不知道。 “办法,我早已想好了,只要火长老愿意辛苦一下,替我跑一趟落家就成……我可以担保,那把剑,会在不日之内,就会现身……” “嘎?”火长老有些目瞪口呆。不得不说,他们的新一代的掌门人,实是一个机智百出的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到了她的手上,无不迎刃而解。可是,这一次,事关龙吟剑,火长老还真不相信,那个将之藏匿了三年之久的人,会乖乖地交出来…… 火长老不相信,其他的两位长老,就更加地不会理解。于是,他们都望着落照,然后,开始询问她的办法,究竟行不行得通。 “非常的简单——火长老回到落家之时,只要午夜大家,说我已经证实了龙吟剑可能就在唐方的身上。可是,我因为和唐方一战,受了严重的内伤,再加上身上已染沉疴,想要在有生之晶日,将下一任的掌门定下来……” 落照望着火长老,开始侃侃而谈:“大家都知道,落家的下一任的掌门,意味着什么,所以,若是谁有龙吟剑的话,会不交出来,以换取这么大的机会?” 落照冷冷地笑着,寒如冷冰——谁人不知道,下一任的落家的掌门,所担负的,可能会是整个国度,所以,若有人能做到了洛家的掌门之位,以后的尊荣,可能会是无法想像出来的。 到了这个份上,龙吟剑找回,又是大功一件,只要将这个谎圆得好,何愁掌门之位,不如囊中取物呢? 248——刺杀陶心然的人 要知道,落家的少掌门落照。向来以机智百出,慧黠过人而在整个落家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那样的不世出的少主,虽然身染沉疴,天妒良才。可是,无论是谁,只要是提到了他们的落家的少主,都会不由地交口称赞。 而六大长老,几乎处于落家的人才人顶峰。从数百名落家子弟之中挑选出来的长老们,都是人才中的人才,精英中的精英,那样的人,不但历尽了世间沧桑,看尽风起云落,更重要的是,能一步一步地走上长老之位的六人,每一个人,都有着极其明智的判断力,以及决断的能力。 可以说,在任何一个人,想要骗过落照和三大长老的话,无论怎么看来,都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但世有例外,事有例外。那个人,既然可以瞒天过海地将龙吟剑据为己有,而且,在漫长的三年时光里,竟然不露丝毫的端倪,而且,为人不动声色,静而待之。那么,那个人,又何尝不是个可怕至极的对手呢? 那样的可怕的对手,那样的长久而且隐忍的等待,那样的深藏匿着的,极其险恶的用心,此时,经由落照的口里讲了出来,火长老依然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那个人,究竟有着怎样阴暗的用心,究竟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打算? 不得不承认,落照是对的。就如不得不承认,落照看得比他们更远一样,三位长老神色凝重地互望了一眼之后,火长老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只能说,眼下,在没有比这个办法更好的办法之余,也就只能听从落照的指令了——不得不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们落家,刚刚从一个低谷里走出来,眼下,好象又在朝着另一个低谷的方向走去。 方向的对错,在于掌舵人的能力,可是,一处比又一处的坎坷,却是关乎着一个大的家族的时运,乃至是未来的运程。 所以,在听了落照的话之后,大长老在经过长久的思考,在和其他的长老们商量过后,终于点头应允了…… 落家的又一次的大方向,被他们交到了落照这个年轻的少主的手里,那么,所有的、未来的一切,都将随着这个年轻的主子,而发生不同的变化。而包括火长老的三大长老相信,这个年轻的少主,一定会将落家,带向另外的一个辉煌的极点…… 他望着落照,点头,心里,不由地心疼起这个才十几岁的小小女娃起来——要知道,身在敌穴,肩膀上,还担当着支撑大局的重任。可是,而今的她,还要分神,为了那些魑魅魍魉们耗尽心思…… 看到三大长老联袂而去,靠在床上的落照,终于都长长地吁了口气。 龙吟剑在落家,这是她一早的推测,可是,那时的她,还不具备彻查龙吟剑的资格,还有实力——能将龙吟剑收为己有,并且收藏得如此的密实,只能说,对方非同小可。更重要的是,她一没有证据,动辄打草惊蛇,那样的笨事,落照也不会做的。 乃至到了今日,她才可以利用手里的权利,帮大红做最后的一件事——她的时日已经不多,那么,她希望,在她的有生之日,可以将龙吟剑送到大红的手上…… 抬起首来,忽然想起了那个满身伤痕的唐方——眸子里,仿佛又出现了另外的一个人,有泪水,正顺着她的苍白的脸颊,慢慢地落下…… 有些往事,现在不能想,就如有些人,现在还不到恨的时候——她落照,要做的事情,还远远地没有做远…… 只是唐方—— 唐方,接下去的,就只有委屈你了——只是,我也是间接地帮了你。要知道,我的任务,就是要找回陶心然,可是,被你这一阻,你的麻烦来了,陶心然的危机,却也解除了一点——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免费的午餐,我帮你放过陶心然一马,可是,你就得帮我,背起落家的这个黑锅…… 可是,若是为了陶心然,我相信,你还是愿意的——那么,我会看在你的面子上,将来,或者是将来的将来,我会在有限的权利之内,放过陶心然一次…… 一次,也只一次而已,我只用这一次,来偿还我对于你的亏欠…… 脑海之中,忽然想起了那个俊美得仿佛天神一般的少年一脸的坚忍从容的神色,落照的心里,不由地跳了一下。 唐方,唐方…… 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落照慢慢地按住了“突突”直跳的额头,然后,微微地闭了闭眸子。 唐方。 陶心然是在天亮了以后,才慢慢地醒来的。 她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尾随而来的人,是如此的强悍,又是如此的准备——那种几乎不同于中原的武功,那种几乎不同于中原的招式,而今令陶心然想来,还觉得惊心动魄。 那个男子,有着一双在黑暗之中,仿佛钻石一般,熠熠闪烁的眸子。而那眸子里的冷得几乎可以结冰的眸光,无论从任何角度看来,都仿佛是大海之中,正在翻涌的黑色波浪一般,令人只要一望之下,就有一种十分惊心的感觉。 那个人,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赶来,那速度,就仿佛是夜空之中腾空劈落的闪电一般,拖着一道长长的烟雾,迅雷不及掩耳地而来。 看到对方来得如此的迅速而且杀气腾腾。诸葛英武将陶心然挡在了身后。而那个人的目标,显然是陶心然,他先是一手挡开诸葛英武的长剑,然后,只手一伸,就对着陶心然袭来。 双管齐下的攻击,满以为会手到擒来,可是,那人没有想到的是,他所面临着的对手,并非一对逃难有男女,而是两个有着相当的实力的高手—— 这一男一女,一个是中原的杀手之最,另外一个,则是一门之掌——两个人的武功,诸葛英武在江湖上已属顶尖,而陶心然——虽然实力不及诸葛英武雄厚,可是,她的在丰富的敌对经验,以及百黠百变的敌对方式,显然地,令那无声无息地追杀而来的那个人,颇为头痛。 可是,那个人,的确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在遇到了陶心然的诸葛英武的共同夹击之下。他还有时间简单是不慌不忙地调整自己的姿势,然后开始将重心,都放在了诸葛英武的身上—— 只不过是片刻的时间,那个追杀而来的杀手,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单枪匹马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是这看似平凡的一男一女的对手的。所以,先将那个诸葛英武放倒,然后再来擒实力明显不如诸葛英武的陶心然,对于那个来历不明的刺客来说,简单是手到擒来。 两人很快地识破了那个黑衣人的企图。在看到那个一直地亿着诸葛英武不放的时候,陶心然已经从侧开始协助,借以缓解诸葛英武的压力,更及早地将这个如此麻烦的刺客除去。 剑来尘往,草叶飞扬。利剑的呼啸之声,在这片黑暗的草原里如狂风怒号一般,发出凄厉的响声。而那三把正在不停地交错而过的长剑,就在这狂风暴雨的间隙里,“叮叮”地来去。 风都失去了踪迹,只有漫天的剑影,仿佛是劈过夜空的闪电一般,不停地来去,不停地怒吼。 陶心然的武功,其实并未完全的恢复,此时,更因为帮助诸葛英武,所以心急起来,而她的牵强的施展,到了最后,明显地变成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249——再一次地擦肩而过 而诸葛英武,本来一个人应付那个杀手,才是堪堪地打成平手。可是,这陶心然一上来帮忙,他却既要顾着她不会被伤,又要顾着和对手拼搏,所以,这一来,有些顾前不顾后起来。 陶心然看出自己拖了诸葛英武的后腿,所以,瞅准了一个机会,随之离开了战圈。可是,那个所谓的杀手,怎么会让自己的目标走脱呢?一看到陶心然正欲离去。他竟然不顾身后的诸葛英武的一波凌厉过一波的攻击,手中长剑一横,竟然带着十二分的力量,直朝着陶心然挥来。 陶心然对自己的敌人露出了自己的后背,这本来是所有的交手中的大忌。所以,在陶心然刚刚收剑离开的时候,那一把剑,离她的身体,已经近在咫尺。 已经来不及思考,诸葛英武一看到那人的目标竟然是陶心然。一招剑势封住了那个的后路,想要以此来缓解陶心然的压力。哪知道,对于陶心然志在必得的黑衣人,在看到了从自己的背后危随而来的诸葛英武时,只是眸子微微一凝,然后,竟然将自己的整个背都露了出来,准备在承受了这致命的一击之后,将陶心然擒在自己的手里—— 他所要的东西,就是这个女子的身上,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个女子,从自己的手心里,生生地逃开。 陶心然听得耳后的风声,连忙回剑格挡,可是,饶是如此,还是迟了一步,那把长剑在她的长剑刺入对方的身体之时,对方的剑锋,已经迫近了陶心然的心口。 不是没有见过两败俱伤的打法,可是,陶心然和诸葛英武,还真没有见过如此的两败俱伤,而又如此的破釜沉舟的打法。 星光的暗影之下,条条剑痕劈出的亮光,将这片土地照亮,而双方都在对方的冷得仿佛被冰雪封存着的钢铁一样的眸光里,各自为自己想好了最恰当的后路。 巨大的力量,在近距离地发出碰撞。那一瞬间,厉风卷起尘烟,风沙弥漫在这一片土地。几乎所有的人都开始屏气凝神,想要知道,这三个人,在致命的一击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景况。 陶心然冷着眸子,将手中的长剑,以二十公分的斜斜的角度朝着对方的心口刺去——这个角度,这个位置,即便是那人可以将她的长剑格开,可是,她的长剑,还可以分毫不差地刺入对方的心口—— 没有人能忍受住在长剑刺入血肉时的颤抖,就如没有人可以阻挡疼痛对于自己的冲击力一般,而双方都在寻找着时机,都在寻找着,若是长剑刺入了对方的身体时,对方所发出的最后的一丝颤抖,到了那时,就是他们所寻找着的最佳的时机。 长剑裂开血肉的声音,是闷闷的钝响,夹杂着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令陶心然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插出心口的长剑,略略地斜过了心脏两分,因为过度的用力,整把剑几乎刺入了她的身体一半。 疼痛,如潮水般而来。几乎将陶心然击倒。而陶心然用牙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双眸子,几乎充血。 速度,分毫不差,就在陶心然身中长剑之时,她手中的长剑,也准确地刺入了那个黑衣人的胁下。 万万没有想到,已经中剑的陶心然,还有如此的力度,以及速度。所以,当那把长剑刺入陶心然的身体时,那个黑衣人几乎是反手一掌,就要击向那个随之而来的诸葛英武。可是,就在这时,陶心然的骤然刺入的长剑,几乎消去了那个黑衣人的一半的力气。 于是,那人击出的掌力,生生地被卸去了一半,等到再要攻击诸葛英武之时,已经没有几分的功力了。 诸葛英武手里的长剑,用力地一刺,一搅,就将那个黑衣的刺客,送去见了天神。 为了保护陶心然,已经连接中了数掌的诸葛英武,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检查那个黑衣人是否死去。他手拄长剑,喘息片刻,这才慢慢地上前,将那个人的风帽,慢慢地揭了开来。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阴沉的五官,苍白的肌肤,整个人的身上,有一种在黑夜里,才可以感觉到了阴暗的气息。 再看他的肤色,明显地浅过常人许多。于是,诸葛英武知道,这个人,并不是一般的人。而是具有权势的人家的暗卫,是那些长年潜伏在黑暗里的,专门用来杀戮的工具。 因为,也只有那样的人,才会有如此阴冷的气息,才会有这样的苍白的肌肤,才能有这种简单得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招招致命,招招致人于死地。 “师傅,你怎样?”将那个黑衣人的风帽扔到了一边,诸葛英武慢慢地走上前来,然后,开始小心地帮陶心然检查伤势。 长剑,刺入身体很深,若是此时强行拔剑,那么,对于陶心然来说,就会血流如涌,奄奄一息。可是,这剑如果不拔,那么,若是时间过长的话,也会导致血脉的畅通。从而导致陶心然的生命的危险。 “我……没事……”虽然说着没事,可是,陶心然的唇边,还是有一丝血沫,正慢慢地从她的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唇角,慢慢地渗透出来。 陶心然摇了摇头,一手扶着刺入自己身体的长剑,轻轻地问了句:“是谁?那人是谁?” 真的想不清楚,自己究竟得罪了什么样的人,看那人的方才的眼神,是真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才肯罢休,可是,那人究竟是谁呢?又或者说,是受了谁的指使? 可是端木齐吗? 那也没有理由啊,要知道,端木灼的死,就仿佛是一条导火线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定时的炸弹,就会被旨爆。所以,此时的端木齐,想来正在想着怎样处理端木灼的尸体,然后,怎样抓人去顶罪吧…… 若非端木齐,那又会是谁? 要知道,来到这里的皇子之中,除了那个整天不会发出一丝声音的端木星之外,也只有端木齐,才会有对付自己的心啊…… 又或者说是……那人,会是端木阳? 可是,又不象啊,要知道,陶心然来到端木阳的身边,已经约有半年的时光,而端木阳的暗卫,则一直地,只有三个,眼前的这个,明显地,不是三人其中的一个。 可是,若不是端木齐,又不是端木阳的话,那么,还会有谁呢?还会有谁,要下如此大的血本,要置自己于死地? “是暗卫,师傅……”诸葛英武望着陶心然,勉强地扯了扯唇,难看地笑了一下:“师傅,看来,我们这一路,要小心一点了……” 是啊,这才刚刚动身,就开始遭遇追杀,所以,对于两人来说,这接下来的路,可真要小心,再小心了。 “是啊……”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扶着刺入身体的长剑,想要站起来,可是,哪里能站得起来呢?几乎被长剑刺入了身体一半的长剑,仿佛将陶心然的所有的力气都带走。而陶心然只是动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了。 陶心然蓦地苦笑起来——要知道,以前,整天在电视里看那些人,整天打打杀杀的,有时,也会被长剑刺中,可是,那些人,还可以将他们想说的话说完,还可以将他们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可是,偏偏为何到了自己,就一点都没有力气呢? 看来,电视里演的,还真的都是骗人的呢…… 250——再一次的擦肩而过[二] 慢着……不知道为什么,陶心然只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她的脑海里,快速地划过,迅雷不及掩耳。 可是,那记忆里,最闪光的碎片,究竟是什么呢?陶心然微微地蹙起眉来,不由地抚了抚自己冰凉的,却在冒着冷汗的额头。然后,再轻轻地摇了摇,心里,也忍不住地开始纳闷儿——电视,那又是什么呢? 什么叫做电视呢?什么叫做演电视呢? 明明是就在唇边,几乎可以脱口而出的话,可是,就因为太过熟悉了,所以,记忆也变得不经意起来。所以,到了现在,失去了大部分记忆的陶心然,还是无法想像得出,自己有一个多么复杂而且微妙的身世—— 已经两世为人,而且,还保留着前世今生的、所有的记忆力…… 可是,陶心然想了又想,却还是没有想出那样依稀觉得十分熟悉,可是,已经成为很多年没有用过的,一样在久远的年代里,看到过的东西…… 连日来的刺杀,令唐方开始疲惫不堪,于是,在一方面寻找着陶心然的时候,他还在为了摆脱那些如同附骨之蛆一般的刺客,而不停地辗转不已。 刺客的数量,慢慢地少了起来。仿佛,那些刺客的到来,就只是为了惊扰得唐方——只要搅得他寝食不安,倒并不介意他的命,是否可以到手。 每向前一步,就觉得自己即将踏入到一个隐藏得很深的陷阱里去,就如每向前一步,唐方都会觉得,自己正在走进对方张着的口袋里一般。 陶心然的脸,微微地垂了下来——她不会是得了异想天开症了吧——要知道,在她的生活里,无论是在端木阳的布置奢华的帐蓬里。还是在平日里民居的帐蓬里,陶心然都没有发现过类似电灯的东西—— 电灯是什么,在灵光消逝的那一秒,已经记不得了。可是,那个名称,却深深地印在了陶心然的心里—— 陶心然的记忆,虽然并没有完全地消失。有时候,甚至因为长时间的停药,还会再记起一起。可是,那样的前世混合着今生的零乱的记忆。那样的就连陶心然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自己的心里,不时地跳出来的稀奇的东西,不得不说的是,都令陶心然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熟稔。 可是,前世?今生,那又是什么呢?要知道,在陶心然的心里,自己完全不象是活了两世的人啊,那么,凡人俗世的,又怎么会知道自己前生所发生的事情呢? 想来想去,却始终想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陶心然摇了摇头,也不想再去想了。心口的血脉,仿佛大山一般地,重重地压了下来。陶心然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的扶着诸葛英武的手,无力地抬了一下,然后,便重新又垂了下去。身子一软,她的整个人,就如此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陶心然晕倒了。 诸葛英武早有准备,于是,在看到陶心然瘫软下来的身体时,他及时地伸出手去,然后,将陶心然的身体接住,四下张望了一眼之后,就抱着陶心然,朝着前面的那一抹微弱的灯光走去。 那一抹灯光,非常的遥远,此时,在这夜的边缘,循着那一抹亮光望去,就只看到那一抹微弱的黄,仿佛是远在天边的湛星一般,虽然点点闪烁,可是,却遥不可及。 将陶心然放在一边,吃力地将那个暗卫的尸体掩埋了,诸葛英武这才慢慢地站直身体,然后,这才将陶心然小心地放在马背上,朝着那一抹微弱的亮光走去。 要知道,诸葛英武陶心然的身上的剑,得快点拔出来。眼下,正是夏天的时间,伤口不处理好,便会发炎,腐烂。而今,天气虽然已经过了酷夏,可是,眼下的烈日正盛。而陶心然,身上带伤,也是再没有办法再继续行走下去的。而今的他们,就只能在那些散落在周围的民居的帐蓬里暂时地住下,然后,等待着陶心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再慢慢地走回中原去。 星夜之下,两马两人,正朝着远方走去,将背后的血腥和风景,将最后的尘烟和杀机,还有那个死在他们的剑下的两个人,都已经抛在了身后。风在身边吹,拂起陶心然的鬓发,那个已然昏迷过去的女子,苍白的唇角之间,依稀还流露着临昏迷时的痛苦,就仿佛是即将凋零在凄风苦雨的残花,即便是到了靡荼的时候,也还保持着最后的美丽,以及风姿。 诸葛英武长长了叹了口气,然后,直朝着远处的帐蓬走去。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才前脚离开,那个风尘仆仆的唐方,就扬鞭驰马而来,直朝着前方的方向,脚步不停地疾驰而去—— 一个朝北,一个向西——距离,将两行人生生地隔开,同是望着前方的路,可是,就因为方向的不同,所以,目标也变得遥不可及—— 原来,所谓的失之交臂,也就是在一念之间,就是在一线之间——你可以踏着他的踪迹,走下去,你可以循着他走过的路,一步一步地踏过。可是,时间已经错开,即便踏过的,是一模一样的土地,可是,就因为时间的不同,所以,结果的结果,仍然是一个擦肩而去的经历,仍然是一个百寻而不得的过程—— 唐方一直地向前,几乎追踪千里,而陶心然则在诸葛英武帮她拔出了插在身体里的长剑之后,安然地昏睡在一对热心夫妻的帐蓬里,开始了短暂的休憩。 夜,非常的寂静,静得就连虫儿的叫声,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夜,又仿佛是一个大的百宝袋,将黑暗容纳,将光明驱赶,所有的人,都在执着于自己的目标的时候,生生地将自己身边的一切,全部都忽略。 日月交替,大地生辉。 新的一天,在黑暗之后开始,当旭日的光彩照耀着大地,所有的七彩的颜色,在阳光之下,焕然生资的时候,那个漫无目地地游荡在这一片草原上的唐方。在经过长长的寻找,终于不得而知,草原,依旧辽阔,大地,依然新绿,可是,她想要找的那个人,就仿佛是消失在黎明前的露珠一般,早已消失在晨风中的薄暮里,再也没有办法寻找。 遍寻不遇的唐方,终于都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当他终于想要离开这里,继续到凌国的方向寻找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刺客的出现。 有无数的,说不出的门派的刺客,从不同的方向,从不同的地方,开始无孔不入地进行着刺杀,看那架势,若是不将唐方置于死地,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唐方虽然疑惑不解。可是,这世界上的定律,是如此的残酷,就仿佛此时的唐方,若是不勇于拼搏,就一定会死在那些来路不明的刺客的手下一样。 可是,那些刺客的身上,根本就没有办法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又或者说,那些人,本来就出自唐方认识的门派,而此时,刻意地掩饰的一切,倒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虽然唐方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是,诸如此类的杀戮,倒也不在唐方的话下。可是,对方却是无孔不入。渐渐地,唐方就连吃饭,还有睡觉,都要小心对方的刺客,都要防着对方下毒,又或者是在他用餐的时候,大开杀戒。 251——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没有人知道,那个口袋里,装着的,究竟是针,还是长刺,是诱,惑。人的蜜糖,还有致人死命的武器。只能说,不在自己的掌控之内的事情,感感觉真的是十分的不好。可惜的是,以唐方的现在的处境,又或者是体力,根本就无法拒绝。 对于无法拒绝的事情,我们除了想法子避开,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听之任之。 就好象是现在,仰望着无边的星空,唐方忽然觉得,在这个杀机和危机无处不在的地方,他慢慢地生出一种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味道—— 万里的大草原,再一次地,变成一个陷阱,再一次地变成一个大大的口袋。可是,那口袋张得太大,所以,唐方即便是用尽了力气,也没有能逃到布袋的外面去。 而对方——那个一直以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对手,那个潜藏在黑暗之中的,一直地隐秘地注视着唐方的对手,一直地想要看看唐方的极限,究竟在哪里的对手,那个以逸待劳的对手,仿佛在引导着他朝着一个方向去,而他只要偏离了那个方向,对方就会想尽办法,将他赶回原路…… 似乎,在没有进行最后的一场的交锋之中,他就只有这一条路,是可行,可走的。被人逼上绝路和日子,并不好过,就如被人扼住脖子,正在慢慢地透不过气来——那种感觉,并不是死亡就在眼前的感觉,可是,就因为给了你片刻的苟延残喘,所以,你才想会得到更多的空气,更多和自由。 可是,自由似乎是掌控在别的人手心里。任何的,在希望握在别人的手心的感觉,都只会使人仿佛是溺水一般的人一样,只会感觉到窒息,只会感觉溺毙。 在又一次的刺杀,如同黑夜里的潮水,悄无声息地退去的时候,当大草原上的自由的风,又一次安慰似地吹动唐方的衣袂的时候,当远天上的星矢,又再一次地对着唐方不停地眨眼的时候,当和陶心然的所有的片断,都不停地在眼前闪现的时候。当那个女子的,曾经清淡的,却温和的笑意,又一次地浮现在唐方的心里的时候。 在这无垠的星空之下,在这轻风四起的万里大草原里,那个因为疲惫不堪,那个因为极度的心力交瘁,而直直地扑倒在大草原上的唐方,嗅着满鼻的血腥和杀气渐渐散去的味道,一直紧张十二人的心里,在一个忽然之间,就想通了—— 既然对方有的放矢,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地引导着他,逼着他朝一个方向走。那么,路的尽头,就必定有他想要的真相——不论真相如何的丑陋,真相永远都是真相,那里面,包含着的所有的寓意,是任何的加以粉饰的假象,都无法取代的。 所以,在很多时候,真相虽然丑陋,可是,我们却必须正视——就如现在的唐方一样,更加用力的挣扎,只不过是换来更加疲惫的收场。所以,既然结果是既定的,他又何苦再用力地挣扎呢?干脆,仿佛飘在秋水上的落叶一样,就随着那水波的方向,由得他们去呗……反正,无论如此,既然对方用了如此多的心思,那么,结果必定都会现身的,他又何苦,再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想通了一切的唐方,就趴在那一片浸染着血,还有杀气的草原之上,一觉睡到天亮。当那匹脚力极好,同样得到了很好的休息的白马,再一次地用鼻子拱着唐方的手,想要催促他醒来的时候,那个正在梦里,和陶心然相对而笑的唐方,就在这漫天的日光下,静静地醒了过来。 于是,急行的跋涉,变成了而今的信手挽缰的漫步。极其焦虑的防备,变成了而今的松懈的游玩。唐方,在这万里的大草原上,嗅着如此清新的、自由的空气,也是在这流连了将近一年之后,还是第一次地、切实地感觉到了这片草原的美丽。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那样的在无数的画面里显现出来的风景,对于唐方来说,都变成了无数的神往的画面——如此自由的天地,如此美丽的画面,如果说滤去了那引起征战杀伐,如果说抛开那些恩怨情仇,想来,那个女子,也是一样的喜欢的。 而现在的唐方,多想找到那个女子,然后,静静地陪着她,在这里漫步,在这里长居,在这里,生儿育女,在这里,将这份美丽,无休止地延续下去…… 唐方相信,那一天,一定不会远了…… 路途的终结,会是一个令人意外的场景。而那个人的出现,是在三天后的那个夜晚。 那一晚,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风清气爽,明月,高挂在天际,整个草原之上,铺满一地的皎洁的月光。绿色的草儿,如地毯一般地,朝着四面的方向,蔓延开去,远处,是朦胧的一片,那样的仿佛淡烟轻雾一般的暮色,远远近近地望去,就仿佛将我们的心的一半,都遮蔽了。 轻风,沿着大草原的边,轻轻柔柔地吹来,被吹拂而起的青草的香味,混合着夜风吹来的清爽的微风。在这一片天地上自由地流连着,令人感觉到舒心十分,舒服十分。 月清风高,星空无垠——那么,在前方的前方,在等待着唐方的,又会是什么呢?唐方望着无垠的沙丘,忽然静静地笑了起来。 远远近近的沙丘,仿佛是无数和突起的坟冢,令人在如此美丽的月色之下,会遐想起这片草原上曾经流过的无数的血,还有消失在这片草原上的无数的灵魂。 久远的历史,是照鉴人的一面镜子,而当每一个人探头出去,又能从那面镜子里,看到什么呢? 唐方迎着草原上四处游荡的风,追逐着那一轮明月的方向,微微地摇了摇头。 前方,仍旧是如铺的草地,前方,仍旧是无垠的路途。唐方漫无目的地走着,就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里去。 远来的风,吹过寂静的沙丘,在经过有阻碍的时候,发出尖锐的鸣叫,唐方牵马而行,在月色之下,一人一马,如同融入这夜色的一副图画一般,出奇地和谐,以及温馨。 可惜的是,美景不常。一切的如此和谐的图画,在经过处小小的沙丘的时候,就戛然而止。 当唐方路过一片沙丘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四周的风,仿佛是侵入肌肤的针刺一样,就连流转不已的风,都凝滞了。 有杀气,从附近的某一处,散发出来,就仿佛淡烟薄雾一般,正在这个有限的范围内,静静地飘散。 唐方只一眼望去,就找到了那抹杀气的源头,然后,他抬眸,就看到了那个正静静地伫立在黑夜的边缘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上,穿着一袭的黑衣,在这暮色浓浓的黑夜,那样的和谐的色调,几乎要和这空蒙的夜空融为一体。 那是个年轻极轻的男子,看那样子,最多不过二十多岁的样子。那个人,就在这黑夜的边缘,直直地挺着笔直的背,岿然不动。那个人,只从背影望去,就令人感觉到一种仿佛是凌驾于世人之上的骄傲。那个人,一身的黑衣,仿佛是这被墨染了的夜空一般,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黑夜的边缘,就令人感觉到一种无声无息的压力,无声自来。 唐方顿住了脚步。 他静静地望着那个伫立在黑夜边缘的那个人,眸子底下的疑惑,就如春水之上的雾起一般,慢慢地凝聚起来。 252——我是落殇[一] 252——我是落殇[一] 他知道,这个人在等他,他甚至知道,这里,就是所有的路的尽头。那个人出现了,结果就在眼前了。 唐方将手中的马缰松开,任由随着他长途跋涉的白马,自在地走了开去,去寻觅食物,以及进行短暂的休憩。 冷月,从云层之后钻出,将银色的光线一泄而下,而唐方就站在明晰如白昼的月光之下,忽然露出了一抹轻悄的微笑。 月光如水,月华如水,静静地照在那个人的身上。可是,那个人,却仿佛是所有的光和热的绝缘体。在任何的光线,照到他的身上的时候,就会被浮照着映到了一边,而他的身上,永远是黑暗一片。 “唐方,你终于都来了……我以为,你还会让我等上好久……”一个年轻的、清越的声音,在这流风四起的草原之上,如同秋水静波,从那个黑衣人的口中吐出,然后,发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空旷的草原之上,那个人的声音,静默、悠然。看那神情,听那语气。那个人,竟然不是在等一个对手,而更象是在等待一个久候不至的朋友一般,在看到朋友到来的那一秒时,终于都忍不住地发出的一声无奈的嗔怪。 你终于都来了,我以为,你还会让我等上好久…… 唐方微微地扯了扯唇:“你在等我……” “我当然是在等你——试问这天下,还会有谁,能和唐方一样,更加值得等待?”那个人的话里,满含着笑意。仿佛他在对着的,并不是一个殚精竭虑地引来的对手,而只是一个闲来叙家常的朋友一般。 “那么,你等我来,是不是准备要讲个故事给我听呢?”既来之,则安之。到了此时,唐方也是淡淡一笑:“耗费如此庞大的人力物力,就只为引我前来,如果说我没有猜错的话,我想,你一定是有一个十分精彩的故事,要讲给我听,是吧……” 那个人“呵呵”地笑了起来——听那笑声,十分的愉悦,十分的灵动,就仿佛是水边嬉戏的少年,将水花泼在了来往的少女的身上,片刻的诧异过后,随之而来的,是十二分的愉悦,以及得逞的开心笑意。 “是的,我是有个故事要讲给你听——而且,这个故事,你一定得听,只不过,在讲故事之前,我想,我应该先对着你做一个简单的自和介绍——” 那个黑衣人慢慢地转过身来,在冷月一泻而下的光辉里,那个蓦地转过身来的少年,有一张英俊得仿佛天人一般的脸。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年轻,挺拔,犹如长在黑夜边缘的青松一般,整个人的身上,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异乎寻常的生命力。 只见他黑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只是随着这草原的夜风,正在微微地飘拂。本来站在沙丘上的他,本身就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此时,站在不远处的唐方静静地抬首望去,那个背对着明月的男子,就悬在半空中的身影,有一种极强的压迫的感觉,直似神明降世。 那个男子的肌肤,呈一种几乎是半透明的白皙。在这星夜之下的银光下看来,衬着这满地的青绿,竟然折射着冷玉一般的光泽,洁白无暇。那样的散发着玉质的光泽,在这冷月之下,远远近近地望去,竟然似有光泽在隐隐地流动。那个人的眸子很亮,透过冷得几乎结了冰的表情,他的眸子的深处,仿佛在闪动着一千种以上的琉璃的光芒,各种不同的光泽,正在这草原之夜上,变幻千重。 那个人,容貌如画,五官如画,不能说是英俊,只能说是漂亮。而且,还是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的那一种。那个人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极其威严的霸气,那种霸气,隐隐隐约约地有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仿佛整个天下,都握在那个人的手心里一样。 唐方曾经无数次地看过袁烈。当然了,他也看着袁烈,从一个执着的皇子,变成而今的雄霸天下的帝王。一身的生杀予夺,威仪无伦的气质,正将袁烈彻底地改变成另外的一个样子。 当日的唐方,对于袁烈的身上所具有的那种气质,曾经一屑不顾。可是,在这星夜之中,看到了这个如此霸气十足的男子,唐方这才觉得,原来,一个人将自己摆上了更高的位置,那么,就是真正的寂寞的,开始。 高处不胜寒,人在高处,就只有寂寞。 就如星空之下的这个男子,虽然美丽得不可方物,虽然霸气威严不输于身为当今帝王的袁烈,可是,唐方在他的身上,也只看到一种说不出的,寂寞的味道。 可是,这个男子的美丽,却又远远地超出了袁烈。不得不说,这种容貌,这种风仪,根本就已经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就如此时,那个人,只是随便穿件黑色的袍子,觉得就算是天使,就如他的眼前的,一直地被人称道美丽的唐方,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美。这种超越了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在这冷月的光辉之下,竟似梦幻,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不得不说,那样的美丽,即便是常年以来,被人冠以美丽的唐方,都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目眩神移之感—— 这个美丽得极其诡异的男子? 男子微微一笑,如星辉闪烁。他望着唐方,闪动着璀璨的眸子,薄如刀锋的唇际,慢慢地吐出字眼:“我想,我应该有个正式一点的自我介绍——” 那个男子的声音,抑扬顿挫,清越之中,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凉意,就仿佛是夏日的冰泉,正在眼前流淌,静如秋水的波纹里,凉意无声自来,令人十分的舒适。 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在这辽阔的草原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辽远的味道,仿佛是远天的上云层,带着一种缥缈的,说不出的意味的尘烟味道。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来自雁荡落家,我的名字,叫做落殇……” 我来自雁荡落家,我的名字,叫做落殇…… 雁荡落家…落殇…… 不得不说,这几个字眼,落在唐方的心里,都仿佛是巨石一般,直压得他的心口,喘不过气来。 原来,今日的一切,乃至是之前的一切,都是出自落家,都是出自落殇…… 甚至,没有再去追问为什么。因为,唐方知道,既然落殇已经对自己表明了身份,那么,接下来,应该是所有的“为什么”,落殇都会给唐方一个相对的解释。虽然,那个解释,一定不是唐方想要的…… 望着眼前虽然风尘仆仆,可是,眼神睿智闪亮,神情不卑不亢,淡淡的容色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冷酷淡定的唐方,落殇微微地点了点头。淡然得仿佛是闲看落花一般的眼里,蓦地现出几分说不出的神秘的色泽。他望着唐方,黑色的眸子里的笑意,渐渐地深了起来,那感觉,仿佛是在看到了穿过遥远的时光的故人,所散发出来的那个一瞬间的惊喜一样。 他的语气,神秘而且懒慵。有些轻俏俏的,带着回忆的味道:“其实,我们是见过的……只不过,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这个样子而已……” 其实,我们见过的…… 只不过,那时的我,不是现在的样子而已…… 唐方的眸子里,陡地现出一抹说不出的疑惑。 他侧过头去,细细地想了一下,狭长的眼神微微地闪了闪,可是,没有——要知道,一个如此出众的男子,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过,那么,唐方是绝对不会忘记的。可是,搜遍了所有的记忆,还是没有能找到和眼前的这个人匹配的影子…… 253——我是落殇[二] 唐方的记忆力,可以说是超群的,也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自从少年开始,他对于看过的东西,都能留下极深的印象。所以,只要是他见过的人,那么,无论隔了多长的时候,无论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重遇,他都可以从记忆的长河里,清晰而且准确地找到那个影子。 可是,此时的他,即便是翻遍了所有的记忆里,也还是没有找到落殇那个如此出色的身影。那就是说,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落殇? 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语气坚定地说道:“不,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如果说我见过你,那么,我必定不会忘记……” 是的,落家,到了今日为止,唐方也只是见过两个人——一个是三年前和他交手之手,随之神秘地死去的少年才俊落扬。另外一个,就是半月前,那个有着一面之缘的落家的新掌门,落照。 莫说落扬身死的消息,早已传遍了天下。那个落姓少年,也早就躺在了黄土之下,怕是经历过三年如此漫长的时光,三年后的今天,他的尸骨都早已经化成了灰尘腐土。而他留在这个世上的唯一,除了荒冢上的那个逐渐被人们遗忘的名字,就再也没有了其他。可以说,在这个世上,“落扬”两字,早已被人弃子脑后,不复记起了。 三年的时光,绝对不短,可是,却也不算是不长——而对于唐方来说,虽然事过三年,人物全非。可是,记忆力极好的他,还是迅速地从他的记忆深处,翻出了那个白衣披发的少年,然后,将落扬的样子,清晰地回忆起来。 那时的落扬,一身的白衣如雪,英俊不群的脸上,带着一种现自信同光的奇异光辉,那样的一个男子,相信无论到了任何一个地方,都会成为众人的焦点,都会成为被关注的一个。 可是,落扬和眼前的这个落殇,却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要知道,一个人的姓名可以变,外貌可以变,气质,却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的——飘在云端里的彩云,还有绽放在尘埃里的凡尘之花,那是只要一眼看去,就可以真实地分辨出到底谁真谁伪。 唐方依旧记得。那个在半坡上蓦然回首的少年落扬的神采,是少年跋扈的、是意气风发的。是那种揽剑于天下,谁敢切其锋的自负,还有骄傲——落扬那样的人,有着一颗十分骄傲的心,徒有冲宵志,无有攀云梯。可是,落扬又是一个没有任何的自知之明的人,在他的心里,武力就是天下,天下就是武力,若是不能在某一方面胜过他的话,那么,即便是整个天下,在他的眼里,都只是黄土尘埃。 那样的落扬,才气外露,不可一世,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去,都不具备那种空负大志的神态,都不具备想将整个天下都握在自己手心里的气度——那个落扬,充其量,只是是一个剑客,只能是一个侠士,或许,他会成为一个传奇。可是,却永远都不会成为一个政客,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神祗。 除开了落扬,剩下的,就是落照了。 再说起那个落家的掌门人落照——那是一个冷醒而且睿智的女子。有着高瞻远瞩的长远眼光,有着百折不回的忍耐的气质。那样的一个女子,就仿佛是星空之上的冷月一般,高洁,遥远,明亮,深沉——那几乎是所有的人都没有办法全部都具备的气质。 那样的一个少年女子,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她的手心里的脉络,无论什么样的事情发生,她都可以不动声色,未雨绸缪。无可否认的是,落照是唐方迄今为止,认识的极少数的可怕的人之中的一个。 那个女子,就仿佛是正在临水梳妆的女子一般,无论你从任何一个方向望去,都只能看到她的皮相之美,可是,要想挖掘她的深埋在内心的内涵,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办得到的。 而这个人,则是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高度,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一种寂寞至极的冰寒气息。而他,显然地,在享受着这种寂寞,并且细细地品味着。 当然了,落照,也不是眼前的这个落殇——如果说,落照的气质,是一种极其内敛的,极其冷定而且小心的一门之长的话。那么,这个少年,几乎可以成为掌控天下的传奇——虽然,他的样子还算是年轻,虽然,他的气质,还没有办法真正地和袁烈那样的不世的帝王相比。可是,这个男子,仿佛与生俱来,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完美、甚至是威仪的气质。 这样的气质,这样的人,除了端木阳,除了袁烈,唐方还从来没有在其他的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看到过。 所以,毋庸置疑的是,如此出色的,甚至是令人过目不忘的男子,无论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永生地铭记。可惜的是,唐方却并没有看到过他…… 看到唐方开始长久地追溯回忆,落殇只是微微地淡笑着。 望着挖空心思的唐方,落殇的俊美如天神的宇眉之间,依稀地有一抹说不出的微然笑意。他知道,唐方即便是想破了脑袋瓜子,也是没有办法想得出在哪里见过他的——这也正是落殇想要的效果。要知道,被埋没在尘沙里的明珠,必须要好好地掩盖自己的光芒,才不会在他不想放射自己身上的光彩之后,耀眼夺目,然后,被人收入匣中,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所以,自从少年起,这个自幼就受过严厉的教导的少年,就开始学会了掩盖自己的锋芒,然后,将自己变成一个和众人几乎一样的,接近虚无的存在——最好的伪装,就是你即便站在人群之中,可是,却始终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存在。 最大的消弥感,不是消失于天地之间,而是将自己同化,然后,站在不同的人群里,就会变成和周围的人一样的样子…… 落殇自小,就是一个空负大志的人,自从知道了那个关于落家行辈的秘密。他就开始不停地努力,不停地为自己制订目标。到了最后,他已经俨然地变成了一个为着那个目的而活,为着那个秘密而活的正式的存在了。 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想像着,自己会有朝一日,凌驾于众生之上,会成为站在云端的存在,受成人的膜拜,受举世的敬仰——那样的人生,才是精彩的人生,那样的人生,才能真正地体现自己的所谓的价值…… 而那样的人生,才不枉为人一场,才不枉来这世上,走上一遭…… 所以,到了落殇的实力大增的今天,借着那个绝好的机会,他就开始了自己的一步又一步地行动——他要的是,将所有的游戏的规则,全部都收入自己的手心,然后,按照自己的既定的规则,按照早已制定的游戏,慢慢地发展下去。就如今日的落家就如今日的唐方…… 唐方望着那个双手背负在身后,眼神里空负大志的少年,明亮如秋水的眸子,终于静静地凝了一下。 唐方并不认识落照。 可以说,他和落照的第一次见面,也就是在上次动手的时候,唐方并不是一个喜欢关心别人的人。可以说,在这个世上,除了陶心然,任何的东西,在他的眼里,都是如尘如土。 尘世纷扰,可是,又有几件,是和自己息息相关的呢? 所以,虽然猜测到了一些东西,虽然明知道眼前的落殇,会是落照的的最双的对手,甚至是克星,可是,唐方却依然没有一丝的动容的迹象。 在这个世界上,要想走得更远,就得有一双更好的鞋子,若是想站得更高,那么,你就必须要有攀登险锋的勇气,以及毅力。 254——落殇VS唐方 每一个人的前因后果,都有一个连贯性的因果关系,每一个人正在走着的路,也会是所有的坎坷的递增。而只要你一踏上这条路,就再也没有办法回头,而我们,又有谁能帮得了谁呢?各自,也不过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动了…… 所以,别人的事情,自有别人的准则,实在也轮不到我们来关心。 听了唐方的话,落殇仰面望天,无声而笑。 冷月的光辉,顺着湛蓝色的天际一泄而下,将所有的草原上的墨色驱赶开来。而落殇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唐方,美得不成样子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唐方静静地望着落殇。在等待着他的下面的话,当然了,也在等待着,自己的接下来的结局。 世人皆知,知道得最多的人,通常是死得最快的人。而落殇将一切都告诉唐方,不外乎就是想利用他的手中的力量,又或者是想要唐方成为他的一枚棋子—— 手中握有的力量的大小,就是你的价值的大小,若有一天,你无力量可用,那么,你的下场,就会凄惨无比。 而棋子,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一枚弃子——弃者,乃放之,弃之无用,弃之如鄙履。 夏天已经划上了一个句号,秋天的脚步,已经开始来临。就连此时的风,都转换面了凉意森森的味道。 两个同样俊美的少年,就在这冷月之下,静默地对望,彼此的眼里,都不时地闪过一抹说不出的冷若冰霜的杀意。 在这个世界上,从一个人的眼睛里,能看出许多的东西——眼睛是心灵的窗户,眼睛,也是代表着种种情绪的泄露。 唐方直直地望着落殇,是真的想不出,对方想从自己的身上,得到些什么…… 他离开唐门,已经一年有余,即便是在仓促之下,接任了唐家的掌门,可是,整个唐门,却仍然控制在他的父亲的手里。 那本来就是唐方兴趣缺缺的位置,那时,听得有人愿意代劳,并不进行权利的交割,没有人知道,他的心里,有多么的高兴。 他自己遇到陶心然之后,整个人都发生了变化,只希望自己能陪着那个女子,过她想要的生活,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和奢华绝缘,和富贵隔离,远阴谋仇杀,也不去理这个世上的,任何和他们两个人无关的东西。 可惜的是,他的心愿虽然简单,却万难实现,即便是现在,他还在中途,还有循着那个女子的足迹,苦苦地追寻…… 站在沙丘上的落殇,微微地垂下头去,望着那个同样生得俊美无比的唐方,心里,止不住地,涌上了一层,又一层的杀意。 川中唐门少唐方,那可是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呢…… 这是他在落家的时候,这是他在竭力地掩饰着自己的一切的时候,曾经听到过的,那个人,对于唐方的评价—— 那个少年的唐方,有着一线比天神还要俊美的脸,有着比冷石还在僵硬的心肠。而他的这一生,就只为了一个女子而活,可惜的是,那个女子,却为了别人,远走他乡,再也没有办法见面…… 落殇静静地开始打量唐方。他想要知道,他需要知道,他,落殇,和眼前的这个叫做唐方的少年,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共同之处,令到那些人,要将他们相提并论…… 冷月下的少年唐方,有一张俊美如天神的脸。 少年的唐方,适中的身材,瘦削,疲惫,文弱,纤细。就仿佛是叶尖之上,轻盈的露珠,此时,站在你的面前,有一种令人不由地心生怜惜的感觉。 冷月下伫立着的少年,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俊美绝伦,如白玉的雕塑一般,五官分明。那样的少年,就仿佛是上帝捧在手心里的珍品,只因为一个不小心,才会跌落在地。然后,消失在人海之中,再也无法寻回。 唐方的身上,那一身破败的蒙古旧袍,已经有几处被割烂了——不眠不休的日子,对于身体刚刚恢复的他,影响极大。此时看来,他的削瘦的身形,就仿佛迎风的扶柳一般,在下一个季候风吹来的时候,就会落入尘埃之中,再也没有办法寻回。 相信在第一眼望过去的时候,无论任何人,都只会惊叹这个少年的超出六道轮回的美丽,可是,再一眼望过去的时候,你就会发现,那个少年,如此脆弱的,却扣人心弦的美貌之下,却生着一颗沧桑如老人一般的心—— 那个才十几岁的少年唐方,却有着三十几岁才有眼神。 那样的写满沧桑和风尘气息的脸,不但没有削减唐方的美,而且,更给他添了一分说不出的饱经风霜才有的成熟男子的气息。 落殇越看,心里就越不舒服。 不得不说,唐方之于他,就仿佛是一座经历了久远时光的白玉雕像,岁月的风霜,浸染过他的眼角,可是,却无法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唐方的俊美,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大气,还有说不出的冷定的冰霜气息。那样的男子,将整个尘世,都视为尘土,可是,整个尘世,却只会将他看作是超出这个尘世之外的神祗。 唐方就在冷月之下,静静地沉思。 那个修长的身影背对着落殇,一动不动的站在这风与月的浪尖,风与月的边缘。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的洁白如玉的肌肤,更加的洁白,仿佛在这冷月之下,折射着冷冷的清辉。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那样的唐方,可能并不是优雅入画的谪仙。可是,他的身上,有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正在这万里的大草原上,静默无声地散发开来。 他没有笑,但他的清如明水的眸子里,透着隐隐的深思的光芒,内里的坚韧和高洁,里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 那样的唐方,令落殇心折,也令他越看,便越是心生嫉妒——既生瑜,何生亮?这是落殇的心里,由心折,渐渐地衍生的不服…… 只不过,这超出人世的美丽,终将毁于他的手。这个叫做唐方的少年,从今晚开始,就只会变成一种神话,变成一种传奇一般的存在。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没有唐方这个人…… 从此以后,他将独占这一份美丽…… “你是见过我的……”落殇的话,就仿佛是清风映照下的明月——这也是落殇的性格,对一个人,越是恨到了极点,他便越是温和到了极点——那种温和,就仿佛是一颗沾染了麻醉的毒刺,触到人的肌肤的时候,人们没有丝毫的感觉,待到那毒刺的剧毒进入了心脉,那么,你才会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原来在前一刻,就已经交到了对方的手里…… 望着略微诧异的唐方,落殇微然而笑。 是的,唐方是见过他的,不是今年,不是去看,而是在三年前—— 三年前,曾经发生了许多事,可以说,对于雁荡山落家,对于川中的唐家,都是转折性的一年。 相同的开头,未必有相同的结局,虽然经历着相同的变故。可是,对于两个家族来说,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境遇,甚至是截然不同的结局。 太过庞大的族,总有些看不出的弊端在里头。而那些本来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就仿佛是那些小小的蛀虫一般,刚刚在巨梁之上蛀下第一个洞的时候,没有人会留意得到。而往往到了最后,随着蛀虫的剧增,会变成一种蚀心挖肺的存在,到了最后,庞大的家族,可能会因为这些小小的蛀虫,而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255——落家的过往 当日的唐家,也是因为类似的情况,而进入了一种十几年来,第一次的疲软之期—— 而落家——则在经历着一场血洗的变故。 就因为那个传自祖上的秘密,各路人马,对于所谓的落家的至宝龙吟剑,都开始虎视眈眈,最后演变成了兄弟相争的惨剧。 掌门被杀,六大长老也在内讧之中,剩下了三个,整个落家,除了血腥之外,就剩下了怨仇,还有仇视。 曾经辉煌无比的落家,就在这场剧变之下,迅速地衰败下来,百废待兴,一片荒凉。那实在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无论任何人,在任何时候想起,内心里,都只剩下惊悚,还有恐惧。 那样的日子,没有人愿意重新来过。甚至连回忆,都是一片的血色。 而落家,再也没能从那一场变故之中,彻底地恢复过来。直到落照接任了落家的掌门一职,她所主张的休养生息,这才慢慢地令落家恢复了一点元气。 可是,也只有落家的人才明白,要想恢复到昔日的辉煌,是不可能的了。去年的时候,袁烈派人来到落家,请出了落家的少掌门落照。在那个时候,落家的长老们就开始明白。他们的机会,来了。 于是,从来不出远门的落家少主,第一次地走出雁荡山,第一次地走出落家,然后,沉默不语跟在袁烈的身后,无声无息地准备着一切,筹谋着一切,一直到了今天,才能将所有的事情,推进了这大草原之中。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病入膏盲的掌门,有其声,而没有其势的六大长老——放眼整个落家,可以阻挡自己的人,或者是消失了,或者是退居二线了,再么,就是被自己铲除了。 而今的落家,一切的一切,都在落殇的掌握之中,包括三年前的那一次大选,包括落照可以平安地坐上掌门之位,一切的一切,落殇全部都计算好了,自从龙吟剑得手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将这一切都握在手心里,他就将这一切,都变成自己的事情在做。步步为营,步步惊心,到了三年后的今天,放眼整个落家,早已没有人可以和落殇一急锋芒—— 当然了,这对于落殇来说,还是远远地不够的。只不过,够与不够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又是另外的一回事…… 眼看着离自己的目标,离落家的目标越来越近,到了此时,落殇知道,自己是时间站出来了——别人能代替他做的事情,已经做了太多,所以,到了这时,就是他,落殇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他要带领落家,他要带领所有的落家的精英,将整个端木王朝倾覆,他要带着众人,杀回那个王座之上,然后,君临天下,无人可挡…… 而唐方,真的是见过落殇的。 只不过,那时的落殇,还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跟随在落家嫡系嫡子身后的小小一跟班。那时的落殇,就是那样的一个存在——龙吟剑意外被盗,而少年落扬千里追踪,终于将龙吟剑再一次地夺回,然后,就在回归雁荡山的途中,遭遇了唐方——当日的落殇,是在看到了那个传说之中俊美无俦的少年的时候,才猛然灵机一动,喝破唐方的身份的。 唐方的声名,或许并不如落扬显赫。那时的唐方,也还没有真正地走出过川中唐门,只是,唐家少主的俊美,还有他的堪称“天才”的智力,一早地,就被一直关注着唐家的落家所发现。于是,关于唐方的一切,关于这个唐家唯一的继承人的一切,才会为所有的落家的人都熟知。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到了那时,落扬在听到那个能详于耳的名字的时候,心里浮上来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就是唐方,一定不能放过他…… 一场冲突,无可避免地发生了,而当日的落殇,那个掩去了自己真正面目的落殇,就那样静静地跟在落扬的身后,眼看着两个少年才俊,拼个你死我活,拼个你胜我负—— 在那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有了一个圆满的解释——重伤之下的落扬,已经没有办法再行走,而落殇,则以帮人寻医寻药为名,找了一帮专门谋人钱财的高手,将落扬杀于破庙,然后,将龙吟剑据为己有。然后,在准备离去的时候,他将那一帮用钱买回来的杀手,全部地杀死,一个不留,就此造成了落扬和那群杀手冲突,然后,同归于尽的结果…… 返回了落家的落殇,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落家的长老,使大家相信,落扬真的是重伤于唐方之后,遇到了仇家的空袭,然后,要强的落扬,在杀死了那一帮仇家之后,终于因为伤重不治,而一命归西。 当日里的落家,仍处在巨变的分界线之中——落扬之死,虽然罪在唐方。可是,他们同样清楚,这件事,并非唐家先挑起,而是他们落家的人先挑起的。那么,这第一的理,他们就已经亏了。 第二,这一次,唐方侥幸胜出,落扬身受重伤,可是,若是落扬胜出的话,那个唐家的少主的命运,却不知道,要比此时的落扬,惨上多少倍—— 如此了解落扬心性的落家,再加上落殇的巧言令色的游说,于是,为了遴选择下一代的掌门人而焦头烂额的六大长老,只好暂时性地将落扬的死,放到了下一阶段,而那把丢失的袭吟剑,也在挽救落家的大局,更胜于一把剑的情况之下,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这一搁置,就是三年。 三年后,落家渐渐恢复元气,这时的长老们,就开始将他们心心念念都不忘记的龙吟剑,提上了日程。 于是,落照随着袁烈走出雁荡山。要找到龙吟剑,则成了落照的第一使命—— 可惜,所有的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落照的此行,并没有找到唐方。可是,她也并未空手而回。 那个不世出的落家的奇才,竟然借着袁烈的手,将自己打入了旭国的内部,并且,成功地成为了太子端木齐的座上宾。 于是,落家的长老们,再一次地兴奋起来。想对于可以找到龙吟剑,他们更倚望自己的少主,将能端木家族渗透,然后,朝着他们的目标,一步又一步地接近。 可是,落照却说,那把剑并不在唐方的身上。而且,并使出一计,诱使龙吟剑的持有者自己将这把剑现世,然后,将这把剑,重新地归还落家。 不知道是计的落殇——又或者说,虽然心生怀疑,可是,却早已知道落照的绝症的落殇,早已没有将那个身染沉疴的落家掌门看在眼里了…… 一切,都随着落殇的到来随之改变,只是,被卷入这件事的,而且最无辜的,就是唐方—— “你见过我,却并不认得我,那是因为,三年前的我,并非现在的这个样子……”落殇淡然一笑,眸子里的暗光,仿佛潮水一般地,无休止地涌现出来—— 要知道,因为是世出皇朝,所以,落家将所有的嫡、庶界限,划分得清晰而又残酷。于是,身为落家庶子庶出的落殇,虽然天姿聪颖,可是,却只因为是庶出,所以,从来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在这个世界上,被人忽略,或许并不可怕,可是,最可怕的却是那种由身到心的漠视,那一种被祖先划下来的分割线的两端的仰望,还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歧视。 落殇不服。 他不相信,因为一个简单的出身问题,就会导致自己一生的大方向的大不同,他不相信,那些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嫡出的子弟们,真的有担当起整个落家的责任—— 256——落殇的雄心壮志 他不相信。 于是,小小年纪的他,被灌输了某种极端思想的他,开始改头换面,开始潜伏在所谓的嫡家的男子面前,掩去了所的锋芒之后,成为了一个忠心的,却又并不聪明的小跟班—— 大智若愚的后果,必定会导致得到更多的,更好的信息,更何况,作为庶出的落家男子的首领,几乎所有的庶子,都渴望在落殇的带领之下,将落家的、所有的不公平的东西,全部地扫除殆尽…… 不得不说,落殇成功了。 在所有的嫡子,不是被他挑拨离间地发生争斗,或者说是被人暗害的情况下,在那一场并没有胜负的角逐之中,落殇将自己的聪明才智,发挥到了极点。 于是,落家的一切,慢慢地移到了他的手心里,于是,落家的一切,慢慢地变成了今日的这个样子…… …… “三年前……”唐方微微地蹙眉,然后,开始回忆起三年前的场景。 是的,落殇说得不错,那时的落扬的身边,是跟着一个个子和落扬差不多高,可是,在望向落扬的眼神的时候,总是用一种的说不出的阴冷至极的眸光的少年。 那个少年,就是今日的落殇么? 唐方转过眸子,望着落殇的空负大志的眼神,眼前的俊美无俦的少年,哪里不家当年的那个小跟班的卑微的样子? 于是,一切都云开雾散,一切都迎刃而解。唐方望着落殇,然后静静地一笑:“我知道了……” 原来,那个一直恭敬地跟在落扬身边的少年,才是落扬的真正的克星,原来,那个一直用着仰望一般的眼神望着落扬的少年,才是真正地置落扬于死地的幕后凶手…… 将先后贯穿起来,唐方蓦地明白了——正是这个少年,将落扬送到了自己的手里,然后,又是这个少年,将那个重伤的落扬,杀死…… 不得不说,百忍成金。能忍者,才可成大事——可是,这个少年,长年的隐忍,长年的将自己隐藏。他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呢? 这些,唐方并不关心,他也不想关心。要知道,在他的心里,只想弄清楚眼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他要如何的走下一步,也就是了…… 于是,淡淡地一哂,唐方望着落殇:“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跟在落扬身后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表面上一副安静羞怯的样子,可是,那内心,那骨子里,却散发着一种达不到目的,誓不罢休的凌厉眼神。那个少年,看似安静,极其却极有心机,唐方甚至记得,那时的他,正策马而行,行藏被人喝破,于是,他蓦然回首,最先触到的,就是那一抹说不出的阴冷无比的光泽。 可惜的是,那时的唐方,被落扬的脱口而出的话,怒火四起,所以,在那一抹一闪而逝的眼光消失之后,他才蓦地想起,原来,曾经有个人,曾经用那样的眼光看过他…… 落殇终于都点了点头。他的微微地眯起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赞赏的味道,仿佛在赞赏着唐方,竟然能在事隔了许久之后,还能将这些事情,都联想到他的身上去…… “唐方不愧是唐方,你终于还是想起来了……” 能将如此难想的事情想起来,对于落殇来说,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对方是唐方,是那个在川中唐门之中,一向有少年天才之名的唐姓少年,所以,唐方能将这些事情联系起来,也在落殇的意料之中…… 不去理落殇的所谓的赞赏,唐方静静地别过了头,望着逐渐西斜的明月,忽然静静地说了句:“那么,不难想像,落扬自然是死于你的手中了……” 那样的问话,带着一种不惊轻尘的味道,就仿佛是在花间归去的时候,看到了熟悉的人,然后,淡淡地问了句:“今日的花开得可好……”之类的闲话一般。 闲人闲语,自然是不用回答的,就如此时的唐方,虽然将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可是,却并没有想到能得到答案一样。 落殇扯了扯唇——他当然知道,唐方能猜到所有的事情,若是唐言猜不出来的话,那么,才会令他真正地失望—— 远来的风,将冰凉的气息吹来,草叶的味道,由开始的淡淡的清新,也变成了而今的带着淡淡的成熟味道的涩黄。唐方就站在这冷月之下,脚下踏着这如铺的土地。然后,他别过头来,继续着下面的话:“你将那把劳什子的龙吟剑据为己有,然后,又在落家,数落了落扬的不是,再加上,当日的落家,正逢多事之秋,所以,这件事,就暂时性地被搁下了是不是……” 要知道,陈年旧案,根本就不值得担心——若是落家的人分身有暇,来向唐方求证,又或者遣人调查的话,那么,不难就会发现真相。 可是,落殇却说服了落家。他们非但没有出来追查,反倒认为落扬是罪有应得——那么,落家担心的,就只有那把剑而已。 可是,在所有的危机的面前,所谓的龙吟剑,自然是比不上那场危机的。所以,分身无暇的落家长老们,才将这事情,放到了一边,才将所有的力量,都放到了寻找下一代的掌门人的身上——一个大的家族,只有大的方向确定了,那么,所有的小事,自然就迎刃而解了。 不得不说,落殇的思虑之深远,可以说是无人可及。不得不说,他对于机会的把握,甚至是对于未来的预测,可以说是极其准确。于是,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落殇的手心里的棋子。而他,只要能静下心来,只能将那把龙吟风弄月剑藏匿好,然后,在适当的机会,拿出来,那么,他就是落家的功臣,甚至,可以帮他达成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愿。 到了最后,丢失龙吟剑的事情被再一次地摆上了桌面,那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会将眸光的焦点,都放到了那个少年唐方的身上。 事隔三年,一切的线索,都变得若有若无。而所有的记忆,也只是仅凭着当日的记忆,一切,可以变得清晰,一切,都可以变得模糊。于是,无处追查的落家,只有将所有的眸光,都锁定在唐方的身上,那么,即便是唐方再怎么否认,落家的人,都不会再相信了…… 不得不说,这个落殇,相对于那个彗黠百出的落照来说,他的本身,更具有着另外的一种智慧,而恰恰这种智慧,是最可怕的…… 落殇无声而笑。 他环起双臂,望着正侃侃而谈的唐方,对于他的话,既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只是,他的唇边的不屑,他的眼神里的讥诮,则十分成功地将他的内心里的所有的感觉,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那些人,怎么配站在他的头顶?那些人,凭什么可以支配落家? 而他要的,正是这种效果,就是现在的这种效果,手持龙吟剑,振臂高呼,万人拥戴…… 唐方忽然冷笑起来。 到了现在,他终于都明白了落殇的心思——要知道,丢失这把剑的嫌疑,落在了唐方的身上,可是,那把剑,却一直地在落殇的手里—— 眼下,落家的掌门落照沉疴不治,所以,下了“落家令”,无论是谁,只要能将龙吟剑找回,就是下一代的掌门人——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想必落家的人,此时都将唐方当成了众矢之的。可是,龙吟剑不出,即便是杀了唐方,也没有一点的用处,反倒,还会给落家惹来仇恨。所以,这件事处理得好与不好,唐方杀与不杀,龙吟剑是否能夺回,唐方倒真成了关键。 257——落殇的智谋 257——落殇的智谋 可惜的是,这一切,都只不过是落殇放的烟雾而已——龙吟剑在手的落殇,只需要跟在人后,然后,利用手中的人脉以及权利,将唐方的行踪,紧紧握在手心里,然后,将唐方引到某一处,自己再出手,“义愤填膺”地杀了唐方,夺回了龙吟剑。 若真是那样的话,当年害死落扬的凶手之一唐方伏法,落扬的在天之灵,也可以得到安息,落扬的父母,会对落殇心生感激——而且,落殇矢志不忘,为了帮落扬报仇雪恨,竟然卧薪尝胆,这样的人,无论是庶出,还是嫡出,都应该在落家站上一席之地。 到了那时,落殇再请出自己收藏了三年之久的龙吟剑,那么,唐方身死,龙吟剑一出,落殇不但在落家落下了一个美名,而且,他还成了落家的最大的功臣—— 那样的落殇,真真可以叫做“名利双收”——落家人的敬仰,只能提升他在落家人的心里的地位。而要从落照的手中,将下一代的掌门人的机会,牢牢地握在手里,那才是落殇的最终的目标。那么,从此以后,那个庶子庶出的落殇,将被落家的人忘记,而未来的掌门人落殇,则会被人深深地记住,并成为落家的,又一个传奇,如旭日东升。 而这些,落殇都可以做到,甚至,他还可以成就一番大业,将整个落家的家族,带到另一个辉煌之中去,然后,他,落殇,将会成为又一个不朽的神话,将会成为落家人人人仰望的神祗——那样的人生,才是落殇想要的人生…… 不得不说,这个落殇,心思之深远,筹谋之周全,就连此时的唐方,都感觉到有一种寒气,正由脚底渐渐地升起。这一种人,不是天生的天才,就是天生的疯子,因为,也只有这两类人,才可以将自己所想的,将这些凌驾于他人的痛苦之上的成就,归为己有。 于是,隐隐地冷笑起来,唐方望着落殇,直接地,将落殇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说了出来:“所以,只要你杀了我,那么,我将龙吟剑据为己有的事情,就已经成了事实,而你,则可以拿着龙吟剑去请功,顺便成为落家的功臣……” “那么,即便唐家知道了我的死,也会因为我据落家私宝,而无话可说,到了最后,你心愿得偿,我的死因,倒成了你的阶梯……不得不说,落殇,你的智谋,可真的周全啊……” 用心之狠,用心之险,用心之毒,用心之恶,可以说,这个落殇,还真的是用心险恶,无所不用其极…… 唐方望着落殇,隐隐有神的眸子里,忽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冷酷的杀气出来——不得不说,这个落殇,将一切都想得如此的周全,那么,他可是算到了,自己会束手就擒?又或者说,自己可会真的栽到他的手里去? 站直了身体,唐方望着落殇,冷冷地说道:“那么,你是否算到了,你可以在今夜置我于死地?又或者说,你已经找到了可以令我束手就擒的东西?” 是啊,普天之下,唐方就只关心那一个人,对于那个人的安全,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命,甚至是一切来换。可是,落殇可是知道了什么么?那么,这个落殇,可是真的抓住了他的什么把柄,又或者说,真的有把握可以一击必中? 落殇几步跨下土丘,那样的悠然而往的风姿,看在唐方的眼里,仿佛是一种胸有成竹的宣誓一般,令唐方不由地,心中冒起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出来——这个落殇,他笑得那样的阴森,那样的得意,可是,自己在无意之中,中了他的什么圈套了? 在望着唐方的眸子里,忽然露出一抹说不出的得意之笑出来—— 人人都说唐方聪明绝顶,过目不忘。而且,唐家以毒闻名天下,可是,就是这样的唐方,竟然站在这里这么久了,都还没有发觉,他的身上,已经中了数种毒药,而那解药,散发在即…… 望着落殇的脸上的那抹笑,唐方的心里,忽然暗中警惕起来—— 这个落殇,为什么会笑成这个样子? 那么,他可是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下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微微地吸了口气,唐方开始催动内息。可是,让他震惊的是,他内息一经催动,就仿佛是泥牛入海一般,再也没有办法提起半分…… 唐方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他唐方在唐门长大,一生都在毒里浸泡,可是,到头来,却被落殇下了毒,而自己,却不自知? 唐方微微地闭了闭眸子。然后,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了。 是他粗心,是他大意——在这无垠的大草原上,因为空间极广,因为地域极是广阔,唐方本来以为寻常的毒药,都是对人体没有用的。所以,到了现在,才会被落殇暗算。 “我就说嘛,唐方向来聪明。可是,却没有想到,这闻名不如见面,所谓的天才唐方,也不过如此……” 落殇望着唐方,冷淡至极的眸子里,隐隐地有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唐方只以为这里地域广阔,寻常毒药,即便是下了,也没有什么办法,可是,唐方没有想到的是,恰恰就有一种毒药,可以沾毒成毒,到了最后,毒药划蔓延的时候,唐方脚下的土地,全部都是毒药。 而唐方,犹自未觉,他一直地站在这青草地上,甚至没有感觉到那个语气镇定而又缓慢的落殇,正是在拖延时间…… 落殇微微地笑了起来,他并不看唐方,只是低下头去,望着自己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冷冷地说道:“唐方,你可是忘记了美人醉么?” 美人醉,醉美人。恍若草叶沾露水…… 那样的话,几乎是能详于耳,唐方微微地闭了一下眸子,手心不由地握紧了,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是的,美人醉……” 美人醉,醉美人。那种毒,并没有直接的杀伤力。只是起到麻醉人的作用,还有就是消除内力的作用,它可以使所有的人,在那种毒侵入身体之后,在瞬间失去凝聚内力的能力。就仿佛一个不会武功的人一样,只能任人宰割。 而唐方所中的,就是这一种毒药。 这是出自唐家的毒药,志在制敌,而不伤人性命,可是,毋庸置疑的是,这种毒药的杀伤力,也其实并不小,要知道,一个完全地失去了自主能力的人,一个只能任人宰割的人,就连最普通的反抗力都没有,这些,对于任何一个稍有武功的人来说,都是绝难忍受的…… 落殇举步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优雅,就仿佛是在花间跳跃的轻舞一般,轻盈无比。 他带着盈盈的笑意,望着那个开始全身无力的唐方,然后,开始静静地摇头:“唐方啊唐方……我和你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一直都忘记了告诉你,我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我只不过是想让你将那些美人醉,吸更多地入肺腑,然后,你就可以任我为所欲为了……” “你要知道,无论是三年前我找人杀了落扬,还是今日如此对付你——我都是将后路一步一步地准备好的——我从来不会打没有准备的仗。你以为,我会拼尽全力地,和你斗上一场?要知道,你是唐方,可是连端木阳都关不住的人,你以为,我真的会傻得给你一丝逃跑的余地?唐方,你可真是太傻了——” 258——美人醉,醉美人 唐方,你可真是太傻了—— 是不是离开了尔虞我诈的中原,离开了无数的生杀予夺的武林,也离开了那些在刀尖上过活的日子,你怎么能把最基本的警惕都统统地抛在了脑后呢? 落殇望着冷月之下,那个额头开始慢慢地渗出汗水的唐方,眸子里的讥诮之意,越聚越多,越聚越浓,到了最后,慢慢地,变成墨云一片,在他的眸子里,凝聚又散开,散开又凝聚。 这个唐方,不得不说,可真是个胡涂的主儿,又或者说,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一个聪明一世,胡涂一时的主儿——可是,在这个任何疏忽都足以致命的大草原里,小心一万次都不多,可是,若是粗心一次,可就太多了…… 微微地摇了摇头,落殇的眼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微笑之意:“唐方——你就认命吧……” 美人醉的毒性,早已侵入肺腑之中,此时的唐方,也是用了极大的毅力,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倒下去。唐方望着落殇的不知道从何处拿来的闪光的剑刃,他望着那把锋利至极的短剑,在冷月之下,散发着的点点的冷芒,忽然之间微微一笑:“落殇,你可知道,这美人醉,其实是有解的……” 落殇悚然一惊,刚刚扬起的短剑,忽然垂下了一分,他望着唐方的眼睛,默默地望着,过了半晌,才慢慢地说道:“唐方,你不用骗我的,我知道,这美人醉是没有解的……” 是的,美人醉之药,并没有解药,因为它的本身,是没有任何毒性的,只不过,那种毒,是一种可以控制内力,令人全身无力的麻毒,中毒容易,解毒,却极是艰难——而且,这种毒最大的特点就是无色无味,无香无形——但凡中此毒的人,从来都是在中毒至深之后,才会慢慢地察觉。可是,等到察觉的时候,通常已经成为晚了…… 不得不说,用唐家的毒,来害唐家的人,怕这个办法,只有落殇这样的人,才会想得出来。而且,并会付诸行动…… 要知道,虽然唐家有数个分支,可是,毒之一道,压原本就是息息相通。若是唐方恰巧能解这种毒药,那么,对于落殇来说,岂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天下万物自有解,难道,你连相生相克的道理,都不懂了么?”唐方用一种不是你太幼稚,就是知道得太少的眼神,静静地望着落殇,然后,静静地摇头:“要知道,美人醉的解法,可是非常的简单,你可知道……” 不知道能否骗过落殇,唐方的手心里,也在捏着一把汗水,他抬起眸子,冷冷地望着落殇,微微地摇头:“你是知道的,在我们唐家,从来就没有不能解的毒……” 落殇望着唐方,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落殇并不知道,唐方说的是不是实话,可是,他知道,唐方对于毒药的研究,是远远多过他的,可是,落殇更知道,当他从那个人的手里,得到了这些醉美人的时候,那个人告诉他,此药,无解,只有等过了十二个时辰之后,才能慢慢地缓解过来…… 落殇望着唐方的眼神,望着唐方的眸子深处,依旧闪烁着的从容淡定的冷光,落殇思忖了半天,忽然对着唐方抿唇一笑:“唐方,你骗我……” 是的,落殇知道,唐方一定是骗自己的。 要知道,唐方已经离开唐家将近一年,就是在以前,唐方也从来没有在唐家的毒药上,下过什么大的功夫。 而唐方此时口口声声地说着些毒有药可医,可是,这半天了,他还动都没有动一下——就算是他在拖延时间,也不可能拖延到十二个时辰之后吧…… 唐方,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于是,阴森森地笑了一笑,落殇蓦地抬起脚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挥开,然后,这飞起一脚,直朝着唐方的身体踢了过来。混合了真气的一脚,力气极大,真朝着唐方的心口踢来。 忽然之间,有些透不过气来。胸口传来的剧烈的疼痛,霎时贯穿整个身体,使唐方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呼吸。胸臆之中,有什么喷薄而出,在冲出喉咙的时候,变成一股浓浓的洪流——一口腥红的血,快速地喷了出来,唐方只觉得自己的口里,全部都是血的味道。 浑身的麻木的感觉,随着浑身的冷汗,正不停地渗透出来。唐方趴在地上,甚至连动都不敢动一下…… 痛,可是畅快淋漓。感觉到身上的麻痹慢慢地缓解起来,唐方动了动指尖,然后,望着落殇微微一笑:“你是真的不信……这种毒真的是有解的……” “哼,到了现在,还敢嘴硬……”落殇冷笑着,他大踏步地向前,然后,再来到唐方的面前,再一次地飞起一脚,重重地朝着唐方的背,又是一脚…… 这一次,唐方的身体,箭一般地飞出了更远,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里喷涌而出。而他趴在青青的草地上,疼痛,又一次的占据了唐方的身体…… 这样的痛,有多久没有试过了? 唐方微微地苦笑着,不停地咳嗽着,可是,他的身体,也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是谁说的,这醉美人无解?他,唐方,不是解了这毒么? 虽然身上还在剧烈地疼痛,可是,身上的麻醉的感觉,却开始一步又一步地缓解起来。唐方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站起。随着他的极其艰难的移动,身体里,被麻木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虽然缓慢,可是,却已经能行动自如——不得不说,左边是痛,右边是麻木,那样的感觉,就仿佛是冰火两重天的极端感觉,就仿佛是触摸到的令人心寒的真相——它的上一层是冰,下一层是火。你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感觉到这个中滋味…… 落殇的眸子,忽然凝住了。 不得不说,唐方真的是做到了…… 唐方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停地吐着的血,终于止住了。他仰望天边,然后,静静地对着冷月一笑:“落殇,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美人醉其实有解……” 是的,这美人醉,其实是有解的…… 冷月之下,那个一身衣袍随风翻飞的唐方,静静地望着黑夜长天,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万物皆有解,唯只求针对而已……”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 “要知道,所谓的麻醉之毒,只不过是通过一种植物的毒药,将人的血管暂时性地麻醉,以达到控制身体的后果……可是,说是麻醉,就一定是麻木不仁,状似微醉,所以,只要将这麻痹解去,那么,此毒自解……只是,若在自己做不到的情况之下,就只能依靠别人的力量来完成……” 苦苦地笑了一下,唐方用手,轻轻地抚了抚心口,缓缓地说道:“可是,在这世间,又有谁,会拿自己的身体,乃至是生命开这么大的玩笑,然后,用如此残酷的折磨,来缓解麻醉所带来的压力呢……” “我早说过,这美人醉有解,可是,落殇,你不信,那么,现在的你,可看到了……” 是的,美人醉有解——而且,所谓的解毒之法,就是用极大的外力,利用极端的疼痛,将那种麻痹缓解,直到最后,麻痹自解,所谓的美人醉,也就不复存在了…… 唐方的话,说得很慢。而且,他中途甚至还会停下来,顿上一顿,才会慢慢地说下去…… 落殇早已呆住了。 259——所谓的公平,所谓的对手 不得不说,这种超出人力之外的事情,也只有唐方才能做得到——不是说,如此做,有什么艰难的,事实上,在如此残酷而且真实的武林之中,受伤是家常便饭,死亡也是在所难免。所以,每个人在第一脚踏入江湖的时候,就已经预备了死亡和受伤——可是,能在那样的短的时间之内,就可以从这种毒的字眼上想到解救之法,这对于任何人来说,却是极端艰难的—— 从疏忽大意,到暗中自己布下的毒药,不得不说,整个过程之中,唐方的神情,一直没有过人的惊讶,就连激自己动手,他都表现得恰在好处—— 将对自己身体的极限的折磨,变成解毒的唯一的捷径,不得不说,这样的唐方,对敌人残忍,可是,对自己,却更加的残忍…… 不得不说,这样的唐方,实在是太可怕了,可怕得,就连向来不将全天下看在眼里的落殇,都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惊悚之意——这样的唐方,落殇又怎能任由他活下去? 唐方傲然屹立在落殇的面前,他的俊美无俦的脸,在这冷月之下,因为受到了重击,而变得惨白无色。 可是,他的眸子里的神情,依旧是冷若冰霜…… 望着如此陌生的唐方,落殇心里还在想着关于这个唐方的所有的资料。过了半晌,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不错,唐方,我的确改变主意了——因为,只有这样的你,才配做我的对手……所以,我愿意给你一个机会……” 你可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地来之不易?你可知道,这个机会,有多么地奢侈?就如你不会知道,那个你从来都不会看在眼内的落家掌门的,身后,有着怎样的辉煌的结果一样。 所以,唐方,这个机会能给到你,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施恩中的施恩了…… 可是,我还是愿意给你一个机会——要么,你死在我的剑下,要么,我死在你的剑下—— 没有对手的人生,是寂寞的,而落殇的寂寞,是还没有找到一个,真正地配做自己的对手的人…… 所以,落殇愿意后退一步,至少,他想要看看,这个所谓的唐方,究竟有多么大的毅力,而他的底线,究竟又在哪里…… 即便是有着再大的野心,即便是有着再大会能力。可是,落殇出自于江湖,那么,能有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对于落殇来说,也是一件值得热血沸腾的事情。而对方,恰巧又是唐方—— 唐方必须得死,若是唐方不死,那么,落殇的此前所有的努力,可能都白费了。要知道,只要落照见过唐方,那么,那个如此聪明的女娃儿,就会感觉到事情不的不对,那么,落殇的数年来的谋取,要全部功亏一篑了。 凡事力求完美,而且要天衣无缝,这是落殇对自己的要求,这也是原则,所以,无论是站在何等的角度,落殇都不可以放过唐方。 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唐方又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那样的对手,可能百年难得一见,可能终生难求。虽然,为了自己的未来,为了自己的利益,落殇不得不放弃这个自己已经认可的对手,可是,在落殇的心里,他还是觉得十分的遗憾的…… 那么,就一次吧——落殇愿意破一次例,违背一次原则,然后,给唐方一个相对公平的机会…… 那么,唐方,机会就只有一次,要知道,这一次的机会,已算是奢侈——我还是第一次地,将我自己不能掌控的事情,摆在了你的面前,所以,这难得的机会,所以,这格外的施恩,还希望你能好好地珍惜…… 冷月之下,剑光泛彩,一种说不出的冷如冰雪的杀气,正从两个人的身上,慢慢地散发出来。就连夜来的冷风,都渐渐地失去了痕迹。 冷月无声,天地寂寞,静静地望着这两个年轻的男子,然后,俯瞰着这一片青绿如墨的土地,没有人知道,究竟有着什么样的隐秘的表情…… 夜风,吹动落草的残叶,旋转起舞。那风,带着轻微的呼啸,在两人的身侧,静静地流连着,似乎想要看一下这两个人的旷世之争,究竟会鹿死谁手一样。 唐方深深地吸了口气,感觉到麻木的血脉,开始通畅起来。内力,仍旧很难凝聚,只是,此时的活动,也开始顺畅起来—— 落殇给了唐方一个机会,唐方也在给自己机会。可是,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绝对不会是落殇的对手,所以,他也是在拖延时间——他用所有的落殇的惊诧和失落,还有无法掌控的愕然的心态,以放缓自己说话的时间,来为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来为自己,血气的重新的畅通,来换取更多的时间——此时的唐方面对落殇,不得不说,这是个必败的局,可是,即便是败,即便是死。他,唐方,也要屹立在自己想要去往的那个方向,也要在不停地追寻的脚步之中,死去,然后,慢慢地腐烂,慢慢地变成这片草原上的尘与土。只是,不知道,那个女子,到了那时,还是否会记起他…… 手腕扬了扬,唐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他扬手,一转手腕,接过了落殇的身后,那个同样一身黑色的衣衫的少年男子。 望着那个男子,在望着落殇时的充满狂热以及崇拜的眼神,唐方的眼神,微微地凝了一下,然后,将握在手里的剑锋,轻轻地转了一下。 冷月,躲在了云后,蓝色的天幕,在霎时变成了一片如同墨染一般的黑色。这一片草原之上,青草的光泽,再一次地失去,那样的漫天的绿,仿佛是一块黑色的天鹅绒一般,在两人的脚下,无休止地延伸开去,那一片的,泛着淡淡的光泽的黑色,随着轻风的掠动,仿佛暗海里的波浪,正在慢慢地涌出…… 唐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腕,然后,再慢慢地将不多的力气凝聚起来。心口处和后背处的疼痛,正在火辣辣一般地灼着他的前胸和后心。就仿佛有一把火,要将他生生地化为灰烬…… 没有胜利来得轻易而举,就是没有谁能将死神的脚步阻拦一样。通往自由的路,通常坎坷,可是,他愿意,为了自由的彼端的那个女人,而用血,劈开通往自由的路…… 冷月之下,少年的容颜犹如冰雪。他的侧脸,正对着草原的冷月,他的背,正对着苍穹远山的背影——不服输,宁愿死—— 唐方缓缓地吐了口气,他望着落殇正大踏步地朝着他走来,那个男子的脚步,是如此的自信,那个男子的身形,又是如此的骄傲,就仿佛是沙漠里的鹰隼一般,仿佛要在下一秒,又或者是下一秒的下一秒,就要鹰击长空,就要翱翔九天…… 唐方忽然静默地冷笑起来。他调整了自己的姿势,然后,将手中的长剑斜斜地扬起。用仿佛冰雪一样的声音说道:“那么,落殇,来吧……” 落殇,来吧。 如果说这是一场必须要经历的战斗,那么,我愿意用我的所有的力量,来劈开通往那个女子身边的路, 落殇无声而笑,薄如刀锋的唇边,有一抹说不出的狠厉、暴戾之气。他望着唐方,那眼神,就仿佛是望着笼子里的鸟,望着困在栅槛里的兽—— 落殇的武功,究竟有多么的高,可能在这个世上,并没有人知道——那样的心气比天还高的少年,那个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输于人后的少年,那个想要靠着武力而将去路劈开的少年,在武学上所下的功夫,绝对不会比任何人少。 260——所谓的实力 从来没有人看见过落殇的真正的实力——就连那些在他的身边长处久待的落家子弟们,也没有人知道,他们所跟随的这个心思如海的落殇的真正的实力,究竟有多少,而他的极限,又在哪里—— 这个落殇,他的身上,长年地披着一层的伪装,长年地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真实的面目,就连是一直停在他身边的人,也不能…… 而落殇,则是看过唐方的实力的——三年前,三年前的那一战,唐方就对围观着他的众人,第一次地展示了他的所谓的力量。当然了,对于落殇来说,从那个时候开始,在那个即将夺走龙吟剑的计划,在他的心里成形的时候,他就开始暗中留意唐方的实力,以期在未来的某一日,两人必须一战的时候,有一个必胜的把握。 若落殇要对战唐方,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是必然的——那就是唐方死,落殇胜出。而落殇,实在是为了这个目标,牺牲了太多,也想了太久——毫无悬念的事情,总会令人觉得平平无奇,就如此时的唐方,是必败在落殇的手下,仿佛已然成了事实一般。 所以,那些环侍在一侧的黑衣少年们,在望着唐方的眸子,几乎在看着一个死人—— 若是在唐方的全盛时期,还是可以和落殇放手一搏的。可惜的是,此时的唐方,经脉断了又续,续了又断,再加上被端木阳的半年以来的非人的折磨,所以,此时的唐方的体力,可能不及全盛时期的一半——经过如此漫长的,以及耗尽心力的折磨,此时的唐方,武功大打折扣,体力已经大不如以前…… 落殇的眸子里,泛出一种渴望至极的光芒,那光芒仿佛是在最优秀的猎手在看到了垂涎已久的猎物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那个兴奋的,以及嗜血的光芒。 “唐方……”手中的短剑,微微地扬了扬,落殇低低地唤了一句唐方的名字,就仿佛是在呼吸着一个远去的魂魄的归来。 只听他蓦地发出一轻声笑,笔声未停,落殇的整个人的身形,已经如一只黑色的大鹰一般,拔地而起…… 银色的剑芒,带着说不出的凌厉的杀气,横空掠过半空,落殇的身影,就仿佛是黑色的闪电一般,只不过一秒——或者说连一秒都不用的功夫,他就已经快速地逼近唐方,手中的短剑,也迅雷不及掩耳地刺了过来……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唯有以杀止杀,唯有以杀平戾,唯有以杀,才能涤荡天地之间的邪佞之气…… 我手持正义刀,杀尽天下奸佞人,杀,杀,杀…… 唐方微然而笑,然后,他的身形,就在落殇扑过来的那一个瞬间,也动了起来——银色的剑芒闪过夜空,照耀着唐方的那一张冷如冰雪的脸,面对着落殇的如此凌厉的一击,他不退反进,手中长剑蓦地在闪空划过一个弧形,然后,直朝着落殇挥了过去…… 就在那个刹那、两个黑影交错而过,随着两人的身形而掠来的风,开始猛烈呼啸起来,直逼得脚下的青草如同遇到暴雨一般地往外面退开。 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忽然脱出了控制一般、从这墨色的草原之上,从两个人被朔风包围的重心里直飞出去,落到了场外。 只听“叮”的一声,白色的光芒,在刚刚从云后闪出的冷月之下,折射着清冷无比的光辉,而那光可鉴人的色泽,直直地映出了冷月清辉,直直地映出了唐方那一闪而过的惨白的脸…… 那段银色的光芒,在落入草地的时候,慢慢地熄灭了光芒,落到草丛的后面,滚了滚,仿佛是和黑色的土地一般地静止着,仿佛从来都不曾离开,仿佛从来都不曾出现。 而唐方的手里,则握着断了一半的剑,脸色惨白……他没有想到的是,这才一个回合,手中的剑,在一个举手之间,竟然被人削去了一半,可是,方才那样的情势,唐方根本就避无可避。 唐方的脸色,慢慢地变得惨白起来。他慢慢地调匀了呼吸,然后,将手中的半截的剑握得更紧了一些—— 耳边,忽然传来落殇的淡淡的语句:“你的这把剑,稍微地长了些,所以,我帮你削短了一些……” 唐方不出声地冷笑起来——原来,这世间的所谓的公平,只不过是和所有的看起来来平平无奇的准则一般,都是握在优胜者的手心里,都是握在所有的当权者的手时,都是握在那些自以为可以掌控整个天下的人的手里…… “呵呵……”抬头之间,唐方脱口发出一声冷冽地冷笑,带着说不出的逼人的杀气。落殇蓦地抬首,只看到唐方的苍白得仿佛刚刚渲染过的白纸的脸上,有一种冷凝的杀气正在静静地弥漫起来…… 落殇…… 落殇不出声地笑了笑。 不得不说,只一个照面,他就感觉到了,唐方的内力、以及体力都差得厉害。举招之下,并无几分力量,而若唐方以这样的体力来和他对抗的话,不用几个回合,就会枉死在他的剑下——可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并非为了饱食终日——它需要老鼠的恐惧心理来取悦自己,一方面,可以打发如此无聊的时间,一方面,更可以取得更多的经验,然后,捕捉更多的老鼠…… 看到唐方如此的不济,所以,落殇这才用削剑示警的方法,他想通过这个来刺激唐方,然后,通过极端的愤怒,以期将唐方的最后的潜力,全部都逼出来—— 唐方,既然我已经给了你一个机会,那么,你就必须得使出你的所有的力量…… 手中的寒光闪闪的利刃,再一次地闪过长空,映着天边冷月的没有一丝表情的俯视。 唐方不由地倒退了两步。 不得不说,方才那一击之下、长剑被生生地削去了一半,而那样的巨大的力道,更是将唐方的虎口,都震得开始流血。他倒退两步,用左手捂着流血的右腕。此刻,手中的长剑只剩下一半的他,在看到落殇随之而来的、闪电般的剑芒的时候,唐方的瞳孔陡然收缩。 “唐方,你可不要令我失望啊……” ——黑如墨染黑衣之上,是落殇的俊美如天神,可是,却冷酷如冰雪的脸。他将手中的短剑一举,只轻轻地挥,就带着巨大的力量,横空雪来——剑光之后,映着落殇的俊美无比的脸庞。他的眼眸冷冽、杀意弥漫。只一个举手之下,就用了落家神剑的最高的招式“落地生花”! 落殇的剑,实在是来得太快,那把削铁如泥的短剑,在冷月之下,泛着刺眼的冷光。而近在咫尺的唐方,只来得及偏了偏身子,避开脖颈的要害,只听“噗”的一声、光剑对穿了他的左肩胛骨。唐方手里的剑,是没有办法可以和落殇手里的短剑相提关论的,这一点,两个人都是如此的清楚。所以,看到短剑刺入自己的肩胛之中,在看到落殇的眸子里闪过的微微的窃喜之后,唐方忽然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 唐方将手里的半截短剑收入怀中。他望着落殇的有几分得意的眼神,忽然阴冷无比地一笑,不进反退,足尖加力、往落殇的身畔扑去! ——锋利的短剑,仿佛刀穿绝屑一般,蓦地穿透了唐方的单薄的身体,从背后直透而出,血,如泉水一般地喷涌出来,只一个瞬间,就染红了脚下的青草地。 唐方疾风闪电一般地扑向了落殇。在落殇还没有来得及做下一步的反应之时,那样迅疾的速度让对方还来不及退开、在一声闷闷的破击声之后,短剑的圆柄,竟然已经深深地没入了唐方的肩上的血肉中,连着落殇的握住短剑的手! 261——以杀止杀 从来没有看过如此疯狂的打法,就如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利用自己身体的人一般,可是,只怕用脚趾想一下,都会知道,唐方的行动,绝对不会如此停下来。于是,受制于唐方的落殇心下大惊。他连忙点足急退,想在一个抽身之间,抽出自己已经陷入对方血肉的手掌。 然而,那个脸色一直苍白到毫无血色的唐方的速度却更快、仿佛根本察觉不了痛苦,那个身高只到落殇眼睛以上的唐方,只是将左肩一低,居然硬生生用肩骨夹住了那把锋利无比的短剑! 体力的严重的缺失,使唐方没有办法和落殇全力一搏,所以,他就采取了如此极端的方法,先将对方的短剑拿下…… 血,不断地流出唐方的身体。可是,那个长年在痛苦和折磨之中,从来不曾得到解脱的唐方,只是微微一笑:“落殇,我想,我是不会令你失望的……” 唐方当然不会令落殇失望。事实上,他从来还没有令这个世上的每一个关注着他的人,失望过—— 袁烈,不曾,端木阳,不曾,而现在的落殇,自然,也不曾…… 他唯一令人失望的,就是那个女子,在需要他保护的时候,他却永远都不在她的身边…… 心底,忽然掠过一抹说不出的,仿佛星划长空的厉痛,川中唐门最年轻的掌门猛然低声冷笑,一语未毕,他的右手,已经闪电般地抬起,沾着血的手指,微微地扬了起来,然后,以手为剑、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指,点向落殇的眉心:“落殇,我没有让你失望,可是,你却令我失望了……” 我没有让你失望,可是,你却令我失望了…… 如此悬殊的对手,如此掌控在自己手心里的局面,可是,落殇,却将自己,生生地送到了唐方的面前,然后,任由他伤了自己。 感觉到唐方的指下的力量,深知道对方用的是传自唐门的:“异幻指”,落殇顿时大惊。他立刻弃剑、松手,后退,然而,他的片刻之前的惊愕,还是将他的速度减慢,所以,到了此时,主动权,已经成为牢牢地握在了唐方的手中。 说是慢了片刻,还是慢了片刻,夜空之中,只听“啵”的一声轻响,落殇的眉心,被唐方的指尖,蓦地破了一个不小的血洞。 疼痛,从脑部传来,仿佛要彻底地将落殇南溃。落殇的脸色,蓦地变得苍白,他后退两步,踉跄地退入了身后的沙丘之前。他惊惶地抬起来手来,用力地捂着自己的眉心。殷红的血线,如注般地流下来,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就糊住了落殇的眼睛。 不知道唐方还有多少这样的怪异的,甚至可以拿来用命相抵拼的招式。落殇透过被血模糊的眼睛,冷冷地望着那个全身如入血池,眸子里却闪着寒气逼人的冷光的唐方,因为疼痛而剧烈地开始颤抖的眸子里,依稀地闪过一抹说不出的狠厉—— 唐方,唐方…… “我想,我并没有令你失望……” 唐方低笑,手腕一伸,蓦地反手拔出了嵌在肩骨中的、饮血无数的、锋利无比的短剑,扬眉冷笑:“可惜的是,你自己,要令你自己失望了……” 要知道,落殇那样的人,是容不得自己失望,也容不得自己失败的,因为,那种将自己放置得极高,心性又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是绝对容许不了任何的失败,甚至是挫折的。 所以,这暂时的失败,以及落殇来说,就已经是一个不能承受的打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唐方忽然喃喃重复了一句,眼神黯淡,血淋淋地抽出体内的剑来,握住,手腕一转、身子一动,带血的剑光,闪烁在冷月之下,血的气息,开始无休止地蔓延开去,惊起了头顶的冷月,惊吓到了脚边的飞虫…… 唐方冷笑,看着面前的不可一世的落殇,蓦地大喝一声,提剑迎头劈下:“落殇,纳命来吧……” 不是不想宽恕,是不能宽恕——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特别,你的对手,是落殇这样的人——那是一个不达到目的,就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人。 所以,虽然以杀止杀的定律,并不能适用于这个世界的任何一处,可是,对于落殇这样的人来说,以杀止杀,却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解决办法…… 杀人者,必被杀,剑客,终于要死于剑下…… 剑风凛冽,狂草飞舞。那些落殇的肢下,及膝深的青草,居然被逼得倒退,剑砍落之处、仿佛水花遇到了船只一般地,齐齐分开。 看到自己一直地跟随着的主人遇险,一直地陪伴着落殇的那些黑衣少年闪脸色陡然地变得苍白。无数的长剑,从剑鞘之中抽出。迅速地织成一道剑网,朝着那个完全不顾一切地斩向落殇的年轻的川中掌门。想要以声东击西之技,去挽救已经陷入了绝境的落家少杰。 然而,唐方距离落殇太近,短剑劈头斩下,一切,终究都来不及了。 落殇不愧是落殇。虽然手中短剑被压,满脸的血,也挡住了他的视线。可是,如此的赤手空豢地对着那个杀气腾腾而来的唐方。他的气势居然丝毫不弱——没有人能宽恕临战时的胆怯,同样,也没有人担得起这胆怯之后的所有的后果。 唯有血战,血战到底…… 不愧是落家新一代的最杰出的剑客——血流了落殇满面,然而血污后的、落殇的眼睛依然冷酷镇定,毫无慌乱。 短剑在霎时劈空而下,只不过转眼间的功夫,就会将落殇劈成两半。可是,在唐方的手中的锋利的短剑劈落的同时,那个本来屹立着的落殇,忽然作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反应——逃! 只有逃,才能逃出生天,只有逃,才能短暂地为自己夺得生机…… 落殇没有没有如同唐方那般不退反进、绝境求生,甚至是百折不回。他反而足尖加力、点着地面倒退!身体贴着剑芒飞出,直直向着土丘的后面,迅雷不及掩耳地逃了出去。 唐方微微地怔了一下。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看似凌驾于众生之上的落殇,那个骄傲得仿佛手捧日月星辰的落殇,竟会毫不迟疑的逃跑。 剑客之道,就在于越战越勇,剑客之道,就在于百折不回,不闪不退。可是,落殇刚刚做了什么反应? 他居然,逃了? 一个微怔之下,手已经慢了一拍。可是如影随形的追南,还是不容小觑。可是,唐方的追击的剑快,然而落殇的动作更快。那情形,就仿佛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脚下是万丈悬崖,不闪不避,即死…… 生生地被激发起体内所有的力量的落殇,仿佛脚下是踩着草尖,猛烈的风一般掠过,逃离。 身后的数把剑,同时追击着唐方。可是,要置落殇于死地的心,却热血一般地沸腾着。于是,唐方手腕一转,快速地追击而出,再一次地对着落殇奔了过去—— 落殇急奔而出,在奔逃的途中,伸手抓起正赶来救援的落家子弟的长剑,然后,用力地将那人一推,“嚓”的一声扭过手腕,发出剑芒横于身前——赶上了! 唐方如影随形般跟到,毫不容情地劈下,然而锋利的短剑在离落殇身上一尺之处被格挡住了。 仓促地夺到手里的长剑,竟然也是一柄锋锐无比的利剑,唐方的剑,蓦地斩了下去,竟然只是劈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262——以暴制暴 地上地下的两个人,身形忽然间仿佛结了冰的水一般地,生生地凝固。 在力量直接相交的一瞬间,双方都用尽了全力——手上的两柄剑,负担了大部分的力量:两个人,都想将手里的剑,划向对方的颈部,都想将手里的剑,刺入对方的胸膛——平衡,就仿佛是一个摇摆不定的天平一般,在两人之间,不停地摇摆来去。落殇和唐方,两对同样冷酷如冰的眸子里,谁都不敢稍微分神。只要任何一方首先力量不逮、失去平衡,那么转瞬之间,就会成为对方的剑下的亡魂。 所有的黑衣人都赶了上来,可是,一看到这样的对峙的情况,顿时,个个傻了眼了,根本就不知道,这情形,是应该帮,还是不帮——而他们若出手了,帮的是他们的私下里认可的少主?还是那个正将剑一分一分地刺向他们的少主的唐方? 忽然,两人的身后,有一支响箭刺破了凝定的空气,箭头上发着蓝光,显示着涂满了剧毒,那种剧毒,甚至可以在擦破对方的皮肉的时候,就可以将毒素送入到身体里面去,正朝着唐方的身体,凌空击来。 正是关键时刻,唐方无法分心去看,然而耳边已经听到了箭风破空的声音。手上,落殇的长剑上的力量还在不断增强,他必须全力以赴才能压住对方的剑,只要稍微一松手、自己的生命,都会交到对方的手上! 那一支响箭呼啸而落,直直地刺向唐方的后心。 而唐方微微地闭了闭眸子,想要承受这致命的一击——还是没有办法躲过么?还是没有办法躲过么? 那么,是不是今夜,他的命,终是要送到落殇的手里? 可是,他是有多么的不甘,多么的不甘……那个女子,他还没有找到,他甚至还来不及和她说一句他一直都藏匿在心里,一直都想说的话…… 可是,就这样要死去了么…… 响箭到来,所有的黑衣的少年们都慌忙闪开,生怕那不长眼的响箭刺中了自己。而正在唐方身下的落殇,也是眸子一凝,在看到了正以压迫性的姿势,挡在自己的上空的唐方时,薄如刀锋的唇角,忽然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讥诮之意——唐方,你逃不过的,你是逃不过的…… 箭矢破空而来,方向,直朝着唐方的背心。下一秒,或者说下一秒的下一少,那把剑,就会刺穿唐方的背心,然后,彻底地将他变成一个死人…… 甘心么?不甘心么? 死亡的速度,是来得如此的快,甚至,就连唐方的心里的所有的念头,都没有办法再一次地闪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枚暗器由另一个方向破空而来,那方向,正是对准了那一枚黑色的响箭。力量和力量的交错,从来都是以强制强。响箭和暗器在空中发出碰撞的那一刻,陡然间发出了一道光芒,一声凄厉的怒吼,半空中,那枚暗器落了下来,那支响箭,也被瞬间断了。 身后的空气中,传来一个女子清凌凌的声音,仿佛还带着远方冬天的寒冷气息:“哼,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你们羞不羞的……” “你是谁?你是谁?”一看到响箭被打折了,几乎所有的黑衣人一起惊呼,然后,长剑“唰唰”地举了起来,对准那两个人劈落下去。 只听“叮叮”几声,数把斩过去的长剑,却在瞬间被折断了。所有的人凝眸,只看到冷月之下,两匹马正并排而来,马上,一个年轻的女子,正对那一群黑衣人发出质问。而他根本就没有动手,动手的,是一直和她并排而来的同样年青的男子。 凌厉的剑光,一闪而逝,就在一个举首的功夫,那个两样一身黑衣的男子,已经在瞬间完成了一切,然后,还剑入鞘—— 那一对蓦然出现在冷月下的男女,就仿佛是九天陡然降下的天神一般,那些黑衣的少年只是在长剑脱手,抚着手腕倒退的那一个瞬间,几乎同时地看清了他们的面目。 于是,所有的人,都几乎呆了一呆。 当前的那个女子,脸色苍白,那样的憔悴的容色,几乎和她身上的一袭浅衣,成了明确的对比—— 那个女子,一对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见底又不失明媚,却透着神秘,另人无法琢磨。她的如柳般的秀眉,小巧精致的鼻子,如樱桃般轻薄如翼的小嘴,因为苍白,而显得更加剔透的脸上的笑颜,仿佛还泛着冰雪的冷芒。仿佛是因为久病,仿佛是因为疲惫不堪。她的白皙的皮肤有没有一丝的血色,可是,就是这种几乎是病态一般的苍白,却平平地为她增添了几会说不出的脱俗出尘的冰雪气质。 丝绸般墨色的秀发,不似一般的女子那样的精细打扮,只是随意的用头绳绑起来了,在脑后梳成了一个圆形的发髻,在脑后高高地盘起,露出了如满月一般的额头。 那个女子,虽然身材纤细,蛮腰赢弱,第一眼望去,似是楚楚动人。而她的那张脸,虽然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风致——外表的柔弱,内里的坚定,衬着她的犹如冰雪一般的气质,在这草原月夜之中出现,在微风婆娑之间,轻风拂衣袂,在那些从来没有见过多少美色的少年的眼里,都疑是从天而来的仙女清丽出尘,不需粉黛便天姿国色,艳冠群妍。 短暂的眩目,使那些少年们都怔了一下,可是,再一看到女子身后的年轻男子之时,所有的人的眼神,几乎都凝了一凝…… 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一身的冰雪气质,犹如雪藏里的石雕一般,整个人的身上,都泛着一种说不出的冷芒…… 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俊美异常。柳眉、星目、玉面、朱唇。俊俏如斯、冷冽如斯,他的乌黑的长发随意拢起,衬得脸上肌肤冰雪一般白皙剔透,淡漠肆意流露,眉峰陡峭,宛如山巅一抹终年不化的雪。 此时的他,正手扶剑柄,跟随在那个年轻的女子的身边,一双仿佛冰浸过一般的眸子里,流露出冰雪一般的冷芒。 他微微地侧过身去,似是对那女子说着什么,望着那女子微微一笑,轻轻地摇头,那男子这才直起了身子,然后,望向了唐方的这一边。 那边的黑衣少年们的同时惊呼,也惊起了这边正在对峙的两人。落殇的眼睛穿过唐方的肩头,在看到了那个坐在马背上的面容冷清的年轻女子的时候——那个片刻之前,还丝毫地不肯忍让的落殇,眼神微微地一凝之下,忽然间就收了了所有的力道、然后,身子一动,同时尽力往左滚出。 “噗”,苍白着脸的唐方,手中的短剑陡然下击,刺穿落殇的颈部。 血汹涌而出,然而落殇似是根本就不介意。他的动作,依旧快得宛如云豹,在从地上直扑而起的一个瞬间,手中长剑一举,就直直地刺向了那个坐在马上的浅衣女子—— 落殇的心里,在霎那之间,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竟然来了,陶心然,竟然来了…… 要知道,没有人比谁更加地恨陶心然。 要知道,三年前,他买通了江湖上最大的组织寻欢楼,想要将负气出走的唐方送进那个永远不见天日的组织里去——唐方的命,他是志在必得,可是,在不恰当的时候,去做不恰当的事,却是危险之极的,所以,落殇的计划,本来就是要先将唐方的意志摧毁,然后,才派人做一个假的唐方出来,声名如日中天,那么,到了适当的机会,他举手之间,若是杀了那个声名远播的唐方,这件事,无论怎么说来,都只能为他添光加彩—— 263——陶心然来了? 可是,陶心然却两度从寻欢楼的手里,将唐方救出。为了这个少年唐方,那个陶家的掌门人,甚至不惜借助一剑刺向那笙。那笙猝及不妨,呆呆地抬手下意识一挡。汀的尸体从她怀抱里跌落地面。她的师门的力量,将寻欢楼的总坛,都彻底地摧毁——所以,到了那时,落殇就开始痛恨陶心然,总是想着,能将她碎尸万体段…… 可惜的是,陶心然的身边,总是跟着那四个徒弟,然后,她的身份,慢慢地变得特殊起来,而落殇,却始终没有办法下手…… 落殇最后潜入陶家,枉想利用离间之计,利用二夫人想要取得陶家家主的机会,帮助二夫人,并收买了其他的人丁,想要将陶心然赶下家主之位,然后,将陶家彻底地摧毁。可是,他料想不到的是,聪明绝顶的唐方,还有暗中扶持陶家的袁烈。又再一次地将落殇的计划化为乌有了—— 不得不说,在落殇的心里,他想唐方死,可是,他却并不恨唐方,他生平最恨的,却是这个屡次三番,一直地当在他的面前,一直地挡着他的路的,陶心然。 看到一把长剑,如疾风闪电般地而来,还坐在马背上的陶心然眼神微微一凝,因为受伤未愈的身子,还不能自由地发挥,所有,剑光来到之时,微微地向后一侧,然后想要躲过落殇的攻击。 然而,她还是小看了落殇。方才的那一轮攻击,落殇已经看在了眼里,他知道,这个脸色苍白的女子,一定是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所以,一直以来,动手的,都是那个安静地呆在她的身边的黑衣男子,也就是她的二徒弟,诸葛英武。 诸葛英武是杀手中的杀手,来到陶心然的身边,只为了完成一担生意,可是,一段时间过后,他却选择了留在陶心然的身边,几乎对她寸步不离。 落殇知道,诸葛英武的武功很高,几乎已经成为中原杀手之最。可是,此时的诸葛英武,正挥剑将那些蜂拥而来的黑衣少年们赶开,战圈的周围,就只剩下那个勒观马而立,冷眼旁观的陶心然。 所以,就是这短暂的、小小的疏忽,令到陶心然受到了落殇的袭击。 那一剑是假动作。等到陶心然闪避之时,落殇的手中的剑,陡然调转了方向,剑芒闪过夜空,只是轻轻一转,便直接地刺向了陶心然的心脏。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强悍的对手,陶心然苍白了脸,眼睛看到、脑子想到,可是,已经受伤了的,明显地反应迟钝的身体,却再也来不及反应。 那个瞬间,唐方已经抢到——可以说,在看到了这个前来的,竟然是自己遍寻不遇的陶心然的时候,一看到落殇举剑朝着陶心然刺去,唐方就将陶心然的安危,置于了自己之上。看到落殇的目标竟然是陶心然,唐方挥起短剑,一剑斜封,尽力格开了落殇的长剑。 然而,陶心然还是已经被落殇骤然散发出来的剑气伤到了心口,已经好了过半的伤口,再一次地迸裂开来,鲜血,顺着伤口喷涌而出,将她的衣衫染红。这才看到,原来那个一直地和落殇拚搏着的,竟然是久未看到的唐方,此时的相逢,令陶心然喜出望外。可是,相逢的喜悦,还凝在眉间,她眉头一蹙、刚想说话,可一开口就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切忽然间就全黑了下去。 在陶心然从马背跌落的刹那,唐方不顾一切地伸手,然后,将那个跌落在马背的陶心然抱在怀里。力气,仿佛在这一秒消失。唐方的指尖,轻轻地抚过陶心然的苍白到没有一分颜色的脸,轻微颤抖着的指尖,仿佛拂着自己的心一般,带来上阵又一阵的,止不住的颤抖。 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了了——只要这个女子还在自己的怀里,哪怕是死,哪怕是堕入无间的地狱,唐方都无怨无悔。 可是,那个女子,就晕倒在自己的怀里,抱着还温热的身躯,唐方单膝跪倒在地,细细地呼吸着陶心然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 躺在唐方的怀里的陶心然,苍白着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眸子紧紧地闭着,再也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寻找了自己多时,可是,却无法和他相见的最心爱的徒弟——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师傅怎么会昏迷呢?师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唐方张了张口,想再要呼唤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发出声出来—— 恐惧、无助、茫然……仿佛一面面铁壁从四面逼过来,将他彻底孤立。恐惧,仿佛有毒的藤蔓一般,疯狂地在他的心里疯长,疯狂地纠缠着生长,包裹住唐方的心、扭曲他的骨,密密麻麻地遮蔽了头顶的任何一丝光线。 忽然间所有力量都消失了,他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冷月的光辉,从头顶一泄而下,照在躺在他怀里的,陶心然的脸上,那张凝结了无数痛苦的,还有欣慰的脸,正在他的怀里,以一种静止的方式昏迷着,仿佛秋水里的静波一样,有一种流动和凝结之间的美。 整个世界,在冷月的照射之下,变得明亮无比。然而,唐方却慢慢地感觉到眼前一切都模糊了。 身体里的血,不停地流出体外。而唐方的肩膀上的巨大的伤口,就仿佛是一个破败的烂洞一般,在这冷月之下,泛着惊人的惨淡光辉。 他静静地抱着陶心然,仿佛抱着最后的希望一般,再也不愿意松手—— 遥远的心里,忽然想起陶心然所讲的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凯普莱特和蒙太古是一座城市的两大家族,这两大家族有深刻的世仇,经常械斗,势不两立。 蒙太古的家里,有个儿子名字叫做罗密欧,17岁,品学端庄,英俊不群,是个大家都很喜欢的小伙子。有一天,罗密欧的朋友说,听说,凯普莱特家的宴会非常的热闹。生活如此单调,几乎千篇一律。要不,我们就混进凯普莱特家的宴会场,去认识一些美丽的女孩吧!罗密欧也是个喜欢冒险的男孩儿,听了朋友的建议,他和自己的朋友戴上面具,混进了凯普莱特家的宴会场。 在这次宴会上,罗密欧被凯普莱特家的独生女儿朱丽叶深深吸引住了。这天晚上,朱丽叶是宴会的主角,13岁的她美若天仙。罗密欧情不自禁地上前,向朱丽叶表示了自己的爱慕之情,朱丽叶也对罗密欧有好感。可是,当时双方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真相大白之后,罗密欧仍然不能摆脱自己对朱丽叶的爱慕。他翻,墙进了凯普莱特的果园,正好听见了朱丽叶在窗口,情不自禁呼唤罗密欧的名字。这才知道,双方都是一见钟情。年轻人的爱情,就仿佛是一道洪流,任何的屏障,都没有办法可以阻挡。从那之后,两个人就秘密地相爱了,并且经常找机会在一起。 可是,两家的仇恨,仍旧没有办法化解,所以,注定了这两人,还是没有办法在一起。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也就越来越痛苦。终于罗密欧想到了办法,他想到了要去找神父的帮忙。 第二天,罗密欧去见附近修道院的神父,请代为帮忙。神父答应了罗密欧的请求。因为在这个城市里,两个家族的械斗,总会伤及无辜的人,而神父觉得,如果这两个人能在一起,也会成为化解两家的矛盾的一个途径。 264——疼痛的再见 要知道,有仇的家族里,不但身为家长者互相仇视。而在这些环境下长大的少年们,也因为长期的耳濡目染。对于对方的每一个成员,有一个根深蒂固的仇恨。而对于年轻人来说,要解决仇恨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决斗——那是一种以生命想搏,然后不死不休的战斗。死去的人,已经成为永远地死去了,却将仇恨深植。而没有死去的人,通常会被城主判刑,或者是被对方寻仇,再无了期。 而所谓的决斗,在这两个大家族之中,更是经常有的事情,在这些决斗之中,死去的年轻人,不但增添了他们父母的痛苦,也更加地增添了两家的仇恨。而罗密欧在爱上了朱丽叶之后,深深地知道,仇恨不能再被挑起。他更不能让朱丽叶为难,又或者是让他伤心。要知道,若是在写满仇恨的书本上再添上一笔的话,那么,他们若是想要在一起,就更加的没有可能了。于是,平日里,罗密欧更是处处小心,在尽量地避免和凯普莱特家的人结仇。并且经常是让着他们,或者是绕道而行。 日子过得很快,神父通过朱丽叶的奶娘,把朱丽叶约到了修道院。在那里,有早已等候着的罗密欧。两个相爱的人在神父的主持下结成了夫妻。从此以后,两人虽然不能经常见面,可是,因为已经是夫妻,所以,两个人都活在幸福里…… 幸福的来临,总要经过长久的期待,可是,他的消逝,却又是无声无息,甚至,就连准备都来不及一下。 这天中午,罗密欧在街上的时候,遇到了朱丽叶的堂兄提伯尔特。提伯尔特早就看不惯那个被人人称颂的罗密欧。于是,他借故挑衅,吵着要和罗密欧决斗。看在朱丽叶的面子上,罗密欧不愿和提伯尔特决斗。但罗密欧的朋友早就觉得罗密欧总是避着凯普莱特特别没面子。于是,他的气愤不过的朋友,狠狠地甩开了罗密欧的手,然后,提出要和提伯尔特决斗。罗密欧的朋友,并不是提伯尔特的对手,结果被提伯尔特借机杀死。失去了朋友的罗密欧大怒,开始痛恨自己的忍让。于是,他拔剑为朋友报仇,因此,提伯尔特被罗密欧杀死了。 在没有城市统治者的干预下,如果私下里决斗,是要被判处死刑的。于是,这件事情传开之后,城市的统治者决定驱逐罗密欧,并且下令,如果罗密欧敢回来就要处死他。 听到这个消息,朱丽叶非常的伤心,她非常爱罗密欧。罗密欧也不愿离开。可是,曾经犯下的罪,是没有办法回头的。于是,经过神父苦心的劝说之下,罗密欧这才同意暂时离开,并说,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回来看朱丽叶。 分别前的这天晚上,罗密欧偷偷爬进了朱丽叶的卧室,在这里,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第二天天一亮,罗密欧就不得不开始了他的流放生活。 罗密欧刚一离开,出身高贵的帕里斯伯爵就来求婚。凯普莱特非常满意,命令朱丽叶下星期四就结婚。朱丽叶不愿意结婚。可是,在以前的大家族里,每个人,都要听从家长的话,而他们的婚姻,都要经过家族的安排,才算是合法的婚姻。万般无奈之下,朱丽叶只好去找神父想办法。 神父给了朱丽叶一种药,并且告诉她,这种药可以导致人的假死,人只要一服下去,呼吸就会停止,然后,就像死了一样。 但是,这种死,并不是真死,只要经历四十二小时后,就会苏醒过来。神父答应了朱丽叶,他会派人去告诉罗密欧这件事,并承诺会很快挖开墓穴,救朱丽叶出来,然后,帮助她,让她和罗密欧远走高飞。 朱丽叶听从了神父的话,假装答应了婚礼,可是,却偷偷地在婚礼的头天晚上服了那种毒药。 准新娘死了,婚礼无法举行,第二天的婚礼,自然就变成了朱丽叶的葬礼。 神父马上派人去通知罗密欧,想要告诉他这个消息。可是,罗密欧在神父的送信人到来之前,已经知道了消息,他伤心欲绝,然后,就偷偷地潜回了自己朱丽叶所居住的城市。 罗密欧在半夜的时间来到朱丽叶的墓穴旁,杀死了阻拦他的帕里斯伯爵,并且掘开了墓穴,然后,就看到了还和生前一样美丽的朱丽叶。 罗密欧流着眼泪,轻轻吻了一下朱丽叶之后,就掏出随身带来的毒药一饮而尽,倒在朱丽叶身旁死去。 神父没有找到罗密欧,于是,就来到了朱丽叶的坟墓边——因为,他知道,若是罗密欧回来,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应该就是朱丽叶的坟墓旁边。 可是,神父赶来的时候,罗密欧和帕里斯已经死了。这时,朱丽叶也醒过来了。朱丽叶见到死去的罗密欧,更加的伤心欲碎。而失去了爱人的她,也不想独活人间。可是,她找遍了罗密欧的衣袋,也没有找到罗密欧的毒药。一心求死的她,就拔出罗密欧的剑刺向自己,倒在罗密欧身上死去。 得到消息的两家的父母都来了,神父向他们讲述了罗密欧和朱丽叶的故事。失去儿女之后,两家的父母才清醒过来,可是已经晚了。从此,两家消除积怨,并在城中为罗密欧和朱丽叶各铸了一座金像。那是一座爱的雕像,为了纪念爱的存在。 当日里,陶心然在讲起这个故事的时间,语气有些怅然若失。她望着唐方,静静地说道:“原来,爱真的令人不顾一切……而得不到成全的爱情,才是最令人痛惜的。才会被人铭记……” 得不到成全的爱情,才是最凄美,最凄美的。就如陶心然所说,在这个世间,所有的爱情,不外乎是两个结果——得到成全的爱情,会幸福,可是,却会被人遗忘,只有那些永远没有办法在一起的,才会成为经典,然后,被人口耳传颂…… 就如此时,唐方没有办法得到自己的爱情,就如没有办法令到怀里的人,感觉温暖一般。 深宵的冷风,从不知何处的草原飘摇而过,只觉得寒冷无比的唐方,紧紧地拥住了陶心然的身体—— 唐方不愿意成为经典。他也不愿意被人口耳相传——他只想拥着自己的女人,一辈子天长地久…… 看到唐方竟然放弃了抵抗,抱着陶心然坐到了一边。落殇眼神一凝,手中的长剑,再一次从唐方的头顶,闪电般地劈了过来,仿佛只要一剑,就能将这两个人,彻底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长剑只挥到一半,却被人挡住了——落殇有些诧异地回首,只看到了诸葛英武的那一双冷酷到几乎结冰的眸子。 原来,刚刚挡开了那一群黑衣少年的诸葛英武,已经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回,长剑碰撞之下,激起火花无数。一个转身之际,接替了唐方的诸葛英武,已经和落殇交上了手。 诸葛英武的剑法,并不是所有的人想像的简炼大气,气势磅礴。 他的剑法,更加倾向一种冷厉的、阴柔的、甚至是阴森的、仿佛是剑光轻舞一般的手法。 长剑,在他的手里,就仿佛是一种奇异的韵律,在他的手中,施展开来的时候,仿佛是轻风扶柳的舞动。两抹相同的黑衣,在举手抬足之间,在长剑的光芒,划过这一片冷月下的草原的时候,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相互互相纠缠着,剑剑碰撞之间,居然激射出淡淡的火花,发出“啪啪”的轻裂般的碎响。 265——对手中的对手 夜空之下,冷月之下。 长剑“叮叮当当”地发出碰撞,漫天的剑光,彻底地将两个人笼罩。面对着诸葛英武的一剑紧似一剑,落殇不自禁地被逼着加快了闪避、以及格档的速度。 因为太过剧烈的剑式来往,再加上先前的和唐方的一场剧斗,落殇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激烈跳动着、举招之间,几乎已经无法承受体内奔腾的血脉。它颈中的、和眉间的伤口再度地裂开了,那样的不停地流出的血,还有不停地袭来的阵阵的疼痛,正随着他每一个动作、鲜血洒落在这一片被血浸染过的土地上。 两个人的脚尖都踩着被践踏得一片狼藉的野草,剑光飞扬之间,两个人的身体,不停地飞掠、不停地闪避。那些看似优美的招式,那些看似轻柔的回掠,事实上,却是招招致人于死地的死神的微笑。 冷月之下,漫天若有若无的剑光,反射出淡淡的冰冷的光,仿佛在两人之间织出看不见的网。双方的身形都是极快的,手中举剑飞扬之时,发出激烈的碰撞。 然而,经过一方才的一场剧斗,落殇在拔剑挥舞之间,已经有些力竭和急切,他的身形,仿佛在漫天的刀光剑影里穿梭,慢的一丝一毫、便会对方手中的长剑,穿个透心凉。 死亡,就在眼前,对着两个不顾一切地拼杀着的两人,发出冰冷的笑声。落殇,感觉到,死神离自己越来越近,感觉到自己的体力越来越衰弱,可是,却不得不在诸葛英武的越来越快的攻击之中,疲于应付。 诸葛英武近乎沉醉地挥动着自己的剑式,剑光挥舞之中,那样的凌厉叱咤的闪亮剑式之中,仿佛是浮光掠影的水上对舞一般。剑光,在他的身侧飞舞,切出点点鲜血。然而他转动着修长的手臂、却仿佛是在拨动古琴的冰弦,神色沉醉自如。仿佛,那不是一场踏在青草上的对决、只是独自面对天地时的一场独舞独吟。 那种独舞和独吟,在他的少年岁月里,在他的疯狂得看不到黎明的杀手生涯里,在那除了杀戮和鲜血,再不会有其他的任何内容的少年岁月里,进行过无数次。 剑光挥过之外,是速度越来越慢的落殇。他甚至没有再看落殇一眼,然而却能感觉到对手体力的急遽下降,剑式,开始飞扬起来,将落殇的衣衫劈碎,将他的肌肤上,划出片片的血花…… 落殇已经来不及一一躲避那些飞旋而至的锋利的剑影,而且,他的肌肤不时被割破,血如同冷月下的星点一般地四处泼洒,滴落在长势渐渐衰败下去的青草之上。诸葛英武微微冷笑,那个笑容,在这冷月之下,有一种冷凝的美感——宛若井水之中,映照出来的冷月的侧影,宛若被踏碎的冰雪里,那一抹碎裂而开的最后的一抹洁白…… 诸葛英武冷着脸,抿着唇,一直地将落殇逼到了死角的地方,他的右掌飞一般地挥出,将落殇击飞了出去。被那样巨大的力量撞击,落殇的整个人直直地往后飞出,然而,他的眼睛却一直直直盯着面前那个男子,震惊和愤怒如同惊电般地在心中交错。 诸葛英武长剑一闪,在落殇没有来得及起身的时候,用闪亮的剑尖,指住了落殇的心口—— 身后,无数个黑衣人涌了上来,将诸葛英武团团围住。就在诸葛英武返身对付那些人的时候,他剑下的落殇,忽然之间,身子平平地朝着后侧闪了出去。诸葛英武眼神一凝,长剑就要刺穿落殇的心口。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那个不顾一切地逃脱的落殇,人已经在十步开外。在诸葛英武身后的黑衣人,又一波地袭了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那个小小的土丘后面,再也不见了踪影。 诸葛英武的眸子里的杀气,仿佛雾气一般地弥漫起来。 落殇逃了,他终究还是让那个伤了师傅的人逃了——那样的人,那样的不顾一切的眼神,诸葛英武甚至不知道,放走了落殇,会为他们的以后,设下什么样的深厚的屏障。 那个人的威胁,是清晰可见的。而且,他的目标,显然的,就是唐方,还有陶心然。 接近那个战团的时候,诸葛英武并没有认出,那个浑身是血的人,会是唐方——而且,对于诸葛英武来说,他们自己都有着甩不脱的麻烦,实在没有必要再去为自己招来祸患。 可是,陶心然只是对着那两个对峙着的身影望了一眼,就断然地否定了诸葛英武的话。 虽然,冷月的光辉,并不算是闪亮,陶心然也没有能认出那个正在生死边缘徘徊的,就是自己的最心爱的徒弟。可是,一眼望去,看到了那个人的身上的满身的血,她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再漠视了…… 于是,她没有听诸葛英武的劝告,执意地上前,然后救下了那个处于劣势的唐方,替他挡下了一箭…… 可是,那是唐方。那是她最心爱的弟子。在陶心然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忽然感激上苍,感激自己的怜悯之心——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一个偶然泛起的怜悯的念头,让她找回了自己最心爱的、也是最担心的人。 陶心然的记忆,并没有恢复。可是,每一次,她只要望着唐方,从心里,就会浮上一抹说不出的留恋的感觉。那就是,她的心里,是非常的留恋这个少年,甚至不想看到这个少年,走出自己的视线哪怕是半分——是的,她不想这个少年离开自己的身边半步——那是一种本能,也是一种意识。那是发自内心的眷恋,还有就是,那是一种本能的紧张——只有和我们息息相关的人,才会永远地驻在我们的心里,不会因为时空和地域的改变,不会因为外力而发生质的变化。 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亲情,还有我们真正关心的人,我们所爱着的人,还有爱着我们的人。是永远都不会被我们遗忘的。无论到什么时候,都永远不会…… 远远地,传来落殇的声音,虽然明显地听来衰弱,可是,那语气,那字里行间,仍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冷漠、冷酷之意:“诸葛英武,唐方,陶心然,我是不会放过你们的……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你等着,你们等着……” 那样的近乎诅咒的话,顺着流风,静静地蔓延开去,在空旷的草原之上,慢慢地变成一种说不出的空旷辽远的回音——我不会放过你们……你们等着…… 诸葛英武不出声地笑了笑,薄如刀锋的唇,慢慢地浮出一抹说不出的不屑,甚至是淡漠——那个落殇,最是喜欢装腔作势,最是喜欢摆出一副大架子。那样的人,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呢? 要知道,若不是因为落殇伤了陶心然,若不是因为落殇伤了唐方,那么,对于诸葛英武来说,他对落殇那样的人,根本就不屑一顾。 落殇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说不出的蕴含着仇恨的话音里,漫天的黑衣,忽然交替着互相后退,然后,快速地离开了诸葛英武的视线,然后,跨上马匹,如同飓风般远去了。 墨色的草原之上,也开始渐渐地平静。仿佛陡然云开雾散,清晨淡薄而苍白的阳光从头顶撒了下来,笼罩住了这一片的被血洗过的海洋。 一夜的血战,原来天已经亮了。 一切都在这日的光辉之下,变得清晰起来了—— 被劈落的长剑,死去的黑衣男子,被践踏得凌乱的长草,还有被劈落的衣衫的碎片洒得到处都是。 266——等着他醒来 血,流过草叶,融入了黑色的土地。那沾染在草叶上的红色,正在这透明到来的时候,散发着淡淡地,湿润的色泽。 离唐方不远处的诸葛英武,慢慢地收起自己的长剑,小心地擦拭干净了,放回剑鞘之内。怀抱着陶心然的唐方,并没有一丝的声息。诸葛英武转过首去,淡淡然地回头看着那一对相拥着的男女,黑如墨染的眸子里,不知是什么样的眼神。 云开日出,一片浓浓的深绿的大草原上,淡泊、单薄的日光,从厚厚的云层里落下,射在诸葛英武的同样苍白的脸上,因为整个人都沐浴在血池之中,他的冷酷的五官,仿佛折射出淡淡的光芒。 长长地吁了口气,诸葛英武默不作声地来到唐方两人的身边,苍白的唇角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唐方,你得先疗伤才行……”诸葛英武对那个仍旧坐在地上的唐方,友好地伸出手去:“来,唐方,先把师傅给我……” 坐在地下的唐方,双手都是血迹。而他的肩膀之上,有一个贯穿性的创伤。因为没有来得及止血的缘故,那血,仍旧在不停地流,将唐方的身体里的力气,全部都带走,而唐方只是静静地抱着陶心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 “唐方……”诸葛英武将手,慢慢地放到唐方的肩膀上,想要说服他先帮助自己治疗,可是,当他的手一触到唐方的时候,那个本来石雕般地坐在地上的男子,想也不想地挥出右手,挥出快速的一击,仿佛在阻挡诸葛英武想从他的怀里抢走陶心然的手…… 再没有人,可以将师傅从他的手里抢走,再也没有——袁烈不行,端木阳,也不行…… 不敢去和虚弱至极的唐方硬碰硬。诸葛英武快速地向后闪去。站在了唐方的五步之外——再抬起头来时,诸葛英武的脸上,已经有了一抹说不出的受伤。 虽然那样的光痕一现即逝。可是,诸葛英武的心里,已经觉得难受起来—— 如此固执的唐方,如此伤重的唐方,可还是在半昏迷的状态里,竭尽全力地保护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么? 再也不愿意和唐方解释什么,诸葛英武快速地伸出手指,然后,伸指点在唐方的身上,那个怔怔地坐在唐方的,慢慢地朝着一边倒了下去,诸葛英武快速地接住,然后,开始帮唐方处理伤口…… 两个受伤的人,再加上没有受伤的自己,诸葛英武望着那两个同时昏过去的师傅,忽然无声无息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草原上荒凉的风,吹过诸葛英武的衣衫,他抿着唇,不声不响地帮唐方处理着伤口,却不时地,担心地望一眼仍旧在昏迷着的陶心然…… 陶心然的身上,有一个贯穿性的伤口。因为一直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所以,此时的陶心然,已经非常的虚弱。而唐方…… 一打开唐方的衣衫,诸葛英武的眸子,就深深地凝了一下。 掀开唐方的身上的破帐的蒙古袍子,诸葛英武看到,唐方的背上,身上,竟然没有一块的好肉——深可入肩胛的伤口,已经痊愈了,可是,却留下了深深的疤痕。而他的背上,到处都要纵横交错的鞭子的伤痕。此时,虽然都已经停止了流血。可是,那伤,那烙印,却深深在留在了唐方的身体里,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消弥。 脱下唐方的半边衣服,诸葛英武已经成为淡淡地垂下了眸子,然后,不忍心再看——一直都知道,唐方是四人之中,受伤害最多的人,也是为陶心然付出最多的人。可是,诸葛英武却是真的没有想到,命运对于唐方来说,是如此的残酷,又是如此的无情…… 心里的委屈,还有怨念,冰雪一般地消去了,诸葛英武拿出随身所带的伤药,开始帮唐方细细地包裹伤口。 唐方身上的衣服,也已经不能穿了。诸葛英武想了想,从马匹的旁边,找出一件黑色的袍子,披在了唐方的身上。然后,他望着唐方的因为失血而没有一丝颜色的脸,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身边,轻轻地发出一声长叹,诸葛英武慢慢地转过身去,就看到了陶心然的眸子里,深藏着的悲悯。 诸葛英武的心里,惊了一下。 想必这些伤,唐方是不愿意让陶心然看到的吧?要知道,那个生性要强的唐方,以前,无论是受了什么样的委屈,哪怕是眸子里噙着泪水,都不肯解释半句。而今,他受了这样的罪,受了这样的折磨,带着如此多的伤,想必是不愿意被他的师傅所担心,所知道的吧? 那样的两个人,都拥有着十分要强的心,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委屈,不想对方知道自己的难处,宁愿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将牙齿咬碎了吞到自己的肚子里,也不会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哪怕是一点的不妥——那样的两个人,都有着一颗骄傲而敏感的心,即便是被全天下看到了眼泪,可是,却也不想被自己心爱的人看到自己的哪怕是一点的伤。 可是,方才的诸葛英武,因为太过用心地帮唐方疗伤,又因为心里生出了太多的感触,以及难过,所以,陷入了对唐方的歉疚之中的他,陷入了对于唐方的怜惜中的他,竟然忽略了那个还在昏迷中的陶心然的感觉。他甚至到了现在,也还不知道陶心然究竟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又是否看到了唐方的全身的所有的伤,以及他想要隐瞒的全部。 唐方身上的伤,可以说是一层又一层。曾经因为落到过寻欢楼的手里,唐方的绝对妥协的性格,已经给他带来了一层的伤,为了避开袁烈的陷害,唐方也曾经在袁烈的手下,备受折磨,及至到了端木阳的手里,端木阳,也没有能放过自己—— 可是,唐方这一生的罪,都只是为了别人而受,不知道是谁,将他的原本平静的生活,变得而今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这样算来,诸葛英武竟然不知道,究竟是唐方欠下了他人,还是他人欠下了唐方……又或者说,今生的恩怨情仇,又和前生里,有着什么样的关系? 陶心然在一片阳光中,慢慢地站直了身体,清晨的通透的阳光,照在她的身上,仿佛折射着淡淡的光辉——秋日的阳光,是明亮如水润的,照在人的身上,有一种冰凉的感觉,就仿佛是情人的眼泪,因为温度在风里消散了,所以,在吹到人的身上的时候,早已消失的,是它的本身的炽热,早已被风吹干的,是他的眷恋。 陶心然的眼睛,一直怔怔地望着唐方,就连诸葛英武用衣衫将唐方的伤全部都包裹好了,她却还是怔怔地看着,那眼神,仿佛是要透过那并不厚的衣衫,一直地看到唐方的身体里面去,想要看一下,这个她最心爱的徒弟,究竟受了多少的折磨,受了多少的磨难。 诸葛英武也有些怔忡了。 他甚至不知道,此时应该告诉陶心然些什么,又或者说,隐瞒些什么。要知道,唐方就是陶心然的心尖上的肉,若是陶心然知道了唐方所受的苦,唐方为了她而所受的苦,怕这个年轻的师傅,立时就会活不下去。 而且,就算知道了所有的从前,就算知道了所有的过往,那么,对于唐方来说,陶心然的知道,只是徒增了两人的负担,并不能帮助什么。 而令陶心然伤心难过,则是唐方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这也是无论如何受苦,又因为陶心然受了多少的苦,可是,唐方却总是三缄其口,不声不响的缘故—— 267——谁对谁藏匿了谁的心 而且,诉苦,也并不是唐方的性格。自幼长在唐门,父亲漠视,母亲早逝,少年时的唐方,就开始将自己隔绝在一个人人的世界里,哪怕整个世界天崩地裂,都和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这样的唐方,固然之令人心疼,可是,更多的,却令人感觉痛惜——就为了爱,就为了坚持,他的原本可以圆满而且幸福的人生,统统都葬送到了这个女子的手里——可是,这些话,诸葛英武真敢说么?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陶心然站起身来,一直地朝着两人走去。她的眸子里,一直地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痛,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难过。泪水,在眸子里盈盈转转,似是要落下来。可是,那样的倔强的一个人,就仿佛是唐方一样,虽然难受,却依旧,生生地忍着—— 陶心然一步一步地来到唐方的面前,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地,静静地蹲下身去。她凝望唐方的脸庞半晌,然后,这才伸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来,轻轻地将唐方的袖子捋起。就在刚才的刚才,她醒来之后,就看到了唐方的身上那些可怖的疤痕。而唐方的手腕上的疤痕,更是令她触目惊心。 陶心然知道,那是经过了长期的捆绑,又或者是铁链锁住,并且摩擦过的痕迹。那样的痕迹,一定是因为时间很长,所以,才会在唐方的手腕上,而今还留下了如此铁黑的一圈——一想到这个如此瘦弱的徒弟,曾经如此残忍地被人对待过,陶心然就觉得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她微微地叹了口气,迟疑了一下,才慢慢地掀开了掩盖住唐方的袖口的手。粗粗的勒痕触目惊心,只看了一眼,诸葛英武和陶心然,都仿佛烫伤一般地转过了眼神,再一次对望的眼神里,都有泪光,在隐隐地闪动…… 那是铁链锁过的痕迹,已经深入腕骨,到了现在的今天,还有一些没有痊愈的血肉,以及腕骨上深深的洞,永远地停留在那里,令人不忍卒看。 陶心然转过了眼神,可是,片刻之后,又慢慢地转了回来——唐方极是要强,想来平日里,是不会让人看到他的伤的,那么,此时,倒是可以静静地看看,看看这个少年,究竟受了多少的罪,又受过多少的折磨…… 手在陶心然的手上的腕骨,是一个深可及骨的疤痕,那里的皮肉,已经凝结了,看在眼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难过。 陶心然的泪水,轻轻地落了下来,在那里,少年的洁白如玉的肌肤上,布满着交错的伤口。那样的伤口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是因为长期被绳索之类的东西捆绑,才落下来的旧伤。 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扑簌簌地从陶心然的眸子里落了下来,打湿了唐方的布满伤痕的手腕。 诸葛英武就站在陶心然的身后,然后静静地望着这一对轻尽劫难的师徒,眸子里,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陶心然慢慢地掀开唐方的衣衫,这才发现,唐方的身上,已经快没有一块的好肉——他的身上的伤,几乎数不清,他的身上的旧痕,几乎布满了全身。可是,那样的唐方,在陶心然再一次地看到他的时候,他也还在和人拼命…… 将唐方的衣袖放了下来,陶心然终于微微地叹了口气:“英武,想来我们不能再走了吧,今日,我们就在这里住下吧……” 诸葛英武点了点头,然后,从另外的一匹马上,将简易的帐蓬解下,选了一个较远的地方,开始就地扎营。 唐方的伤,想必这几天,是不能移动的吧,那么,他们是得要住下来,然后,让他好好地养一下伤了—— 在这片草原上久了,诸葛英武也渐渐地明白了这片草原上的生存规则——在这里,你只能象是个主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利用。若你想要象个客人,什么东西都要别人送上门来的话,那么,只能说,你只能活活地饿死…… 帐蓬诸如此类的,是他们在经过一个简易的墟市的时候,顺便买下的。要知道,夜宿草原,餐风宿露,对于诸葛英武这样的磊落男子来说,在短期之内,或者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对于受伤,而且身体并不算是很强壮的陶心然来说,却绝对不行。所以,这沿路而来,两个人,倒也备下了不少的、生活必需要的东西。比如说牧民教他们的储水法啊,储粮法之类的。而那些对于牧民们寻常而又寻常的求生之道。到了他们这里,到了此时,竟然全部都派上了用场。 诸葛英武曾是杀手之最,早年浪荡江湖的时候,生杀予夺无所不能。可是,对于照顾生活来说,却并不是一把好手。此时,深入万里草原,举目无亲,四顾无人,所以,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漫长时光之后,他倒也慢慢地将自己的生活,融入了牧民的生活。所以,此时听陶心然说安营,他就麻利地将东西卸下,然后,开始在这一片青青草原之上,暂时地支起一个家来。 黎明前的阳光,仿佛还带着深宵的浓浓凉意。刚刚醒来的陶心然,不出声地抱着唐方坐在一侧。她抬起头来,望着诸葛英武不停地忙碌着身影,恍惚中仿佛回到了一个不可知的世界,又仿佛她在之前的之前,就是这样生活着的。 可是,陶心然不敢去看静静地躺在自己的怀里的,唐方的脸。陶心然此进抱着唐方,举手之间,却丝毫都不感觉到吃力——他用手抱紧了身体瘦得可怕的唐方,手心不由地紧了又紧。要知道,一个磊落男子的体重,甚至连自己都不如的,那感觉,甚至不是在抱着一个成年的人,只是在抱着一只小兽一般,那样的体重,那样的体魄,忽然令陶心然感觉一阵又一阵地说不出的心痛…… 无法追溯出这个唐方在这一年之内,曾经经历过什么,陶心然只知道,那样的经历,那样的过往,对于小唐来说,一定是一个不原意提起怕,写满痛苦和艰难的过程。陶心然不知道,那样的漫长的经历,对于唐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是,她知道的是,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如此瘦弱的,甚至是满身上伤的少年放下…… 又或者说,无论记忆在否,自从她看到唐方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将唐方放下过。可是,并没有负累的感觉,就仿佛那一个少年,本来就应该是她的负担,本来就应该是她的责任…… 心里,涌上一种说不出的异样的情愫。可是,却被陶心然强行压抑过去。甚至没有办法分辨自己对唐方的感觉,所以,陶心然地怀抱着唐方时的内心的隐秘的欣喜,她也只是归咎于一个师傅,对于一个徒弟的衷心的喜欢,又或者是怜惜——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 陶心然这样劝说自己。 太阳,从东方升起,草原之上流落着的薄暮,正在潮水一般地静静地退去。陶心然仰望天际,湛天如海,衬托着青天之下的绿草满铺,那样的绿到极致,那样的美到极致的感觉,令人有一种天高云阔的感觉,心旷神怡。 可是,唐方还是没有醒。或者是累得狠了。或者是感觉到了陶心然的那种熟悉的气息。那个一脸风尘,一脸疲惫的少年,只是将头轻轻地放在陶心然的怀里,然后,在换了个姿势之后,又静静地睡着了。陶心然终于低下首去,注视着自己的最小的徒弟的俊美得仿佛天神一般的容颜,心里,不由地发出一声叹息——上天,在容貌之上,是如此的厚待唐方。可是,在其他方面,对于他来说,却是如此的苛刻,真不知道,这是上天对于小唐的考验,还是对于他的折磨…… 268——师傅,别离开我 268——师傅,别离开我 微微地摇了摇头,陶心然动了动麻木的身体。想要换一种姿势来坐。可是,她才只动了一下,那个本来睡熟的人,却蓦地翻了个身,然后,固执地伸出瘦骨伶仃的手臂,将陶心然抱了个紧。 呢喃的声音,从那个睡熟的人的口里发出,仿佛还带着某种委屈的余音:“师傅,别离开我……” 陶心然的手一抖,然后心里一惊。只动了一下的身体,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在动了——这一个如此没有安全感的少年,即便是在睡梦之中,还在担心着会被自己抛下么? 那么,自己可曾抛下过他么? 有风,将唐方的发丝吹乱,陶心然伸出手去,想要将唐方的发丝拨正。可是她的手指才一伸出,却从唐方的眼角,拈回了一滴眼泪—— 唐方竟然在哭? 陶心然再一次地觉得心痛起来。她的手,就停在半空,有一滴闪亮的泪水,正停留在她的指尖,晶莹剔透,温凉如冰。 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呼吸起来。陶心然望着那个还在沉睡着的唐方,心里,浮出一抹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刹那间,她只觉得天地空茫,可是,自己却无能为力…… 远风吹过,毫不停留。湛天之下的风,还有这身边的风景,都在静静地望着那一对相拥着的师徒,天地沉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心然轻轻地吁了口气。指尖的泪水,已经被风吹干了。可是,却永远地留在了陶心然的心里——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在睡梦之中哭泣的男子,就如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在她触到了唐方的眼角的泪水时的炽热,还有温凉—— 又或者说,只不过一滴泪水,却成就了下一站的刻骨铭心。 “师傅,好了……” 明丽的阳光下,诸葛英武将帐蓬检查了一遍,这才对陶心然扬声叫道。 不得不说,他的手脚很快,这些早就做习惯了的事情,对于他来说,也是轻车熟路。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简易的帐蓬,已经搭好了。额头之上,还闪着微亮的汗珠,那个扬着一脸阳光般张扬的笑容的诸葛英武大踏步地走到陶心然的身边,告诉她,一切,都已经做好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叫陶心然去处理自己的、再一次迸裂的伤口。而他自己,则接过一直地躺在陶心然的怀里,甚至还在昏睡的唐方,想要把他放进了帐蓬之中去,好好地休息。 这一天半天的功夫,一定是走不了了。可是,人总要吃饭,人总要生活。所以,诸葛英武的心里,甚至开始思量着,要去打几只猎,然后,去寻找一个水源——他们身上带的水,也只有三天的量,此时,多了一个唐方,那么,又能坚持多久呢? 此时抱着唐方,诸葛英武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难受。不得不说,此时的唐方的体重,就等于是一个孩子——他轻得厉害,而且,瘦得厉害,抱在诸葛英武的宽阔的臂弯之中,甚至就象是个孩子—— 不敢想像唐方曾经遭遇过的一切,诸葛英武只是小心地抱着他,然后,静静地将他放到临时铺好的兽皮之上。 这个孩子,应该很累,很累了吧?此时,可是感觉到了师傅的存在,所以,才会这样任性地睡下去? 陶心然还站在原地。 他望着金色的阳光之下,诸葛英武的大踏步的身影,还有他臂弯之中的唐方,依旧一副沉睡的样子,忽然之间,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些年来,唐方究竟遭遇了什么,而他们之间,又曾经发生了什么。 心里,忽然有一种强烈地想要找人倾诉的、又或者是听人倾诉的欲望,陶心然就站在这漫天的绿草里,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唐方是找回来了,可是,接下去,他们又要怎样的相处下去?中原回不回?而他们的目标不,他们的未来,究竟是在哪里? 这些,陶心然都不知道,所以,此时的她,需要听听诸葛英武的意见,然后,再决定下一步的路,要怎么走。 那一日,陶心然伤重,而且开始发烧,于是,在牧民的建议之下,去寻找一种叫做“簪花乐”的草药,不但对于伤有奇效,而对于发烧感冒,都会有难以言说的神奇作用。于是,他们便沿着牧民所指的路,朝着这个方向走来,却不料想的是,在这里,遇到了唐方—— 或者说,这都是命吧,也是他们的缘分吧,要知道,若不是陶心然的伤,她和诸葛英武不会走到这里,若不会走到这里,就不会遇到唐方,或者说,即便是遇到了,那么,也一定是现在的场面。要知道,昨晚的场面是如此的凶险,只要一个不小心,那个唐方,那个她最心爱的徒弟,就会永远地失去生命,甚至再也没有办法寻回…… 轻轻地吁了口气,陶心然跟在诸葛英武的身后,朝着帐蓬之内走去,在看到依旧小心谨慎地抱着唐方的诸葛英武的时候,陶心然站在诸葛英武的身后,忽然,静静地说了句: “英武,和我讲讲唐方的事情吧……” 深知道唐方身上的伤,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而看诸葛英武的眼神,并没有半分的意外,所以,向来敏感的陶心然就断定了,唐方身上的伤,会或多或少地和自己有关。 于是,在诸葛英武抱着唐方走进帐蓬的时候,她忽然静静地说了句:“虽然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 “师傅……”诸葛英武诧异地回过头去,正触到了陶心然的清亮无比的眼神,清澈而且懵懂,令诸葛英武,忽然之间,不敢直视。 “我知道,真相永远残酷,可是,英武,我不能永远都活在假象里……”是的,陶心然永远都还记得,那一日,在端木阳帮她设下的帐蓬之外,那个半夜而来的少年,曾经那样固执,那样热切地望着她,想要她跟他走。 可是,那时的她,大牵挂太多,心思又太重,又记挂着珠玲花的事情,所以,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拒绝—— 本来。陶心然是想要解释的。她想要告诉唐方她的打算,她的难处,以及她想要做的,接下去,还没有做到的事情。可惜的是,那个少年,那个仿佛只在一个瞬间,就经历了花开到花谢的少年,那种萧瑟的仿佛是花落满地的表情,生生地将陶心然的接下去的话,咽了下去——那一个刹那间,陶心然看到了唐方的眼里的拒绝,很明显地,他不想听她的解释——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想听她的解释…… 那时的唐方,就站在帐蓬的一侧,对她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意,然后,转身离去了。 那样的离去,就仿佛是冰雪来临的时候,被冻结枝头上的残花一般,虽然花还在原处,可是,却已不是当初时的样子,那样的表情,就仿佛是情人间的背弃一般,决绝,而且毫不留情。那样的离去,就仿佛是将陶心然的心里,生生地割开了一个口子,然后,血流了一地,可是,却永远都看不到伤口…… 那样的伤,永远地留在了陶心然的心里,就如唐方的最后的表情,一样的深深地留在了她的心里一般,她没有办法再想下去…… “唐方的心里,一直都很苦……”想了半晌,诸葛英武竟然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他垂下头去,望着那个睡熟的唐方——想必已经很久,他没有这样睡过了吧?想必很久以来,他都没有好好地睡过一觉了吧,甚至就连做梦,都没有了? 269——他,很爱,很爱你 269——他,很爱,很爱你 “我知道的……”陶心然望着唐方的安静的睡颜,然后轻轻地上前,帮他把散乱的发丝慢慢地拂了开去,过了许久,才静静地说道:“我看得出来——他一直过得不好……” 唐方过得不好,陶心然只要看上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看到,这个不过才十几岁的唐方,乍一入眼帘的时候,给人的感觉,不是年轻,不是爽朗,甚至不是调皮,以及任性。陶心然从唐方的眸子里,只看到了一种说不出的,消沉的意味。 失去记忆之后,陶心然曾经两度见过唐方,一次,是帐蓬前的话别,另外一次,却是现在,无论隔了多久,她仍然清晰地记得。帐蓬前的浅浅显显的灯光里,那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的眼里,竟然有着三十几岁的人才有的眼神。那个少年的眼里,有着说不出的沧桑,还有苦难的烙印,以及味道。 不得不说,这个少年,就是苦难和挫折的代言,是她的失去记忆的心里,一朵盛开在生命边缘的荷花,虽然,它的花瓣依旧泛着洁白的色彩,可是,它的花心,已经枯萎,再也结不出沉甸甸的果实,那是一种过早的凋零,那是一种超过了承受极限的负荷……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陶心然凝了一下眼神,心里,说不出为了什么,却是被苦涩塞得满满的,满满的。她甚至找不出话来,去接诸葛英武下面的话,就仿佛是潮水来了又去,可是,他们仍旧站在原处,无能为力。是的,天下之大,人心之大,他们,无能为力…… “虽然知道唐方的过去,一定不好,可是,我想,我需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是的,现在的陶心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唐方的一切。她甚至想要知道,对于唐方来说,想重要的是什么,最难得的是什么。最不想舍弃的,又是什么。因为,她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也将他们的过往忘记了。可是,她独独不想忘记的,就是唐方,她想知道,对于唐方来说,她要怎样,才能尝试着抹去他心里的伤,要怎样,才令唐方,有一个相对安然的人生…… “他很爱您……师傅……”那样的话,终于从诸葛英武的口里说了出来,带着十二分的苦涩,还有艰难。诸葛英武望着陶心然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苦笑着,然后,将口里的话,怔怔地说了下去:“他比我们之间的任何一个,都更加地爱您……” 是的,唐方比之其他三人,更加的爱陶心然,甚至,他为陶心然付出了自己可以付出的一切——没有占有,没有贪,欲。有的,只是纯洁的依赖,还有发自内心的——爱……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诸葛英武将自己的手指握紧,轻微的:“咔咔”的声音,响在两人的耳边,犹如响雷震震…… 这句话,无论如何,唐方都不会说出来的,唐方不说,那么,就让他说出来吧……其实,爱一个人,又有什么错的呢? 是啊,爱着,心疼着,折磨着,难受着,再说出来又有什么分别的呢? 这样的话,说了出来,诸葛英武的心里,痛了一下,也释然了……长长久久地困惑着他的问题,终于都解脱了,那么,他自己也可以解脱了…… 一直以来,这四个怀着不同的心思走到陶心然的面前的男子,这个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接近陶心然的四个男子之中,唯有唐方,是例外中的例外,也只有他,是意外中的意外。 那时的唐方,被人陷害,奄奄一息之际,被陶心然救出——相对于别有用心的其他三人,可以说,唐方一直都是最无辜,可是,却被波及最多的。 直到后来,暗中尔虞我诈的三人,各自因为自己的某种阴暗的目的,而开始明争暗斗,到了最后,分道扬镳。而到了那时,那个一直地默默为陶心然付出的唐方,却依旧在陶心然的身边,流连不去,甚至为她舍弃一切。 那样的唐方,可是说是另类中的另类,可以说是意外中的意外。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另类,就是因为这个意外,所以,陶心然的充满陷阱和欺骗的生活里,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仿佛是沙漠边缘的绿意。 唐方是爱着陶心然的——虽然这四个因为不同的目的而先后来到陶心然身边的他们,都先后在爱上了这个不同于其他世间女子的师傅。可是,没有人的爱,比唐方来得更真,甚至是更深。 袁烈的对于陶心然的爱,其中的绝大部分,都是因为握在陶心然手里的陶家的秘密,还有就是其他的呆在陶心然身边的男子—— 那时的袁烈,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支援,也需要极其强大的外援——至少,他不能让他认为具有威胁的人,威胁到他的任何的一丝一毫。 那时的袁烈,需要端木阳这个外援——即便是端木阳不帮他,那么,他也不能任由这个极其危险的人,倒戈到另外的一个方向去。所以,这时的袁烈,需要陶心然,来牵挂端木阳——要知道,同样喜欢上陶心然的端木阳,是绝对不会任由陶心然在袁烈的手心里,而无所行动的。所以,袁烈将陶心然带走,为的就是有一处可以和端木阳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之后,将各自的打算,全部都说出来的机会。 那个机会终于来了,袁烈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对于袁烈来说,最重要的,是陶心然的心,并不在他的身上。当初的时候,袁烈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又或者说,即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那时的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而且,还有着太多的顾忌,所以,他会任由陶心然我行我素。 可是,一旦他登上了那个位置,那么,他将整个天下都握在了掌心,曾经的得不到的,或者说,曾经的遗失的,他想要这个时候,重新寻回。所以,袁烈不肯放弃陶心然。这时的袁烈,对于陶心然的感情,撇开了利用,撇开了抵触,那么,他只想折断陶心然的羽翼折断,然后,做一只乖顺的小兽,任其取悦…… 端木阳从小生在塞外。 塞外的男儿,只会选择自己喜欢的女人,而绝对不会顾及对方是否喜欢自己——向来娶妻只是用来生子的塞外的男儿,最相信的一个真理就是——那就是,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只要拉进了帐蓬里,只要孩子生了,那么,就会彻底地变成他的了—— 心不在他这里,断了她的念想,心里有别的男人?杀之…… 总之,对于塞外的男人来说,无论这个女人,有多少个男人喜欢他,可是,只要你是喜欢着她的,就可以将她拉回你的帐蓬,然后,变成是你一个人的。 天性喜欢掠夺的草原人,只会看着自己圈里的牛羊,可是,却还会看着别人家里的姑娘——直到把那姑娘,当成牛羊一样,变成是自己的…… 袁烈和端木阳,先后都因为陶心然,而对唐方进行过残酷的折磨。而唐方,也最终忍受下来。可是,这些,陶心然从来都不知道。所以说,四人之中,对于陶心然来说,也只有唐方的家,是没有带一分的尘埃,而且是真心地付出的。 …… 细数了其他的三人,那么诸葛英武自己呢? 同样是别有目的地来到陶心然的身边的他,心里,对于那个被自己称之为师傅的女人,可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270——诸葛英武的痛 270——诸葛英武的痛 在清楚地知道陶心然的心里,就只有唐方之后,他的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当年的当年,在一场几乎是灭顶之灾的浩劫之中,唐方出手救下了自己,从此以后,也为唐方惹下了灾祸。接连不断的灾难,竟然有半数以上,是因为他出手干预了不应该干预的——他给了诸葛英武一条活路。 他给了诸葛英武一条活路,那么,就挡住了别人的活路。于是,那些不甘心的的人,那些不答应的人,就将所有的怒气,全部都发泄在了唐方的身上—— 当唐方被人挑断经脉时,当唐方被逼装疯卖傻的时候,当唐方又一次地被人掠去寻欢楼的时候——唐方的每一分劫难的到来,诸葛英武都会觉得是自己的罪孽又深了一重。于是,那时的他,就彻底地选择了一条路——那就是,终此一生,都要以唐方的信念为信念,以唐方的信仰为信仰——尽力保住他想要的,尽力成全他想要的…… 而今,伤痕累累的唐方,终于再一次地回到了陶心然的身边。诸葛英武看得明明白白。即便是陶心然失去了记忆,即便是陶心然不再记得和唐方的种种过往。 可是,当唐方倒在她的面前,当唐方昏睡在她的面前。那个以他们的师傅为名的女子,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伤痛,还有心痛,是在面对他们其他的三人的时候,所没有过的—— 就算是陶心然忘记了整个世界,可是,她却唯独不会忘记唐方…… 诸葛英武微微地闭了闭眸子,有什么样的阴暗的感觉,仿佛洪流一般地流过自己的心头——虽然从来没有承认过,可是,当那个装疯卖傻的唐方倒在自己的怀里,用脏脏的手拉着诸葛英武的衣襟,对着远处的糖葫芦流露出渴盼的眼神的时候,诸葛英武的一身坚硬的心里,忽然就泛起来一抹说不出的暖意出来—— 从那一刻开始,诸葛英武,就真的将唐方当成了自己的弟弟—— 所以,在唐方狠狠地威胁着诸葛英武的时候,当唐方用那种几乎是撒娇的语气,吵着要诸葛英武帮他隐瞒什么的时候,诸葛英武的心里,都会泛出一抹说不出的辛酸—— 在这个世界上,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独立的个体,可是,无可否认的是,他还是欠着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的…… 他欠唐方,这一欠,便是一生。 于是,诸葛英武就心想,唐方喜欢师傅是不是?那么,他就要想办法,将师傅送到他的身边去,或者,帮人守着师傅…… 明亮的日光,透过帐蓬的缝隙,慢慢地将屋内照亮,诸葛英武转过身来,直视着陶心然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傅,一直以来,最爱您的,就是小唐——” 在您的心里,最重要的,也是小唐。 陶心然长长地吐了口气。她眼神复杂地将手,抚上了心口,然后,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望着那个还在昏睡着的少年,忽然喃喃地说了句:“我知道……” 我知道的…… 诸葛英武曾经告诉过陶心然,她一共有四个徒弟。除了自己和唐方,还有其他的两个…… 每一次,在听着这些话的时候,陶心然的心里,就会泛起一波温柔的辛酸,就仿佛是一个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远去了,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是的,她有四个徒弟。可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她的徒弟们,她的心里第一个浮上来的身影,不是诸葛英武,不是轩辕子青,甚至不是那个薛正直。而是,只有唐方。 是的,只有唐方。 曾经无数次地想起唐方。想起人在帐蓬外的那一晚,那虽然心碎欲绝,可是,他却竭力地对着自己微笑着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虽然只有一次,可是,多少天过去了,多少个月过去了,陶心然每次只要想起来,就会觉得心里有一种痛澈心痱的感觉,就仿佛是她伤害了自己不应该伤害的人,就仿佛是她做了不应该做的、错得离谱的决定。 唐方失去了踪影,陶心然的心里,犹如刀割。她曾经无数次站在大草原上,望着那如铺的青草,然后对着上天祈祷,想要那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小唐,回到自己的身边…… 想来是上天听到了她的声音,所以,小唐回来了——虽然带着满身的伤,虽然带着满身的痛,可是,她的小唐,毕竟是回来了…… “我知道的……”陶心然的脸上,犹还挂着泪花,她侧过脸去,望着诸葛英武的沉如沉水的脸,忽然之间,微微一笑:“我也爱小唐,我也爱你……一日为师,终身……” 是的,长幼之分不可废 “师傅……”蓦地截口拦住了陶心然的话,诸葛英武的黑色的眸子里,有一抹说不出的沉重的悲哀——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么,是不是陶心然和唐方,终其一生,都没有办法走到一起去?那么,是不是他们两人将永远地站在道德的对岸,永远地站在相思的彼岸,然后,任由幸福,仿佛是叶尖上的露水一般,在太阳还未升起的那一个瞬间,就消失在黎明前的轻雾里…… 那么,那样的结果,小唐可是早就预料到了么?所以,这么长久以来,他才会咬紧牙关,忍着,不把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告诉陶心然? 又或者说,唐方是在怕,是在怕自己若是说出来了,就会换来一个更残酷的答案? 所以,他宁愿忍着? 听了诸葛英武的话,陶心然诧然抬首——从来没有看到过个稳重的徒弟打扰过自己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一次,自己说了什么令他觉得意外的话了? “师傅……小唐他……很爱,爱你……”艰难的字眼,艰难的谈吐,那样的字眼,几乎每一个,都带了生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师傅……小唐他……很爱,爱你…… 可是,我也很爱,很爱你…… “我知道。”陶心然眨了眨眼,不明白自己向来稳重的徒弟,为何会一再一重申这句话。可是,她只有重复地答。 是的,小唐很爱,很爱她。而她,也很爱,很爱小唐…… “那么,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请不要在小唐的面前说吧……我怕他听不了……” 那么,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请不要在小唐的面前说吧……我怕他听不了…… 那样的聪明剔透的小唐,那样的敏感而且脆弱的小唐,不知道从陶心然的口里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心会是如何的碎开的呢…… 陶心然呆了一下。 怎么,小唐听不得这样的话么?可是,这是事实啊?为什么她没有丝毫的记忆呢? 可是,诸葛英武的话,怕是真的吧,他说小唐听不得,小唐一定是听不得。 于是,陶心然点了点头,懵懂地“呃”了一声,可是,却完全地并不知道,自己答应的含义…… “师傅,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呢?是回中原去,还是继续地朝北走?”眼下,已经是深秋的时间,若是一直地朝北走,就会越来越冷,怕是两人抵受不住。可是,若不北上,在这片草原之上,可以说是处处杀机,而他们师徒,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一次地陷入到另外的困境之中去…… “英武,那么,你觉得呢?”陶心然已经失去了大半的记忆,可是,她的最基本的判断力却还在,听到诸葛英武这样问,她直觉地想要知道诸葛英武的打算。 毕竟,诸葛英武熟知他们的过往,所以,由他来说出来的意见,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271——这个世界之外的乐土 271——这个世界之外的乐土 “我忽然有个大胆的想法……”诸葛英武想了想:“师傅,袁烈和端木阳的目标,都在您的身上,无论是想要您的人,还是别的,所以,若是此时能回到中原,本来是最好的,可是,我又细想了一下,凌国现在局势已经成为稳定下来,若是袁烈锲而不舍,则更加容易地找到您。而旭国,则是处于动乱时期,有想要巅覆这个国度的前主,有皇子之争……可是,这草原实在是太大,无论怎么争,都不会争到每个角落里去。所以,我们只要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改头换面,说不定,还有一段平静的生活……” 其实,诸葛英武的话,并没有说完,要知道,袁烈志在陶心然,这些,他是一早就知道了的。若是他们此行赶回中原,而袁烈又没有离开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在这半途之中,两路人马,就会遭遇。可是,若不回去中原,在这大草原上,有一个偏僻的地方,好好地找一个地方安家,先度过这段时期,等时间过去久了,什么都平息下去了,那么,想去哪里,又有什么难的呢? 陶心然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诸葛英武想的是对的。虽然,她并不知道袁烈为什么一一要找到自己,可是,端木阳却一直不肯对自己放手,眼下,自己失踪,他们两人,都一定会认为自己回到中原去了,所以,说不定还会放松警惕,可问题是,自己若真回去了,不是更加的容易被他们找到么?所以,她干脆就听诸葛英武的,在这片草原之上,找个地方安家,然后,等过了一段时间,双方都将自己忘记了,然后,再做打算…… 看到陶心然同意了,诸葛英武点了点头,然后,指了指更远处的雪山:“师傅,我们就去那里吧……” 越是往北,天气就越寒冷,眼下的他们,已经成为跨过了大半个草原,走到草原的北方去了。这里,已经渐渐开始脱离旭国的土地,成了三不管的地界。而诸葛英武曾经听人说过,极北的雪山之下,有一处乐土。那里的人,世代生长在这里,对天而歌,对水而饮,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所以,当诸葛英武听到这些,就开始向往这里。而今,刚刚好可以带着陶心然和唐方,避开那些兵灾刀祸,躲到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去…… 唐方的伤,需要医治,而他心灵的伤,更加的需要治疗。俗话说,心病还要心药医。而陶心然的存在,就是唐方的心药——要知道,对于唐方来说,整个世界加起来,都没有陶心然的一句话管用。而那个向来背天逆命的少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陶心然之外,诸葛英武还没有见过,唐方听过任何一个人的话…… 目标,就这样定下来了,细心的诸葛英武,甚至已经从牧民那里打听到了去雪山的那一端的路径。 而他的一直地收在身上的羊皮地图,就是绘满了整个路径的路线图,此时,刚好派上了用场。转过身去,诸葛英武望了一眼那个还在沉睡着的小唐,眸子里,仍旧是满满的叹息—— 不知道这一觉,唐方要睡到什么时候。他只知道,唐方是真的累了,需要好好地休息,好好地休息—— “他的伤怎么样?”陶心然没有看到唐方包扎伤口的过程,所以,她侧过头去,问诸葛英武:“他……伤得很重吧?那么,是否伤到了筋骨?是否……对他以后的身体,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是的,唐方的身体,看来十分的不好,一个成年的男子汉,却只有一个小孩子的体得,所以,陶心然觉得,唐方的身体,一定是非常的不好,一定是,非常的差——那么,他们现在在一起,不知道对于唐方的身体,可有什么扭转性的帮助么? 没有人希望看到自己所关心着的人受伤,就如没有人希望自己所关心着的人,会受到某种不可预知的伤害一样,不单单是因为人性自私,更重要的是,我们在私心里,都将自己的最美好的祝愿,以及最美好的希望,都给了我们最亲的人,我们希望我们所关心着的人,有一个美好的人生——甚至,那个如此美好的人生里,并没有自己的参予。 微微地叹了口气,诸葛英武将唐方身上的衣服又盖过了一点,这才又一次转过头来,望着陶心然:“师傅,您的伤口,想是裂开了吧,您还是去包裹一下伤吧——再说了,这一个晚上不眠不休的,对于您的身体,实在并不算是太好——” 诸葛英武指了指放在唐方的另外一侧的一张兽皮:“师傅,您也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外面,我有守着……” 是的,外面有我守着,最起码,我可以保得你们二人,在这暴风雨来临的时候,会有一个暂时的安稳的窝。我在这里守着,最起码,你们在睡梦里,不会被什么不应该到来的东西惊醒——所以,我会守着你们的…… “我不累……”陶心然轻轻地抚了一下心口的伤口,虽然疲惫不堪,可是,却依旧固执地说道:“我要等着小唐醒来……我想,醒过来的他,一定会有很多的话想要对我们说——我要等他醒来…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说,他很爱我,那么,他一定会希望醒来的时候,会第一眼看到我。” 陶心然的表情,十分的坚决——她虽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她却知道,在她的心里,也一定是非常的疼爱这个弟子的。若不是这样,她不会在看到小唐的身上的新伤旧痕之后,会觉得如此的心痛,而不是惊讶——那种痛,仿佛是穿透肌肤,仿佛透过心痱,又仿佛是一种由心而生的难过,还有无力——如此复杂的感情,将陶心然的心,都要生生地撕裂。于是,她知道,自己是没有…… 知道自己的师傅,也是个固执的人,诸葛英武只是微微地抿紧了唇,然后,就放弃了继续的劝说——要知道,在陶心然的心里,对于小徒弟的关爱,最是深远,这些,他们三个,都看在眼里,可是,在没有明白自己的感情之前,却没有人,可以给他们一个明显的注解——心疼?关爱?疼爱?痛惜? 这些,都是没有人知道的,就如没有人知道,他们四人,都在朝着陶心然希望的反方向走去,那么,到了路的尽头,还有会谁,能够留在陶心然的身边,给她一份安然而又切实的生活,一生一世地,对她不离不弃? 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人能知道,就算是天也不能,就算是,佛也不能…… “那么,师傅,我们一起等吧。我们一起等小唐醒来。只是,在那之前,您得先运功疗伤——” 望着陶心然的想要反驳的眼神,诸葛英武的话,就在身后随之响起:“要知道,小唐已经受伤,师傅,若您没有比他还要好的身体,又拿什么却照顾他呢?” 诸葛英武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在一个刹那之间,将陶心然的所有的神智,都惊醒了。是的,唐方的身体,已经如此的不好,那么,若是她的身体,现在就已垮掉了,那么,她又要拿什么,去照顾唐方?终于不再反对了,陶心然坐直身体,然后,对着诸葛英武点了点头:“那么,小唐若是醒了,你可一定要叫醒我啊……” 诸葛英武重重地点了点头。 屋外的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通透得仿佛是水润一般的日光,照在那一片被血浸染过的土地上。死去的黑衣人们,已经被诸葛英武远远地拖开,挖了个坑,埋了下去,死者的亡灵,想必也已经离开这里,然后,去往彼岸投生了。 272——落殇,落殇 可是,活着的人的路,却还得继续,那些恩怨,那些情仇,是断断不会因为时光的消逝,而随之消失的…… 那流到草原上的血,已经被黑色的土地吸干,那被践踏了一片的草地,平铺地倒在地上,血的腥味,早已被一流而过的风,吹散了开去,而昨晚,必定会和无数个以前一样,在这一片沙漠之上,悄无声息地淹没,消失…… 不得不说,经过一夜的苦战,陶心然和诸葛英武,都还没有饮食。可是,此时的他们,哪里还有这个心呢?只是望着这个仍旧昏昏欲睡的唐方,无论是陶心然,还是诸葛英武,都没有提起这些——要知道,对于他们的眼前来说,没有什么,比小唐能够好好地醒来,更重要的事情…… 远风,将夏的气息吹散,将秋的凉气,静静地吹来,没有人知道,这凉风的背后,又有多少的云起潮落,又有多少的风云变幻? 风来了,风去了,将这里的烟尘吹散,而那一对静静地等待着唐方的师徒,都在这静默的空气之中,心潮百起—— 不得不说,这里,真是一片寂静的天地。清风,白云,如海一般的青草,波涛蔓延,相信无论是谁来到这里,都会感叹这里的风景秀丽,静谧无比。 可是,同在一片蓝天之下,南方的南方,却又开始了另一场,风去际会,风起云涌…… 已经是初秋的天气,远处吹来的风,已经带了凉凉的意味。那风,吹在身上,仿佛柔软人鞭子在抽打着人们的脊背上一样,虽然不是很痛,可是,却有一点扯扯的味道。 落照站在这晴秋落日之下的风里,一直地抿紧着唇,眼睛望着远天的湛天白云,还有那天际之下,正在悠闲地吃着青草的牛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草原上的秋天很短。昨天,还是一片油绿的青色,今天,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黄,相信用不了多久,那些已经长老了的草叶,就不能够再果腹了——秋天来了,紧接着,就是漫长的冬天的到来。所以,这些赶着季节的牛羊们,都在猛嚼着那么些稍微鲜嫩一点的青草,仿佛在享受着最后一场草原所赐予他们的盛宴。 牛羊的叫声,仿佛是草原的一首久未听闻的乐曲,那样的轻袅而悠远的叫声,听在正从草原上策马奔驰的人的耳里,仿佛有一种久违的少年时光的悠长的乐趣。 “木老,落殇明天就要到了吧?”落照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在这一闪而过的流风里,才一响起,就已经被风吹散,然后,再也没了踪迹。 然而,能跟在落照身边的人,都是落家一等一的好手,此时,落照的声音才一浮出,一直跟在她身后的木长老就低下首去,静静地应了一声:“是的,掌门……” 落照的手心,握紧再握紧,她轻轻地咬了一下下唇,然后,再放下。 “那么,我们准备好迎接他吧……”淡淡的笑,淡淡的话,落照才一说完,就朝着帐蓬的方向,远远地去了。 木长老和一直地跟在落照身后的金长老面面相觑,却并不明白落照的意思—— 要知道,掌门曾经在之前说过,不论是谁拿出了龙吟剑,那么,他就是杀害落扬的凶手,也是嫁祸于唐方的人。可是,到了现在——又或者说,自从听见对方竟然是落殇的时候,这个不论什么时候,都冷静淡漠,不论什么时候,都指挥若定的落家掌门,忽然痛苦地闭了闭眸子—— 落殇……落殇。 为什么,不是别人,而偏偏是落殇呢? 那个失去不起的人,那个伤不起的伤…… “算了,掌门说准备迎接,我们就准备迎接吧……”过了半晌,一直地跟着落照的时间最长,和火长老一起负责教导落照的木长老忽然叹了口气——他望着金长老,静静地说了句:“就听掌门的吧……” 木长老说完,就朝着落照消失的方向,慢慢地跟去了——秋日的暖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而木长老望着落照的单薄的身影,一向严肃得仿佛结冰的眸子里,蓦地浮出一抹怜惜—— 他在心疼这个年不过二十的女孩子……十四岁…… 十四岁的时候,我们都在做什么? 挑针绣花?举剑争雄?又或者是在发着那些根本就不着边际的梦? 不得不说,那样的十四岁,留给我们的所有的人的记忆,都只是一片苍白的年轻,又或者是固执的叛逆,除了这些之外,对于那些生活里的所有的内容,我们可能,都不会再记忆起…… 可是,落照的十四岁,却是一个刚刚受过严苛的教导的少掌门——她手里,握着一个庞大的落家,她的手里,握着复杂得仿佛人的血管脉络一般的了际关系。不知道有多少个人说,年轻的掌门如落照,实在是在难为一个孩子。可是,也只有接近这个孩子的人,才会知道,她的如此年轻的心里,有着怎样的雄心壮志。 可是,没有人知道的是,落照的所所谓的雄心壮志,并不是与生俱来,也不是后天努力修炼,她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人的一句话——而那个人,就是落殇…… 落殇。就是那个自从少年起,就影响落照至深的人。他对于落照的影响,可以深远到落照的童年,落照的少年,甚至是落照不得不成为落家掌门,在接受着最严酷的训练的时候。 那时的落殇,在落照的心里,就是依赖一般的存在,就是信仰一般的存在—— 仿佛,这个世上,只因为要成全落殇,才生了落照…… 可是,两个人终于都踏上了一条不同的路,路的尽头,可有他们想要看的风景? 这些,木长老都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落照,绝对不能倒下去——不单单是落家需要她,更重要的是,整个东羊氏,都需要她…… 静静地跟随在落照的身后,六大长老之中,那个向来严肃得仿佛一块铁板一般的木长老,望着落照的单薄的身影,忽然静静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落家的少主,天资聪颖,决断凌厉,落家有落照那样的人的存在,实在是落家的福气,也实在是上天对落家的眷顾。可惜的是,上天在赋予落照的聪明才智之时,毫不吝啬,可是,在对于落照的命运之上,却是苛刻得无以复加。 木长老心疼落照,火长老也心疼落照——几乎每一个在落照的身边长处久待的人,都心疼落照——落照就仿佛是他们几位长老的心尖上的肉,无论什么时候提起,他们都觉得想要捧在手心里。 可是,无论他们如何的心疼,却总是无法留住落照,就如无法留住她的渐去渐远的生命——若是没有意外的话,落照的寿元,没有办法度过今年的冬天…… 自从十二岁那年,把落照从大红的身边带了出来,那个沉默如冰块,可是,冷醒若玄铁的少女,就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高深莫测的感觉。 两年之后,她接任掌门,这一接,就是三年,在这三年之间,事无巨细,事无大小,全部都从她的手里,仿佛时光流水一般,轻轻地滑过。而几乎每一件事到了落照的手里,那个答案,那个结局,虽然并不是落照想要的,可是,她的决定,总能恰到好处地迎合到人的内心。 不凡的成绩,奠定了落照的做为一个掌门的威严,可是,却也在更快地消耗着她的本来就为数不多的生命…… 27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273——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所以,对于落照来说,对于落家来说,时至今日,落照的路,已经快到尽头——本来,落照一直以为,生命的消失,会是最大的劫,毕竟,自己的心里,还有那么多的难舍难分的人。 可是,落照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对于她来说,最大的打击,才只是刚刚开始。 就如她同样地没有想到,那个她一心想要找出来的,那个三年之前,盗走龙吟剑的,杀害落扬的人,竟然会是落殇。 落殇…… 有泪水,弥漫了层层地雾气,朦胧了落照的眼睛。而落照只是静静地感觉着眼眶里的温热,还有饱涨,那样的肿肿胀胀的感觉,就仿佛是塞在心里的,满心的惆怅一般,气透不出,呼吸没有办法顺畅,可是,难受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事到今日,覆水难收,事已至此,无话可说。 木长老和落照先后离去,空荡荡的草原之上,就只剩下那个有些不知所措的金长老。 金长老在六大长老之中,排名第三,虽然辈份不是最高,可是,他在六大长老的眼里,却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存在,负责的是整个落家的安全,以及所有的内部事务。 金长老也是一个干练的人,事无巨细都处理得井井有条。所以,这一次,其他的五大长老都先后来到了草原之上,可是,只有他,还守在落家,负责着所有的消息传递,还有安全的工作。 而他,是在火长老回到落家之后,才被火长老派遣,来到落照身边的,而他所带来的消息,则令所有的人,都大吃了一惊——落家的新秀落殇,在极北之地,伏击唐方,并将之诛之,带回了龙吟剑……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落照脸上的淡淡的敷衍的笑容,终于都消失了。 她手里的茶杯落在地上,脸上的震惊,竟然是不言而喻——什么? 金长老的职责,是负责落家的安全,所以,一向离落照比较远,所以,此叶看到落照的惊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而今,不得不说,木长老的一番话,更加在令金长老觉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就听掌门的吧…… 就听掌门的?然后,迎接落殇,迎来了之后,又要怎么办呢?是奉为上宾?还是罗织罪名,严厉盘问?不得不说,这些,金长老都不知道。 可是,既然木长老这样说了,是不是,就要这样做了呢?那么,火长老临行之时所交待的呢——伏落殇于面见落照之前…… 唉…… 金长老微微地晃了晃脑袋瓜子,然后,慢慢地走进风里,朝着落照和木长老的方向,慢慢地走去了…… 伏落殇于面见落照之前…… 火长老的话,又如此清晰地呈献在金长老的耳边,那枚金晃晃的长老令,到了现在,还在晃花着金长老的眼睛—— 是的,长老会的令,仅次于落家的掌门令。那么,在掌门没有新的指示之前,还是听火长老的吧…… 伏诛落殇。 落殇,你是非死不可。不是我要你死,也不是掌门要你死,而是长老会容不下你,整个落家,都容不下你—— 身为落家的长老之一,对于落照接任掌门的内幕,自然是清楚无比——在那个嫡庶的分别如此清楚,男女的分别如此清楚的大家族里,落照能接任掌门,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三样样样皆有—— 本来,落家——也就是东羊家,在东羊家,还是东羊王朝的时候,他们的家族之中,就有一个传承自古老的规矩——那就是,庶子不可以接任家主之位,也就是无论多么优秀的庶子,都不可以接任皇太子之位的。 这个规矩,曾经在经历过血的教训之后,为东羊家所接受,也是从那时开始,东羊家里,便刻意地疏远了嫡与庶的关系—— 后来,东羊王朝覆灭,被端木家所代替。在那一场几乎灭族的浩劫之中,几乎所有的东羊家的精英,都覆灭殆尽了,剩下的,只是老弱病残,只是女人,还有孩子—— 为了巩固暂时的政权,取代了东羊家的端木家,听从了谋士的建议,那就是,放走可以放走的人,然后,给外界一个“怀柔政策”的假象,借以来稳定朝臣们的心。 当时,端木家的家长,曾经犹豫不决。可是,那个谋士却给了端木家一颗定心丸吃——要知道,东羊家被驱逐出旭国,那么,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而这个地方,无论是在哪里,想要建立一个家园,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小孩子需要长大,没有了良好的土壤的栽培,没有了良好的氛围的熏陶,那样的情况之下,成长起来的小孩子,也只不过是平凡的孩子而已。 再加上,想要巅覆一个王朝,需要巨大的财力,物力,甚至是人力——到了那时,倥偬数十年过去了,整个王朝之内,早已物是人非,人心思定,还会有谁,却迎合一些早已不为世人所记得的前朝旧事? 可是,如果说端木家将东羊家赶尽杀绝,那么,就会令所有的人齿冷,就会令所有的人不安,那么,新生的王朝,必定要花极大的人力,又或者是物力,去安定这些人心,去解释它的初衷——既然是轻易而举就可以做到的事,又何必要去花费如此大的力量才能得回的呢? 这个谋士说道。但凡是一个国家的开国之帝,要么是英武不群,要么是功才卓越,可是,若是要做到这两者,又是何其的艰难呢?亡了国的主子,不过是落草凤凰。而落草的凤凰不如鸡这一句话,却还是有依据的…… 当日,听了这个谋士的话,端木家的家长,想了许久,终于都听从了这个谋士的建议,然后,将东羊家的家眷,全部驱赶出去,并言永世不得回来。 东羊家的曾经一度的辉煌,就仿佛是这沙漠里的沙尘暴一般,起风了,卷起一路的尘烟,可是,风住了,却被永远地掩埋地黄沙之下,再也没有办法返回。 东羊家的所有的辉煌,逐渐淡出了舞台,那些被驱赶的老弱妇孺们,则相互扶持着离开了曾经养尊处优的生活,离开了曾经的家园,他们开始在草原的边缘游荡,开始和苍鹰为伍,和黄沙为伴。到了最后,才在雁荡山之侧,安下了家——花落谁家,花落尘埃,于是,他们以落为姓,时刻地提醒着自己还有自己的后辈们,他们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由枝头,没落到尘埃里,到了而今,再也没有办法回头。 落家的家规,重新被修改,落家的门第,开始朝着中原的一方敞开。经过了时光的变迁,经过了漫长的苦难的折磨。 在他们曾经的生活里,在他们曾经的苦难里,有许许多多的东西,被血腥和仇恨所代替,有太多的美好的记忆,都蒙上了一层的尘土。甚至,有许许多多的关于昔日的回忆,都被忘记了。可是,只有这一条古老的家训,却仿佛是在人们的心里生了根一般的大树一般,永远在存在着,缓慢而且固执地生长着…… 可以说,落照可以接任家主之位,确实有着侥幸的成分—— 当日里,大红拉住了落照的衣服,于是,长老会的人断定,这个小小的女孩子,一定和大红之间,有着说不出的夙缘。所以,他们在商量了三日之后,终于决定了,要将这个庶出的小女孩儿当做下一任的掌门来培养,要将这个小小的庶出的女孩儿,培养成落家的第一个庶出的女子的掌门。 274——落家掌门 274——落家掌门 落家由女子出任掌门,本来是天理所不容的事情,就连落照出任掌门,也是同样的令所有的人为之质疑。于是,反对之声,此起彼伏,几乎超出了以往的所有的事情的决策时刻。 然而,接下来,又有一条消息,彻底地将他们所震惊,原来,这个不过十来岁的小女孩儿,竟然患有一种奇特的疾病,那种病,甚为奇特,在少年时,对身体并无影响,可是,若是到了十八岁之后,就会一年衰弱过一年,通常,没有人能过到二十岁的生日。 如此意外的发现,给落照的接任掌门之位,又新添了一道鸿沟,似乎,这个小小的女孩儿,和落家的掌门之位,算是无缘了——可是,没有人想到的是,听到了这个消息的长老会,又开始紧急地召集起来,然后,在又一次地商量了三日三夜之后,终于决定,由这个叫落照的小小的女孩儿,来接任下一任的落家的掌门,等她满十八岁之后,正式开始遴选下一代的掌门。 长老会的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可是,只有几位长老的心里,仿佛明镜一般。 那时的落家,正值多事之秋,内乱频起,尔虞我诈。这新的一任掌门不出来,长老会便无法握住落家的权柄。而落照,是他们挑选出来的,也是落家的守护者挑选出来的。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已经决定的决定,不可以改变,就如他们的权威,不可以挑战一样。 当然了,一个身有奇疾的女孩子接任掌门,还有一个更深一层的意义——当日里,嫡房的势力,在内乱之中,被严重地削弱,短时间之内,还遴选择不出新的英才,那么,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们需要一个人出来,暂时性地支撑这个残破的局面,最起码,在新的嫡家掌门没有出现之前,他们需要这样的一个人。 而落照的女儿身,落照的旧疾,无疑地成了他日可以巅覆今日决定的筹码,所以,当日的落照,由受大极大非议的人物,逐渐地变成了在众长老眼中的,最适合的人选…… 庶出的落照,以一个女儿身,登上了至高无上的落家的掌门之位,这件事,对于嫡家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虽然,在当时的形态之下,非要如此不可,可是,这件事,到了今日,仍旧被嫡家耿耿于怀。 可以说,若是再出多一个落照的话,那么,对于落家的嫡家来说,就不再是打击,而是耻辱了。 所以,落照,只能做为一个例外中的例外而存在。而这样的例外,则只可一,不可再,所以,庶女落照,是落家的第一个庶女掌门人,也是最后一个——因为,长老会,乃至是落家嫡门,都不允许这样的意外,再一次的延续下去——不论以任何方式…… 所以,落照就成了传奇。在她之后,庶子,依旧是庶子,想要庶子掌门的美梦,也只一次而已…… 所以,自从落照的掌门令发出的那一天开始,自己火长老回到落家开始,这件事的性质,就开始有了一个质的变化。总之,长老会秉承的一个原则就是——无论是谁得到了这把龙叭剑,那么,若是嫡门嫡子,则要保之,护之。若是庶门庶子——则杀之。 当年的落扬,以年少奇俊的存在,在落家,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若是庶子将之诛杀,那么,在长老会的眼里,就只能将那个凶手伏之,杀之。然后,以平落家嫡门之怨—— 所以,真相不能被拆穿,那个手持龙吟剑前来找落照的人,也绝对不能见到落照的本人…… 这样的命令,虽然表面看来,偏激而又执着,可是,也只有长老会里的人才知道,杀落殇,将那把龙吟剑交到落家嫡子的手里,这才是安落家之大计。这才是,解决落家嫡门怨气的最好的办法。 虽然,这个办法,一定不会为当今掌门的落照所认可……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长老会们已经顾不得落照的苦心,甚至是难处了。要想成大事,必须要落家的嫡门来支持,权衡利弊、轻重,也只有舍末求本了。 清亮水润的日光,照在落照的身上,落照静静地迈着小小的步子,慢慢地走在风里。 落照走在及膝的青草里。青草的长叶儿,拂动着她的一身黑色的衣衫,而她,只是机械地迈步,只是机械地望着前方——前方无路。 落照走在秋日的蓝天里。蓝天如水,蓝天如海,那里,轻盈的云朵,正在四处游动着,鲜活而且明亮,自由而且畅快。 可惜的是,落照的这一生,都从来没有尝过自由的滋味。 前方,没有路了——曾经被践踏过的青草,再一次长了起来,因为长势极好的缘故,竟然高过了以前的长草,那种草原上常见的狗尾草伸着长长的穗儿,仿佛在向人们张扬着自己的成果。 落照在草丛里穿梭——在这世上,本来就是没有路的,只不过因为走的人多了,所以,就成了路了。 可是,这走来走去,却始终走不出自己的心魔…… 落殇,落殇。 那个名字,再一次地在落照的心里响起,就仿佛是一团火,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要燃烧殆尽,就仿佛是一块冰,要将她的所有的感知,都生生地冻结…… 落殇,为什么会是你? 为什么? 落殇和落照,是一对青梅竹马的存在,自己落照来到这个世界上,她所拥有的第一个印象,第一个对她好的人,第一个对她笑的人,第一个抱她的男子,就是落殇。 落照是落家第三房的庶门庶女,她才一出世,那个含垢忍辱的母亲,就撒手人寰,只是将她扔给了一个年迈的嬷嬷。落照叫那个嬷嬷叫“娘”。从此以后,她们就开始相依为命。 婴儿时的落照,就是在摇篮之中长大。由于迫于生计,由于嬷嬷虚弱无力,落照已经长到了半岁,还只是静静地躺在摇篮里,头顶的梁柱,就是唯一的一片天。 从来没有人抱她走出屋外——落照所居住的小屋的面前,是一片废墟,那里,是倒塌的房屋成片,延续无边。破败的废墟里,有无数的砖头瓦砾,无论是谁,想要穿过那片废墟,都要从老鼠的身上踩过,都要从及腰的芳草里穿出。可是,又有谁,会穿过那样的一片废墟,只为看一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庶门庶女呢? 与世隔绝的落照,长到了差不多一岁,还从来没有看到过第三个人的出现。嬷嬷长年劳碌,早出晚归,才能保得落照有一日三餐。于是,摇篮,就成了第一次抱起她,走出破旧的屋门的,就是那个同样是庶门庶子的落殇。 落殇,长落照三岁。同样地住在那个不为人知的废墟的另一端。那一日,调皮得到处玩耍的他,好奇在踏着草丛,来到了落照所居住的房间,在看到了那个在摇篮里对着他笑的落照的时候,不由地,心里泛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于是,他不由地走上前去,伸出手来,吃力地抱着那个瘦弱得仿佛猫儿一般的落照,然后,朝着门外走去。 落照的嬷嬷,是在发现了落照不在之后,才焦急地开始四处寻找的,到了最后,才在一大堆的草叶里,找到了玩得满头大汗的落殇,还有那个正咧着嘴,开心地笑着的落照,嬷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落殇开始被允许可以和落照远,可是,条件却是,不能够带着落照,走到屋子之外的范围去。 275——落照VS落殇[一] 275——落照VS落殇[一] 落殇答应了,可是,却总是在嬷嬷出去做工之后,带着落照四处地游荡,甚至,带着落照,走遍了这个冷宫一般的落家后宅…… 落照三岁的时候,落殇第一次带着她,偷偷地溜出了后宅。他们拿着工具,小心地撬开了那把挂在大门上的,锈迹斑斑的铁锁。然后,顺着嬷嬷每天都去做工的路,偷偷地跑到了嬷嬷做工的前院。六岁的落殇,三岁的落照,第一次地,被眼前情景惊呆了——楼宇满布,亭台楼阁,锦衣华服,人头涌涌——怎么这个地方,和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有着天壤之别呢? 年幼的落照望望落殇,落殇也望望落照,两个人,同时地泛出一抹说不出的感觉。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他们是嫡门嫡出,可是,你们却是庶门庶出……而且,都是因为你们的娘犯罪错,才会被发配到这里来的……”那一天,幸亏嬷嬷发现了他们,连忙将他们带回了属于他们的地方,并细心地教导着,他们这一道门的门里和门外的区别。 那一天,一向喜欢笑,一向喜欢玩的落殇,再也没有笑过一下,话也不肯说一句。也就是从那天开始,落殇就开始变了,仿佛是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 他不再去管落照,只是每天都偷偷地跑出去,直到天很晚了才回来。而且,经常在回来之后,带着满脸的,或者是满身的伤痕。 那伤,有时在脸上,有时在身上,更多的时候,脸上也有,身上也有,伤痕累累。 可是,落殇从来没有哭过,他每一次,望着帮他包裹伤口,而且不停地哭着的落照,还要反过来安慰她:“有什么好哭的,我这是去学本事去了……” 落殇也开始教落照武功,教导她要怎样地保护自己。总之,从那一天之后,他们两人的生活,就仿佛被划下了一道清晰的分界线一般,线的两端,是截然不同的生活。 落照就是在落殇的带动之下,开始习武,并开始识字。那时,年纪还小的落殇,会笨拙地教比他更小的落照识字,耐心地给她讲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还有许许多多,他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精彩——如果说,落殇是第一个抱着落照出门的人,那么,落殇也是落照的启蒙老师。是落殇,教会了落照看这个世界,并教会了落照认识这个世界的工具…… 童年的时光,过得很快。然后,两个并肩长大的少年,开始朝着两条迥然不同的路走去——一个偶然的机会,落照碰到了大红,开始接受长老会的训导。而落殇,也因为他的坚忍不拔的精神,被一个落家的长老弟子所赏识,开始带着他,并教导他。 “哥哥,我不想去什么掌门,那些个长老的样子,好可怕……”当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接近三年的封闭式的生活,年幼的落照开始觉得恐惧——从来没有真正地走出这个破旧院子的落照,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过落殇和嬷嬷的落照,并不知道,前方,在等待着自己的,究竟会是什么。 不可知的未来,总会令人觉得恐惧,落照也并不例外。 可是,落殇却牵着落照的小手,低声而热切地说道:“你必须去——” 那样的仿佛火一般炽热的表情,吓着的落照,也烫到了落照。落照吓得甩脱了落殇的手心,开始不停地后退:“我不要,我不要……” “你看看……”偏执的少年一把抓过落照的手,用力到几乎将她的骨头都握碎了。他指关前院的大屋,再指指自己院子里的成堆的废墟,望着落照的眼睛,用几乎可以烫伤人的眼神,说道:“你看到了没有,只差一步,你就可以跨出这里,只差一步,你就可以走出你原本的生活……只差一步,你的人生再也不同……” “我们的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可是,为什么,际遇却如此的不同……那么,我们就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都夺回来,然后,放在我们的手心里……” 我们的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可是,为什么,际遇却如此的不同…… 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都夺回来,然后,放在我们的手心里…… 那时的落照,并不十分能听懂落殇的话,可是,最后的一句,她总算是明白了——她们,原本是不应该生活在这里的,那么,就让他们把生活的轨道扳下,把属于她们的,全部都握到他们的手心里去…… 用力地点了点头,落照答应了落殇的话,用她的方法,走出了那扇被人锁着的,锈迹斑斑的大门…… 她,落照,从此以后,就是一个别样的存在,就是一个可以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传奇…… …… 落照的脚步,一直不停地朝前走着,一直不停。她的脚,踏过及膝的长草,她的靴子,踩过了随风起舞的乱枝。 落照甚至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她只知道,要不停地走,要不停地走,直到走到所有的力气都用完了,那么,她就可以因为力竭而休息,就会因为疲惫而忘记所有的,不想记得的事情—— 可是,真的能忘记么? 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一直地努力,一直一直地想要走到人的顶端去。回头去看看自己的足迹,感觉陌生到不象是自己踩踏出来的。回头去看看自己走过的路,她甚至在想,这一路的一路,可有什么意义? 就好象此时,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可是,终还是走不出自己的昔日,走不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大锁。就如走不出她的虽然贫瘠,可是却曾经拥有着无数的快乐的少年时光。 她走不出去。 飘过耳边的风,还在带着悠长的余音,仿佛对她说着什么,她静静地听去,也只听到了:久远的时光里,落殇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一句:“一定要把属于我们的,都夺回来,然后,放在我们的手心里……” 呵呵…… 落照蓦地苦笑起来。 落殇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必定也是——当然了,前提是,若落殇还有以后的话。 是的,落殇说的是对的,他们的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可是,却为什么,有着如此不同的际遇? 他要把属于他的,夺回来,然后,放到自己的手心里—— 是的,落殇说出来了,并且,一直地努力了,一直地努力到今天,然后,一步一步地,踩着别人身上,朝着更高,更高的地方攀去。 可是,没有绑结踏实的云梯,难道落殇就不怕会因为站立不稳而骤然摔下来,然后,或者是粉身碎骨,或者是再也没有办法重新站起来吗? 想必,落殇是不会怕的。他是那种一看到目标,就不顾一切地向前的人,他是那种只要看到目标,就会连身后的世界,都会忘记的人,那样的人,怎么会怕?怎么会怕呢? 可是,落殇不怕,落照却怕。 本来,她的生命也是极其有限的,而她在这有限的生命里,还留存着为数不多的愿望——那就是,若是她落照的生命走到了尽头,那么,她希望,落殇,大红,还有娘——她们都可以平安地活下去,平安一世…… 那种平安,是她的心愿,她希望她们的一生,都衣食无忧,都快乐无比…… 可是,如此简单的愿望,真的能实现么? 可是,落殇却要执意地按照自己的想法而活。那样的极端的、危险的路,就连落照都没有办法知道,她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将落殇拉回来,甚至是拉回到以前的轨迹里面去…… 276——落照VS落殇[二] 276——落照VS落殇[二] 落殇,她落照要用什么样的办法,才能将你拦回到你原本的轨迹里面去呢? 落照闷闷地向前走,落照恨恨地朝前走。她一边走,一边摇了摇头,仿佛是想要将自己的所有的想法,都摇出去。 可是,障由心生,魔由心生,那原本在心里扎了根的东西,要靠什么,才能将驱赶出去? 清风朗日之下,马踏清秋。远来疾驰的马匹,正跳着青叶长舞,朝着这个方向,迅雷不及掩耳地而来。 扬长鞭,挥马缰,那马上的健儿们,意气风发,少年磊落。那一行人,在这秋风乍起的草原之上,进行着一场欢呼一般的开心之旅。 流风,停住了脚步,落照,也停止了脚步。青青的草原之上,蔚蓝得不真实的晴空之下,那一行之中,那一排之中,奔驰在最前面的那一着一个气宇轩昂的少年。正在不远处,对着落照,静静地扬起鞭子…… 少年驰马如几,只是一个转眼,就将漫长的距离,变成了零。 挽缰,勒马,扬蹄马长嘶,少年的长笑,如同风铃一般地响起,随着他的笑声。那一袭黑色的披风,就在那马停风住的瞬间,仿佛旗帜一般地扬了起来,猎猎飞舞。 那少年,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 此时此刻,因为看到了一直在意的人,一直地横在脸上的棱角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张带着坏坏的笑脸,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白皙的皮肤衬托着淡淡桃红色的嘴唇,俊美突出的五官,完美的脸型,特别是左耳闪着炫目光亮的钻石耳钉,给他的阳光、帅气之中,又加入了一丝的不羁。 这个男子,有着一张人神共愤的脸,有着一张年少的,意气风发的笑容,相信无论任何人站在他的面前,都会被他的笑容所感染,所感动。 落照早已惊呆了。 少年的长笑,仿佛是骤起的风,席卷过沙漠而来,吹动了挂在马侧的铃铛。举手之间,仿佛还带着远处的烟尘气息。就在一个瞬间,人一阵风地跃下马背,然后,对着落照敞开了自己的怀抱:“我来了……” 我来了。 无论是少年岁月,无论是前路倥偬,那个人,最是喜欢在落照的面前,敞开着手,张开自己的怀抱,带着一贯的笑容和某种熟悉的语气,对她发出召唤:“我来了……” 原来,在这世上,最感动人的,并不是那三个字,不是“我爱你”又或者是“我想你”。其实,在这个世上,最能感动人心的,其实是另外的三个字:“我来了……” 我来了。 我来了,我在。只有在了,才能分担,只有在了,才能好好地在一起,才能陪伴着你,走过风,穿过雨,才能在你冷的时候,为你披上外衣。 所以,我来了。 落照的眼泪,就在一刹那“唰”的落了下来。一向冷淡自持的她,一向鲜有其他表情的她,一向淡漠而且冷酷的她,此时,就仿佛是一个不解人事的小姑娘一般,在看到落殇对着她敞开怀抱的那个瞬间,她就飞奔着,直直地朝着那个张开的怀抱奔了过去:“落殇……” 落殇。 这个人,这个名字,长长久久地留在落照的心里,长长久久地藏匿在落照的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不是不是能提起来,不是不能想起来,只是,有一种怀念,只有放在心里,才最踏实…… “哟,小丫头,一年没见,可长高了不少,你看看,这鼻涕都不会流了……”落殇的爽朗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在落照的头顶响起,落照的眼泪,一下子凝滞在眼眶里,她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竟然被自己呛一下。 然后,她一把推开落殇的宽阔的怀抱,怒道:“你敢再说一次……” “我当然……不敢了……”落殇的话,是在看到落照的渐渐地浮现的怒色时,这才蓦地收敛起来的。 今日的落照,比起去年的时候,又瘦了不少——因为沉疴在身,而她又为了落家殚精竭虑,所以,今日的落照,相比起去看,更多了几分的憔悴之色。 可是,而今的落照,也更象是一个掌门的样子。一种说不出的属于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威仪,正从落照的宇眉之间,慢慢地泄露出来。再看落照的眉眼,再看她的五官,再看看她的本身的气质,一眼望去,落殇竟然有一种想要窒息的感觉。 一年的时间不见,竟然已经将那个小小的姑娘,变成了一个如此陌生的掌门…… “这一年,你跑哪里去了?也不来看我。”对着落殇,落照是从来都不用客气的,一拳对着落殇的心口击落下去,抱怨的话,仿佛连珠一般,喋喋不休:“一年了,不但不来看我,也没有任何的消息,是不是到我死的那一天,都再不用看到你……” “别胡说……”听到那个“死”字,落殇的心,紧了一紧。他抱住落照的手,紧了一下,再一下,语气里,有些紧张地说道:“年纪轻轻的,说什么死呢?你可得长命百岁啊……到我死了,你都不能死……” “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你怎么会死?”依旧不饶人的话,落照伏在落殇的怀里,也不忘记用手点着他的心口。逼问道:“快说,这一年,哪里去了,为什么,连我都不知道你的踪迹?” 是啊,一年了,落照没有看到落殇,已经整整一年了。这一年里,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他们都在为着不同的目标而奋斗不已。只不过,两人之间,有所分别的是,落照所为的,是整个落家,而落殇所为的,可能仅仅只是自己—— 落照已经身患绝症,落殇的未来,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参予,所以,对于落照来说,落殇的未来,都只是为了自己而打算。 或是,落殇的打算,无论是什么,无论是在以前,还是在以后,落照都会支持,并且鼓励他的,而且,想办法成全。 那是小儿女的情怀,那是藏匿在落照心底的最大的心愿,可是,若是大是大非,若是涉及到他们两人儿女情长以外的东西,落照,还会一如当初么? 不得不说,这是落殇心里的疑问,也是落照心里的疑问,因为落照从来没有想过,要和落殇站到对立的场面上去。就如落殇所说的一般——他们的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可是,此时站在落殇的面前,落照还是感觉到了这一年之中,落殇的如此深远的变化—— 以前的落殇,是内敛的,也是隐忍的。那时的落殇,是沉默的,也是淡漠的。他的眸子里的光,就只有在看到目标的时候,还有就是看到落照的时候,才会火焰一般地点燃起来,才会亮如星矢。 那时的落殇,充其量,也只是一个空负大志的少年,只是一个有着远大的目标,而正在朝着这个远大的目标之中的其中的一个小小的阶段努力着的小小的男孩子。 那时落殇,是冷锐的,也是骄傲的,可是,他虽然骄傲,可是,却从来都不会把这骄傲放到令人察觉到的层面,甚至,他的骄傲,只是内心,只是对着他所信任的,他所关切的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出来。 可是,而今的落殇,已经今非昔比。 277——落照VS落殇[三] 277——落照VS落殇[三] 如果说说,以前的落殇,是一只刚刚展开翅膀的雄鹰,随时随地都要冲出云霄的话,那么,而今的落落殇,就是一只伏击待出的云豹。想要展翅九天的鹰的眸子里,就只有蓝天,那相的渴望高飞的心,还有渴望冲入云霄的勇气,都曾经为落照所佩服。 可是,而今的落殇,就仿佛是一只云豹一般的落殇的眼里,就只看得到目标,就只看得到利益,他的眸子里的光,依旧炽热,可是,那炽热里,已经无可避免地掺杂了许多和愿望之外的东西—— 那种东西,就叫做野心——野心家,野心勃勃。 不由地闭了闭眸子,落照环上落一落殇的肩膀,然后,靠着他的胸膛,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静静地说道:“怎么办?落殇,我累了,很累,很累,经常会累得都忘记了,我现在是死的,还是活着的……” 落照的话,如同细细的泉水,仿佛在山间,细细地流着,不时地,有小小的水花,飞溅出水面,飞溅出不知道何处的地方。 落殇环紧了落照的腰,用力,再用力。 他当然知道落照的累,他当然知道,落照有多么的累——那么庞大的一个家族,那相庞大的事务,那样的事无巨细的样样过问,想来,不管是谁,都会觉得疲惫不堪吧? 更何况,落照只是一个没有野心的女子——若真说有的话,落照的最大的野心就是,希望她所关心的,她所爱着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一个相对平安的人生,平凡而且快乐无比。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往往越简单的愿望,就越难实现,越是你有所求,上天,偏偏就不会令你如愿以偿。所以,一直到了现在,落照的愿望,还是没有实现,她希望快乐着的人,仍旧并不快乐,她希望平安着的人,依旧没有人平安…… “我知道你累了……我知道……” 是的,落殇是知道的。 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单单做到,是没有用的,知道了,还得做到。可问题是,现在的落照,就站在九天的云端之上,与世隔绝一般的存在,而落殇,还只是站在尘埃里仰望着她的众生中的一个,他,又有什么本事,又有什么能力,去帮助一个或许并不需要他帮助的人呢? 在这个世上,有两种无法描述的痛苦。 这两种痛苦之中,有一种是:得到了别人一直求而不得,可是,自己却了点都不喜欢的东西。可是,这东西上,系着太多人的希望,系着太多人的期盼,所以,即便知道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可是,你也得托着他,你也得背负着他,直到你倒下,甚至是死去…… 而这世界上的另外的一种痛苦就是:你想的东西,永远都握在别人的手心里,你求了求求,你想了又想,可是,始终是想而不得,求而不得。于是,你的终生,就只剩下仰望,就只剩下挣扎,可是,到了最后,当你将所有的东西都舍弃了,却发现,你想要的那样东西,仍旧还是握在别人的手心里,而你所谓的得到,只不过是一种错觉,只不过是别人换了一只手,你便以为,他要丢给你…… 就如现在,落照的手心里,握着落殇想要的东西。落照对于这样东西,厌烦、排斥、疲惫,无奈。可是,因为宿命,因为责任,她只能用尽了全力去捧着他,去托着他,直到有一天,她倒下了,这责任,这宿命,才会重新地轮到下一个,或者根本就不想要的人的手里去。 而对于落殇来说。落照的手心里,所握着的,就是他这一生梦寐以求的东西,为了这样东西,为了这个目标。他将一切都舍弃了。可是,到了最后,却依旧发现,自己离自己原先定下的那个目标,仍旧很远。仍旧遥不可及…… 微微地闭了闭眸子,落殇搂紧了落照的腰,低低地说道:“我知道你累了,我都知道……” 可是,这话,说出了又怎么样?他知道落照累了,又怎么样? 他们已经回不到他们的少年时光,已经选择了两条路的他们,已经回不到那个落照累了,就会张开手来,躲到落殇的怀里,然后,任由落殇背着她,或者是抱着她,回到自己的屋里的日子。 而今,落殇的怀抱,虽然依旧对她张开,可是,这张开的怀抱里,一样可以剩下许多的东西,比如说是权利,比如说是利益,又比如说,是落殇的一直想要的东西…… 时间,将一切都改变,而所有的改变,都只能是向前。那是因为,穿过时光的手,我们再也没有办法,可以回到从前…… “这一年,你究竟去了哪里?要知道,我以前,都不会这么久看不到你……”仍然还在执着以前的话题,落照望着落殇,执拗地想要回自己的答案。可惜的是,落殇只是微微地笑了笑,敷衍地答道:“这一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也学会了很多东西,最重要的是,我找回了那把龙吟剑……” 只听“嘶”的一声,大红从落照的袖子里飞跃而出,然后,身子一转,就朝着落殇的身子攀了过去。 大红在落殇的身上游走。他快速地钻到了落殇的肩膀,然后,在下一秒,就攀上了落殇的一直地背在身后的、小小的、长长的布包。 然后,它就在落殇的肩膀之上,对着落照发出“嘶嘶”的叫声,兴奋而且急切。那语气,那神情,都仿佛在告诉落照——龙吟剑回来了,龙吟剑,就在这个人的背上…… “看看你的样子,一看到龙吟剑,就把我忘记了?”落照伸出纤长的手指,然后轻轻地弹了一下大红的头,笑着嗔怪道:“我啊,看来是白对你好了……” 大红的眸子里的兴奋,陡地凝滞了。它垂下头去,偷偷地望了一眼似笑非笑的落照一眼,然后,耷拉着脑袋瓜子,灰溜溜地下了落殇的肩膀,然后,溜回了落照的袖口里去…… 哎呀,不得了啦,落照生气了,落照这一生气,可是不会吃饭的呢…… 看着小红的俏皮的样子,落照不由地笑出声来。她将自己的袖口拢了拢,又拍了拍:“我就是看不得你这一副猴急的样子……你看看,这龙吟剑不是都找回来了么?你这么急做什么,难不成,怕不给你么?” 看到落照一直地,只和大红说话,落殇却没有再出声。到了最后,他只是微微一笑,将一直地背在身后的匣子拿了过来。然后,放到了落照的手里。轻轻地拍了拍:“三年了,落照……大红应该想它了吧……” “再过三年,恐怕会忘记它吧……”落照斜着落殇:“要不,你试试,若是你三年不来看我,看我是否还记得你?” 落殇愣了一下。在他一愣之间,落照已经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龙吟剑,然后,放到一边的草地上,这才放出了神态有些忸捏的大红,让它去和自己守护了几百年的灵剑,放在一起—— 久别重逢,久别之后,必能重逢——谁说不是呢?就如大红和龙吟剑,就如落殇和落照…… 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光,秋日的天边,仿佛燃起了漫天的大火一般,将半边的天,都映照得红了起来。金色和红色交织着,红色包裹着金色,金色倒映在红色里,正在这湛蓝的天际,散发着动人心魅的光芒。变幻着千重的姿彩。 此时,落照的脸,正背着夕阳,说不出为什么,看在落殇的眼里,竟然有些模糊起来,无数过往,仿佛风砂一般呼啸而来,生生地将两人淹没,而两个就这样望着对方,短暂的对视,竟然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一般。 278——落照VS落殇[四] 278——落照VS落殇[四] 一直以来,在落殇的眼里,落照是生得极美的。 落照的美,就仿佛是峰顶的最洁白的梅花,她的身上,永远都带着一种天边云霓一般的洁净,沉默,洁净,与世隔绝。 就如此时,她静静地望着他,水润般的眸子里,泛着深深浅浅的涟漪,落照有一双好似湖水一般深邃的眼睛,波兰平静,带着孤傲冷清的神情。 落照的皮肤也是极好的,虽然透着隐隐约约的病态的苍白,可是,却恰恰为她增添了一些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而她的脸上,最出彩的,要数她的那一双灵活转动的眼眸了。特别是在望着落殇的时候,有几分调皮,几分淘气,更给她的人,增添了几会说不出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息。 望着落照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落殇有的脸,微微地红了起来。不得不说,他落殇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可是,他就是怕落照。 落殇怕落照,并不是怕落照会责怪他什么,又或者是来苛他什么。事实上,落照第一次对着落殇的时候,都是笑眯眯的,甚至是笑微微的。可是,落殇却总是觉得,就是那样的微微的笑意,总是带着一种无形的穿透——就仿佛,那样的眼神,一眼就可以看到落殇的心底去,可是,将他的所有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将落殇一心想要隐瞒的事情,都看得了然于心。 于是,自从少看时开始,落殇最怕看落照的眼睛,因为,只要他在这双眸子的注视之下,都会对所有的隐瞒着落照的事情,情不自禁地选择坦诚,以及坦白。 当然了,少年时的期的坦诚,通常是指落殇在外面被人打了,被人欺负了。随着时间的增加,又变成了欺负了人家,打了人家了——总之,这些调皮男孩子做的事情,落殇一样不落,所以,每一次回到屋里,落殇最怕是,就是碰到落照。因为落照若是知道他被人欺负了,什么不做的,要哭上个半天,到了最后,他会欺负人家了,落照又会对着他气上个半天,一句话都不说。 在这个世上,有一种“怕”,代表的是关心。因为关心,所以不想对方担心,因为关心,所以不想对方因为自己的事情烦恼。 可是,这样的“关心”,却会换来对方的更多的担心,换来对方的更多的烦恼…… “哟,你长大了,厉害了,龙吟剑可以拿回来,更可以不告诉我,这一年,你去了哪里?落殇——”落照的声音,扬了起来,就仿佛是被拉直的琴弦一般,因为绷得太紧,所以,总有一种即将被拉断的惶惑。 要知道,在这一年的时间,落照深入草原,对于外界的事情,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感知,每天里,她都在为了怎样引导,还有怎样地谋划着,一边将自己的人打入端木齐的内部,还要做得不动声色。另外一方面,她还要帮助端木齐,对付他的所谓的敌人…… 不得不说,那样的充满紧张的生活,落照到现在,都还是觉得累…… 可是,如此的累,真的有价值么?真的有意义么?有很多时候,就连落照自己,都没有办法回答自己的话…… 落殇的脸更红了。 他点了点落照的额头:“告诉过你的,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我也告诉过你的,别隐瞒我任何事,因为,到了最后,我总有办法知道……”落照的话,可以说是反唇相讥,可以说是针锋相对。一句话说完,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落殇,你就再试试吧……” 你就再试试吧,再试试不告诉我…… “好了,我真的败给你了……”落殇晃了晃着,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然后,扶着落照从他的怀里站起,摸到她的手心有些凉,于是,就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轻轻地披在落照的身上,盖好,然后,静静地说道:“这一年以来,我其实一直都在盛京……” 这一年以来,我其实一直都在盛京…… 盛京,是旭国的都城,是旭国的政治、文化、乃至经济,等等所有的重心。而盛京,则是以前的东羊家的地盘,只不过现在易了主,变成了端木家的宫殿…… 落照沉默下去。 过了半晌,她怕冷似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看到身边的冷风拂来,薄刀似地割着肌肤,于是,她怕冷似地又朝着落殇的身边靠了一靠,过了半晌,才轻轻地问了句:“是长老他们的意思?” 这些长老们,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啊?落殇的人,就在盛京,而她的人,就在托托木。可是,这件事,她竟然不知道。非但不知道,而且,还没有听说过关于落殇的任何的消息。 “是的,是长老们派我过去的。他们说,你到了秋天的时候,就会随着太子端木齐返京,叫我将一切都打点好了之后,就在那里等你……” 落照再一次地沉默下去。 不得不说,落殇是一个极富感染力的人。无论到了哪里,都会成为那里的重心,即便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也很容易和那里的人,打成一片。所以,不得不说,长老们派落殇去盛京,是对的。可问题是,无论是对与错的决策,落照都在权力知道。可现在的事实是,她完完全全地没有听一关于落殇的任何一点的消息。 “我知道你会担心,可是,我也在想,你现在离我又近,而且,有些事情,你知道的越少,担心的就会越少,再加上,你的身体……” 落殇的话,并没有再说下去,他微微地顿了顿,拉起落照的手,在看到了她的指尖全部都泛青的时候,忽然重重地叹了口气:“一年了,我们虽然都在不远的地方。可是,我们却都没有办法可以看到对方……” 落照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不对,不对,事情不会应该是这个样子。这其中,一定还有她不知道的…… 可是,她不知道的那些,究竟又是什么呢? 落照实在是想不出——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现在的落照,已经不能再象以前一样,殚精竭虑地考虑任何一样东西,所以,听到落殇说了这一年的经历,落照忽然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仿佛有块石头,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口,硬是一口气都喘不过来…… “丫头,你怎么了?”感觉到落照的不同寻常,落殇有些奇怪。他低下头去,望着落照,有些焦急地问道。 落殇怕落照,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从小到大,落照若是一生气,又或者是一紧张,就会呼吸不顺畅,甚至是透不过气来,落殇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年,有一次,他被人打得鼻青脸肿地回来,碰到了落照,落照一看到他受伤,就哭了起来,他当时也烦,就说了落照两句,可是,落照哭倒不哭了,接下去,却把落殇吓了个半死——当时落照一口气喘不上来,人就晕了过去,半天才醒过来。 也是从那时开始,落殇不敢再看落照,无论落照会有多么无理的要求,他都会照办,他都会一一听从。 绝对的忍让,导致了绝对的服从,所以,到了今时今日,只要落照一紧张,就能把落殇吓个半死…… 跟着落照前来的木长老,在看到了落殇出现的时候,就知道这久别重逢的两人,一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在两个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去了。而一直跟着落照的那些黑衣少年们,看到落殇如此热切地拥抱着那个年轻的掌门,也离开了。于是,空旷的草原之上,就只剩下的落照,还有落殇两人。 279——谅解 279——谅解 此时,夕阳仿佛是烧着了的火一般,将半边天,都化为通红的一片。而两个人就面对着夕阳的方向,静静地相偎着,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看到落照辛苦,落殇不由地又是一惊。可是,等他想要再一次询问的时候,落照却抢先开口了: “没……没什么……” 过了半晌,落照终于能喘过气来了。她抚着心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然后问道:“那么,还有谁……” “还有谁什么?”一时猜不透落照想问的是什么,落殇不由地多问了一句。要知道,落殇在其他人的面前,反应都是极其灵敏的,可是,只要一到了落照的面前,他的脑子,就会打上的折扣,然后,仿佛什么都慢了半拍—— “我是问你,在盛京,除了你,还有谁在哪里?落家的人……”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渐渐几不可闻,落照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可是,又怕知道,她更怕的是,那个答案一旦证实了,那么,她心里所想的,全部都要被证实。到了那时,她又要何去何从? “落殊……还有落殊……”落殇顺着落照的话,重复着答了句:“可是,我们并不在一起的,正在进行着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冲突……” 是的,落殇是知道的,在盛京里,除了他,还有落殊。落家的落殊…… 只是,落殇并没有在盛京见过落殊,而且,他只听说,落殊的人在盛京,可是,落脚以哪里,竟然没有人知道。 “落殊?”落照静静地重复了一次落殇的话,眼睛,却再一次地闭上了。 落殊去了盛京?那么,现在盛京所进行着的一切,不是全部都由落殊来节制? 明白了,终于一切都明白了,落照闭上了眸子,用缥缈至极的声音说道:“那么,落殇,你又为何要离开呢?” 是啊,既然被派住了盛京,按照道理,落殇此时,应该好好地呆在盛京里啊,可是,为什么,落殇不但离开了,而且,还去了极北之地? 虽然那个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落照仍然不敢相信——要知道,她苦心地经营着这一切,可是,有一天,有人告诉她,她其实是被利用了?那么,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她这么久以来所做的,可有什么意义? “我是听说了唐方……”落殇微微地侧过头去,开始回忆起来——是的,落殇就是因为听说了唐方—— 那一日,和星长老见面,无意之中听星长老说道,那把龙吟剑,至今未能找回。可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可或缺,所以,现在落家的长老们,个个都非常的着急,心急如焚。 唐方,落殇自然是认识的,要知道,在三年前,就是他陪着落扬,遇到了唐方,然后,落扬惨败,导致身死,龙吟剑下落不明。而今,唐方出现,那么,是不是龙吟剑,也应该现身了呢? 这样想着,落殇就和星长老自告奋勇地说,想要去夺龙吟剑,因为,当年是他陪在落扬的身边,看着落扬死的。而且,他认得唐方—— 星长老听了落殇的话,想了许久,最后才点了点头。要知道,靠落殇去找龙吟剑,或者是最好的办法了,可问题是,若是落殇离开了之后,这盛京之中,又有谁来节制呢? 听了星长老的话,落殇笑了起来。他望着星长老,说道:“落殊不是也在盛京的么?” 仿佛一语提醒梦中人。星长老就此拍板,由落殇去带人截击龙吟剑,由落殊暂时代替落殇来节制盛京的一切…… 听完落殇的传述,落照忽然苦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对着夕阳的方向,静静地伫立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从小就知道,落照是个心细的人,虽然,她一向比较胆小而且内敛,凡事都需要落殇的鼓励,才有勇气去尝试,可是,而今的落照,已是一门之长,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当然的那个怯懦的小女孩,自然就不见了。 看到落照正在细细地深思,落殇站在她的身后,望着她的瘦削的肩膀,望着她的憔悴的身形,心里,止不住地涌上一层又一层的怜惜。 那些长老们,他们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将那么重的一副提子放到落照的肩膀上呢?他们,又怎么忍心,让一个身体本来就不好的女子,如此的殚精竭虑呢? 落家,落家,什么都是落家,可是,落家,又曾经给过两人什么呢? 落殇站在落照的身后,不由地,将手腕用力地握紧,然后,静静地,任由指甲深深嵌入在自己的皮肉里…… 忽然,落照的身子轻微地晃了一晃。眼尖的落殇,一直关注着落照的落殇,心下不由地一惊,然后,他连忙伸手扶住落照的已经遥遥欲坠的身体,担心地问了一声:“丫头,你怎么了?” 然而,没有人回答。 落殇心下一惊,连忙低下头去,却看到,自己扶住的落照的手上,竟然被喷了一手的血—— 天边,夕阳如火,夕阳流火,那样的璀璨的光影,倒映在两人的身上,两人的脸上,两人的一身的黑衣,几乎全部地被染上了一片的浓浓的红。落殇扶着落照,却发现片刻之前,还和他有说有笑的落照,正在弯下腰去,不停地吐血。 那么多,那么多的血,从落照的口里吐出,落在了深绿地草叶之上,不仔细看,还真以为是彩霞渲染的颜色—— 可是,落殇却知道,那不是。 那是血,那是落照的血——那血,溅到了他的手上,仿佛是滚水一般地灼烫着,仿佛连带着,将他的灵魂都烧着了一般…… 落殇的身上,不由地浮上了一层的冷汗水,然而,他无计可施。只好静静地扶着落照,望着她正不停地,不停地,将身体里的血,仿佛全部都要吐出来一样。 天边的天边,夕阳如火,正在天际翻腾不止,那样的变幻千重的姿彩,令人在一个瞬间,目眩神移。 可是,此时的落殇,已经没有心思去看了,他只是静静地陪着落照,然后,有一种痛,从心口,慢慢地蔓延开去—— 落照,落照…… 沙漠的尽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远山,那里,白雪长年的覆盖,那里,寸草几乎不生,那里,流传着关于天神的传说,那里,至今的千百年来,从来没有人可以涉足…… 每当阳光照耀着那一片冰雪之地的时候,那里,就宛若一颗璀璨的明珠一般,在太阳之下,会折射着七彩的光辉。 死的绝地,通常会通往生的坦途,所谓置诸死地而后生,并非真的只是一句的虚话,所以,到了这时,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唐方一行,唯有朝着那一片绝地走去。 希望,永远在所有的绝望全部都浮现出来的时候,才会冉冉地升起,那么,此时的希望,又会在哪一朵云彩的身后,慢慢地影射过来呢? 陶心然不知道,唐方不知道,就连诸葛英武,都不知道。 唐方醒来,已经三天了,三天的时间,或许不长,却一定不短,这三天里,唐方一直地望着陶心然,看他那样子,是生怕只要一个转身,陶心然就会再一次地不见了。 陶心然被唐方看到得些脸红。 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她,没有办法再将以前和现在联系起来,所以,遇到了这个少年的如此炽热的眸光,陶心然忽然觉得,有害羞的感觉。 可是,唐方却不管这些。甚至,就连他身上的伤,他都不管了。他的眼神,只是跟在陶心然的身后,陶心然动一下,他的眼神就跟着动一下,甚至在睡着的时候,他都会被自己的噩梦惊醒。他梦到,自己再一次地将陶心然丢失了,又或者说梦到自己只剩下一个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师傅,师傅也不理他。 280——心的宽容 280——心的宽容 于是,唐方再一次地在睡梦中醒来——依旧是噩梦,这一次,他梦到的是陶心然被人拿着一把剑,竟然穿了个透。可是,她还没有死,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唐方,用沾满鲜血的手,朝着唐方伸出手来:“小唐,我的心,我的心怎么不见了?我的心,去了哪里?” 我的心,我的心怎么不见了?我的心,去了哪里? 梦境是如此的清晰,梦境是如此的难过,有一种痛,仿佛穿心裂肺而来,将睡梦中的唐方,顿时击得透不过气来。他紧紧地抓住自己的心口,再一次浑身大汗地从梦中醒来。 身边,还睡着陶心然——这几天,照顾唐方,实在是太累了,所以,陶心然睡得比较沉,就唐方从噩梦中醒来,她都没有察觉。 帐蓬里,就只有陶心然和唐方两个,不用问,诸葛英武一定是出去守夜了。这样想着,唐方轻手轻脚地走出帐蓬,然后,朝着那个正靠在一侧的诸葛英武走去。 月华如水,从头顶一泻而下,将整片草原都照得毫发毕纤。那一座小小的帐蓬,就搭建在这青青草原之上,远远近近地看去,就仿佛是在海里面飘荡的小船一样,自由地来去。 轻微的动静,惊醒了抱剑浅眠的诸葛英武,看到唐方出来,他动了动身子,将避风的一处让给让唐方坐,沉沉地问了句:“怎么,又做噩梦了?” 要知道,这几天来,守夜都是陶心然和诸葛英武的事情,而唐方,因为伤重而且不能沾染露水的关系,所以,到了现在,他还未曾守过夜。 可是,陶心然的身体,也实在是算不上好,所以,这守夜的活儿,大部分地,都让诸葛英武一个人包了。 此时,看到唐方出来,诸葛英武知道,唐方定是又做了噩梦,所以,睡不着了…… “是的,这一年以来,我经常晚上会做噩梦……当然了,除非整晚整晚没有觉睡的时候……”唐方的语气,非常的平静,可以说,自从看到陶心然,自从和诸葛英武在一起,他的整个人,都变得平和起来。在唐方的生命之中,在他遇到了陶心然之后,他的几乎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几乎都是和陶心然有关,所以,对于他来说,只要陶心然在,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顾虑,又或者是担忧的。 当然了,若真说要有的话,那么,就是他一直在担心,担心陶心然会在什么时候,不见了,又或者是不要他了…… “……”诸葛英武忽然无言以对。他望着月下的唐方,过了半晌,才讷讷地说了句:“你还是快去睡吧,要知道,你的身上有伤,是不能沾染雾水的……” 是的,伤上有伤的人,是不能沾染雾水的。这也是为什么诸葛英武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陶心然和唐方来守夜的缘故。若是伤口沾染了露水,那么就会感染,甚至是发炎。那么,现在所带的药品并不多的他们,可是没有办法去处理的。 “我睡不着……”唐方没有理会诸葛英武的话,只是靠着诸葛英武坐了下来,他用手抚了抚肩膀上的伤,低声说道:“谢谢你……” 诸葛英武愣了一下。 不得不说,唐方是个极任性,可是,也是个极骄傲的人,而且,一直以来,无论是不是唐方自己的错,那么,诸葛英武还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的“对不起”过。可是,而今的唐方,竟然说了,所以,对于诸葛英武来说,实在是意外中的意外…… “我想,我一定带给你们不少的困扰吧……”唐方在月下静坐,望着不远处的正在休息的马匹,然后,垂下头去,静静地说道:“我的伤,是不是耽误了你们的行程?而你们,又是想到哪里去?” 所有的疑问,都由唐方问了出来,他望着诸葛英武,眸子里既然没有歉意,也没有动容,仿佛,他一直说着的,并不是自己的事情,而只是旁观者听来的东西一般。 诸葛英武静静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将自己的手放到了唐方的肩膀上,望着唐方的俊美如天神的脸,静静地说道:“不要这样……” “我知道,你们是断断不肯丢下我的……可是,怎么办呢?师傅她……”唐方没有去理会诸葛英武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仿佛想要将心里的所有的感觉,全部都表达出来。 然而,唐方的话,却被诸葛英武截断了。他望着唐方,慎重地说道:“好了,小唐,有些话,你对我说说就可以了,可不能对师傅,说,要知道,她若是听见了你刚才的话,一定会伤心的……” “你受伤的时候,师傅不休不眠地照顾,现在,你好了,可是想对她说诀别的话么?你也不想想,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能说这些?” 诸葛英武的话,有些责怪地意味,而唐方只是低首想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虽然陶心然一直地对着他小心翼翼,可是,敏感的唐方还是感觉到了陶心然和以前的不同——以前的陶心然,虽然疼爱他,可是,却由不得他的半点任性和胡来,而且,四个徒弟之中,挨训最多的,恰巧就是唐方。 那时的陶心然,对着唐方的时候,骂着,训着,关心着,宠爱着,心疼着,可是,又排斥着——这种感觉,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感觉,陶心然懂,唐方也懂,可以说,那时的两个人的相处,是轻松的,也是自在的,那种感觉,只要对方还在眼前,这个世界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一样地,可以迎刃而解。 可是,现在的陶心然,虽然依旧对唐方很好。可是,这种好,只是客气的拘束,只是拘束的无措——仿佛一切的好的外表之下,就只是没有温度的问候,就只是没有底线的纵容。 那感觉,和以前的陶心然,就仿佛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竭力地想要表达一种感情出来,感情表达出来了,可是,却依旧是生硬的,没有温度的…… 每年一次看到陶心然的迁就的眼神,唐方就觉得心里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很想说,他要的,不是这个,他要的,不是这样…… 可是,又要怎么说呢?那个的已经失去记忆的人,将他们的从前都忘记了,他要怪,无从怪起,要说,当然也无从说起啊——所以,这痛,这难受,就只能藏匿在心里,就仿佛是一把钝钝的小刀,不时地割着,痛着,血流着,宛若凌迟…… 唐方痛苦,唐方不解—— 是不是,一个人的记忆失去了,所以,就连所有的爱恨情仇,都不复记得了?那么,是代表他们的感情不够深?是代表他根本就没有走到她的心里去? 种种猜测,仿佛盅毒一般,将唐方的心,咬得几乎是千疮百孔。而他几乎每一次,都在这样的无望的猜测里,心痛似搅。 可是,又能怪谁呢?他们而今,早已不是当初时的样子了。换句话来说,已经逝去的岁月,已经被时光隔绝开的感情,即便是能回得了过去,可是,又能有谁能保证,他们,又能回得了当初呢? 很了解唐方的痛苦,就如诸葛英武自己,又何尝不是痛苦着的呢? 他的手,轻轻地抚在唐方的肩膀上,然后,以兄长的口吻说道:“唐方,你要知道,我视你如弟……” 唐方微微地牵唇一笑:“我知道……” 是的,唐方都是知道的,四个师兄弟之间,唯有诸葛英武对于唐方,才是真正的好,才是真正的关心,而这关心,显然的,早已超出了所谓的师兄弟的情谊——更何况,他们师兄弟四人,除了唐方这个意外之外,其余的三人,虽然表面上称兄道弟,可是,几乎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心怀鬼胎,而来到陶心然的面前,他们的每一个人,都是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的呢? 281——师傅,我很爱您, 281——师傅,我很爱您, “师傅也知道……”诸葛英武望着唐方,忽然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而那句话,唐方一听,就明显地愣住了。 然后,唐方的脸色,蓦地变得惨白—— 唐方非常的了解诸葛英武,他知道,诸葛英武,并不是一个喜欢乱说话,又或者说,说话不着边际的人。若是他这样做了,那么,他就一定还有其他的话,想要说下去。 而且,唐方知道,这些话,一定是唐方现在不想听的…… 可是没有人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负责,所以,诸葛英武说得出来,唐方就得听下去——而且,他隐隐约约地有一种预感,诸葛英武要说的话,和陶心然现在对他的态度,有着莫大的关系。 但凡是和陶心然有关系的人,就是和他唐方有关系,所以,他也并不戒意,将剩下的话,听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诸葛英武歉意地望着唐方:“那一晚,你昏了过去,我帮你包扎伤口、换衣服的时候,师傅醒了,我也不知道她看到了多少……” 忽然想起唐方的身上那些纵横交错的伤,诸葛英武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顿了顿,才又说道:“你也知道,师傅她心软,看不得这些。所以,在看完了之后,就一直地追着我,要我告诉她,你以前的事情……” 唐方沉默下去。 那伤,在他的身上,也在他的心里。而他的心,早就腐烂着,早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烂了下去。而到了现在,他还能支撑着走到陶心然的身边,那是因为,他们曾经有过承诺,而他,一直,一直地,在靠着这些承诺过日子。 所以,他想将这些承诺补充完整。 “师傅说,她已经忘记了怎么和你相处。虽然,她记不起你们的以前,可是,她的心里还是舍不得你——她不知道,要怎样,才是对你真正的好……”冷月之下,那个抱着长剑的诸葛英武,将和陶心然的曾经的谈话,全部都讲给了诸葛英武听。不得不说,对于诸葛英武英武来说,这些话,说出来,是十分的艰难。可是,就是这些艰难的话里,却饱含着劝解唐方的一切的良药。 在这个世上,若说唐方肯心甘情愿地听一个人的话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陶心然。 在这个世上,若说唐方肯心甘情愿地守着一个人,对她不离不弃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陶心然。 唐方沉默下去。 是的,隐心然失去了记忆,几乎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可是,他呢?他并没有失去记忆——陶心然不知道两个人要怎么相处,可是,他唐方知道,可是,事情为什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唐方不能回答自己。 “师傅说,看了你身上的伤,她觉得心很疼,她希望你开心,希望你快乐——”诸葛英武的话,随着这入夜的风,慢慢地弥散开来,而这些话听在唐方的耳里,却别有一番的滋味—— 原来,是他错了,他错了么? 是啊,要怎么相处,才能找回以前的感觉,可问题是,以前早已过去了,今日的唐方,不再是以前的唐方,今日的陶心然,也不再是以前的陶心然。他们的经历,随着不断的经历而丰富,他们的经历,随着日月的消逝而变得不同。 可笑的是,他,唐方,竟然还在执着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于是,微微地笑了笑,唐方将自己的手,按在了诸葛英武的手上,然后,轻轻地拍了拍:“谢谢,我懂了……” 是的,他懂了。只要两个人还能在一起,又何苦要执着以前的事,以前的人,甚至是以前的点点滴滴?就仿佛他唐方,也亦不再是以前的唐方,那么,又何苦执着现在陶心然,一定是以前的陶心然呢? 原来,不是想不清楚,而是他,唐方,压根就没有看穿——太多的小心,太多的失去,编织成了他们现在的生活,所以,大家都开始小心翼翼,大家都开始患得患失。那么,如此相处的结局,又会是什么呢?彻底的背弃?心的疲惫?还是说不出的,到了最后,无言以对的相处? 这些,都不是唐方想要的。 “小唐,你长大了……”望着面前这个一点即透,一点即通,甚至是慢慢地学会了换位思考,举一反三的唐方,诸葛英武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道:“小唐,你真的长大了……” 是的,唐方长大了——以前的那个俊美任性的小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渐长成的,有担待的,磊落的男子。 那样的成长,令诸葛英武欣慰,相信令任何一个关心唐方的人,都会觉得欣慰。而且,他们也会骄傲——被那么多灾难,那么多挫折,都不曾击败的小唐,那么,拥有着这样的意志力,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是能被他所畏惧的呢? 答案,当然是不得而知的。 “我是长大了——时光催人老,我不想长,都不成啊……”冷月之下,那个站起身来的唐方的眸子里,没有玩笑的意味,透过月的清晕,照在他的俊美如玉石的脸上,他垂下头去,望着仍旧坐在地上的诸葛英武,语重心长地说道:“没有苦难的长成,是永远都不算是长大……” 是啊,温室里的小花,是不能结出沉甸甸的果子的,就如那些不经历风浪的白鹰,是无法搏击风浪的。 所以,要成长,就得磨炼,要长成,就得有经验痛苦的勇气——只有经历过苦难的长大,才是真正的长大…… 慢慢地咀嚼着唐方的话,诸葛英武忽然点了点头:“你是对的,小唐……”是的,小唐是对的,要知道,最精确的道理,永远来自实践之后,当然了,最能说服人的经验,必定是经过积累,经过千锤百炼…… 冷月下,将两个人影都照得越加在细长。他们的身后,那个帐蓬里,陶心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可是,她并没有睡着。可以说,小唐才一起身,她就发觉了。可是,她上前,甚至,也没有起身去查看。她只是静静地望着小唐的瘦削的身影,然后,听着两人的低低的谈话,不由地感慨万端。 原来,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称的。一个人,对于一个人的好,又是否是好,别人的感觉,都是真实而且是切实地感觉得出来的。 就仿佛唐方,陶心然对待他的态度,他立马就能知道——并非他有多么的聪明,或者敏感。事实上,自己所在意的人对自己的态度,对于那些同样用心对待对方的人来说,都是一目了然的。 不用掩饰,不用做作,随心,随性,只有这样的相对,对大家来说,才是最好的吧…… 那么,小唐,你可准备好了么?准备好了,要和我坦诚相待么? 倦意再一次地袭来,陶心然模糊地想要再一次地睡去,可是,在没有睡过去的片刻,她忽然听到小唐的声音:“师傅,我很爱您……” 是做梦的吧?一定是做梦的吧? 诸葛英武说过的,这句话,小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开口说出来的,因为,他有着诸多的顾忌,他有着诸多的想法,他更加担心,若是他说了出来,那么,就连回头的路,都没有了。而他,唐方,不想没有回头的路…… 可是,那样的字句,那样的流转在风里的声音,仿佛到了现在,还在陶心然的耳边回荡着:“师傅,我很爱您,我很爱您……” “请不要和小唐说什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话吧……他听了,一定会伤心的……” 诸葛英武的话,又回荡在自己的耳边,而陶心然只是微微地甩了一下头,然后,沉沉地睡去了—— 小唐,师傅也很爱你…… 第六卷:鹿死谁手 282——关于落殊的记忆 282——关于落殊的记忆 天边,又是夕阳西下的时候,那一片一片的血红的颜色,将整个天空照亮,就仿佛要将这世界上的最后的一丝光明燃烧殆尽。天地之间,开始昏暗起来,周围的放牧的声音,牧民们赶羊入圈的声音,远远地传遍整个草原,就仿佛是春起浅暮时的、牧童的吟唱一般,此起彼落。 夕阳的余光,映照在褐色的帐蓬上,衬着脚下的一片青绿,有一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恍惚的感觉。 又一天即将过去,这个日子,看起来,和以前的任何一个日子,好象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可是,落照却知道,有一此东西,还有一些人,终究是不一样了…… 落照小心地蜷缩在自己的帐蓬里。 她仿佛是怕冷一般,静静地蜷缩着身体,固执地将自己包围,不去看任何人,也不说话。 她的心,还是留在了昨天,留在了和落殇所说的话里…… 落殇的话,对于落照来说,并不是最大的刺激,而真正导致落照不安的,则是那个突如其来的名字——落殊…… 在落家,没有人不知道落殊。 落殊,就是落家的排在第三的长门嫡子。那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人,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人,曾经被火长老赞赏说,他会是落家的,最合格下一代的掌门人。 可是,落家的人,也很少看到落殊。并不是他闭门不出,又或者说是大门不迈。那是因为,他的身影,绝少出现在落家的任何一个地方。就连落照,也还是三年前,自己刚刚做上掌门的时候,所以的落家子弟来贺,然后,在说到了落殊的名字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个卓尔不群的年轻俊杰…… 不得不说,因为身上带着东羊家的皇室的血统,所以,落家的女子,都长想秀丽,男的英俊,女子的娇俏,绝色倾城的,更是数不胜数。 可以说,只要是落家的子弟,就没有一个,是相貌粗俗的。落殇,是个中翘楚,而落殊,则是翘楚中的翘楚…… 这样说,并非落殊的漂亮,有多么优胜过落殇,恰恰相反的时,落殊的容貌,根本就不及落殇。可是,就是那样的一个落殊,却是落家的,又一个俊杰,又一个相当出色和人物。 落照到了现在,都还记得,那时的落殊,第一眼望去,就仿佛是雕琢好的美玉一般,站在众人之中,犹如鹤立鸡群——明明,他的容貌,也并没有多么的出色,可是,你只要一眼望去,就会忽略他的容貌,然后,将所有的眼神,都看在他的气质,还有风度上面/。 那是因为,落照所看到的落殊,实在是一个风度绝佳的男子。 那一日,掌门大典,落家的所有的人齐聚一堂。而落照在蓦然回首之际,就看到了那个玉石栏杆旁边的男子。 大气的落家牌匾之下,站着一个一身浅衣束装的少年,一个少年长身玉立,虽然身着一袭简洁的白衣,可是,却生生地被他穿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富贵凌人之气。 那个少年,金冠束发,五官俏挺,柳眉、星目、玉面、朱唇,衬着白玉栏杆折射的清冷的光辉,更显得他俊俏如斯,温润如斯。他的黑如墨染的发丝,被细细地梳理过之后,以白玉结冠。那样的温润的玉色,更衬得他的脸上的肌肤,冰雪一般白皙剔透。而那个男子,竟然是微笑着的,轻浅而且随意的笑容里,隐隐约约地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疏冷淡漠之意,眸光流转之间,宛若独立于雪中的寒梅一般,虽然花意笼葱,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只看到一抹清凌凌的寒凉—— 一个如此表里不一,气质出众的男子? 那时的落殊,正微倚雕栏,不去看有着各色表情的众人,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荷塘之中,正微微绽放的金莲。风吹湖面,花枝摇曳,那个男子,就这样静静地凝视着,虽然人在花枝之侧,可是,给人的感觉,却更象是独立于尘世之外。 远来的风,轻轻地拂过他的面颊。将他的鬓间的发,丝丝缕缕飞扬而起,长长的衣袂飘散开来,飘然如仙,简直就是一副画卷。那一双明亮的桃花眼中流光转动,不知看着哪里,瞥到落照望向自己的眸光时,他先是微微地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直起了身子,对她点头,露出一个仿佛春花乍开般的微笑。 落照对他报以微笑,可是,在看到这个男子之后,她的心里,却不由地敲起了警钟—— 这个男子,和落殇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如果说,落殇是张扬的少年,虽然有着不凡的心计,可是,却始终不够稳妥成熟。 可是,这个男子,却宛若一个老练的政客,表情,举止,言谈,甚至是细察入微,察言观色——这个男子,有一双仿佛可以看透到你心里去的眼睛,无论在任何地方,无论在任何时候,只要你被他看上一眼,那么,所有的心事,都会暴露无遗/。 不得不说,落照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所以,她也并不喜欢这个男子。 跟着,掌门人登位大典开始,落照被人簇拥着走上掌门的座位,等她有空,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却发现,只有满池的金莲还在那一池碧水之中摇曳。白玉的栏杆,依旧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一切,都还是依旧,人流,如潮一般地涌过,无数的落家少年,正匆匆忙忙地上前,想要来观看这个掌门大典。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唯有那个仿佛是惊鸿一般地出现了一下的那个男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就是,落殊…… 那是落照的和落殊的唯一的一次见面。 从那以后,在此后的三年,落照就再也没有看到过那个霸气天成的优雅万方的男子。也是从那天以后,落殊仿佛从落家凭空消失了了般,再也没有见过落殇的踪影。 长老们也没有再将落殊提起过,整个落家人的,也没有再将落殊提起过,仿佛那个落殊,就是黎明前的水雾一般,在第一缕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就消失了在叶端,消失在露水里。而且,一经消失,就再也没有办法寻回。 可是,落照却知道,落殊就在她的左右,就在她的身边。有很多时候,她甚至感觉到落殊就在不远处望着她,望着她冷冷地笑,冷冷地笑。可是,落照却永远都没有办法看到,这抹笑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东西。 无数次想起对落殊的惊鸿一瞥。落照的心里,总是感觉到隐隐约约的不安。那个男子,只远远地站在荷池之侧,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可是,就是那样的静静的伫立。给人的感觉,压力无声而来。就仿佛他,才是这个盛会的主人,仿佛他,才是这个盛会的主宰。而所有的人,都是观众,都是追随。所有的人,都在随着他的意志而转,都在随着他的心思而行…… 那样的人,已经不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了。那样的人,就仿佛是这天地的主宰,就仿佛是这人间的霸主,只要他随意地站在那里,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 落照知道,落殊才是落家的希望。 她不是,落殇也不是。 可是,落殇却是她所关心的人,她希望落殇有一个相对完善的人生,有一个相对幸福的人生,而不是去和别人争夺那些没有用的东西。 落照曾经高高在上地站在权力的巅峰。 283——生和死的距离 283——生和死的距离 所以,唯有落照,才会比落殇更加清楚地知道,权力的巅峰,其实就是一个绝对孤独的牢笼。金碧辉煌的槛栏里,盛载着这个世上大多数人没有办法体会的寂寞。那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无法体会的疯狂。 每一天,落照都在接受着众人的膜拜,一身华服的她,仿佛就是落家的象征。可是,也只有她知道,那些人所膜拜的,并不她这个人,而只是她手中的,闪烁着冷光的权柄。权柄,被握在人的手心里,权柄主宰着当权者的命运,可是,权柄给予它的持有者的,却是世人永远都没有办法看到的绝对的寂寞,还有疯狂。 甚至,在别人看向你时,那冷冷的恭敬里,那苛刻的审视里,你就会觉得,你就是那个背天逆命的第一人。那样的生活,她已经整整地过了三年,所以,她不想落殇去过哪怕一天。 而且,她也不是绝对孤独的。 在那个时候,落殇不曾放弃她,所以,她不会孤独。可是,现在,她却得永远地放弃落殇了。那么,落殇啊落殇,你若是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希望,那么,当你站在那个位置的时候,又要何以为继? 落殇守在落照的帐蓬之外,焦灼不安地走来走去。他的手在发抖,他的心乱如麻,他的唇,变得没有一丝的颜色,甚至,他的额头上,有汗水不停地闪过。 落照的吐出来的血,还在沾满他的衣袖,此时,如被砂纸吸透的墨迹一般,全部都渗透了。变成了暗色的褐色。可是,落殇的记忆,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变得消失。即便是到了此时。落照的那苍白如纸的脸,还不停地在落殇的眼前晃动。仿佛将一切都要定格。 落殇的一切,仿佛都还停留在那一瞬间——落照不停地吐血,落殇心急如焚。可是,急,是帮不了你任何东西的,急切之下,他去摸落照的怀里——他直都是知道的,落照的病,是不治之症,落照一年四季所吃的药,比平时所吃的饭都多。所以,以落照的身上,永远都是备着药的。而落照,几乎每一次吃了药之后,都会在很短的时候醒来。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得和平日一样。 可是,落殇伸进去的手,却探了个空。 落照的怀里,空无一物。 落殇呆住了。 少女的芬芳的气息,从落照的身上,静静地散发出来。就仿佛曾经绽放在三月里的春花一般,令人感觉到说不出的舒畅,舒适。 落照的身体,曾经是那样的暖,曾经是那样的柔软。可是,落照此时的身体,却是那样的僵硬,就宛若正在慢慢地枯萎的老树一般,正在他的怀里,将最后一分生机,都消散在疾退的风里。 那种感觉,令落殇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于是,他抱着落照,在这夕阳西下的草原之上,落殇开始声嘶力竭地呼吸落照的名字:“丫头,丫头,你给我醒来……” 丫头,丫头,你给我醒来。 有那么一瞬间,落殇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想那个什么落家的掌门之位,他不想要什么权倾天下,他想要的,就是要这个女子醒来——醒来,然后和他在一起,永永远远…… 可是,有谁的永永远远,是把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的呢? 死亡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最。那么,即将被死神带走的人,可会因为身后的呼唤,而不顾一切地回头? 这些,落殇都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想要留住怀里的这个女子,不惜一切…… “落殇走了么?”落照醒来之后,望着帐蓬的天窗里,充盈着的,满世界的黑暗,忽然静静地问了一句。 她知道,这一次的病发,实实在在地把落殇吓到了。可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以前的时候,落照还知道什么时候病发,休息一下,或者缓和一下。然后,难过的感觉,就会慢慢过去的。 可是,自从今年开始,她的病,就变得无法控制,有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病发,更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倒下,通常,在窒息的感觉,扑天盖地而来的时候,在意识失去的前一刻。她才会发现,原来,自己又一次的发病了。 病来如山倒。 犹如死神狠狠地扼住了她的手,令她无法呼吸。 于是,落照知道,自己终究有一天,会这样的消失的——就如黎明前的轻雾,就如附在叶尖上的露水,无论她的来,还有消失,都是无声无息。 整个落家,所有的人,都要在关注着她的生死,可是,她却知道,那些人,真正关心的,是她什么时候死去,而不是痛惜她的生命的消失。可是,落殇是不同的,唯独落殇,是真正地心疼着她,真正地不想她消失的。她甚至不知道,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落殇,又要如何的。 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是谁都帮不了谁的,每个人,也只能修得自己的尘缘罢了。可是,落照却知道,至少,现在有一件事,她是可以帮得了落殇的。那么,她愿意在自己还有这个能力的时候,为落殇奉献上最后的一分力量——落殇,这已经是我所能为你做的,全部…… “回主子的话,落殇还在帐蓬之外等候。”床前,年轻的侍女,也是落家的人,她是在一月前来到落照的身边的,担负着照顾落照,还有传递消息的任务。此时,听到醒来的落照,第一时间就问起了那个桀骜不驯的落殇,于是,连忙低下头去,静静地回答道。 “哦……”落照静静地应了一声,顿了顿,才说道:“让落殇进来。” 年轻的侍女微微地屈了屈膝,然后,轻俏俏地走进了帐蓬。 落殇是在片刻之后,风一样的飘进了落照的帐蓬里去的。他才一进帐蓬,就迫不及待地叫了起来:“丫头,你怎么样了……” 落照斜斜地躺在床上,雪白的脸上,还带着一抹说不出来的浅笑,望着那个急得满头大汗的落殇,只是静静地笑,却不说话。落殇伸出了自己的手,想去拥抱那个躺在床上的病弱的女子,可是,一眼看到落照眼里的,仿佛是洞察一切的笑意的时候,落殇的眼里的热情,仿佛是落在霜天里的露水一般,不由自主地凝结了。 他怔忡地望着那个只是笑,却含笑不语的落照,却想不明白,这样的表情,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落家,掌门是超出所有的人高贵的存在,即便是长老们,都不敢对他们自己遴选出来的主子没有礼貌,所以,以落殇的身份,是绝对不敢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之下,越雷池一步的。 于是,落殇的张开的手,还有敞开的怀抱就僵在那里,而他的脸上的急切,脸上的笑,也同时地僵在那里。 他呆若木鸡地望着那个如此高深莫测的落照,顿时说不出话来。 “过来坐吧,落殇。”落照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落殇曾经熟悉无比的,淡淡的嘲弄里,夹杂着淡淡的失落的笑——只是,她的眸子,却是欣喜的。她望着落殇,拍了拍自己的床,有些歉意地说道:“刚才,一定是吓到你了吧?” “可是,你也知道,我并不是故意的。” 落殇的怔忡的神情,终于消失了,可是,想要拥抱落照的愿望,也随之消失了。他轻轻地扁了扁唇,轻轻地来到落照的床前坐下。一身的黑色的披风,就在无风的帐蓬里,静静地飘散开来。然后,他坐下了,伸出长臂,将落照整个人都按在自己的怀里,不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表情。 284——最后为他做的事 284——最后为他做的事 “我就要被你吓死了……”落殇的低声的话语里,已经带了些说不出的颤抖。即将失去落照的恐惧,还在心里流连不去,那就仿佛是世界末日一般的失落,就如钝刀,在落殇的心里,来来回回地锯,来来回回地磨。 落殇将自己的下巴,静静地顶着落照的头顶,有一下,没下一地蹭着,虽然落照的人,就在自己的怀里,可是,落殇却只感觉到自己的心,就仿佛是寒风里的叶子一般,在不停地发抖。 “我知道。”落照的声音,也有些闷,有些落寞——生死不在自己的手里,还有什么能是可以握紧在手心里的呢? “你再这样来一次,担保会把我吓死……”宛若执着的少年,固执地重复着自己的誓言一般,落殇拥着落照,低低地说道:“又或者说,你还没有死,我就已经被你吓死了。” “我都知道。”落照的回答,象是在安抚落殇一般,平和而且沉默的语调里,带着淡淡的叹息。 落照,她又何尝想事情变成现在这样? 可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她落照的力气,即将用尽了,生命也已经到了尽头,能有什么可以挽留? “落殇,听说你已将龙吟剑拿到手了?那么,唐方呢?他是不是也被你杀掉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照终于从落殇的怀里挣脱出来。她重新在床上坐定了,用镇定至极的声音,静静地问了一句。 帐蓬里的光线有些阴暗,油灯的光,不足以将整个空间照得如同白昼。可是,两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逃不过对方的眼。 落照的话,才一落音,落殇的眼神就凝了一下。 本来,他就是为了此事而来,可是,此时落照一问,落殇却不知道要从何说起了。要知道,曾经雄心勃勃的少年,将那个位子当成了自己的目标,并想着为之努力,付出一切。可以说,在此前的许多年里,他就一直地为了自己的目标而活,就只为了那个结果而活。 本来,他以为,除了那个位子,他不会再对任何一个人,抑或是任何一样东西投注任何的关注。可是,当他再一次在那个夕阳西下的草原上看到落照的时候,落殇才开始知道,自己究竟错得有多么的离谱。 他当然没有忘记自己片刻之前的、那种世界都要变得黑暗的、仿佛天都要塌下来的感觉。就如他没有想到,落照只是小小地病了一场,昏迷了一下。他就将自己所进行着的,和即将进行着的,都宛若浮云轻烟一般地,全部被他抛诸脑后了。 不得不说,原来,他在这个世上,毕竟不是毫无牵挂的,而他的几乎所有的牵挂,都系在了落照的身上。 “是的,我是拿到了龙吟剑,可是,我没有杀得了唐方。” 对于落照,落殇还是一贯的坦诚,无论落照问到什么,都没有一丝的隐瞒。油灯下的少年,抬起眸子来,静静地望着落照苍白如雪的脸,沉吟了半晌,才静静地说道:“因为,长老们说……” “长老们说,只要你拿到了龙吟剑,将会是落家的下一代的掌门人,落殇,我说的对吗?” 落殇的话,还没有说完,落照已经冷冷地截断了落殇的话,没有让他再说下去。对于落殇没能杀得了唐方,落照并没有过分的询问。 只是,在听说了落照是在被大长老他们劝说之后,才离开盛京之后,落照却忍不住地,冷冷地打断了落殇的话。 从来没有听过落照的如此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就如从来没有听过落照会用这样的语气打断自己的话一样。 落殇顿时呆了一下。 并不是落照的话,令他有多么的惊讶,又或者是声音有多么的冷酷。而事实上,是落照的眸子里,在霎时间所浮出的冷冷的、嘲讽不已的表情,令落殇看不懂了。 落殇不明白,落照怎么会在此时,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出来。 “长老们告诉你,若是拿到了龙吟剑,就可以接任下一代的落家掌门,在我死了之后……是也不是?” 落照将自己的手,抚在了心口之上,让自己的心脏,随着自己的淡淡的音调,慢慢地吐露出来,隐隐地带着叹息: “那么,落殇,你终于都做到了自己想要的,我是不是应该恭喜你呢?恭喜你终于心愿得偿?” 恭喜你,终于可以在我死后,将我所有的忍受过的孤寂,从头至尾地再忍受一次? 总是觉得,落照的话里,有一种落花将尽的萧瑟,总是觉得,落照的话里,有一种生命将逝的落寞。总是觉得,落照并不赞同自己的想法,总是觉得,落照的心事,比之以前,要重了许多,即便她就站在落殇的面前,可是,落殇却觉得,自己再也看不透她…… “谢谢你替大红拿回了龙吟剑。要知道,他们已经分开得太久,太久了……” 落照的声音,竭力地想要变得轻快起来。 她转过头去,望着那条红色的蛇,正努力地将它的身体全部都盘踞在那柄龙吟剑上。迎合着那种通神的长剑轻微的颤抖。那感觉,仿佛是久别之后的重逢和惊喜,在一霎时,感动了落照——人都是在感情的,即使冷血如大红,也会对自己的守护之物,作出如此的亲密的表情。 可是,人却不一样,再深厚的感情,也经不起岁月的腐蚀,经不起岁月的风烟。再深厚的感情,到了最后的最后,也只剩下记忆的碎屑,在被风吹起的瞬间,还泛着温暖依稀的回忆。 就如现在,也只有落照才知道。此时的自己和落殇,早已不再是当初的两个无知男女。而今的两个,各有各的守护,各有各的坚持。他们都在沿着自己的轨迹,在不停地向前的时候,偶尔闪过的片断记忆,才是他们的最温暖的守护。 落照苦笑着的,心里却早已被她预测到的将来,将自己的心,搅得心乱如麻。 落殇沉默了一下。 “那么,你可以去盛京,去向长老会复命了……你去告诉他们,他们想要的,你已经拿到,然后,听听他们怎么说……”落照的声音,慢慢地低沉下去,就仿佛是冰块落到了水里,只有人看得到它落下时的细响,可是,却再也没有人能看得到它的影子。 落殇沉默着。 他不明白,落照的如此巨大的感情起伏,究竟从何而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落照的脸上的表情,久别重逢的欣喜之后,会带着这样的沉重的色泽,还有隐忧。就如落殇不明白,如果说,落照并不想他得到那个位子,为什么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而只是将一切都藏匿在了心里,令他无从捉摸。 变了,都变了。 此时,近在咫尺的两个人,再不是那一对在那挂着破旧的大锁的、充满废墟的后院里并肩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两人,再不是那一对无话不说的少年,落照,也再不是要靠落殇鼓励,才有能力担下一切的那个小小的少女。而今的她,手里握着生杀予夺的权利,也握着将两人的距离,随时地拉远的、还有缩短的丝线——两个曾经如此亲密无间的男女,走在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上,就仿佛是背道而驰的火车一样,擦肩而过的凝眸,随之而来的,就是再难聚首的分离。 “去吧,落殇……” 落照的声音,忽然振作起来。她抬起头来,用一对熠熠闪烁的眸子,静静地望了落殇一眼,唇边的那一抹落殇所熟悉的,仿佛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又再一次地浮上了唇角,她望着落殇,微微一笑: “去吧,落殇,朝着你想要的目标而努力,只要你认为,那是对的。” 落殇忽然无法出声。 过了良久,他终于后退两步,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高大的身材,微微地屈下身去,对着落照谨恭地躬下身去: “那么,请保重。” 在低下头的一个瞬间,落殇的眼睛,一直地落在落照的脸上,眼神奇特,表情奇特。 落照的眼神,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眼前的落殇,仿佛已经不是她所熟悉的落殇,眼前的落殇,行的是落家的大礼。那么,也就是说,现在,并不是她所熟悉的落殇在向她道别,而是落家的子弟,在向落家的掌门行着临别时的礼节。 落照的眸子里,慢慢地浮上一层雾气。 “去吧……” 去吧,从此以后,云山千里无归路。即便是归来,可能看到的,都只是落照的一具枯尸。 去吧,从此以后,天涯海角不见君。天涯海角,毕竟不是最远的距离,最远的距离,是生和死,是心与心的距离。 举手之礼,将两人脚下的土地割裂开来,从此以后,两人之间,再没有人可以看到得到彼此的未来。 又或者说,未来,本来就是虚无飘渺的东西,即便是给你看到了,可是,当你走近他的身边的时候,他也一样地,无可抑制地改变了。 285——各有打算 285——各有打算 事实上,风云百起,岁月倥偬,没有人,可以永远地保持当初时的样子。 怔忡地望着落殇的毅然远去的背影,落照的眸子里的水气,陡然地变成了一抹豆大的水珠,然后,顺着她的眼角,长线般地滑了下来。 她怎么会不知道,落殇此去的结果呢?可问题是,所谓的结果,通常是你知道了,却没有办法阻拦。 落殇,我没有办法阻拦你,我没有办法令你停下你的脚步,我甚至没有办法可以令他们对你网开一面。可是,最起码,在我死去之前,还可以帮你做成另外一件事情。 若是我成功了,你会是落家的家主,你会是那个站在落家的巅峰的人——给予你的最深的孤独,让你沿着我曾经走过的路,然后,再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然后,你就会知道,权利所赋予你,除了绝对的孤独,还有绝对的孤立——这是你自己选择的,希望你不要后悔。 而这些,已经是我最后所能为你做的…… 于是,微微地闭了闭眸子,落照轻轻地吁了口气,将自己的神态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对着帐蓬之外,静静地唤了一声: “来人,备马。” “主子,您要去哪里?” 听到落照的呼唤,那个站在门外的小兰掀帘而入。在看到落照的惨淡的神色,还有她的眼角未干的泪痕的时候,那个在落照的身边,足足地呆了三年的小兰,忽然之间怔忡了。 虽然知道不应该,可是,她还是垂下头去,低低地说了句: “主子,天晚了,您要去哪里?要知道,您的身体……” 天晚了,您的身体,也并不算是很好。可是,您现在要出门,您又想到哪里去? 落照隐然苦笑起来。她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了么? 就连小小的侍女都知道,外表看来,就好象是正常人一般的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么?那么,既然一个小小的侍女都知道的事情,那些长老们,就更加的心知肚明了吧?心知肚明的事情,自然会换来万全的准备,以及所有的身后事的安排。 可惜的是,总有一些事情,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的。就如再周全的计划,也总会有看不见的纰漏一般。 人力不能阻止意外,就如人力同样不可以阻止人心一样。就如现在的落照,一念千转之下,已经决定了些后的一件事,而这一件事,则注定要在落家,掀起巨天的大浪。 “我去找木长老。” 落照的话语,变得轻松。她透过小兰的身后,望着那片黑色的夜,象是讲给小兰听,又象是讲给自己听一般地,再一次地重复道: “我找他,商量一些事情。” 是的,而今的六大长老之中,就只有木长老和星长老在自己的身边。而这两位长老,在落家的六大长老之中,都不是举足轻重的位置。 又或者说,她,落照,已经不是落家举足轻重的人物了,所以,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绝对不会留在她的身边的…… 可是,最起码,最起码,她还可以利用木长老和星长老,为她做一件事—— 并不是她落照不义,并不是她落照不为落家着想。她至所以这样做,而是因为,她的毕生的努力,都只为她所关心着的,她所在意着的人——为了他们能有一个相对安定,相对幸福的人生,落照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所有,当危险逼近,当她所在意的人,遇到了所谓的危险之后,落照同样的,愿意用自己的所有,去换取他的安宁,甚至是幸福。 所以,现在,落照就准备这样做…… “木长老在和落殇公子话别……” 小兰的声音,在落照的身后静静地响起,带着不可捉摸的轻淡。冷风一吹而过,将小兰的声音吹散,只有淡淡的余音,依旧在耳旁静静地回荡—— 话别?怕是在交待着某一种使命,又或者是说,他们在用自己的方法,稳住落殇的心吧? 站在帐蓬之外的落照隐然冷笑,却并不答话,只是迈出几步,一直地朝前走去。 没有月的夜晚,是漆黑一团的。远远近近的灯光,将这一片草原照亮。远来的风,已经将秋的气息吹来,这一地的青叶子,民即将地变成一地的金黄色。 季节的变幻,宛若人心的变幻一般,来得如此的迅速而不可捉摸。可是,落照却知道,对于她来说,眼前的季节,无论是繁花似锦的春天,还是一地萧条的冬天,她的生命里,都不会再出现“希望”的模样。 希望,就象一阵风,在飘过她身边的时候,她没有及时地捉住,所以,而今,她就再也没有办法去从远去的风里,作细细地分辨了。 “主子,您才刚刚好,要慢些。” 看到落照迈开步子的同时,那个平日里英姿飒爽的年轻门主又回来了,她的身后的小兰,却轻声地提醒了一下。 落照听到了,却没有回答,她只是望着前面的路,一步,又一步地走下去。 多年来的跋涉,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又或者说,她一直是明白的,只不过,得了更深一层的体会而已——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软弱展现给别人看;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狼狈述说给别人听;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觉的你很可怜,只会觉的你很无能很没用。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承担,因为没有人会帮你。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坚强,因为凡事都靠自己! 而今,路到了此处,已经没有办法回头,若真要怪,就怪那些长老们将一切都算得太迟,没有给她留下一点的,回旋的余地吧。 无论是谁,只要伤害到了她所在意的人,那么,她就必定会以十倍之力反击,令对方毫无还手之力。若是做不到,她也要玉石俱焚,不留下哪怕是一丝的希望…… 尘缘从来都如水,罕须泪,何尽一生情?莫多情,情伤己。 整片草原之上,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已经天翻地覆。 可是,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而且,绝大多数的,被记忆入了当地的年历之中,那些记载,在墨水干了之后,就被束之高阁,无人理会了。可是,那些传说,却仿佛是这草原上的风一般,四处流传着。 这其中,有大多数,被人们记下了,而另外的一些,就仿佛是弥漫在黑夜里的烟雾一般,当黑夜再一次如潮水一般地退去的时候,它就随着那潮水,迅雷不及掩耳般地掩去了,再也没有留下一丝的踪迹。 可是,总有人还是记得的,有的人,对于已经成为失去的,还有即将失去的,永远都不能忘记。 最起码,端木兄弟,是不会忘记的——端木齐不会忘记,端木阳也不会忘记,就连那个连日以来,沉默如水的二皇子端木星,也不会忘记。 可是,一切,都随着端木灼的死,尘埃落定了,可是,他们却没有忘记,这件事的,所有的前因后果。 曾经在这一片草原之上,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四皇子端木灼死于非命。 曾经主宰过这一片草原的三皇子端木阳,因为端木灼的失踪,而锒铛入狱。 曾经在这片草原之上,肆意掠夺的太子端木齐,而今变得锋芒毕收,再也看不到关于他的一丝的声息。 端木星依旧住在自己的帐蓬里,用一又阴冷的,甚至是没有一丝表情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眼前已经成为发生的,还有即将发生的一切,沉默不语。 286——寻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286——寻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时间,一日一日地过去了,可是,自从那份长达三十多页的奏折递上去之后,盛京的一切,都变得毫无声息。 于是,端木家的兄弟,都保持着警戒的状态,外表平静,内心忐忑。他们,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结果。 端木灼的死,肯定会在朝野之中,引起诸多的纷争,这些,都是端木兄弟事先就预料到的。可是,这一场纷争,究竟要怎样收场,究竟要怎样落幕。而他们兄弟,要为端木灼的死,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才是端木齐,乃至端木阳最关心的事情。 因为,这最后的决定,影响着他们的下一步,乃至一生…… 要么忍,要么残忍。 于是,端木阳和端木齐,乃至于那个看起来,什么都漠视不理的端木星,都怀着各种隐秘的心情在等待着,在等待着那个结果的到来。 端木阳又回到了他的三皇子府里,对于以前曾经发生过的一切,仿佛都忘记了一般。包括他的被囚,包括他的所有的无妄之类,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要去讨个什么说法。 而且,多日下来,端木阳甚至不曾有半点的抱怨,甚至是不安。而且,他开始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就仿佛他这一回来,世间的所有的和他有关的纷争,都消失了一般,而他,也开始甘心做一个无所事事的皇子。 端木星仍然天天窝在自己的帐蓬里,除了整日欢宴之外,并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出现。可是,有不少次,有人竟然看到了,在他的帐蓬之外,半夜三更的时候,有黑衣人频繁来往,似是传递着什么重要的消息。 端木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来自盛京的消息。他想知道,经过这件事之后,他的太子之位,会不会受到威胁。他不知道,他的母后,此时正在如何艰难地平衡着一切,又是如何艰难地抚慰着那个失去了唯一的儿子的贵妃。就如他不知道,此时的父皇,在失去了一个钟爱的儿子之后,会是如何的暴跳如雷一般。 可是,端木齐却没有办法得到来自京城的任何消息。 无论他派出多少人,无论他送了多少封信,盛京之中,仍然没有他要的丝毫的消息传来。 于是,万般无奈的端木齐,最终想到了落照。 于是,那个病弱的落家少主,在不知道和端木齐达成了什么协议之后,竟然挽缰上马,直朝着盛京而去。 这一次,她是受端木齐之命,却帮他打探消息的。可是,也只有落照明白,端木齐至所以支开自己,是因为他还有着另外的打算。 至于那个打算是什么,落照并不知道。就如她不知道,端木齐的下一步,究竟想要怎么样一般。没有人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结果究竟如何,你不能,我不能,天也不能。 当太阳,从草原的另一端,慢慢地升起的时候。当黑夜彻底地从这片草原上撤退的时候,当所有的从帐蓬里走出来人的,开始在这逐渐变成一片金黄的大草原上,辛勤劳作的时候,落照就带着她的一部分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一片草原,悄无声息地朝着京城的方向迅速地移去。 端木阳依然从自己的帐蓬里走出来,在看到了太阳的脸之后,伸了个懒腰,开始回到帐蓬里睡去了。 端木星的帐蓬里,依旧是悄然无声的。就仿佛,那个从来鲜少在人前露面的二皇子殿下,仿佛是早就睡着了一般,任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他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心态。 仿佛,那个遇刺而死的,并不是他的弟弟,仿佛,那正在明争暗斗、尔虞我诈的两个皇子,和他没有任何的关系一般。 仿佛,他就是个陌生的来客,只是在路过的时候,看了一场热闹,在曲终人散的时候,准离场一样。 秋的天,风清日,爽,万里无云。那样的一片湛水般的蓝色,就仿佛是海的另外的一重天,天的另外的一重海。 面一直地在这片草原上,安定地生活着的人群,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人关心和自己生息没有关系的事情。就如在这个世上,最大的转折,最重要的转折,当你事后想来,也只不过是那些堆叠的岁月,平凡的时光而已。 那些抹不去的笑脸,回不去的日子,叫时光。那些看过的海,落下的夕阳,叫时光。牵过的手,留下的泪。也叫时光。那些流下的血,死去的人,也叫做时光…… 陶心然一行,已经在积极地准备着离开这里。 在最近的几天,他们都走得特别的远,只为了备要过雪山的食物,还有和他们的以后的生活有关的东西。 今天的太阳很好,就仿佛是一层淡淡的琉璃一般,覆盖在天地万物之上。淡黄的草叶,黄了边缘,绿的仍旧透心,那样的两种颜色的搭配,就仿佛是镶了淡淡的金边一般,正在这秋日的轻风里,婆娑起舞。 陶心然站在秋风里,望着这一望无垠的原野,柔风吹拂着她的细长的发丝,掀动着她的衣裳。她的洁白得仿佛是峰顶白雪的脸上,在这暖阳之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她就站在阳光下,望着小小的帐蓬被收了起来,望着自己的两个徒弟,正将所有的东西收拾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马匹上。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某一个方向,神色之间,颇有些说不出的忧伤的味道。 本来,陶心然是一心想要离开这个草原,回到原来的地方,过原来的日子的。 本来,她的目标,一直就在中原,她总是想着,能将自己以前曾经走过的路,再重新地走一次,然后,将失去的记忆,重新地找回来。 本来,她以为,这一次离开端木阳,就会越走越远,越走越远,远得不必再回来,远得,永远都不能再回来。 可是,谁知道,才一转身,事情又多了许多。谁知道,她一直地朝着离她梦想中的大陆的相反的方向走去的。 于是,这种南辕北辙的走法,到了现在,越走越远,越走越远。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呢? 就因为她不知道的原因,她失去了自己的记忆,她失去了自己的一切,而今的她,就要带着这已经缺失的记忆,朝着雪山的另一端,朝着一个比原来更遥远的地方走去…… 虽然,诸葛英武安慰着她,安慰着她,以后,他们还可以回到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去。虽然,唐方安慰着她,记忆失去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还在一起。 可是,只有陶心然知道,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就是失去了一部分的美好,到了现在,她还觉得遗憾,她还在怀疑着,诸葛英武所讲的精彩,她是否真正地拥有过? 可是,回到中原的路,是那样的遥远,是那样的坎坷,遥远得,只在这里望着云天,仿佛就是永远都回不去的距离。遥远得即使是在梦里,依然都没有办法梦到她想要梦到的东西…… 没有记忆的人生,一定是不完美的,没有了过去的人生,一定是有缺憾的。可是,陶心然是个执着的人,她是真的不想,带着这种缺憾,走到草原的另一端,走到一个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地方去。 可是,陶心然却知道,她不得不走,她不能不去。 要知道,唐方因为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诸葛英武因为她,也受了太多的罪。而且,陶心然更加知道,目前,离开这里,离开这一片草原,才是最明智之举…… 287——我在看天,我在看天 287——我在看天,我在看天 取舍之间,是如此的艰难,取舍之间,又是如此的难过。陶心然只站在这清风蓝天之下,就感觉到一种黯然神伤的感觉,由心而生。 又或者说,我们所追求着的,永远都是我们捉摸不到的东西。又或者说,这人世间的是非对错,并不是我们一直所认为的天平,可以衡量的。 要知道,对于我们来说,若只想朝着对的方向走去,那么,就要舍弃自己想要的。同样,若是想朝着自己想要方向走去,那么,我们同样,也得舍弃更多,更多。 陶心然就站在这碧色苍黄的万里大草原之上,忽然之间,轻轻地叹了口气。 陶心然还是一贯的一身的浅色衣裳,衣衫的外面。包裹着诸葛英武专门为她买来的,当地的蒙古族的人们经常穿的袍子。草原上的气候,变化多端,白天,可能还是艳阳高照,可是,当太阳去到山的那一边,寒气,就仿佛是肆虐在这片草原上的恶魔一般,毫不留情地将这一片草原占据。 白色的衣衫,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飘散着,兽皮的衣领,竖起细细的绒毛,如细长的草叶一般,柔柔地飘着,不时地,拂动着陶心然的面颊,就仿佛是俏皮的小童,正在开着幼稚的玩笑一般。 秋日的阳光,水润通透,衬托着陶心然的苍白得仿佛是白芷花一般的脸,令眼前的两个男子觉得,他们的师傅,就仿佛是神仙般的女子一般,站在这满地的秋色里,在做秋日前的最后一次凝望,接下来,仿佛要乘风归去一般。 眼尖的唐方,看清了陶心然的眼底的落寞,还有怀念。知道陶心然一心要回归中原的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下,侧过头来想了一想,随即放下手里的东西,拍了拍手,朝着陶心然走了过去。 以往的一年里,他也是这样,当陶心然有说不出的乡愁的时候,唐方总是想着办法,令她将心思转移。虽然,有时会令陶心然不开心,或者不满,可是,在唐方的心里,只要陶心然能开心,也就是了。 自从认识这个女子之后,唐方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女子而活,所以,这个女子的快乐,就是他唐方的快乐,她的忧伤,就是自己的忧伤。 “师傅,你在看什么呢?”唐方来到陶心然的面前站定,一年来,高了不少的他,站在陶心然的面前,足足地高出了一个头。望着这个曾经以师傅为名,陪伴了自己许久,可是,却也离开了自己许久的女子。唐方的唇角的弧度,微微地弯了弯,他的俊美无俦的脸上,阴霾散去,渐渐地浮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的、浅淡的笑意。 唐方甚至觉得,就样看着陶心然,他的心里,就有一种隐秘的喜悦还有满足。有一刹那的天长地久,天荒地老的感觉——就仿佛是那个女子,就是他的一切,就是他的全部。只要不能这样望着她,他的人生,就再也没有遗憾,从此就完美无缺。 陶心然下在细细地想着心事,想着,想着,她微微地低下头来,不想让那两个还在忙碌的徒弟发现自己的忧伤。 再一次抬起头来,陶心然是被唐方的呼唤唤醒的。从懵懂到清醒,也不过是用了一瞬。她静静地抬起头来,望向了那个已经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徒弟。 然后,她望定唐方。可是,在触到唐方的微微低下的头时,她的心,忽然无可抑制地、剧烈地跳了一下。 草草碧草之下,在风里不停的挥舞着的长叶子这下,唐方的一张俊脸,挡在了而已的面前。因为长高了的缘故,唐方往陶心然的面前一站,就挡住了照在她的脸上的大部分阳光,然后,陶心然就对上了自己最小的徒弟。 一刹那浮上的念头,似乎根本就不用思考,望定唐方的时候,陶心然的心里,不由地浮上了一抹感叹——这小唐,可长得真好看啊。 应该是象草原上的人,经常说起的天神吧? 呃,不,好象比传说中的天神,更加的漂亮…… 陶心然怔忡地望着眼前的唐方,望着他的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那浓密的眉,高挺的鼻,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在张扬着高贵与优雅,这,这哪里是人,这根本就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嘛! 嗯,是的,若是真有匹白马给唐方的话,那么,一身蒙古袍子的唐方,可真是童话中的白马王子呢——骑着白马的王子…… 不由地,被自己浮上来的念头逗笑了,陶心然的眉眼弯了弯,望着唐方,也不自觉地微微一笑:“小唐,你怎么了?” 相处的时间久了,陶心然慢慢地知道,小唐的名字叫做唐方。可是,大家在平时的时候,就只唤他做小唐——陶心然到了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唤小唐作“唐方”的时候,那个俊美的少年的脸色,蓦地宛若就要落下雨滴的天空一般,黑得不成样子。 经过诸葛英武的提醒,她总算知道了,原来,唐方的小唐,还是她自己给起的。自从唐方来到陶心然的面前之后,陶心然还从来没有唤过正正式式小唐一句“唐方”过。 也是从那时起,陶心然但开始注意起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她最容易忽略的东西。没有人知道,当她对着唐方,感觉到手足无措的时候,又有多么渴望回到那个所谓的中原,去找回自己的所有的记忆? 可是,眼下,她离那个中原,越来越远了,那么,是不是她离自己的记忆,也是越来越远了呢? 这些,陶心然当然是不知道的。 看到陶心然怔忡在那里,唐方微微地摇了摇头。如果说,陶心然这一次再见之后,还有什么变化的话,那么,就是她比以前,更容易发呆了。 几乎每一次,陶心然在看到唐方的脸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发呆,都会不由自主地愣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刚刚开始的时候,唐方还以为陶心然想起了什么。于是,就任由她呆头呆脑地看个够。可是,到了最后,唐方才知道,陶心然至所以如此认真地看着他,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好看…… 呵呵,每每一想起陶心然呆愣着的表情,唐方就觉得啼笑皆非——好看是什么?美是什么? 人的外表,真有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可以忽略人的本质? 说实话,唐方从来没有认为自己长得好看过。她总是觉得,自己的身上,伤痕累累,自己的心里,也是千疮百孔。再想起自己的不堪回首的经历,他总是觉得,站在陶心然的面前的时候,特别是对上陶心然的那一双亮如秋水般的眼睛的时候,有很多次,唐方都会自惭形秽地将眼神转开去。 说实话,对于陶心然,他就只能仰望,当每一次陶心然望着他的时候,他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自己的卑微,还有渺小。 他那样渺小的人,怎么配得起师傅如此痴迷的眼神呢? 望着陶心然依旧是一副呆呆愣愣的样子,唐方微微地笑了一下。 他的这一笑,陶心然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没有办法啊,谁叫她的小徒弟好看呢?好看得,令她妒嫉,令她转不开眼神…… 就如此时,她看着唐方,那样的微微一笑,真的是倾国倾城——浅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立在微风之中,微微飘拂,衬着悬在腰间的那一块美玉,就仿佛是半空中的身影,直似神明降世,无以伦比。 288——师傅,我知道 288——师傅,我知道 那个男子的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眼睛里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这种容貌,这种风仪,衬着身后的高天远秋,更令人可以看出一种根本就无法捉摸的美丽。 对于一个如此美丽的男子,陶心然除了欣赏,还有不平,为什么,她竟然没有一个男子好看? 看到陶心然的眼神,由痴迷变得欣赏,由欣赏变得愤愤。唐方不由地乐了。他再叫了声:“师傅,你在看什么呢……” “呃……我……”唐方的突如其来的一问,陶心然又呆了一呆。她的脸,蓦地红了起来——她在看什么呢? 她总不能告诉自己的徒弟,她在看美男吧? 于是,表情讷讷的,脸也红红的,陶心然清了清喉咙,指了指远方:“你没有听过吗,秋天的天是最漂亮的……有一句什么来着‘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说的就是现在的景致——所以,我在看……我在看天……” 陶心然转过了头去,指了指头顶蓝得不象样子的天,还有那正在烈风之下,剧烈地起伏着的草叶,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摊开了手,掩饰似地又说了句:“看你哪里是懂的样子啊,咳咳,算了,你干脆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唐方的唇角的弧形,再一次弯了起来,弯啊弯得,就象是天上的月亮,好看极了。 可是,陶心然已经没有心情自己这个美得不成样子的徒弟了。望着唐方的带着微微笑意的眸光,有些心虚的陶心然的脸,再一次地红了。 要是被自己的徒弟问得说不出话来,她这个徒弟不是“迂”死了? 可是,陶心然并不知道的是,在以往的在一起的日子里,本来还算是伶牙俐齿的她,就曾经无数次地,被自己这个表面老实,内心慧黠面出的徒弟,无数次地问得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那时的陶心然,也还算得上是博学,可是,而今的陶心然呢,失去了大部的记忆,所有的一切,几乎都忘记了,又如何能说得过唐方呢? 可是,说不过,也不等于要在这里等着被这个小子取笑吧?陶心然一句话说完,就撇下唐方,越过他的身体,快速地向前走了两步,冲远处的诸葛英武扬了扬手,问了一句: “英武,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望着仓促而去的陶心然,身后的唐方慢慢地背过手去,望着师傅飞红起来的脸,还有眸子里的躲闪和心虚,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倒真是没变呢,在以前,师傅第一次被自己说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副表情。 只不过,那时的师傅,是绝对不肯认输的。一被唐方说得词穷了,就要叉起腰来训他,然后,用力地敲着他的脑袋瓜子,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把你难为师傅的心计儿,若是全部都用在武学上的话,你还用担心老是被人欺负么?” 那时,在陶心然的眼里,她的四个徒弟,都是被人欺负,被人压榨的主儿,而这四人,来到了她的身边,就要受她的庇护,而她的责任,就是把自己所学的,所知道的,全部都教给他们,作为他们以后的,在江湖上安身立命的本钱。 可是,陶心然并不知道的是,除了偶然被她救起的唐方之外。其他的三个徒弟,都是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而来,直到将她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然后,还是不肯放手。 而事实上,陶心然的武功,比之几个早已千锤百炼的徒弟来说,就算是三、五个陶心然绑在一起,也难望其中任一的项背。 在之前,武功最差的,要数是小唐。可是,唐门之毒,名闻天下,只不过,唐方生来清高,不喜欢,也不屑将那些剧烈用于身边的人身上而已。 可是,而今的唐方,早已今非昔比。而今的他,已经在端木阳和袁烈的逼迫和残无人道的逼迫之下,迅速地成长起来。而与武功同时成长起来的,是他的心里,逐渐地坚定起来的信念——他要守护自己想要的,一生不离不弃。 他要守住自己想要的,并不断地努力。他发誓,此前的袁烈的和端木阳的事情,再也不会重演,他是绝对不可能将陶心然再拱手让到别人的手心里去…… 他的师傅,只能是他的,是要陪伴他一生的人,所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都绝对不会放手,绝对不会放弃。 “师傅,您稍等一下,我们就可以走了……” 远处,一心正在检查马匹、检查行李的的诸葛英武,并没有听到二人的话,所以,看到陶心然冲自己走来,就以为她真的是赶着想要走了。于是,他的手下不停地加快了。然后,陶心然扬声说了一句,又开始检查其他的马匹去了。 要知道,这一次,要翻过一座雪山,所以,马匹要事先检查好才行,所有的料,水之类,要全部都带齐——现在诸葛英武,再不是以前那个醉卧美人膝,醒握杀人剑的黑道刺客了。而今的他,担负着要照顾唐方和陶心然的重担,所以,事无巨细的,都要打点清楚——这不,原本一身轻装的他,到了现在,就成了大堆小堆的东西—— 在这草原之上,物资奇缺,若是少了一样,他们就有可能受罪,所以,这样一来而去的,想得多,买得多,到了今日,他们的帐蓬里,虽然不是说应有尽有,可是,日常所需,倒也并不缺少了。可以这样说,只要能找到水源,他们就可以在这片草原的任何一个地方,住上一段时间…… 本来是借机想要甩脱唐方的,所以,陶心然想看诸葛英武准备得怎么样了,顺便上前帮一下手。然而,看着诸葛英武的样子,这忙,好象还真无从下手。 而诸葛英武说了,还没有完全准备好。那么,对于陶心然来说,可是还要面对唐方的问题? 说不出为什么,陶心然忽然变得讷讷起来。她转过身来,望着唐方,刚刚想说什么,谁知道,那个又一次跟上前来的唐方,却抢在陶心然之前,抢先开地口了: “师傅,你刚刚说的那两句话,我知道怎么解释……” 陶心然呆了一呆。 说实话,那两句话,她都忘记了是从哪里听来的,只是,刚刚被唐方一问,自己觉得窘迫,所以,随便将浮上记忆的两句话拿来敷衍唐方而已…… 可是,竟然没有能难为得住这小子么?你看看,这不过一个转身的功夫,唐方就已经要解释给她听了么? 陶心然顿时苦了脸——连徒弟都难不住的师傅,你叫她的脸往哪里搁呢? “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唐方漫吟着,望向了天空的西方。那里,湛天如水,太阳还在头顶,哪里有落霞,哪里有孤骛呢?唐方想着,眸子里的笑意更深了,他转身来,望着陶心然,笑道: “师傅,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说‘阳光映射下的彩霞与野鸭一起飞翔。大雨后的江水显得异常的充盈,远远望去,江水似乎和天空连接在一起’啊……。彩霞,好象是夕阳西下的时候才有的吧?那时候,天呈五彩,云成五色,所以,说是彩霞也丝毫不为过啊……” 嗯,说实话,唐方还真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而这解释——显然是忘记了一切的陶心然,自己曾经解释过的。唐方还记得,那一日,他们师傅在终南之巅练功的时候,陶心然对着西去的斜阳,忽然漫吟了这几句。 189——不要拿师傅当病猫 189——不要拿师傅当病猫 当日的陶心然,本来只是触景生情。才想起了骆宾王的[腾王阁序]里的最为出名的两句。 而陶心然本来是穿越过来的人,对于这个古代的文化,深知道颇有冲突,所以,她每一次说出来不是这个时代的东西,都会详细地解释。 而这两句话的解释,就是那时,她告诉四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徒弟的。而今,她虽然自己不记得了。可谁知道,记忆力特别好的唐方,竟然将她的话记下了,不但是记下了,而今,还可以作为对陶心然反戈一击的武器。 唐方解释完毕,侧过脸来,望着陶心然的依旧微微地发红的脸,淡淡地一笑:“师傅,怎么样?我解释的恰当否?” 望着唐方的有几分得意的脸,再看看他的眸子里潜藏着的笑意,陶心然忽然哑然了。 这句话的意思,好象也就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就连自己都毫无印象的解释,小唐他却可以娓娓道来呢。 而这句话的解释,陶心然明明觉得,根本就是不她在书里看到的,只不过是在一段遥远而又遥远的记忆里找到的……那么,唐方呢,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换句话来说,就连陶心然都不知道出处的东西,这个平时不爱学习的小唐,又是如何得来的呢? 不由地疑惑地望了唐方一眼,想要知道唐方的答案。可是,唐方接下来的话,却令陶心然再一次地,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可是,师傅,落霞,秋水长天一色,既然指的是夕阳西下的时候,可是,而今,才日出东方,还没有到正午的呢,你又是从哪里看到落霞的呢?” 望着唐方的表面一副好学,其实觉得好笑的神情,陶心然眨了眨眼,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本来,她是在偷看唐方的时候,被唐方突如其来的一问,就随便想了句话,想用来糊弄自己的小徒弟的。可是,却没有料到的是,那么不合时宜的两句话,却被小唐抓住了把柄,到了而今,她自己,被小唐问得无话可说了。 看到陶心然发窘,唐方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里,再也没有了平日的拘束,还有阴霾。那样的爽朗的笑,带着好听的余韵,就在这一片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仿佛是汀上水花一般地四散开来,随即消退在四周的空气里。 而陶心然则是怔怔地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开怀大笑的唐方,望着他的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不由地,再一次地痴了——谁叫他是自己的徒弟?谁叫他是自己的徒弟? 陶心然发誓,若是唐方不是自己的徒弟的话……呃,她一定不会放过他…… 念头不过是一转,当唐方止住笑,对着陶心然望过来的时候,陶心然才明白,方才的一瞬间,自己的心里,闪过的,究竟是多么可笑的念头—— 嘿嘿,师傅和徒弟,她不是小龙女,小唐也不是杨过好不好? 小龙女?杨过?感觉到仿佛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可是,若不是这个时代的,那又是谁? 会是谁呢?陶心然按住自己的眉心,又开始苦思萦想起来——最近,就在最近。她的心里,总会不时跳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或者东西,可是,要在她想要追溯的时候,却不得而知呢? 不会是自己活了两百多岁,见过太多这个时代的人,所不知道的东西吧?想了想,却始终想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陶心然知道,自己一说出来,又是被唐方笑的料。于是,她摇了摇头,开始将那些可笑的念头抛下了…… 唉,若是记忆在的话,若是记忆在的话,那么,可就好了…… 唐方并没有发现陶心然的心思百转,他笑毕,又开始顺着先前的话,开导起陶心然起来: “那么,师傅,你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昨天黄昏时看过的夕阳西下的样子,而今天恰巧想到了,所以,刚刚才在这里大发感慨的呢?” “呃……那个当然……” 然而,本来,想顺着唐方说“是”的话,是要脱口而出的。可是,上惯了当的陶心然,也学会思考了。就如现在,口边的话只说了一半,陶心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却忽然顿住了口。 那是因为,她忽然想起来了,昨天根本就没有夕阳可看——唐方这小子,又是在误导自己,然后,拿自己来取笑的吧? 要知道,昨日傍晚的时候,恰巧落了一场大雨。雨打在帐蓬上,一直不停地响。到了现在,还有一股潮湿的味道正随着这远风不断地侵入鼻孔,可是,小唐这小子怎么说?昨天看夕阳?昨晚看星星还差不多好不好? 心知上当的陶心然一怒,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说说,这个唐方,平时不务正业也就算了,偏偏算计起她来,却是一套又一套的,怎么,是不是她这个师傅不发威,这个小唐,就将她当成是“病猫”了? 看来,她再不弘扬一直作为师傅的威风,以后,这小子还不上了天去?于是,连日来,一直都表现得非常好脾气的师傅,终于都发威了。 陶心然将双手叉在腰间,恨恨地望着唐方,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哼,你是拿师傅寻开心是不是……啊?师傅出丑了,你就这么开心么?你这个小没良心的……” 那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又急又怒的陶心然,当然不会想起,以往的时候,她也曾经被唐方拿话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而每到了这时,她便会拿出师傅的派头,压小唐一等,好让小唐说不出话来。 而今,陶心然又一次遭遇了这种情况,所以,性格里的本色,一下子显现出来了——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说的就是陶心然的这一种。 陶心然的话才一说完,恍惚之间,仿佛脑海之中浮出了许多的说不出的记忆。她站在这不停地来去的秋风里,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头呼啸而过。可是,待她想要看清之时,却又不得而知。 陶心然还在怔忡地站着,唐方已经仿佛以前的无数次一般,大笑着离开了。可是,在陶心然没有看到的角落,有两滴泪水,迅速地从他的眼里滑出,然后,跌落在脚下还在湿润着的土地里——师傅,我一直在原处等你,可是,是不是已经成为忘记来过这里呢? 失去的记忆,要怎么样才能找回来?失去的往昔,曾经的快乐,又要怎样,才能回到当初? 这些,唐方自然是不能回答自己的。 远处的诸葛英武,没有留意两人在说什么,只是,在听到唐方大笑着离开的时候,这才抬起了头,望着唐方:“师傅,小唐,我们要走了……” 师傅,小唐,我们要走了。 我们将从这一个起点,走到另一个目的地去,我们将由这里,走到另外的一个世界里去—— 冰山之巅,雪山之巅。只要我们越过了,就能走出另外一个相对平稳的人生,就能走出一个相对幸福的人生出来…… 要知道,所谓的世外桃源,其实并不在那些神秘的地方,而只在我们的心里——只有我们和最在乎的人在一起,那么,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天堂,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世外桃源。 听了诸葛英武的话,唐方止住了笑,然后,将陶心然的马牵来给她。扶着她上马。而陶心然,还在气着,还在疑惑不解着。 看到自己的马来了,她一翻身上马,然后,也不去看唐方,就朝着诸葛英武靠拢过去:“英武,我们天黑之前,可否到雪山那里呢?” 190——是谁正在追来? 190——是谁正在追来? 从半空上向着远处俯视,你就可以看到,那遥远的雪山,在连绵的巨大冰峰中、宛如银冠上一连串明珠中最璀璨的一粒。那样的洁白的,泛着轻雾的光彩,就在秋日的阳光之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辉。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视野没有什么屏障,所以,在天气好,或者是雨后的时候,视觉不是一目千里。所以,在准备登上马背的陶心然看来,此时,自己一行三人,距离那座雪山的距离,并不遥远。充其量,从这头看到那头,怎么看,也只不过是极近的距离,所以,陶心然在看着那雪山的时候,觉得信心倍增——那么近的距离,想来一天的时候,可以到达了吗? 然而,诸葛英武却微微地笑了一下。他的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幽暗深邃的黑色的眸子,此时一笑,更显得深幽而不可捉摸。 听了陶心然的话,诸葛英武先是一怔,然后,不由地苦笑了起来。 你要他怎么评价自己的师傅呢? 他们四人的师傅,说实话,并没有教过多少的武功给他们,可是,对于他们四人,在另外的某一些事情的影响上,却是至深、至远的。 陶心然的豁达、大度,陶心然的公平、公正的心态,她那一种崇尚自然,崇尚公平的心态,都对四人,或多或少地影响着。乃至于陶心然的人生观,即便是到了袁烈的这里,也有时候,会觉得陶心然足足可以堪当他的师傅。 而且,陶心然的可以算是博学的才华,脑袋瓜子里装着的许许多多的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都曾经令四人为之折服,叹服。 可是,那只是陶心然的一面而已。 陶心然在有的时候,就象个博学的博士一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对于一切他们不有解释的,又或者是疑惑不解的东西,都能做出一个相对完美的解释。可是,有的时候,陶心然对于一些其他人能祥于耳的常识,却会表现出一副懵懂的神态出来,就好象现在,望着陶心然的胸有成竹的样子,诸葛英武,甚至是唐方,都忍不住地微微一笑,暗暗地笑自己的师傅聪明一世,胡涂一时。 碰到专业性的问题,唐方是不会回答的。 一则,在陶心然的心里,诸葛英武比自己要博学得多,他的答应也更容易被陶心然接受。可是,若是自己将那个答应讲给陶心然听,那个好强的师傅,必定要和他一赌,然后,催着他赶路。那么,到时候,累的,辛苦的,还不是自己? 反正,自己就是想将陶心然逗笑了,将那些乡愁,还有离愁都抛到脑后去。而今,自己做到了,找些话给诸葛英武说说,也是对的。 所以,当诸葛英武用好笑地眸光望过来的时候,唐方干脆地耸了耸肩,然后,别过了头,不再去看这二人。 唐方摆明了,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陶心然的问题,又不能不答,所以,到了现在,诸葛英武只好苦笑着,指了指远处的雪山,对着陶心然笑道: “师傅,要知道,在这草原之上,没什么可以阻挡视线,所以,看得比较远。特别是没有雾气的秋天,再下过一场雨的话,那么,就可以说是天高气爽,比起平时,更加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就好象这座雪山,你现在看着,可能觉得并不是太远。可是,你听过一句话么‘看山跑死马’……那一句话,说的就是虽然距离极远,可是,你若是看去,就会发现其实是非常的近。可是,若真要走,却怎么都走不到……” 陶心然“啊”了一声。 说实话,这些,她还真没有怎么的想过。可是,那座雪山,在此时看来,是如此的明晰,是如此的接近,怎么,这么近的距离,诸葛英武竟然说很远? 陶心然有些不服气,望着诸葛英武,说道:“那么,我们一天到不了,又要多久呢?你不会告诉我,我们要走上个三天三夜吧?” 深知道陶心然的喜欢好强的心切,诸葛英武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望着一直没有再出声的唐方说道:“若是星座兼程的话,怕是一天两夜就到了,可是,若是以我们这样的速度,日出而行,日落而息的话,那么,三天的时候,也就够了……” “三天的时间?”陶心然再抬起头来,望着那在阳光之下,泛着璀璨光芒的雪山,不由地吃了一惊——万里草原,视线毫无阻挡,可是,这看来如此近的雪山,竟然还是要三天的路程吗? 虽然吃惊,可是一想到唐方在片刻之前对自己的捉弄,陶心然刚刚到了口边的话,又再咽了下去。于是,她点了点头:“那么,三天就三天吧……反正,我们又不赶。” 说这些话的时候,陶心然又再转过头去,对着身后的某一处静静地望了一眼。然后,她轻轻地吁了口气: “好了,英武,我们走吧……” 是的,我们走吧。 离开的时间已经到了,再多的留恋,再多的不舍,也并不能构成我们想要回头的理由。决定了的走方向,就要一直地走下去,就如决定了的事情,绝不能因为心时的羁绊,而随意地做出改变一般。 “走吧……”诸葛英武的神情,也是有些复杂。他望了一眼始终沉默着的唐方,还有神色之间,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舍的陶心然,再重复了一句:“走吧,时间紧迫……” 陶心然点了点头。 可是,就在她要打马从唐方的身边经过的时候,那个一直地沉默着的唐方,忽然望着二人,淡淡地说了句:“可是,我们还是要回来的。” 我们还是要回来的。 家乡就是家乡,故居就是故居。无论人家的地方有多么的好,无论人家的风景,有多么的优美,可是,在我们的心里,只有自己的家乡,自己的故居,才是最好的…… 陶心然就在唐方的这一句话里,悚然地回过了头——她一直以为,唐方是他们三个人之中,最想要离开的。而她,只不过想有一个相对安稳的人生,有一段相对安然的生活,所以,她才同意了诸葛英武的提议。可是,现在的唐方怎么说? 他说,我们还是要回来的? 那么,在唐方的心里,是否也有着太多的回忆,太多的不舍呢?又是什么,才是牵绊着他的内心的东西呢? 这点,陶心然忽然不能回答自己。 “是的,我们终究会回来的。”诸葛英武重复着唐方的话,两对对望的眸子里,同时地涌出一种说不出的复杂的感觉。 “……” 两个男子,两种情怀,可是,对于陶心然来说,她的心里,已经不单单是感觉如此的简单了。 他们一定会回来的。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去,然后,开始另一段好好的生活。三人面面相觑之下,都有什么在眸子里隐隐地闪动,唐方望着陶心然,陶心然望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忽然之间,对于即将开始的旅途,觉得充满了希望。 是的,他们一定会回来的…… 秋日的暖阳之下,有谁的身影正跨越草原,有谁的身影,正朝着远方的远方,快速地远去? 他们的身后,是青草蓝天,他们的前面,是早已选定了的目标,那一行人,抛开了世俗的一切,抛开了所有的羁绊,抛下了隐约的乡愁,正朝着另外的生活,朝着新的希望,出发而去。 乡愁,在谁的琴曲下柔成了一个千千心结? 191——极北之地的传说 191——极北之地的传说 月落乌啼,草长莺飞,那又是唱响了谁的风霜千年? 当年一笑惹痴情,注定红尘里,要与在你纠纠缠缠中走过千年。今宵的我,无由得却饮醉在了前世的那一场晓风残月里。雪山深处,长草莺啼,烟雨楼台依旧是沧海茫茫。 就在陶心然一行,正离开驻地,开始朝着雪山的方向前进的时候,有一行人马,正簇拥着领头的一人,越过这秋水长天,越过这草丛绿野,带着仆仆的风尘,正沿着陶心然曾经走过的路,就沿着他们的足迹,分辨着方向,正朝着陶心然一行的方向,远远地追来。 领头的一个,一身的黑衣黑发,玄纹云袖,外面包裹着蒙古人常着的兽皮袍子。正扬鞭驰马。朝着远处飞驰。细长的草叶,在秋风里飒飒作响,远天之中,有白鹰呼啸着闪过长空,越过他们的头顶,直朝着远处飞去,慢慢地,慢慢地,变成一个苍白的点,消失在远天之中,再也没有办法追寻。 秋日的阳光,是水润通透的。在晴天湛海之下,仿佛镀着一层浅淡的琉璃色的柔光,将他完全地笼罩着,乍一眼看去的时候,就仿佛是被包裹了一层薄薄的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迷离。 领头一个男子,正坐在马背上,他的唇,紧紧地抿着,他的眼睛,闪着急切的,还有不顾一切的冷光,令任何人,只要在这草原的一端,看到他急切而过的身影,无论是谁,都只会感叹这个男子的飒爽英姿。 近了,再近了,一身黑衣的男子身材伟岸,肤色古铜,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犹如希腊的雕塑,幽暗深邃的冰眸子,显得狂野不拘,邪魅性感。他的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此时,他的沉稳而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的笑容。他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前方,仿佛有什么猎物,会随时地从天而降一般。 那个男子,有着刚毅的轮廓,大气威严的五官,还有包裹在厚厚的蒙古袍子下的一身的黑衣,只是远远的看着,就会感觉到一种慑人的气势,扑面而来。然而,你再细看,正是从中原起,就千里追踪陶心然,却屡次不得的袁烈。 袁烈追随陶心然而来。 他们一行,在经过了端木灼遇刺身死,端木阳脱身囹圄的时候。袁烈本来就是将一切都算好了的——他们计算着,若是唐方再出现,陶心然必定会随着他远归中原。而陶心然帮了端木阳脱困,所以,若陶心然执意要走,以端木阳的性格,虽然难舍,可是,也必不会阻拦。那么,只要陶心然离开,只要她回归中原。而袁烈一行,只要在回中原的必经的路上,以逸待劳地等待。就必定会等到陶心然一行的。 可惜的是,人算不如天算。 陶心然在临走的时候,从端木齐的帐蓬里,帮端木阳拿走了一样不应该拿的东西,然后,转手给了端木阳,所以,端木齐才会对陶心然穷追不舍,誓要追回那样东西。于是,受了伤的陶心然和诸葛英武,只好远遁极北之地。本来,他们的打算,还是要回到中原的,远的不说,唐方还没有找到,所以,两人的打算,也是要等风声一停,就转道的。 可是,恰巧不巧的是,他们在中途,遇到了被落殇袭击的唐方。 唐方的出现,三人的会合,就彻底地打消了诸葛英武和陶心然想要回归中原的打算。三人一商量,就打算越过极北之地,朝雪山之外的另一处世外桃源奔去。 袁烈一行,仔细地算着陶心然的行程。可是,等了这许久,却并未看到陶心然一行的踪影。 于是,心知有变的袁烈,于是连夜派人回到了端木阳的驻地,百般查询之下,却得到了他们的三王妃早已离去的消息。袁烈不信,于是,便夜潜三皇子府,也只看到了那个醉生梦死的三皇子端木阳。望着憔悴无比的端木阳,望着颓废的外表之下,痛苦不堪的端木阳。于是,袁烈断定,陶心然是真的离开了。 可是,袁烈一行,并没有看到过陶心然的身影。 那么,离开了的端木阳的陶心然,并没有回到中原去的陶心然,又能去到哪里呢?袁烈十分了解陶心然,更知道她是急于寻找自己失去的记忆的。可是,一切的缘起,都在中原,而陶心然必定会回到中原,踏遍以前曾经走过的第一寸土地。寻找以前的自己。 可是,袁烈却始终寻之不遇。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在分析了各种可能之后,袁烈就派人开始了四处的搜索。最后,还是从一直跟随在端木齐的落照那里知道,陶心然曾经被端木齐数度派人伏击。曾经,陶心然还身受重伤,而今,下落不明。 听到陶心然受伤的消息,袁烈的心里“格登”了一下。虽然,他并不知道,端木齐手下的人,为什么要对陶心然下手,可是,他却知道,自己必须要找到陶心然,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要知道,在这大草原里受伤的人,通常会因为缺医少药,通常会因为医治不当,而导致伤口发炎,最后,无辜地死去。 于是,心急如焚的袁烈,循着这一条线索,开始朝着北方的方向,一路走,一路打探地追踪而去。经过了为数不多的蒙古包,见过了稀少的牧人,袁烈一路打听,最后才知道,原来,陶心然一行,被逼去了草原边缘的极北之地。 袁烈也是听过极北之地的传说的。在这片草原上,流传极广的传说之中。隐藏在那座雪山之后的地方,是一个家家有花,户户有水的世外桃源。 那个地方,没有饥饿,没有贫困。而你,只要跨越那道横亘在草原之北的雪山,就可以达到那一个极乐之地。 数百年来,在这些逐水草而居的牧民之中,一直地流传着这个传说。可是,却从来没有得到过证实。因为,到达过那里的人,因为贪恋幸福,早已不再归来,死在茫茫雪山上的人,更是连前生后世都没有了。所以,那个位于极北之地的乐土,慢慢地,就变成了一个神话,一个传说。 可是,就是那个传说,竟然令陶心然一行不顾一切地想要攀登雪山,去向一个虚无飘渺的世外桃源么? 袁烈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里愤怒不已——他只不过是和世间的所有的男子一样,爱上了一个平凡的女人。可是,那个女人,却为什么,一直地对自己躲避不及? 为什么?为什么? 是他的爱不够深?还是那个已经失去了记忆的女人的心里,仍然固守着不应该固守的东西?是因为唐方的存在?还是因为端木阳的曾经对她的好? 每一次,当袁烈觉得,自己和陶心然的距离越来越近的时候,那么,就是他们的心,越来越远的时候。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那个女子,不论是在以前,还是现在。可是,袁烈是不甘心的——他拥有着五湖四海,拥有着万里疆域。他不相信,他不相信,自己会输在一个一无所有的唐方的身上。 就算是输给端木阳,也不可以。他袁烈看上的东西,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无论任何人想要染指,他都绝对不会放过,以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袁烈,不在乎那个女人的心,究竟在哪里,他只知道,只要他是爱着那个女子的,也就够了——被折去了羽翼的雀儿,被敛起了锋芒的宝剑,他要那个女子的美丽,就只为他的一个人绽放…… 192——致命追赶 192——致命追赶 他袁烈的女人,是不可以被任何人染指的,总有一天,他,袁烈。要将曾经守候在那个女子周围的男子,一个又一个地手刃,绝对不会留情。他要那个女子的生命里,从此以后,就剩下他一个。 可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的现在,眼前的眼前,他还得先找到那个女子。因为,只有找到了那个女子,一切的一切,才能再继续下去…… 于是,一心想要知道为什么的袁烈,决定不顾一切地找到陶心然,然后,对着她问个明白。 可是,眼下的情况是,伊人芳踪渺渺,无处追寻。这万里草原,绿野遍地的,想要找到她,又哪里有这样的容易? “陛下,方向应该不会错的。想来王妃他们一行,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一直地跟在袁烈身后的年轻的侍卫长徐晃,望着远处,忽然静静地说了句。 要知道,这一种千里,已经是将近一年的时间,而他们,只知道主上还是第一次为了一个女子,而如此的不顾一切。 袁烈应声抬头,只看到了远处的秋水长天一色,无数的金黄的草的长叶子,正在这秋日的浅风之中,轻轻地摇曳,轻轻地晃来晃去。 袁烈低头望着自己手里的地图,然后,冲着徐晃沉声地说了句:“我们追上去,一定要赶在他们进入雪山之前,将他们截下……” 是的,只要陶心然他们一行,进入了雪山之中,那些潜在的危险,就更加的难以保障,于是,袁烈知道,若真要进行一场胜券在握的伏击,那么,就只能在陶心然没有进入到雪山之中——要知道,草原上的伏击,固然之比平日里艰难数倍,可是,成功的机率,也是同样地超出平日里数倍的。 袁烈不出声地叹了口气——不是他想将这一行人逼入绝境,事实上,对于袁烈来说,如果说陶心然肯和他回宫,那么,所有的仇恨想要化解,也并非不可能,可问题是,那个女子,天性就是那样的倔强,那样的不受人威胁,所以,若想要陶心然乖乖地就范,那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陛下,眼下,天色已经接近黄昏,我们是要连夜赶路?还是就地安营?”徐晃望着袁烈,眸子里的暗光,隐隐地闪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主上,对于那个女子的志在必得。虽然,他并不明白,这个貌不惊人的女子,究竟用了何种手段,令袁烈如此的死心塌地。可是,在徐晃的心里,只要是袁烈想要的,就是他必须要做到的。 “传令下去,前前夜休息,后半夜赶路……” 冷冷的话,从袁烈的唇边,淡淡地逸出,仿佛还带了几分说不出的冷厉的味道。袁烈望着远处,雪山的身影,已经成为遥遥在望,却不知道,那样的一片的洁白晶莹之下,究竟埋下了多少的死人骨灰。而今,又一行人,不顾一切地想要通过。于是,就连袁烈都开始困惑起来:——那座雪山之后,真有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么? 那么,若是不能在进入雪山之前将陶心然拦下,他们是否又要越过雪山去,去到那一片传说中的净土之中,将陶心然截下? 这些,袁烈并不知道。 可是,他知道的是,无论陶心然的身影在哪里,那么,他的人,就会追到哪里——到了此时,他甚至已经分不清楚,如此的不遗余力的追逐,究竟是因为爱多过恐惧,还是因为恐惧多过爱。他只知道,那个女子,将会是终生和自己一起绑在王座上的人,他,袁烈在生一日,那个女子,就必定要陪他一日…… 听了袁烈的话,几乎所有的随从都面露松弛之色。要知道,这一路追踪而来,已经将近千里,自从深入大草原之后,这一行人,已经连日奔波,风尘仆仆。到了此时,在差不多接近目标的时候,他们已经成为觉得体力严重的透支。可是,袁烈的命令,却是不能不听的。于是,迄今为止,已经一日一夜,不眠不休的随从们,一听到可以就地休息的命令,除了必须的警戒,还有服侍袁烈的专人之外,其他的人,就立刻地在徐晃的指挥之下,立即分散开来,开始各自运功调息。 袁烈仍旧站在原野上,不言不语。 远来的风,吹动他的衣袍,属于黄昏的冷意,从远方瞬忽前来,将他的衣袂吹散。而袁烈就怔怔地站那流风的出口,一句话都没有说。 女人,你是否知道,我已经不远千里而来,而今,就在你的身后?女人,你可知道,对于我来说,不是你愿不愿意,而是你能不能再一次地从我的手里走脱? 我已经犯下一个错误,令人在我的眼前消失,那么,若是你能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的话,我发誓,将用所有的力量来保护你,然后,让你永远地留在我的身边,永远…… 天边的淡金色,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红。夕阳西下时变幻千重的色彩,到了如此,也变成了一抹说不出的灰暗的暗色。袁烈就站在这暮色四起的原野之上,恍然间,仿佛回到了曾经过去的岁月…… 路的尽头,我们终可以再见。只是希望,当我们再见的时候,你仍旧是原来的样子…… 当袁烈一行,就地安营的时候,陶心然一行,已经搭好了帐蓬,准备就地休息了。 他们的食物,都是提前准备好的,那一种叫做“馕”的食物,是用厚厚的青稞面做成的,将面揉得很紧,里面的水分非常的少,在锅里熟了之后,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包裹里,然后,便可以做为长途跋涉时的食物。 只放了少许盐的“馕”虽然粗糙,而且食之无味。可是,却是远行的人们最好的干粮。而上一次,陶心然和诸葛英武在经过一个蒙古包的时候,拿出了一些银子,向那家并不是十分富足的蒙古人买下了一大包裹的“馕”而那分量,即便是吃过了去到雪山的那一头,也一样绰绰有余。 除了这些馕,诸葛英武还备下了不少的牛肉干。此时,师徒三人没有生起火把,只是静静地吃着干粮。 唐方的一路上,仍旧还是比较沉默。他还是一贯地,只是望着陶心然,仿佛,要将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镌刻在心里,再也不用忘记。而诸葛英武则坐在一侧,正和陶心然低低地商量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诸葛英武和陶心然的话,终于说完了。于是,一向不多话的诸葛英武终于抬起了头,望着陶心然:“师傅,记得你以前,最是喜欢讲故事给我们听的,只是,这一路前来,许久的,没有听到你的故事了……” 陶心然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的心里,的确装着不少的佛语故事,只是,这故事是她以前拿来闷的时候,消遣的,却没有相屋,诸葛英武又提起来了。 陶心然本来还不知道讲什么。可是,一看到依旧沉默地望着自己的唐方,她顿时明白了诸葛英武的意思,要知道,三人面面相觑的,多少有些尴尬,这样的沉默的气氛,显然并不是他们想要的,于是,诸葛英武才想起来,要陶心然讲故事给他们听,最起码,可以在讲故事之中,将气氛活跃起来。 要知道,唐方是最喜欢听陶心然讲故事的,又或者说,他对陶心然讲什么,并不是十分的在意。而他最在意的,就是陶心然的在讲故事的时候的眉飞色舞的眼神,还有她的因为故事所散发出来的,说不出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193——雕刻老鼠的工匠 193——雕刻老鼠的工匠 可以说,在唐方的眼里,陶心然的人,比之她所讲的所谓的故事,更加地吸引唐方。 乍一听到诸葛英武要陶心然讲故事,唐方微微地勾了勾唇——没有人知道,他在被端木阳囚禁的半年时光,究竟是怎样度过的。 在那一段时间里,他的充满疯狂的心里,除了陶心然的最后的嘱托之外,就只剩下了陶心然曾经讲过的,无数的故事。 于是,在那些充满着疯狂的日子里,在那些仿佛永远都看不到黎明的日子里,唐方就一遍一遍地回想着那些故事,然后,回忆着陶心然当时的样子,然后,就这样,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陶心然是他的全部的精神支柱,而陶心然曾经讲的故事,帮助他在那一段完全黑暗的日子里,度过了不少的最难捱的时光。 “好吧,我就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反正长夜漫漫,也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陶心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又微微地侧过头来想了一下,然后,这才开始了她的所谓的故事:“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雕刻老鼠]……” 雕刻老鼠?诸葛英武和唐方同时微微一笑,却不再说话,想听陶心然如何把这个雕刻老鼠的故事,讲得精彩。 陶心然的声音,极富磁性。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有一种余音绕梁的味道,她顿了顿,就开始了所谓的[雕刻老鼠]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远方的国家,那里有两个非常杰出的木匠,他们的手艺都很好,雕刻出来的东西,栩栩如生,很受世人的赞美,可是,他们两人,却一直地难以分出高下。 有一天,这个国家的国王,突发奇想:‘在我的国家里,有两个如此杰出的工匠,本来是一件幸运的事,可是,这两个木匠之中,到底哪一个才是最好的木匠呢?这样猜,也是猜不出来的,还不如让我来举办一次比赛,在两人之中,取其优胜者,然后封这个优胜者为‘全国第一的木匠’。’ “国王也是个说做就做的人,当下,国王就派人把两位木匠全部都找来,说要为他们举办了一次比赛,限时三天,看谁刻的老鼠最逼真,谁就是全国第一的木匠;不但可以得到许多奖品,还可以得到册封。” “能被封为全国第一,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所以,听了国王的话之后,在那三天里,两个木匠都开始不眠不休地工作。想要夺得那个‘天下第一木匠的称号。’一直地闭门忙碌了三天,是时候交给国王评审了。于是,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他们一起来到宫殿之内,把已雕好的老鼠,当着众大臣的面,献给了国王,然后,请国王评判他们的优劣。国王看了看两人雕刻的老鼠之后,就把大臣全部召集上前,想让他们,一起来为本次的比赛做评审。” “两个木匠雕刻好的老鼠,全部都被摆了上来。装老鼠的盒子,都被打开了。所有的人一看之下,都倒吸了口气——第一位木匠刻的老鼠栩栩如生、纤毫毕现,甚至连鼠须也会抽动。远远近近地看来,无论怎样看,都象是一只老鼠,而不象是一只木雕。” “看了第一位木匠所雕刻的老鼠之后,大家都交口称赞。然后,大家就将眼神移到了第二位木匠所雕刻的那只老鼠上。本来,众大臣还以为可以看到更加优秀的作品。可是,一看之下,竟然大失所望,原来,第二个木匠所雕刻的老鼠。则只有老鼠的神态,却没有老鼠的形貌,远看勉强是一只老鼠,近看则只有三分像。” “众大臣都是国之栋梁,都是扶持这个天下的人,所以,一看完两个老鼠之后,就觉得胜负即分。然后,国王和大臣们经过商量之后,一致地认为,第一个木匠获胜。” “但第二个木匠当廷抗议,他表示不服。他说道:‘大王,您的评审并不公平。’” “听了第二个木匠个的话,国王和所有的大臣,都笑了起来。他们指着第二个木匠,使劲在笑,嘲弄他的雕刻的功夫,本来就是浪得虚名。可是,第二个木匠却不慌不忙地说道:‘大王,猫是老鼠的天敌呀——要决定一只老鼠是不是像老鼠,是不是应该由猫来决定,猫看老鼠的眼光比人还锐利十倍的呀!’” “虽然众大臣都觉得这第二个木匠是个异想天开的人。可是,一向开明的国王,还是觉得,此事要慎重一点。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想想这第二个木匠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叫人到后宫带几只猫来,好让猫来决定哪一只老鼠比较逼真。” “本来,众大臣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来看那些猫怎么分辨的——要知道,连人都一眼可以看出来的东西,众大臣不觉得这些个老鼠们,能分辨出更加出人意料的真伪。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时,那几只猫,才被人从怀里一放下来,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下,竟然都不约而同地向着那只看起来并不像老鼠的‘老鼠’,啃咬、抢夺。丝毫不让。令人跌眼镜的是,那只栩栩如生的老鼠,却反倒被它们完全被冷落了。” “不得不说,这样的事实,实在令人无法接受。可是,摆在面前,那个一向公平公正的国王,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这个‘全国第一’的称号,给了第二个木匠。” “虽然把这个称号给了第二个木匠,可是,这一件事,几乎所有的人都想不通。于是,对于此事同样迷惑不解的国王,在第二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地把第二个木匠找来,在大殿之上问他:‘你是用什么方法让猫也以为你刻的是老鼠呢?要知道,你雕刻的老鼠,实在并不象是老鼠啊……’” “听了国王的话,那个木匠笑了起来。笑完,他才说道:‘大王,这个道理其实非常的简单啊……我并没有动什么手脚,我只不过是在雕刻之前,找了块鱼骨,然后,用鱼骨刻了那只老鼠罢了!而猫呢,在乎的根本不是像与不像,而是鱼骨的腥味呀!’听了木匠的话,国王顿时目瞪口呆。可是,他却也不得不佩服这个木匠的心计——要想制胜,还真得有奇思妙想啊……” 故事到了这里,就已经讲完了,陶心然望着她的两个徒弟,微微一笑: “这个故事呢,就说明了在人生的竞赛里,往往都是这样的。通常呢,获胜的一方,往往不是技巧最好的,而是最接近人性的,因此只有靠逻辑做事才能更符合自然规律,才能更容易成功。” 诸葛英武和唐方都同时地“哦”了一声。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若说是陶心然所讲的故事有多么精彩,倒不如说,陶心然在讲故事的时候,那认真的神态,还有她的如静水一般缓缓流淌的声音,更吸引二人。 看到两个徒弟都沉默着,讲完这个故事,陶心然又微微地顿了一下,仿佛意犹未尽地说道:“英武,小唐,我想问你们两人一个问题,看看你们谁能答得出……” 一听到陶心然要问问题,唐方和诸葛英武互相望了一眼,然后,同时地点头:“师傅,你问吧……” “问题非常的简单,可是,每个人在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总觉得不是很完美——而我的这个问题就是,你们两个觉得,在你们的生命之中,有什么东西是最珍贵的呢?” 194——把握现在 194——把握现在 是啊,在人的一生中,自由珍贵,幸福珍贵,亲情珍贵,什么都是最珍贵的,可是,在人心之中,在人性之中,最珍贵的那一样,又究竟是什么呢?这个答案,在每个人的心里,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唐方和诸葛英武同时地沉思了。正如陶心然所说,这个问题,乍一听来的时候,好象很容易回答。可是,你的答案在即将出口的时候,却会发现,往往有更好的一个。可是,当那个更好的,想要代替先前的那一个的时候,你又会觉得,后来者的答案,根本就没有办法概括所有。 沉思了片刻之后,最先回答的,是诸葛英武。 “师傅,这个答案,我知道……”诸葛英武望着陶心然,又想了想,这才说道:“我不知道别人认识生命之中最珍贵的是什么,可是,我却知道,在我的生命里,最珍贵的东西,就是自由,还有亲情……” 是的,自由,还有亲情。 诸葛英武是一个生活在黑暗里的人,穷其半生,都是靠杀戮和血维生,所以,在他的心里,自由,还有早已消失在他的少年时期的亲情,才是最重要的。 因为失去,因为永远都没有办法得到,所以,在诸葛英武的心里,自由,还有亲情,都是最珍贵的。 陶心然点了点头,然后,她将探询的眸光,望向了小唐。 不得不说,小唐是个没有什么私心杂念的人,所以,若是诸如此类的问题,小唐的答案,永远是比较出人意料的。 所以,看到陶心然望向了唐方的时候,而诸葛英武也随之望了过来。他也想知道,在唐方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唐方微微地扯了扯唇,俊美如玉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苦涩的笑,在诸葛英武和陶心然的眼里,同时地叹了口气。 小唐所受的折磨,可以说是最多的,那么,在他的心里,最珍贵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已经得到的……”唐方不去看诸葛英武,他的一双熠熠生辉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陶心然,然后,他启唇:“师傅,在我的心里,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我已经得到的。” 诸葛英武明显地愣了一下,而陶心然,却只觉得呼吸都滞了一滞。 是的,唐方一向是一个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所以,在他的心里,已经得到的,才是最重要的——他已经把握在手里的,诸葛英武的真心,他已经可以朝夕陪伴的他朝思暮想的陶心然。 诸葛英武望向了陶心然。 他知道,唐方一向聪明,而且悟性极高,所以,几乎每一次,唐方对于陶心然的问题的答应,都要胜过其他三人一筹。就如现在,诸葛英武觉得最重要的东西,是自由,还有亲情,而唐方,则用一句话来概括了——已经得到的 是的,只有已经得到的,才是自己的,才会是自己一生的事业,才会是自己一生的幸福,至于那些握在别人的手心的,至于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你认为他重要,又能怎样呢? 陶心然微微地笑了一下,然后,她并明言谁对谁错,只是微微一笑:“我还是先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而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得到与失去]……” 诸葛英武和唐方,都同时地望向了陶心然。要知道,陶心然的故事,虽然非常的简单易懂,可是,通常都蕴含着深深的哲理。 陶心然的静静地声音,在小小的帐蓬里,开始静静地流淌,仿佛流水,仿佛细雨,听在两个徒弟的耳里,有一种令人几乎是心神神和的语调。 “有一次,在朝圣会上,我佛如来给众位罗汉讲法。在讲到最后的时候,我佛如来按照以往的惯例,向众罗汉问了一个问题。他说,‘人生在世,不过倥偬百年,有许多人,都紧握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放,认为只要不放手,这东西,就会成为自己的。可问题是,天地万物,皆有归属,不是认为重要,就可以归为己有的——而我今天的问题就是——你们认为,这个世界上,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听到了我佛如来的话,几乎所有的罗汉都开始踊跃回答。有的罗汉答道:‘回我佛的话,在弟子的心里,应该是金钱……在世人的心里,‘钱能通神’,‘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弟子认为,在世人的眼里,金钱,永远是最重要的。” “可是,这个罗汉的话才一说完,下面,就又有别的罗汉接下去了。他说道:‘在弟子的心里,应该是财富——财富,可以指是金钱,可以指是精神,总之一个拥有着精神和物质上的财富的人,才是世人的心里,最珍贵的……既可以充实,又可以享受,这应该是世人想要的最高境界……’” “然而,这位罗汉的话才一落音,就有其他的罗汉开始反对起来: ‘弟子认为,应该是亲情……父母、兄弟,姐妹,妻子儿女——在人世间,最难割舍的是亲情,有多少凡俗之人,因为,亲情而愿意付出一切呢?’” “听了这个罗汉的话,几乎一半以上的人,都开始点头。要知道,对于世人来说,亲情永远是最揪心的东西,而几乎所有的世人,都愿意为了所谓的亲情,而付出任何的代价。” “答案到了这里,已经算是完美,可是,罗汉们的智慧,也是没有办法估量的,当这个罗汉认识自己的答案已经是圆满的时候,又有一个罗汉来补充了,而那个罗汉的答案,则是‘时间’而他的理由就是,世人间,有一句话说得好‘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所以,在这个世间,一切都抵不过时间,所以,这位罗汉认为,在世人的心目中,最珍贵的东西,应该是时间。” “当然了,罗汉有八百之众,答案也是五花八门,但是,被他们说得最多的,则是这些在世人的心目中,有可能是认为最珍贵的东西。比如说是健康,比如说是自由,比如说说时间美貌,还有智慧,等等,等等。” “可是,几乎每一个答案一出,我佛如来都是微笑,然后,笑着摇头。要知道,这些罗汉们的答案,固然之十分的精确,也说到了世人的心里去,可是,他们的答案,也太过片面,所以,并不是我佛如来,想要的最终的答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着的、坐得离我佛如来最近的罗汉说话了。他先是合掌低首,对着我佛如来行了个礼,然后,才缓缓地开口说道:‘在弟子的心里,人世之间,最珍贵的,莫过于没有得到的,还有就是已经失去的……’” “这人罗汉的话一出,众皆哑然。再低首细思之下,都向这个人投来敬佩的光芒。不得不说,只有这个罗汉,才是一个智者,才是一个圣者,他的回答,不但说得十二分的有理,几乎可以包罗万有。” “要知道,在人心之中,所谓的最珍贵的,就是人人往往想要,而求之不得的。而得不到的,永远是遗憾,所以珍贵,可是,那已经失去的,更加是遗憾,因为时间无法回头。” “这下,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眸光转到了我佛如来的身上,他们望着我佛如来,想从他的口里听到肯定的话。” “他们想,一个如此完美的答案,应该是最贴切的吧?” “然而,和以往数次一般,我佛如来,还是缓缓地摇了摇头,表示答案并不是这个。” 195——最重要的 195——最重要的 “这下,所有的人,开始面面相觑。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过了半晌,一位罗汉上前,望着我佛如来,问了句:‘那么,在我佛的心里,这什么,才是人世间最珍贵的呢?’” “所有的人都望向了我佛如来,想要从他的口是听出那个所谓的答案。我佛凝眸片刻,这才缓缓地答道:‘其实,这个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就是现在……’” “所有的罗汉,都沉默下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家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顿悟了。是的,在这个世上,哪里有最珍贵的呢?最珍贵的,既不是没有提到的,也不是已经失去的,最珍贵的恰巧就是现在——因为,只有把握好了现在,才可以将明天的遗憾避免,因为,只有把握好现在,才能更好地把握将来……” 听了陶心然的所谓的故事,诸葛英武和唐方,都明白了陶心然的意思,然后,两人对望一眼,又同样地沉默下去。 是的,相对于已经成为失去的,还有那得不到的,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就如此时。他们师徒三人还在一起,他们还能席地而坐,还能相互共享这片刻的安宁,还有安静,就已经是难得。只有在拥有着的时候,互相珍惜,那么,在离别之后,才不会心生悔意。 帐蓬之外的风,吹动细细的草叶,那样的细长的草叶,被风推动的时候,还带着说不出的呜咽的细响,然后,敲打着帆布做的帐蓬,焦急而又沙哑。 没有灯的夜晚,也没有星光照耀,只有一轮新月,正在东方缓慢地升起,可是,微弱的月光,是没有办法将这片草原照亮的,无论它怎样努力地,想要从云后钻出来,可是,都始终撕不破那道厚厚的屏障。 又一天,在黑夜到来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消失,明天,明天在黎明的身后,最是在黑暗之中的时候,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英武,我们明白就要到达雪山了吧?”陶心然在故事讲完之后,静静地问诸葛英武。 诸葛英武点头:“我们距离雪山,不过是几十里路,所以,明天傍晚之前,我们就可以到达雪山——然后,我们在山下休息一晚,后天一早登山……” “嗯……”陶心然微微地点了点头,跟着问唐方:“小唐,你身上的伤怎么样了?要知道,这一过雪山,寒冷无比,我是怕你忍受不住。” 唐方在黑暗之中,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忍受不住?在这个世上,应该他唐方忍受的,他忍心下了,不应该他忍受的,他也是一样不漏——可是,一个转念之间,忽然想起陶心然对他的关怀,唐方顿了顿,低声说道:“师傅放心,小唐没有事。” “嗯,那就好……”陶心然的声音,忽然振作起来。她说道:“英武,若是去到了那个世外桃源的话,我们就可以好好地休息一下,然后,过一段安定的日子了。” 诸葛英武应了一声。 不得不说,自从他们三人来到陶心然的身边,就带给陶心然无数的磨难,还在波折,细数下来,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陶心然竟然再没有过过安定、安宁的日子。 诸葛英武沉默了一下,静静地“嗯”了一声。然后,他抱起手里的长剑,朝着帐蓬之外走去,他准备去守夜。 然而,唐方却比诸葛英武更快地站了起来。他拦在诸葛英武的前方,淡淡地说了句:“这一路以来,都是你在值夜,那么,今晚,就让我来吧……” 诸葛英武愣了一下,可是,在看到唐方的坚决无比的眸光的时候,他忽然笑了一下,然后,后退了半步:“那么,你要小心一点。” 唐方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出去了。 诸葛英武重新坐了下来,开始闭目养神。陶心然望着唐方走出去的身影,眸子里的光,微微地转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帐蓬里,一片的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心然才站起身来,朝着帐蓬之外走去。心里,忽然之间有一种愿望,她想和小唐多呆一会儿,再多呆一会儿。 不好的预感,就仿佛是晨雾里渐起的云烟一般,陶心然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帐蓬之外,唐方正静静地仰望夜空。 草原上的夜,静谧,就连空气里,都淡淡地飘散着一种令人舒心的气息。 秋天的风,从远方吹来,仿佛还带着说不出的烟尘的气息。而唐方就这样静静地伫立着,忽然之间想起了在自己小的时候,母亲轻轻地怀抱着自己,婉转地唱着苗疆儿歌的样子。 可惜的是,那样的回忆,对于唐方来说,实在是太少,即便是到了现在,他再想起母亲的时候,也只想起一个极温柔,又极模糊的影子,若真有什么,算是清晰的话,那么,也只有挂在父亲的卧室里的那一张小绣的图片了。 多少年来,唐方对于母亲的怀念,也仅仅只有这些。 母亲是个极美丽的女子,她不但有着苗疆的人极令人称著的美丽,她更有着所有的苗疆的人,所著有的聪慧,以及勇敢。 苗疆的公主,下嫁给了唐家的掌门,也就是从那一刻起,那个骄傲的,高高在上的阿雅公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被众人期望甚高,可是,却也是被众人冷眼旁观着的掌门夫人。 不得不说,仅仅需要扮演掌门夫人的角色,就耗费了唐方的母亲的太多的心力。所以,在最初的几年里,当那个不过十几岁的苗疆女子,在尽力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的时候,在事无巨细地做到最好的时候,她的健康,也开始急剧地下降,以至于到了最后,终于在那一场变故之中,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唐方来说,他的母亲太傻,嫁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为这个人付出了一切,可是,多少年过去了,唐方从来没有从父亲的口里,听说过“怀念母亲”之类的话,他甚至从来没有听父亲对他讲起母亲的点点滴滴。 所以,唐方曾经一度地为自己的母亲不值。 可是,而今到了自己,他却在重复着母亲曾经走过的路。 他爱上了一个女子,并准备着为那个女子付出一切,可是,那个女子,已经将他关在了记忆的门外,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将他们共有的记忆重新拾起。 不得不说,唐方继承了他的母亲的某一些特质——比如说是纯真,比如说是执着,比如说是隐忍,可是,他唯一没有继承的,就是母亲的善良——相对于那个就连树叶的上的虫子都不忍心伤害的母亲来说,小小年纪的唐方,就学会了杀戮,还有算计。 没有人知道,唐方的天真、纯真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多么冷酷的心。还是在唐门的时候,他就开始用阴暗的眸光,去打量那些想对自己下手的人,然后,打准了机会,给予对方致命的一击。 多少年了,他从不饶恕,当然,也从不宽恕,他将自己,还有自己的父亲,同时地绑在了那个十字架上,在接受着来来回回的仇恨的洗礼的时候,他也将这仇恨移植,然后,将所有的人,都恨上了。 唐方恨所有的人。也是是他不想宽恕,而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死去的母亲,再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宽恕。 可是,他还是遇到了陶心然。 无数的念头,仿佛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事实上,对于唐方来说,只要是有什么东西,涉及到陶心然的,那么,他就会发现,记忆枯竭,思维零乱,甚至,他再也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 196——唐方的猜测 196——唐方的猜测 可是,今夜,他却和敏感的陶心然一样,同时地意识到了即将接近的危险——那个女子在担心吧?所以,她才会用连续讲了两个故事的方式,来安抚自己的心? 可是,她也同样知道的不是?即便他们两人,走到了天涯海角,那些人,都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非但不会放过她,而且,志在必得。 唐方并不知道,端木阳为什么会同意放陶心然走。依唐方的猜测,端木阳只是对陶心然救自己出来,感觉到歉疚,再加上他自己分身无暇,所以,就利用陶心然去引开一部分的力量,最起码,先引开一直地关注着、追随着陶心然的袁烈的力量—— 端木阳当然会知道,袁烈至所以来到这片草原上,其中最大的目的,就是为了陶心然。所以,他更知道,如果说他想静下心来,对付端木齐的话,那么,就只能暂时地将端木齐和袁烈分开。而分开他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陶心然的离开。 而今,端木阳所预计的一切,都即将如愿以偿。 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端木阳想像的方向走去。唐方相信,以端木阳的手段,而今的一切,全部都掌握在端木阳的手中。而他,正在枕戈待旦,等待着最佳的时机,然后,在适当的机会,就会全力一击。 和袁烈一样,唐方从来都不怀疑,端木阳会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位子上去。就如他并不怀疑,端木阳对于陶心然的心一样。所以,唐方同样相信。当一切尘埃落定,到了最后的最后,若是端木阳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这个王国的主人。那么,他的第一个目标,依旧会是陶心然。 不得不说,陶心然无论是到了哪里,袁烈,乃至于端木阳,都是绝对不会放过她的。看两人如此你争我夺,尔虞我诈的样子,他们两非但不会放过陶心然,而且,全部都会全力以赴。 而眼前的情形是,皇位争夺的最后花落谁家,还是一个未知。所以,现在的端木阳,一定会是分身无暇——可以说,在他全心全意地等待机会的时候,是容不得有半点的分神的,而在他的身边,陶心然,则会变成最大的软肋。 那么,那些潜在的危险,究竟又是来自何方呢? 可是来自于袁烈么? 一想到袁烈,唐方的心,不由地跳了一下。 要知道,唐方之于端木阳,绝对是另外的一类人——如果说,端木阳得到了陶心然,除了消除她的记忆之外,还是会善待她,还是会任由她自由发挥的话,然后,可能还会在最后的一刻,忍痛暂时性地放走陶心然的话。那么。只能说,若是陶心然落到了袁烈的手里的话,袁烈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先折断陶心然的所有的羽翼,然后,将她以强硬的方式,囚禁在自己的身边,而且,永远都不会让她离去。 这就是人性的特质。不同的人,对于不同的对象,有不同的方式。有的人,可能会将希望的种子埋下,可是,有的人,却会将一切后路都斩断了,回头无岸。 这一种选择,就如草原上的人,会一直地相信,若是你将青草伐尽了,根都揪出来的话,那么,待到明年春天的时候,你的土地上,将会是一片的荒芜。所以,他们会在离开的时候,给这一片青草留下最后的一抹生机——留给别人希望,同时也留给自己希望。 可是,另外的一种人,却时刻地想着斩草就要除根,否则,在来年的春天,就会生一地的新绿——当然了,并不是自己所想要看的那一片。他们更怕,如同已经成为熄灭的火堆,可是,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死灰复燃,然后,变成燎原之势,将一切都烧尽了。 毋庸置疑的是,自幼生长在这一片大草原上的端木阳,有着牧民的特质。凡事,都会留下一丝的余地,不至于将人逼到穷巷的话。可是,自幼长在深宫里的袁烈,从小接受的教导,就是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所以,他那样的人,是绝对不会任由他喜欢的女人在外面自由潇洒的。 其实,唐方一直地想不想的事情,就是袁烈对于陶心然的志在必得。 你说陶心然不好么? 陶心然当然好。 那是一个善良的女子,有着太多的善良的特质,还有着许多女子无法企及的爽直、睿智,坚忍不拔的精神。 陶心然一直以来,都对她的四个徒弟非常的好,她将他们视为至亲的人,她将她们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人,无论是教导,还是生活,都将他们照顾得无微不至。 可是,唐方却相信,这样的陶心然,或许能吸引端木阳那种随心、随性的人,可是,她却绝对吸引不了象袁烈的那种人。 在袁烈的心里,有太多的东西,是比一个女人更加重要的——比如说,权力的稳固,比如说,疆域的扩展,比如说,万民的拥戴,又比如说,他的大好的锦绣江山。在袁烈也是一个心里有着羁绊的人,而他的所谓的羁绊,就在于对权利的追求,还有所不能满足的贪欲。 可是,这样的人,却有着一个意外,那就是陶心然。 可以说,袁烈之对于陶心然,是意外的执着、罕见地执着。而这份执着,却是从他登基以后,才开始的。 所以,唐方认为,对于袁烈那样的人来说。一个女人,对于他,绝对地构不成这样的吸引力,若说是真有的话,那么,也只能说,在陶心然的身上,有袁烈志在必得的东西,可是,那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唐方却没有办法知道。 因为没有办法知道,所以,就没有办法阻止。 微微地叹了口气,唐方望着这星夜天空,静静地沉默着。他的眉,拧成一股绳,他的眸子里,流露出令人看不懂的神伤—— 因为爱上了那个人,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在追随着那个人的脚步。一直以来,都是那个人在保护着他,在维护着他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是时候,他要站出来,做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情了。 而今的唐方,在磨砺和折磨之中,迅雷不及掩耳地长大。只不过一年的时间,就迅速地将他从那个耽于幻想的,那个总是不切实际的少年,蜕变成了今日这个成熟、稳重、饱经沧桑、而又开始心机深沉的男子。 一年的时间,或许并不是太长,可是,而今的唐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热血少年,认为只有爱,只有痴情,才是留住对方的唯一的羁绊,他已经知道,比之痴情更重要的,是握在自己手心里的力量,还有就是周全的算计,防患于未然,以及未雨绸缪。 所以,现在的唐方,从以前那个清高无比的少年,迅速地变成了一个教练的政客。他甚至开始尝试着用端木阳,以及袁烈的立场,却看任何一样东西,站在他们的角度,却衡量所有的得失。 每个人,都想保护自己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而且,不顾一切。所以,此时的唐方,也想保护陶心然,最起码,在她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 唐方还在苦思萦想。 他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从袁烈的身上,知道他对于陶心然如此锲而不舍的原因,也只有知道了事情的原因,溯根求源,那么,事情的根本,才能够得到解决。所以,唐方知道,再一次的和袁烈的狭路相逢,他的目标,就是知道袁烈的心里,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死结。而陶心然的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才是袁烈必须要得到的。 197——坦诚相待[一] 197——坦诚相待[一] 虽然并不知道,那个“为什么”究竟在哪里,可是,唐方却知道,袁烈的执着,一定不会全部是因为爱,一定不会全部是因为恨。 陶心然轻轻地走出帐蓬的门口,却只看到了那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在仰望长天。 四周的虫儿的声音,隐隐约约地带着几分烦躁,带着几分饮泣——秋天就要来了,代表的,是一处终结,还有另外的一个开始。可是,任何的一个终结,一定是伴随着一些生命的终结的,就如某一些的开始,其实都是随着希望的开始一般。 夜来的风,吹动唐方的发丝,如同草叶飞扬。那带着寒气的微风,就仿佛是带着寒冷的利刃,在迎面而来的瞬间,将人们的脸上的温度,全部都带走。 陶心然静静地望着唐方。而那个俊美犹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只是淡淡地伫立这天地之间,静静地伫立这星夜天宇之下,就给人一种感觉,仿佛在这一片天地里,他就是主宰,他就是神祗。 陶心然的眸子里光,微微地黯淡了一下。她悄无声息地上前,和唐方并肩而立。然后,她抬起头来,顺着唐方的眸光,朝着天上望去。 黑夜的星空,淡星如痕。那样的碎石般的光芒,正在这薄云的流动之下,慢慢地闪现,慢慢地消失。那样的若隐若现的光芒,就仿佛是人世间的灯光一般,照亮的,只不过是方寸之地。 夜,是如此的静谧,是如此的沉默,两个站在星空之下的男女,都各自在自己的思绪里,不能自拔。 “小唐,在想什么呢?”静默了许久,陶心然这才开口问道。 要知道,唐方是一个很沉默的人。而他的沉默,就仿佛是花开时的寂寞,就仿佛是月落时的阴影,你一眼看去,就会感觉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寂寞。 唐方会和陶心然开开玩笑,或者是故意气气她。可是,大多的时候,他都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或者是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唐方多了许多的心事。”这是诸葛英武的话。于是,听了这句话的陶心然,开始想像以前的唐方,那个在她的记忆里消失的唐方,又是如何的任性而且机变百出。 人都是会变的,当他人的变化,超出了自己的意料之后,我们就会觉得不安,甚至是胡乱猜测。 “我在想以前,现在,还有以后。”唐方转过头来,望着和自己并肩而立的陶心然,忽然之间,微微一笑:“那么,师傅你呢?你又在想什么?” 陶心然呆了一下。 是啊,她又在想什么呢? 没有了以前,没有了记忆,现在的她,好象就是一直地,没有思考过任何的东西吧?当然了,除了想着唐方和他们三人的以后之外。 “以前,早已过去了,就仿佛过季的雪,昨夜的雨,过了就是过了。所以,我们只能朝前看——并非所有的记忆都美好——师傅,在知道,我很多时候,是羡慕你的……” 是的,唐方羡慕陶心然,可以果断地将一切的难忍的,难舍的东西,统统都忘记——又或者说,也不是忘记了,只不过,她将自己的记忆打包,然后,藏匿在记忆里的一个角落里,不去碰触,也绝对的不允许自己想起。 陶心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唐方的语气,是罕见的认真。 他并没有为难陶心然、又或者是调侃她的意思。一看到她无话可说,唐方就微微地笑了一下,忽略过陶心然的诧异的眼神,微微地摇了摇头。有些伤感地说道: “师傅,你知道吗?一直以来,我最怀念的,就是我们以前的生活……不是很久以前的以前,而是还没有来到这片草原的时候……” 陶心然忽然哑然了。 唐方的话,她接不下去。 那是因为,陶心然虽然曾经听诸葛英武提过,她们在雪域归来之后,她一个人,曾经和唐方一起,整整生活了一年的时间,那一年的时光里,除了诸葛英武会时不时地看一下他们之外。他们的生活,几乎是与世隔绝。 可是,那段记忆,被陶心然遮蔽了——可能是药物的作用,又可能是她根本不敢再回想起和唐方长处久待时的点点滴滴。所以,现在的陶心然,记忆因为过量的药物而受到了伤害,可是,她还是能偶尔地回想起以前的片断。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办法将那一年里的任何一点都想起。 “那个时候,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我们清贫地生活着,快乐地生活着,世间的纷扰,还有所有的尔虞我诈,都远远地离开了我们。我们只是生活在一起……” 唐方的话,顿了顿。那样的话,他几乎没有办法再说下去。就如那样的一年,没有办法再回忆下去一样。无数次再想起以前,在唐方的记忆里,如此清晰的,都只是那一片的片断,那一年的场景。而所有的以前十数年的记忆,都变得模糊,唯有那一段记忆,却是如此的清晰。 陶心然依旧沉默着。 她既不知道应该如何去接唐方的话,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于是,她只有静静地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那个寂寞如同花落的男子,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唐方“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转过身去,望着天边那若隐若现的星矢,还有那些淡淡的云,轻轻地飘过天空的痕迹。唐方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呵呵,我和师傅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师傅早已将以前的一切,都忘记了。就连现在的我站在师傅的面前,师傅是不是也在想着,以前的我们,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陶心然抿紧了唇。 唐方的话自嘲地笑了笑,说不出的落寞,说不出的失落。他向前走了两步: “师傅,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你还是回去休息吧——要知道,你的身子,一向不好。” 唐方说完,径直来到帐蓬的避风处,然后,挑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然后,他冲陶心然一笑:“师傅,这里凉,别忘了,你可是最怕热的。” 陶心然忽然没有办法出声。 她侧过头来想了想,然后,也学着唐方的样子,在唐方的身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了,然后,她将身子靠在帐蓬上,忽然轻轻地说道:“不是那个样子的……小唐,不是的。” 是的,不是那个样子的,最起码,并不是唐方所说的那个样子——她并没有刻意地想起以前,也没有刻意地想要找回回忆。她始终觉得,重新认识一个人,比起要靠着回忆过日子的人,要来得幸福,也充实得多。 第一次地,陶心然对着重逢的唐方,说出了自己的所有的心里话。 陶心然望着唐方,微微一笑,眼神忧伤却清爽:“小唐,那时,我还住在端木阳的帐蓬里。你来了,说希望我和你走——那时候,我心里的答案,是毫不犹豫的——放下这里的一切,跟着你……” 唐方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他永远都不能忘记,那一晚,他拖着重伤的身体,想要带陶心然走,可是,陶心然却选择了拒绝——有思想准备的伤害,远远比猝不及防的灾难容易接受得多。可是,唐方的心里,仿佛还是刀割一般的难受。 于是,伤心的他,绝望的他,选择了所有的办法里,最消极的一种。也开始了艰难的自我放逐。 是铁里木夫妇救了他,重新点燃了他生活的希望。也使他明白了,只要你的心里是爱着那个人的,那么,不论那个人在谁的身边,你都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守护,别一条路,仍然还是守护…… 198——坦诚相待[二] 198——坦诚相待[二] 微微地叹了口气,陶心然的话,显得有些沉重起来。也是第一次地,她将心里的话,对着唐方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可是,那时候,我得罪了端木灼,于是,端木灼便以报复的方式,要强娶珠玲花——珠玲花和铁里木是历尽磨难的情侣,而我,不能如此自私地扔下他们不管,任由他们落到虎口里——所以,小唐,我拒绝了你……” 唐方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 这就是陶心然,她本来可以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的身上去——无论是铁里木夫妇的身上,或者是唐方的身上。因为,前者绊住了她离开的脚步,可是,后者却在不肯听从她的解释的情况下,就急急地离开而去——一个忍不下哪怕一丝伤害的人,也害怕再一次地被别人伤害。所以,唐方的选择拒绝的方式,就是不听陶心然的解释。 陶心然的话,还在继续,仿佛落叶轻风一般,才一出口,就已经消失。她望着唐方,眸子里没有遗憾,也没有怨怼,只象是在陈述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一样: “你走了之后,我就让英武四处寻找你,可是,却遍寻不遇。那时,我就在想,若是小唐没有了,那么,我回到中原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我和英武开始在这片草原上游荡,就是希望可以遇见你。每一个经过我眼前的少年,我都会仔细地看看,想看看是不是我的小唐,想看看,是不是我一直地放不下的那个人……” “师傅……”唐方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起来。他一把抓住陶心然的手:“师傅,别说……求你了,别再说下去……” 唐方的抓紧陶心然的手上,布满了老茧,布满了伤痕,他那样的大力地伸手,几乎将陶心然的手上的肌肤都磨痛了。 可是,陶心然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她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盖在唐方的手上,当她的微微冰凉的手,放在唐方的温暖的大手上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温暖,油然而生。陶心然望着唐方,说道: “小唐,那时的我,并没有恢复记忆,我甚至记不得,小唐你的样子。可是,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生命里,非常重要的,而我,无论怎样,都不应该让你再一次走出我的生命……” 唐方忽然沉默下去。 他当然是记得的。那时的陶心然,并没有恢复记忆。可是,那昏暗灯光下的一面,却是那个女子抓紧了他的手,十分紧张地问着他,发生了什么事。 可惜的是,当时的他,并没有告诉陶心然发生了什么事,即便是在以后,也没有说。固执如他,从来都觉得,要一个人承担起一切。可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他却依然地没有走出这个女子用关心所编织的网…… “师傅……”语气,再一次地变得哽咽起来,唐方握紧了陶心然的手,心里,有千百个念头呼啸而过,可是,等他想要表达的时候,却又不得而知。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唐方的腮边落下,他只是一寸一寸地握紧了陶心然的手,然后,慢慢地闭了闭眼睛。 陶心然的话,也没有再说下去。 要知道,有的时候,点到为止,话只说一半,大家都会明白,所以,对于陶心然来说,她相信,话说到这时,小唐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东西。 空气里,有什么是在静静地沉默着的,将一切的想要出口的话,还没有出口的话,全部都吞回了喉咙里—— 陶心然握紧了唐方的手,失忆后再见,她还是第一次的握紧了自己最钟爱的弟子的手,想要将他的心里的所有的思绪都分上一半。 唐方望着陶心然。 这么长的时间,都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里,他还是第一次听到陶心然的心里话,他还是第一次地,将师傅的手,握紧到自己的手心里。 心里,有一个声音,正在翻腾叫嚣着——要一生,都不放弃。 “好了,师傅,你去休息吧,要知道,我们要过的,可是雪山。”不知道过了多久,唐方才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望着陶心然,静静地说道:“师傅,您的伤才刚刚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唐方说着,慢慢地缩回了自己的手——虽然不舍得,可是,他更想陶心然好好地休息,虽然不舍得,可是,他们还有一辈子…… 然而,陶心然手腕一翻,就握紧了唐方的手,她说道:“小唐,请你记住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善待自己,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 唐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仿佛长线般地滑落。 有谁知道,在那些几乎过不去的劫难里,在那些疯狂的,看不到黎明的日子里,就是这一句话,在支撑着他的虚弱的生命,仿佛是那个女子,低低地对着他说道:“要不放弃……” 是的,就如陶心然所说一般——无论她的记忆存在与否,无论她的生命是什么样子,可是,她对于唐方的希望,还有期许,都还是如出一——善待自己,然后,永远都不要放弃…… “师傅……”唐方没有办法开口。一股暖流,仿佛是压在心头上的磬石一般,令他在霎时间喘不过气来。他不敢去望陶心然的眼睛,只是用力地抽出自己的手掌,然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地藏匿手心里。 没有人知道唐方此时的心里的感觉,就如没有人知道,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对于唐方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一样——就是这个女子,她一个字,一句话,甚至可以抵得上这个世界的一切…… 也只有在这个女子的面前,他,唐方,才会将自己的最真实的一面,真切地展现出来。 “小唐……”陶心然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轻轻地叹息一声,然后,站直了身体。想要离开。在这个时候,唐方最需要的,是要一个人好好地静一下,然后,将所有的思绪都整理清楚吧? 要知道,诸葛英武是对的,在唐方的心里,这天下的任一,都及不上陶心然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如现在,即便是全世界的东西都摆在唐方的面前,却都及不上陶心然亲口告诉唐方。她对于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 可是,陶心然才刚刚站起身来,那个眼睛里还有泪光闪烁着的唐方,却蓦地伸出了长手。第一次的,他的还带着泪痕的脸上,有一种不顾一切地坚持。他毫不犹豫地将陶心然的刚刚离开的身体扯回,然后,重重地跌回自己的怀里。 唐方的瘦骨伶丁的身体,将陶心然的心口撞得生疼。蓦地被人拥抱到怀里的感觉,也令她有瞬间的头晕目眩。 然后,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唐已经将她的头按倒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紧紧地拥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整个人,都融化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猝不及防之下的陶心然,只感觉到一阵的晕眩。还来不及惊呼,就已经跌进唐方的怀里。片刻后的清醒,却发现自己的整个人,都被唐方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隔着厚厚的衣服的身体里,是陶心然曾经看到过的触目惊心。所以,此时的她,不敢动,甚至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有什么不恰当的动作,还有字句,会令唐方觉得尴尬。 “师傅……”唐方呼唤着陶心然,带着浓重的鼻音的话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情愫。没有办法对她说自己的爱,也没有办法告诉她,其实在自己的心里,唯有她,才是生命里最珍贵的。 199——所谓的公道 199——所谓的公道 唯有抱着她,唯有抱着她,唐方才会觉得,此时的自己,才是真实的,才是踏实的。抱着她,唐方忽然觉得,自己所有的经历过的磨难,都值了,值了…… 陶心然伏在唐方的怀里,就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唐方的瘦弱的胸膛,全部都是棱棱的骨角,将陶心然的身体撞得生疼,生疼。她强忍着,刚想要说什么,却发现泪水已经倒灌而入,一股又咸又苦的味道,直钻起她的喉咙里。 “师傅……”固执的少年,怀抱着陶心然,象是抱住了自己所有的希望一般——谁说希望是虚无缥缈的?希望,其实就是在你的怀抱里,在你的真真切切的拥抱里。 陶心然的手,僵硬着,然后,她反手,抚在唐方的背上。感觉着手底的凸凹不平的脊背。感觉着唐方曾经受过的,数不清的折磨。不知道过了多久,陶心然忽然喃喃了一句:“那时,你得有多痛啊……” 那时,你得有多痛啊?可惜的是,我不能身受。 蓦然间,听到了陶心然的话,唐方无声饮泣。他的刚刚被吸入眼眶的泪水,终于再一次地,止不住地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唐方拥着陶心然,只感觉自己拥抱住了整个的世界,有一种幸福的满足,混合着尖锐的痛的感觉,由脚尖升起,一直地,升到现在的心里。痛着,却又幸福着,仿佛是失落的珍宝,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手心一般,不敢欢呼,怕把这片刻快乐,都吓跑了…… 或淡或雅,花总在绽放;或盈或缺,月总在天上;或高兴或痛苦,日子总是在过;或期盼或失望,希望总在眼前;或见或不见,你永远都在我的心间。 曾经以为,她不明白,她不理解,可是,却原来,她都明白,她都理解的。 记忆的闸门,仿佛是潘多拉的盒子一般,被打开了一半。陶心然的眼前,场景在变换着,她的心,仿佛也随之转动起来。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在那间昏暗的客栈里,目瞪口呆的她,望着赤着上身的少年,讷讷的,脸颊飞红。而她的面前,那个小小的、俊美的、骄傲的少年,光着上半身,站在门口,朝着落荒而逃的她,满含委屈地说道:“师傅,你说过的,要对我负责的,你可不能赖账啊……” 夕阳西下,有谁的身影,就在那绿意葱葱的青山绿水里? 任性的少年,刚刚闯完祸回来的少年,正在接受着师傅的训导的少年,就那夕阳的万千金丝里,扬眉,抿唇,趾高气扬地将双手举在头顶,望着那个叉着腰,气得满脸通红的、正怒不可遏的陶心然,忽然“扑哧”一声地笑出声来: “师傅就师傅啦……你现在是我的师傅,那么以后呢,若是徒弟长大了呢,不再是徒弟的时候呢……” 唐方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然后,消失在空荡荡的山顶里,渐渐地变成余韵悠长的回音——你现在是我的师傅,可是,若是徒弟长大了呢?若是徒弟,不再是徒弟了呢? 是啊,现在,她还是小唐的师傅,可是,当有一天,徒弟不再是徒弟的时候,那么,师傅又会变成什么呢? 陶心然就在唐方的怀抱里微笑起来。 远来的风,吹过两人的脸颊,那样的微微寒凉的感觉,就仿佛是拂面而来的冷雨一般,一直地凉到心里去。陶心然静静地拥着自己的徒弟,无声无息地长叹了口气。 帐蓬之内,是一直地注意着两人动静的诸葛英武,听到二人终于冰释前嫌。诸葛英武的闭着的眸子,终于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苦涩的笑意。 成全,或许是一种美德,可是,若是以放弃自己为前提的话,那么,就连诸葛英武都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成全了唐方,可是,却放弃了自己。他成就了陶心然的幸福,可是,却将自己想要说的,全部都埋藏在心里——师傅啊,我喜欢你,可是,却不关你的事……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别等不该等的人,别伤不该伤的心。 有些人,注定是生命中的过客;有些事,常常让我们很无奈。与其伤心后悔,不如从容面对。爱的时候,她他自由;不爱的时候,让爱自由。看的淡一点,伤就会少一点。 远方,是旭国的都城盛京。这里,相当繁盛,也是旭国的政治、文化等等的重心。 这里,也住着整个旭国,最令人尊重的人。也就是旭国的主宰,端木术。 一向繁华的京城,是整个旭国里人流最多的地方。只是,因为日前传来的消息,给一向天空晴朗的都城里,笼罩上了一层淡淡地阴云——随着端木灼的死讯传来的消息,而今,整个盛京里,都在因为突然痛失的那个皇子,令所有的人,都开始震惊不已。 三位皇子出巡,在这个后宫里,最得宠,也是最具权势的明贵妃的四皇子端木灼,竟然在三皇子端木阳的封地里,先是被人绑架,然后,当场遇刺身亡。 端木灼在京城之中,向有恶名,所以,他的死,固然之有人拍手称快。可是,最起码有一部分人,有一部分端木灼的支持都,却开始惶惑不安起来——失去了效忠的对象,他们的未来,又要何去何从? 虽然,根据太子端木齐送回来的情报说,那个凶手,已经在刺杀端木灼的当日,服毒自尽了。可是,如此苍白的话,当然说服不了所有的观众,更加说服不了那个因为丧子之痛,正在痛不欲生的贵妃。 于是,就在端木齐等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消息的时候,遥远的京城,已经开始了又一轮的暗涌的争夺。 一时间,在这京城之内,竟然也开始人心惶惶。 后宫之中,皇后要力保自己的儿子,而受宠的贵妃,执意要拿太子问罪,于是,关于两个母亲的争夺战,开始了频繁的上演。 皇宫里,那个身材高大的帝王,正在他的华丽无比的宫殿里,走来走去。 英俊不群的帝王,长着一张和端木兄弟七分相似的脸。只是,长年的帝王的生命,生杀予夺,颐指气使。也逐渐养成了他的不怒而威的天家气势。他的飘逸洒脱的长发,以及他那奇异的墨蓝色眸子,挺拔结实的黄金身材,配上那一身代表着帝王威严的帝服,给人的感觉,仿佛是无声无息的压力,悄无声息地而来。 他的面前,是正在哭哭啼啼的贵妃,还有那个虽然面沉如水,可是,却明显地手足无措的皇后。 “陛下,您一定要替灼儿报仇啊……你一定不能放过凶手啊……” 风姿绰约的贵妃,此时整个人都倚在文帝的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 “灼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陛下,您怎么可以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呢?” 灼儿,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 文帝的后宫里,这个历年来最受宠爱的妃子。此时,正窝在文帝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她的美艳无比的脸上,没有施半点的脂粉。 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她这一生,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而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将自己的儿子推向那个宝座,然后,她自己,便可以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那么,整个旭国的天下,都将被握在他们母子的手心。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是她据理力争,为儿子争来了这个历练的机会,可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自己的儿子殒了命的消息。 200——禧贵妃的不甘 200——禧贵妃的不甘 受宠的禧贵妃,现在后悔无比——她没有能保住自己儿子的命,那么,她就要更多的人,为了自己的儿子的死,付出必须的代价…… 文帝伸出手来,揽住了这个正哭哭啼啼的宠妃,承受着这个女子的所有的重量,以及委屈。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中年的帝王的剑眉斜飞的脸上,是说不出的震怒,还有疲惫——他的一个儿子。死在了另外一个儿子的封地上,而他的太子,则是这件事的旁观者—— 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你又能叫他怎么办呢? 杀了另外的儿子,替这个儿子填命?可是,理由呢?就只因为端木灼死的时候,其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当场? 他已经人到中年,早已息干戈,平戾气,并开始寻找下一任的继承人。本来,此次遣三子联袂去到最远的端木阳的封地,他的初衷,也是想要他的儿子们走更远的路,学更远的东西。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才多久过去,他的儿子们,竟然给了他这么大的惊喜? 中年怕丧亲,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哪里还愿意失去其他的两个呢? 听到自己的宠妃哭得稀里哗啦的,文帝的眸子里,渐渐地浮起了深深浅浅的暗色:“好了,爱妃,那凶手不是被绳之以法了么?至于齐儿,他护弟不力,朕自会处罚于他,这不,朕现在就宣他回京,然后,罚他三月不出门口如何?” 听了文帝的话,受宠的贵妃:“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用自己的粉拳,用力地锤着文帝的胸口,然后,借着啼哭的瞬间,将整个人都朝着文帝粘去——一个皇子的性命,可只有一个贱,婢来填命吗? 不,当然不,受宠的贵妃所要的,当然不止是这个。她要的,是太子端木齐的命,她要的,是三皇子端木阳的命——所有的,和她的儿子的死有关的人,她要他们,全部都来陪葬,她要他们,全部都万劫不复…… 她的儿子,一定要得到安息,就如她的儿子的命,一定要有人来偿还一样…… 听到自己的贵妃竟然完全不顾形象地大哭起来,文帝先是心生怜惜,手足无措,到了最后,渐渐地感觉到不耐起来。 在端木灼的死讯最初传来的时候,他先是震惊,然后震怒。可是,当他的宠妃不时地来哭闹,当他皇后不时地前来打探消息的时候,他就感觉到,自己的生活,被彻底被了之后,于是,他震怒,然后,便没有了方向—— 禧贵妃的心里,充满了不甘。 她没有想到,原来在文帝的心里,是这样打算的——护弟不力,罚他三月不出门口? 受宠的禧贵妃,再也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的痛苦,还有无奈,于是,更加用力地大哭起来——她十月怀胎,在这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后宫里,艰难地产下了自己的儿子,十数年的养育之恩,呕心沥血,怎么,在文帝的心里,自己的一切的努力,就只是值太子端木齐的三个月不出门口? 哀哀的哭泣,令到心烦的帝王,感觉到十二分的不耐。可是,他却不得不在这里,慢声细语地哄着这个丧子之痛的宠妃—— 是的,端木灼是他端木术的儿子,可是,除了端木术之外,他还有无数个儿子,失去了一个儿子,可能会令他伤心不已,可是,对于禧贵妃来说,这个儿子,却是她的全部的希望。 疲惫不堪的帝王,终于慢慢地扶起了自己多年来同床共枕的宠妃,然后,淡淡地问了句:“那么,爱妃你,想怎么办呢?” “陛下是我们母子的天啊,我们母子,当然听陛下的,所以,陛下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禧贵妃虽然悲痛欲绝,可是,她却还保持着自己应有的理智。而且,她也当然不傻,知道现在的端木术,是被自己逼得没有办法了,所以才会问自己要怎么办。而且,他这也不是问,只不过是被自己逼得没有办法了,才怒来质问自己而已…… 禧贵妃更加知道的是,若是自己脱口而出地说出了自己想要的,帝王要么会拂袖而去,要么会认为自己自私,甚至,还可能从此以后,就失去对她的宠爱——没有了儿子的禧贵妃,再也不能失去端木术对她的宠爱,因为,儿子的仇,还在等着她去报。因为,她还在得利用帝王对自己的宠爱,用以毁掉他的其他的两个……不,是三个儿子…… 她所经历过的痛,要那些人加倍地经受。她忍受过的绝望,更是要那些人加倍地归还回来——她,禧贵妃。她,叶赫那拉错兰,用自己的姓氏,还有生命发誓,她的儿子,一定不会白死,而她,将用尽一生的力气,为自己的儿子讨回公道。 而今,想要报仇,单单靠端木术,是没有办法了。禧贵妃当然知道,端木灼的死,所涉及的,一个是刚刚放逐归来的三皇子,一个是当今的太子,这两人之中,都是在旭国举足轻重的人物。禧贵妃固然之想要报仇,可是,她却不会傻到去替端木术拿大主意,然后,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自己。 再说了,端木灼虽然是她唯一的儿子,可是,却不是端木术的唯一。除了端木灼,他还有一大把的儿子。所以,对于手心手背都是肉的端木术来说,他死了一个儿子,是伤心,可是,却不至于失去理智,要到让另一个儿子去偿命的份儿。 禧贵妃在自己的儿子的身上,凝聚了她的全部的希望,所以,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没有了儿子,就是没有了全部—— 所以,接下来,她就要为了自己的全部,要付出自己仅剩的全部,然后,让那些人,为自己陪葬…… 禧贵妃拭了拭眼角的泪水,望着端木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陛下,要知道,灼儿在生前,最是敬重父亲的公正,还有勇猛……” 下面的话,禧贵妃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静静地拭了拭眼泪,靠在端木术的身上,开始静静地抽泣起来。 看到禧贵妃的眼泪终于止住了,端木术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要知道,因为端木灼的死,朝堂之上,大臣们你争我吵,互不相让,而其中呼声最高的,要数禧贵妃的哥哥那措了。 对于外甥的死,那措表现出了十二的震惊,以及十二分的强烈的反应。他甚至抗议说,若是端木术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们叶赫那拉家族,就绝对不会就此罢休。 而以丞相为首的孙硕则认为,端木灼的遇刺,是因为他的行为不端,因为虐杀了凶手的姐姐,才会被凶手虐杀而死。 所以,两方在朝堂之上,争执不上,甚至是剑拔弩张。以至到了今日,才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自己端木灼的死讯,传入京城之后,身为一国之主的端木术,就再也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 “好了,爱妃,你先回宫去吧,朕还有奏折要批阅,晚一点,朕会去看你。”有些力不从心的帝王,扶直了禧贵妃的身体,然后,示意她离开。 看到端木术被自己折腾得累了,禧贵妃这才弯下腰去,微微地福了一福,然后,离开了。 看到禧贵妃的一抹身影,走出了门口,有些头痛的端木术,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那措来逼他,禧贵妃也来逼他,痛失亲子,对于端木术来说,本来已经是悲痛,可是,那口口声声地要为端木灼讨回公道的两人,才真正地令端木术愤怒起来。 201——落殊来了 201——落殊来了 端木术当然知道,在禧贵妃和那措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们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让太子端木齐为此事付出代价,要么,就是斩下端木齐的头,要么,就是令端木齐永远不得返回。 可是,这样的决定,却不是端木术想要看到的。 在端木术的心里,宠爱端木灼,自然是无可厚非,可是,若是因为宠爱端木灼,而危及到自己的太子的话,那么,在端木术的心里,决定却是毫不犹豫。 太子之位的是否稳定,直接导致的就是自己的国运的将来,所以,对于端木术来说,他的最真实的想法就是,他可以宠爱自己的任何一个儿子,可是,却不能允许自己的任何的一个儿子越过太子。 可惜的是,受宠如禧妃,一直都不明白端木术的最真实的想法,她总以为只要自己受宠,就可以将一切,都握紧在手心里…… 微微地叹了口气,端木术再一次地抬首,望向了这个被自己宠爱多年的妃子。 今日的禧贵妃,其实是经过盛装打扮的——月白色与淡蓝色交杂的委地锦缎长裙,裙摆与袖口银丝滚边,裙面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紫鸯花,煞是好看。 禧贵妃的身上,甚至不是宫里的女人们最常见的宫装,从来不按章出牌的她,腰间扎着一根粉蓝色的腰带,突触匀称的身段,奇异的花纹在带上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微抬俏颜,灵动的眼波里透出楚楚可怜而又妩媚的光泽。 樱桃小嘴上抹上了蜜一样的淡粉红,好似在诱使人犯罪让人想一吻芳泽;双耳佩戴着流苏耳环;丝绸般墨色的秀发随意的飘散在腰间,仅戴几星乳白珍珠璎珞,映衬出云丝乌碧亮泽,斜斜一枝紫鸯花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额前的刘海处微别了一个银纹蝴蝶发卡,淡白色的素绢上绣着点点零星梅花,衬得此绢素雅。 算算年纪,禧贵妃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了,可是,她的面庞,却依旧如少女般娇嫩。所以,这么多年来,端木术因为禧贵妃的家世,不得已地宠着她,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是有这个女子的。 禧贵妃的娇媚,禧贵妃的温存,在多少年来,对于端木术来说,禧贵妃都是极其迎合他胃口的女子。 可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儿,却要将他一步一步地逼上绝路吗? 端木术不知道。 禧贵妃不甘心地离去了,在临时走出门口的淡淡一瞥,还带着依稀的委屈。可是,没有人看到的是,才一转出大殿的廊角。在迎着秋日的日光,朝前走去的禧贵妃,那个刚才还楚楚动人,如梨花带雨一般的禧贵妃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眸光沉着,举步优雅的女子。 伸出手来,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裙摆,眸子里的光,又隐隐约约地暗了一下。 禧贵妃知道,对于一个刚刚丧子的母亲来说,她这样的打扮,可能是隆重了一些,可是,也只最接近端木术的、仅为少数的人才知道,端木术对于穿孝,戴孝的打扮,其实是深恶痛绝的。所以,深谙帝王心思的禧贵妃,虽然已经将自己的打扮尽量的素雅,可是,却不敢太过入不了端木术的眼。 能在这个后宫里受宠十余年盛宠不衰,禧贵妃自然有着自己的一套的处世规则,除了高捧低踩之外,更重要的是,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对帝王呈献出你自己最美丽的一面——就算是哭,也要动人。 而禧贵妃就是持着这样的原则,才在这后宫里,安然受宠。居高临下的。 秋日的风,吹来了御花园里的花香,就连空气之中,都透着淡淡的花香的还有果实成熟的味道。禧贵妃走在这风里,任风扬起自己的衣袂,她优雅十分地抽出自己手里的帕子,拭了拭自己的眼角,然后,正了正自己有些乱了的发冠,挺直胸膛,朝着回宫的路上,去了。 禧贵妃才走出不远,只见一个小太监快速地跑了过来,来到禧贵妃的面前,轻声地禀报道:“娘娘,落公子已经在千禧殿里等候……” 听了小太监的话,禧贵妃的眸子微微地凝了一下。她沉声说道:“前面带路。” 说完,将自己的手搭在身侧的一个宫女的身上,迈着小碎步儿,快速地向前去了。 她昨日着人去请,今日才看到人前来——她只给了一分颜色,就想开个染坊给她看一下的男子。这个落殊的胆子,是不是太过大了一点了? 禧贵妃在这后宫之中,一向嚣张跋扈。仗着帝王的宠爱,她的架势,几乎可以和皇后平日而语。而皇后为了自己的太子,一直地对禧贵妃礼让有加,所以,在这后宫里,可以说,只有是禧贵妃要去的地方,其他的人,能省则省。 此时,一看到禧贵妃气势汹汹地朝着御花园的方向走来,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噤若寒蝉地见礼,等到禧贵妃走过去以后,才敢起身。 落殊的人,就在千禧殿里。他在这里等待禧贵妃,有一段的时间了。今日的落殊,穿着一身的淡淡的白衣,那样的一尘不染的白,无论是谁看来,都有一种自然清闲,脱俗自在的感觉。 落殊的人,长得极其俊美。不同于落殇的张扬的阳光气息,也不同于唐方的精致无比的少年深沉之美。落殊的美,在于淡定,在于沉默,在于将身边的一切,都融入自己的那一种浑然天成的尊贵气息。 他的袍服雪白,白得耀眼。在这到处充盈着的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流光溢彩的金黄里互相辉映之间,有一种令人耳目一亮的无瑕色泽。就连那些闪耀的金色,都不好意思在他的身上,留下些许的淡影。 落殊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衬着他的淡然带笑的五官,优雅入画。 此时,他的脸,是微微地侧着的,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仿佛水晕一般,感染着周围的一切。他的表情很淡,他的笑意,也很淡。就仿佛在水面上一闪而逝的涟漪一般,还没有看清,就已经消失。 而就是他的那种淡然的笑意,还有说不出来的洁净之色,令本来还怒气冲冲地进门的禧贵妃,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他的眸子是天山之巅神圣的池水。 落殊是来等待禧贵妃的。 而且,他是专门地错着时间来等的——对于那个向来目空一切,将自己看得极高的女人。落殊对于她的性格,就仿佛是自己手心里的脉络一般,一清二楚。 昨日,禧贵妃召见落殊,本来是要商量一些事情的,可惜的是,那个落姓少年,只是用了简单的几句话来敷衍了事,就遣回了禧贵妃派去的人。并说今日一早,一定会来觐见。 一听得落殊有事,禧贵妃打碎了三个茶盏,摔了五个古董——怎么能感觉不出身边的人的变化呢? 有端木灼在的时候,那些人,慑于那措的势力,所以,不得不附炎趋势,讨好凌贵妃。那是因为,旭国,也是一个强权的国家。虽然,废长立幼,为世人所不容。可是,只要握有兵权,只要你有足够的实力,想要夺取太子之位,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在那时,那些臣服于禧贵妃脚下的人,有一半,是因为慑于禧贵妃的势力,更多的人,却是因为禧贵妃的向来为端木术比较宠爱的儿子,端木灼。 202——落家子弟 202——落家子弟 可是,而今的端木灼,已经在遥远的他方,命丧九泉。 失去了皇子的贵妃,在这个后宫之中,就失去了最后的屏障,那么,从此以后,他就只能是个身世凄凉的女人。所以,禧贵妃的下半辈子的依靠,也随之失去了踪影。于是,那些见风使舵的、本来还对禧贵妃毕恭毕敬的臣子们,只在一夜之间,就和禧贵妃划清了界限。 有的,开始观望,有的,则开始转而向皇后出谋划策。所以,形势急转而下,而今发现自己孤立无援的禧贵妃,也转而变得暴躁易怒起来。 落殊知道,自己昨日没有奉禧贵妃的召见,已经引起了这个有着丧子之痛的禧贵妃的不快。可是,他更知道,只要禧贵妃站在他的面前,那么,他就会有把握,只用上寥寥几句话,就将禧贵妃说得无话可说。 要知道,一切,都按照落殊的计划,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端木灼的死,也早已是他计划之内的事情。 要知道,端木灼必须死。因为,只有端木灼的死,才能换来这个禧贵妃的孤注一掷。要知道,只有端木灼死,落殊才可以更深一层地挑起禧贵妃和皇后,甚至是和端木术之间的更深的仇恨。 所以,他才提醒禧贵妃,在端木灼死去的这一段时间,禧贵妃一定要经常去端木术的面前去哭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令端木术放下对禧贵妃的戒心,不需要她对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负半点的责任。 要知道,在世人的眼里,孩子就是母亲掌中的宝,是母亲的心里的支柱。那么,一个失去了儿子,不停地哭泣着的母亲,哪里还有心,哪里还有力气再去搞那诸多的阴谋的呢? 即便是她真的有这个心,有这个力气,可是,她的儿子没了,她的最后的屏障,也失去了,那么,身为一个失去了儿子的可怜的女人,她又何苦地去折腾自己呢? 所以,落殊一边劝禧贵妃多去缠端木术,而另外的一方面,他也早已按自己的计划,展开了下一步的行动。 要知道,失去了端木灼的禧贵妃,必定会失去所有的支持者。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更为重视还留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如落殊,就是她的兄长那措。 而落殊需要的,则是禧贵妃的仇恨,还有那措的手中的力量。 看到禧贵妃归来,落殊不慌不忙地上前见礼: “落殊见过贵妃娘娘……” 落殊的脸上,带着十二分的淡然的笑,还有说不出的沉着的神色。 禧贵妃冷冷地“哼”了一声。这个落殊,每一次,当着她的面说得如此的好听,可是,她去召他前来的时候,他竟然敢拒召?不得不说,这种目空一切的人,她叶赫那拉错兰,不稀罕。 就算是她没有了儿子,就算是她没有了帝王的宠爱,凭着她这一身的本事,难道还不能在这后宫里生活下去,难道还不能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这一点,禧贵妃倒真不信了…… “落殊有东西要给贵妃娘娘……”落殊的表情,依旧是不慌不忙的。他望着余怒未熄的禧贵妃,只微微一笑,就呈上了他手里的东西。 禧贵妃冷冷地接下了。 可是,她展开一看,眸子里的怒意,渐渐地退去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副说不出的震惊的神色…… 那个刺杀端木灼的贱,婢,竟然是原来的端木阳的府里的侍婢,然后,由端木阳转送给了端木灼——而更加奇怪的是,那具贱,婢竟然由端木齐收留,在端木齐的帐蓬里住了一段的时间,然后,才会在端木灼被绑架、释放之后,一举刺杀了端木灼。 要知道,依端木灼的武功,是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刺杀的,可是,当日的端木灼,在饱经折磨之后,心力交瘁。而在他归来之时,又看到了曾经和自己同床共枕的女人。所以,这才丝毫都没有防备。 没有防备的后果,只是枉送了自己的性命,所以,对于端木灼来说,于其说他是因为被刺送了性命,倒不如说,他是因为太过大意,才栽在了一个女人的、甚至说是那个女人的背后的人的手里。 可是,这些,端木齐在奏折之中,全部都没有说。他只是说,端木灼遭受绑架被救归来,遇刺身亡。而所谓的刺客,则是一个女人,因为其姐被端木灼虐杀,所以,誓要报仇雪恨…… 手里的娟帛,被禧贵妃握成一团。她抬起苍白得没有一丝表情的眸子,逼视着落殊:“这个,又是从哪里来的?” “今日一早,由在下的手下,快马送来,在下等这一份急报,已经三天,所以,昨日……” 落殊还是用一副极淡然的表情,解释着自己的昨日的失约。然而,禧贵妃已经不想听这些与之无关的东西,她望着落殊:“你知道,我最关心的是什么……” “那个属下,在下已经带来了,就在宫门之外候着,无论贵妃娘娘想要问什么,他都会据实以报……” “那就好……”禧贵妃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地扬起了手:“传……” 一个身形磊落的男子,正朝着禧贵妃的宫门,大踏步而来。一看到那个美艳却凝重的禧贵妃,那个男子揽长衣,跪了下来:“草民见过贵妃娘娘……” “我要知道,全部,你所知道的全部……”禧贵妃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她望着跪倒在面前的那个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现在就可以说了……” “草民绝对不敢有半点的欺瞒……”那个青衣的少年,柳眉、星目、乌黑的发随意拢起,衬得脸上的被晒得古铜色的肌肤,淡漠肆意流露,眉峰陡峭,宛如山巅一抹终年不化的雪。 落殊只是静静地站在一侧,听着那个少年,将这一段时间,在草原上所发生的事情,全部地讲了个清清楚楚——他所讲的一切,极为详细,包括了端木灼被落照的毒打,包括了端木灼和陶心然结怨,包括了端木灼愤而敲诈端木阳,包括侍女的调换,包括端木灼狩猎之时被绑,包括端木阳被囚,包括端木灼被绑架归来,却遭到那个叫丹珠的女子的刺杀——一切的一切,都是非常的详细,一切的一切,都如身临其境。 堂下的宫人,早就被禧贵妃屏退了,此时,厅堂之上,就只剩下了禧贵妃,落殊,还有那个风尘仆仆地归来的少年。 将整个故事讲完的时候,那个少年微微地喘了口气:“事情就是这样了,草民奉公子之命,于娘娘得到消息之后赶去了三皇子的封地,然后,彻查了一切,终于知道了四皇子殿下的死因。本来,公子是令草民昨日归来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草民耽搁了一日,还望贵妃娘娘勿怪……” “本宫自然不会怪你……非但不怪,本宫还会感激于你……”禧贵妃的话,是对落殊说的。她握紧了手里的绢帛,然后,微微冷笑:“他们,瞒得本宫好苦啊……” 是的,隐瞒了端木灼的真正的死因,隐瞒了凶手和端木阳的,甚至是端木齐的所有的关系,那么,他们是不是认为,她就没有丝毫的办法了? 真是可惜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所以,到了现在,她还是可以将这一份东西,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那么,贵妃娘娘下一步,要怎么办呢?” 落殊向来知道,禧贵妃是个厉害的女人,所以,他知道,有很多时候,言多反倒必失。聪明的女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教她怎么做事…… 203——落家子弟[二] 203——落家子弟[二] “现在,若是利用我们的手,将这份证据呈给皇上的话,那么些,自然是大不妥的……” 禧贵妃沉吟着,思忖着,在寻找着更好的方案。要知道,和所有的朝代一样,所有的皇宫一样,那些依靠美貌来巩固家族的位置的、那些以色事君的、因为各种的原因,而进入这座后宫的女人,除了服侍君玉,除了诞下皇子公主之外,在这个宫殿里,也是绝对不允许这些女人过问任何的朝政,甚至是干预所谓的国家大事的。 而且,在端木家的祖先,初入主这座宫殿的时候,他们就为了要防止后宫的女人干政,还特别令人制定了后宫之十二章—— 所以,若是禧贵妃报仇心切,而贸贸然地将这一份证据呈给端木术的话。那么,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固然之会因此而受到惩罚。而端木术也自然会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而震怒。 可是,这震怒之后呢?端木术,甚至是所有的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发出疑问,禧贵妃的这些证据,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呢? 而到了那个时候,是追究太子端木齐,还有端木阳的过失之罪呢?还是追究禧贵妃的私下收集证据之罪呢? 到了那时,有太多的,不想太子端木齐出事的人、甚至是别有用心的人,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肆无忌惮地对她进行攻击,那么,他们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可能会失去生命,更可能,就连就连最后的替端木灼报仇雪恨的机会都会失去。 而且的、追要溯源的结果,要么查出来禧贵妃的势力,要么,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嫁祸,然后,落个和外臣勾结的罪名。 证据,永远都是存在的。只不过,有心者,想要给人看的是哪一种而已…… 若是她落到了皇后、或者是她的对手的手里,那么,她的一切,都会毁掉,她的一切,都会随之消失。那么,到了那时,她又要拿什么去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呢? 只能说,她叶赫那拉错兰,她禧贵妃还没有那么的傻。 “你派人,将这份证据呈给我的哥哥,然后,他就知道怎么办了……” 长久的思索之后,在权衡利弊之后,禧贵妃终于说话了——将这份证据,交到自己的哥哥手里,然后,由哥哥出面,将它呈上朝堂,这才是所有的办法之中,比较妥切的一个——而今,外甥离奇地死去,身为舅舅的那措,自然要派人调查,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知道了这一切。 所以,到了而今,这份证据,无论是交到谁的手里,都不及交到身为镇西大将军的那措手里更为妥当。 到了那时,在朝堂之上呈上的证据,自然比在内殿呈上来的,份量重得多。再加上那措的拥戴者们的努力,相信即便不足以令端木齐伏法,也会令端木术令人再一次地,重新地彻查此案。 到了那时,只要稍作努力,就可以令到铁证如山,无可辩驳——在这个世上,并不缺乏真相,所缺乏的是,却是去制造真相的那个人。 所以,只要端木术下令彻查此案,那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一切,都会变得再有转机。而禧贵妃还有那措,甚至是落殊,都正需要这个契机—— 听了禧贵妃的话,落殊终于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在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之后,还能保持着足够的冷静和理智的人,这样的人,虽然不值得人提倡,可是,最起码的,却令人感到佩服。 在落照看来,禧贵妃的决定,无疑是最明智的…… “那么,一切,就如贵妃娘娘所愿……” 落殊的眸子里的神色不变。他还是那样淡若流云一般地笑着,还是那样的仿佛的仿佛浅淡花朵一般地绽放着。他后退两步,然后,他微微地低下了头去,躬身,后退而去了。 那个黑衣的少年,本来也是要随着落殊的身影,随之离去的。可是,他才刚刚转过了身子,那个高坐其上的,那个神色不停地变幻着的禧贵妃。却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唤住了他: “那个,你……等一下……” 那个黑衣的少年,怔忡地望了一眼落殊,可是,却看到落殊只是淡定地移步,慢慢地朝着宫外走去。下一个怔忡之间,头顶上,忽然传来了禧贵妃的满是哀伤的声音。 禧贵妃望着那个依旧一脸风尘的少年,然后,缓缓地问了一句:“本宫就是想问问你……我的皇儿他,可曾受过罪么?” 我的皇儿,先是被人劫持,然后被人刺杀身亡。那么,在他被劫持的那一段时间,在他被人绑架的那段时间,她的皇儿,可被人虐待过,可被人折磨过? 她的那个骄傲的皇儿啊,从来眼高于顶,那么,这一次,他可会因为被人绑架,而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 终于知道,禧贵妃原来是想问自己的。于是,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收回了自己的眼神,他低下头去,望着脚下的方寸之地,静静地说道: “回禧贵妃的话……没有……全部都没有……” “那日,四皇子殿下脱困而归,仍旧是气宇轩昂,精神虽然疲惫,可是,没有丝毫的委顿,所以,到了现在,在三皇子殿下的属地里,都还在流传着那个被困的四皇子,可以自行脱困归来,而且气势不减,真乃天人也……” 禧贵妃的眸子里的眼泪,忽然涌了出来。只是一个瞬间,就落到了她画着浓浓的妆容的脸上。她挥了挥手,示意那少年退下,在没有人看到的角落,开始静静地垂泪—— 她的孩子…… 看到禧贵妃如此难受,想要劝,可是却无从劝起,于是,落殊和那个少年一起,一前一后地朝着殿外走去。 屋外的阳光,仿佛是层透明的薄膜一般,将所有的人的身上,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那样的满眼的金黄无比的颜色,就仿佛是盛放在云朵里的宫殿一般,远看来,虚无飘渺,可是,近看来,却是仿佛是充满了王者之气的老者一般,虽然压迫之气,如墨云般扑面而来,可是,那样的静默的沧桑,却有一种令人感觉不到的残缺。 华丽的宫殿之内,白玉为栏,青石铺路。列队整齐的士兵,正气势昂扬地经过,将这洒满一地的阳光寂静,一下,又一下地击碎。 生活在阳光之下的宫人们,穿着颜色浅浅的衣衫,来去之间,个个神色匆匆,忙碌而且充实。 落殊忽然放慢了脚步,他在等待着身后的少年,追赶上来。在两人的距离最近的时候,落殊的眼睛,落在那一栋最高,也是最峨嵋的建筑上。 秋日的阳光之下,金黄色的琉璃瓦折射着雍容华贵的光辉。望着那一座以王者的气势,凌驾于众建筑之上的建筑,还有那七色的、折射着七彩光辉的高大建筑物。落殊微微地闭了闭眼睛。他的亮如秋水的眸子里,没有野心,没有怀念,有的只是淡然而又淡然的无谓神色。 而落殊只是淡淡地看着,静静地看着,然后,忽然静静地说了句: “落盈,做得好……” “一切,都是哥哥教得好……” 黑衣的少年,如同挺立在树林边缘的、还没有长成青松一般,静静地伫立在落照的身后。他望着落殊的高深莫测的、空负大志的眼神,他后退两步,垂下了头。 落殊的声音,仿佛是穿过沙漠的最后一缕阳光一般,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淡泊的苍凉气息。他说道:“我们兄弟,从小就是在这片土地上长大。甚至于是对那个从来没有回到过、所谓的落家都是那么的陌生——落盈,你可明白父辈以及长老们的苦心么?” 204——落殊VS落盈 204——落殊VS落盈 “落盈,明白……” 虽然,那个问题的答案,有些艰难,可是,那个一直地低着头跟在落殊身后的落盈,还是细细地答了一句。随着这几个简单的字眼的吐出,眉目清朗的少年的眸子里的深深浅浅的暗色,便乌云一般地,再一次地蔓延开来—— 是的,落盈当然知道——那是他们自小就接受的教导,那是他们一路走来的,镌刻在心里的、最深的铭刻——怎么会不知道呢? 落殊和落盈,是嫡亲的兄弟。 而他们两人的真正的身份,则是落家的嫡门第一的主系血脉。自从出生开始,他们的身上,就开始背负起了整个落家,要再一次地夺回他们的这座宫殿的、以及夺回这个国家的沉重的使命。 他们是被寄予厚望的一代,同时,他们也是注定和平凡,和幸福无缘的一代。 可以说,落殊和落盈,自从一出世开始,就被放到了旭国的都城,都被放在那一群的达官贵人的中间,甚至,在落家的祖谱里,除了大长老火长老手里的那一份之外,其他的任何一份,都没有这两兄弟的名字——当然了,并非只有落殊和落盈两个兄弟。 可以说,但凡是在那一年出生的落家的嫡子们,大约有七人之众,还有他落家的早已在暗中积蓄的力量,都被秘密地送到了这里—— 从此以后,这些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就在旭国的都城长大、生活,直到将自己的一切,都融入这里。 现在的落殊,落盈,甚至是落家的任何一个在都城的子弟,都已经完全地融入了这里。对于他们来说,中原的那个落家,是一个遥远而又缥缈的地方。而这里,旭国的都城,才是自己的、现在的,甚至是以后的家。 而他们,就在这片土地上,感受着一切,并努力地积蓄着一切的包括人力的资源。以准备着在未来的那一天,将这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里。 他们中间,有的人进了宫,成为皇子的伴读,有的人,成了手握重权的将军的养子。有的人,渗透了重臣的家族,而有的人,则直接地进入军中,成为军中的副职,而将最重要的位置,放在了别人的身上。可是,若是有那么一天的到来,那么,他们就会毫不迟疑地斩下自己的正职的头颅。而自己则利用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坐到那个位子上去。 到了那时,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而他们就会再一次地,成为这个国家的,成为这座宫殿的主人。 而现的他们,也正在因为这一切,而不停地努力着,不停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努力地向前。 “盈弟,我把你放到了端木阳的身边,这些年,委屈你了……” 自从落盈八岁开始,落殊就将他放到了三皇子端木阳的身边,跟今,已经整整八年。在这八年之中,落盈做着任何的一个下属应该做的事情。尽力地讨好端木阳,然后,逐渐地成为他的心腹…… 八年的岁月,一晃而过,而落盈,也由当日的那个青葱少年,长成了而今的 淡淡的话音,带着说不出是悲悯的,还有感慨的语气。落殊淡淡地说着,不时地和身边经过,朝着他打招呼的宫女们点头示意,然后,他的口里,还在说着淡淡的话: “那么,我答应你,此事一了,你就可以回来了……然后,你就跟着那措吧。跟着他,学习他的一切,然后,找个机会,取代他……” 落殊的话,带着破冰沉雪般的沉重,可是,那样的字眼,却是轻若暖风的,在这个空旷的空间,才一出口,就消退在疾退的风里…… “盈,一切都听哥哥的……” 身后的落盈,只是微微地垂下头去,接受落殊的再一次的教导——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可是,这一场亲兄弟相逢,却没有寻常兄弟的嘘寒问暖。他们的口里所说的,也是落家的以后,以及计划的下一部分。 落盈是不能在落殊的身边长处久待的,这一次出宫,落殊就要将他送到那措的身边去,给那一份证词做最后的核实。也是从此以后,落盈将会留在那措的身边,然后,跟着他,学习着一切,也监视着那措的一切,以准备在日后的某一日,接下那措手里的一切。 已经不能算是野心,已经不能算是努力。甚至,没有人知道目标达成之后,自己将会做什么——这些个热血少年们,在他们的心里,在他们的自小就接受过的教导里,落家的一切,就是他们的一切。而他们,正在为落家,奉献他们的毕生的力量,甚至是一切…… “端木阳那里,安排得怎么样了……” 在落殊的心里,如果说,这端木家的下一代,还有人可以和他并驾齐驱的话,可以放手一争的话,那么,就只有那个被流放归来的,在中原逗留达三年之久的三皇子端木阳。 端木阳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有着旁人所不知道的野心,以及谋略。自从三年前在京城一见,落殊就将端木阳列入了自己的真正的对手之列。 “那边,为弟的都已经安排好了——” 落盈的声音,还是一贯的冷,一贯的沉。他在回答着落殊的话的时候,沉重的语调里,都是说不出的定定落落的沉着。 “端木阳的卫队里,安插了我的手下,而他的军队里,我安插进去的人,都是任副职——” 这是落家的少年们,所接受过的最严格的教导——任何安插在军队里的精英,都只能任副职,而不可任正职—— 要知道,正职有着非同寻常的使命,而且,更容易遭人嫉妒,所以,若是有一个机灵百出的副职来笼络人心的话,那么,到时,整支军队的人心,都会握在这个副职的手里。那么,只要那个时刻来临,他们那些精英,就可以轻易而举地手刃自己的顶头上司,取而代之…… 当年,东羊家惨败在端木家的手下,就是因为技差一筹,而今,他们要将这一切,都讨回来,而且,还要变本加厉…… “那么,我送你去那措那里——叶赫那拉那措,也是一名勇将,跟着他,你会学会更多更好的东西……” 低声的话,在走近宫门的时候,忽然就戛然而止。落照还是带着一脸的,淡然的笑,带着落盈,朝着宫门之外,慢慢地走去。 秋日的日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而他的一身的洁白的衣衫,就在这秋日的日光之下,白得刺眼,白得通透,白得就仿佛是七月的雪,正落在怀念冬天的人的身上。 他的身后,跟着那个一身黑衣的少年,略黑的五官,沉稳的表情,标杆般笔挺的修长身材,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却紧抿的唇,以及一双漆黑的眼珠时而闪过墨绿,还有那垂眉敛眸的淡然的表情。任外人怎么看,那个飘若谪仙的男子,都和他身后的那个黑衣少年,扯不上哪怕是半点的关系…… 世间事,莫过于如此,你往往看来,可以顺理成章的东西,反倒并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样。可是,若是你侧目而视,那些不为世人所容的,又或者说,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关联的东西,却往往有着十分贴切而且神秘的关系。 更多的时候,我们的眼睛里看到的,可能偏偏就是假的…… 落殊朝着宫门之外走去——十数年的经营,他对于这里,已经是如履平地,就如此刻,他可以随意地进出这里——可是,他却知道,他离自己的目标依旧很远,就如他一天没有坐上那个位置,他离自己的理想,就同样很远一样—— 205——远来盛京第一回 205——远来盛京第一回 禧贵妃这里,已经告一段落了,相信这个痛失亲子的女人,是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那么,接下来的一切,不用落殊教,那个富于心计的禧贵妃,都能在这后宫之中,掀起一片的风云。 而落殊,对于落殊此时来说,他此时要面对的,除了端木阳,就还有那个正在星夜兼程赶往京城里的落照—— 那个落家的新一代的掌门。那个早已病入膏盲的年轻女子。那个在为端木齐找开一个局面的女子,落殊也应该亲自面对她了。 忽然之间就想起了他和落照的唯一的一次见面。那时的他,恰逢有事回到中原,于是,第一次的,回到了那个叫“落家”的地方。 那时的落殊,恰好逢上了那一场盛会。而那时的他,是以一个普通的落家子弟的身份,则是对新上任的掌门进行膜拜。所有的人,都认为他,落殊,只不过是一个平凡的外派的旁支子弟,回到落家,只不过是为了人脉,为他任务,所以,虽然每一个看过落殊的人,都惊艳这个男子的气度,以及高贵。可是,路人,毕竟是路人,所以,几乎所有的落家的人,在望向落殊的时候,都是带着一种极淡极淡的不屑,甚至是淡漠。所以,虽然落殊那一次,一直地在落家,整整地呆了三天,可是,这其间,却没有任何人对他起疑。 唯有那个女子,唯有那个女子…… 落殊到了现在还记得。那个一身黑衣的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正一步一步地登上高台,然后,偶然的一个回眸,就看到了一直地立在荷塘之侧的他。 那个女子的眼神里,无所谓欲,望,无所谓惊喜,就仿佛,她正一步一步地登上的,并不是整个落家里,万人瞩目的位置,而只是一方小小的土丘一般——前面的路,是必须走的,后面的人,是必须抛下的一样。 落照的身影一晃而过,眼神也是一晃而过。 浅色的荷香,将空气里沾染上了淡淡的香,而那个穿过花树,直朝着前方走去的女子,终于在荷塘之侧,发现了那个静静地伫立的少年的影子。 然后,她在望着那一簇开得最艳的荷花的时候,朝着落殊,投来了淡淡的一瞥。落照在掠过落殊的第一眼的时候,眼神是淡漠,可是,视线在霎时间转了回来,那个即将成为掌门的女子,再回头望着落殊的时候。眼神变得尖锐起来——那是警惕的探视,还有说不出的深究——只是那样的遥远的对望,那个女子,就对于他的本身所散发出来的气质,感觉到了一种本能的——威胁。 对于落照来说,应该是威胁吧?要不,落照也不会在登上了落家掌门的宝座时,还对他投来防备的一眼。 只能说,在某一种程度上,落照和落殊是同一类人。他们天生敏感,而且,对于身边的危险,更有着较高的警惕性,还有预见性。这也是为了什么,这两个人,一个人能以庶出的身份,登上了落家家主的宝座,可是,另外一个,却能依一个外人之姓,渗透到对手的皇宫里去一般。 落照和落殊,都是善于创造奇迹的人,而且,这奇迹,正在他们的手中,不停地突破。 所以,落殊就要面对落照。最起码,在落殊的眼里,落照可以成为端木齐的心腹,就绝对不会是一个简单的人,所以,落殊忽然很期待,这一次的真正的面对面的较量,以及守望相助…… 那么,对于落照和落殊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可以相处的、绝佳的机会? 想起那个女子的那一双锐利的眼神,落殊忽然有些怀念起和落照在未来即将相处的日子起来—— 落照,我在等你, 一切,都还只是开始而已…… 落照是在星夜兼程之后,才赶到京城的。 在路上,她一连地接到了端木齐的三封书信,这三封书信,一封快过一封,一封急过一封,而每一封书信的内容,都是有着大致相同的急切,端木齐是希望希望落照能快一点,再快一点地回到旭国的都城,都希望落照能切实地帮得了自己。 落照的每一封回信,都是淡定的措辞,她告诉端木齐,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一旦消息来临,一切,都会变得无法改变。 最后,落照告诉端木齐,只要她能到达旭国的都城,一定会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尽自己所有的能力,令端木齐安然无恙。 距离,被无限量地拉近,落照在加急行程的同时,也开始派人给京城里的火长老送书递信——她希望得到火长老的帮助,帮助端木齐,在这一次的端木灼死亡事件上,留下一条命,然后,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 落照需要端木齐的影响力。更需要他在京城的庇佑,所以,落照告诉火长老,眼下,就是在眼下,端木齐绝对不能出事…… 火长老的回信,却是淡漠的。而且是漫不经心的。他告诉落照,事情已经急转而下,那个失去了独子的禧贵妃,得到了一些不应该被她得到的情报,所以,落照在看到了火长老的信的时候,心里,忽然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的感觉。 那就是,端木齐的下场,不妙…… 落照所担心着的,当然并不完全是端木齐的处境,可是,无可否认的是,大长老对于端木齐的命运,如此的漠然置之的原因,就只能有两个解释——要么,是他们在京城之中,找到了新的突破点,这个突破点,远远地比端木齐来得更加的省事,更加的省力。 要么,是在大长老的眼里,他已经有了十二分的把握,即便是不需要端木齐,他同样可以顺利地达成愿望。 那一晚,军队宿营,落照就站在自己的帐蓬里,她的手里,还拿着那一封刚刚收到的信,可是,她的心里,却没办法浮上了一种,近乎不详的感觉…… 大长老,准备放弃她的一切的努力了—— 那么,大长老,甚至整个落家,是不是也准备放弃她落照这个人了呢?这些,落照显然是不知道的…… 那一晚,落照和平日一样,照样吃饭,休息,第二天,照常地上路,跟在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甚至是落家的人,都没有办法从这个年轻的掌门的身上,发现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不对劲。 京城,已经遥遥在望,就在端木齐的兵士想要欢呼,却不敢欢呼的时候,落照却在此时,下达了令兵士分批进入京城的命令。 于是,在约好了再见的时间地点之后,落照只是带着小兰,就只身进入了旭国的京城盛京。 盛京是旭国的首都,这里,也实是一个极其繁华的城市。风沙,被隔绝在城门之外,一切的荒凉,也被隔绝在城门之外。这里,城内和城内,实在是两个世界,两个极端。 站在城墙上四下望去,城外,是千里草原,一望无际,那样的淡黄泛着青绿的视野,令人在这天高云阔之下,心旷神怡。 你再望向城内,却是街市相连,杨柳低垂。这里,整齐的房屋,遴次栉比。街头的行人,人头涌涌,东家吆喝,西家卖,真的是好不热闹。 而这里的平整的街道,华丽的建筑。仰望着远处的透着浓浓的峥嵘气息的飞檐兽角,还有那些峨嵋的高庭大院内的,隐隐地显露着的数不清的亭台楼阁。更显得更是涤取了关内的城市的建筑的风格,可以说,落照进入都城,站在街道的霎那间,有一种回到了中原的感觉。 206——沉默的落照 206——沉默的落照 “主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呢?”看到落照在街上漫步,可是,却没有目的样子,一直地跟在落照身后的小兰,在满目繁华晃花了眼的同时,忽然之间,静静地问了一句。 “……” 落照没有回答小兰的话。 事实上,她好象没有听到一般,还在继续着自己正在继续的事情——人来如潮的大街上,那个年轻的落家掌门,一身黑衣如墨,自然地垂在身后的长发,随着她的身形,正飘散开来,。而她的脸上,甚至是带着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正宛若惊鸿一般地、漫无目的地,从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上走过。 落照不单单是逛,她还会将那些女孩子的饰物,一样一样地看过,试戴。看她那眼神,看她那表情,就仿佛是乡下的姑娘,刚刚到了繁华的城市一般,看到什么都觉得新奇,看到什么,都觉得有趣。 可是,在小兰的眼里,落照如此仔细地看过每一样东西,绝对不是因为新奇,也绝对不会是因为有趣。她仿佛是在消磨她的多余的时间,又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那是因为,落照是一个极其有原则的人,她对于时间的把握,要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紧得多,也分配合理得多。而她对于不可知的、或者是没有必要的东西,从来不肯浪费哪怕是多一分的精力。 可以说,落照是小兰最佩服的人。 就如此时,这个背着一大包药,正在焦急地催促落照的小丫头,并不是不喜欢落照乱逛。并不是担心落照的安危。那是因为,她所担心的,正是落照的身体,连续的发病,不时的吐血,再加上这足足千里的跋涉,足以将这个年轻的掌门的最后的力气,都消耗掉。 而落照的身体,也实在不是很好。她们一路前来的行李中,有两大包,都是落照必须服用的草药,所以,小兰担心自己的主子,会因为过度的劳累而病倒,或者是会因为过度的劳累,而病在当街。 可是,落照却仿佛没有将小兰的焦急放在心上。 她就仿佛是一个看到珍宝的小姑娘一般,在整个街市之上,看到喜欢的,或者是新奇的东西,都要看上一番,然后,会毫不犹豫地买下。 所以,这样的一逛,才不过一个时辰,小兰的身上的包裹,已经又多了一个。 进城的时候,已经是正午,而现在,却是日已西斜。淡淡的金色的夕阳,照在街面上,仿佛给这满条的街,还有这满街的人的身上,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落照就站在夕阳里,她静静地望着手里刚刚买下的珠钗,望着,打量着,然后,微微一笑,伸手招呼小兰过来,让她转过身去,然后,就将这支漂亮的珠钗,插到了小兰的头上:“喏,送给你的……” 小兰万万没有想到,落照的花了不少银子所买的珠钗,竟然是送给自己戴的。于是,片刻之间,还一脸焦急的小兰,霎时呆住了,然后,她就开始面露喜色。 “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单纯的小兰,一边道谢,一边自己用手抚了抚刚刚戴上去的珠钗,一张小脸,兴奋得仿佛是涂了胭脂一般,在这夕阳的流光之下,熠熠生辉。 可能是因为太兴奋了,所以,小兰回过头去,在旁边的小摊子上,拿着摊主的镜子,正在照来照去的时候,整个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珠钗上的小兰,自然也没有发现。就在她欣喜若狂的时候,落照已经将手里的小小的纸团,和手里的碎银子一起,悄无声息地交给了旁边摆小摊子的大叔。 而那个大叔举手接过了,笑容可掬地放进了自己的荷包里, 一切,都在刹那间完成,找回了散碎的银子,落照这才回过身来,望着那个依旧兴奋得不知道如何是好的小兰,静静地招呼了一声:“我们走吧……” 这一次,落照什么地方都没有去,她只是带着小兰去了附近的最大的一间客栈里投栈,然后,就在那间叫做“吉祥”的客栈里,静静地住了三天。 三天之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大长老没有出现,落殊没有出现,甚至是连落殇,都没有出现。仿佛,此时的落照,只是一个远来游玩的行人一般,路过了,便过了,没有人会留意,更加的,不值得别人留恋。 小兰没有在落照的脸上,发现任何的,和情绪有关的东西——只是,一进入京城以来,落照的药,吃得更频繁一点——秋天,已经来到了,落照的病,也一天更比一天地重了起来。虽然表面上看来,那个女子,和常人没有一点的分别,可是,也只小兰知道,每当落照一人独处的时候,就会虚弱地坐在床上,几乎下不了床。 可是,那是一个如此坚强的女子。虽然身体是如此的虚弱,可是,从表面看来,却看不出她有任何的不妥——就如小兰,经常都会有一种错觉,这个躺在床上的,病弱的,不停地吐血的少女,并不是那个在众人的面前,指挥方遒,大气大度的落家掌门。 终于,这一天的黄昏,落照吩咐小兰,去请大长老过来。 那时的落照,眼看就要不行了——加倍的药,加倍的被服下,是那个缩成一团的,没有任何一丝生气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却是他们落家的掌门,她的手心里,还握着整个落家的大权,还拥有着整个落家的生杀予夺的权利——当然了,从表面看来,正是如此…… 六大长老之中的火长老,是在接到了小兰所留下的,落家的专门的印记之后,才踏着这夕阳流火,来到落照的房间里的。 那时,漫天的夕阳,仿佛散了,天边,由火红变得湛蓝,由湛蓝变得铁灰,最后,变成了一片的铁幕一般的沉色。 所有的光线,都被远远地驱赶,整片大地,被黑暗全部地占据。 那一天,火长老在落照的房间里停留了很久,甚至,直到半夜,他才悄无声息地离去。 那一天,和平时的日子,并没有什么的分别,那一天,只是漫长岁月里的某一天而已,甚至,在以后的无数个岁月里,就连一丝的痕迹都不曾留下。 可是,那一天,也确实将某一些东西改变了,甚至,影响到了不久的以后的大局。 那一天,也必定会留在某一些人的心里,比如说是落照,比如说是小兰,又比如说是落殇。 原来,在某一个时代的,那些看起来的重大的转折,在当时看来,都只不过是一个平常而又平常不过的日子,一件平常而又平常的小事而已…… 至少,在落照的心里,是如此的。 旭国的朝堂之上,终于开展了一场激烈的争夺战。 可以说,当那措将那一份如此详细的证据,呈交给端木术的时候,端木术的脸色,由红到白,由白到青,由青,渐渐地变成铁一般的灰色。 手里的绢帛,被端木术的手,慢慢地揉成一团。他的大手的指节,因为过度的用力,而握得“格格”作响。 他瞪圆双眸,望着手心里的那份绢帛,就仿佛在望着自己深恶痛绝的仇人一般。 不得不说的是,随着事情的发展,一切,都太过的出人意料。就如端木术没有想到,一件表面看来,如此简单的刺杀案的身后,竟然还有着如此的错综复杂的关系。 他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宠爱的贵妃口口声声所说的:“事情绝对不会如此简单的”背后,真和太子端木齐,甚至是三皇子端木阳,有着如此的密不可分的关系。 207——朝堂之上的纷争 207——朝堂之上的纷争 失望、痛楚、愤怒、怨怼,失落、无数的情绪,如沙漠上的飓风一般,扑天盖地而来,几乎将端木术淹没,他有些痛苦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原来,他的一个儿子的死,真的和另外的两个儿子,有着如此密不可分的关系。原来,他的一个儿子的死,真的有可能,是另外的两个儿子的杰作。 难以置信的事情,最终演变成一份不可以辩驳的证据。到了此时,端木术忽然觉得,就连自己的手,都是抖的。 虽然不知道高高在上的帝王的火从何来,可是,那些站在殿下的大臣们,也敏感地觉得,这件事,一定是和端木灼之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因为端木灼而的死,先是暴跳如雷,然后无计可施的那措,原来,还有这个后着,原来,他在沉默了这么多天之后,究竟又找到了什么样的证据,来为自己的外甥申冤呢? 只能说,事情只要落在不甘心的人的心里,一切皆有可能。问题就在于,这个可能,是否能打动那个铁石心肠的帝王。 果然不出所料,那措在看到了虽然脸色急剧地变幻的端木术之后,上前一步,重重地跪倒在地上:“老臣恳请陛下为四皇子申冤啊……” 所有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 看来,希望的破灭,真的会导致一个人的穷追不舍啊——失去了外甥的那措,又怎么肯让自己的后半世的靠山,就些坍塌,而无动于衷呢? 被伤了虎子的老虎,只会更加的凶猛,而且,也更加的肆无忌惮。而现在的那措,就仿佛是受伤的老虎一般,只要一看到和自己的伤有关的东西,便会不顾一切地反扑。 “……”端木术的眸光凝了一下。而他的眸子里的光,浮现出来的,是艰难,是犹豫不决。 他当然知道,此时的自己,应该怎么做。可问题是,他的现在的每一个决定,都足以改变他的另外的两个皇儿的此后,甚至是一生的命运—— 他的这一生,曾经改变过许多人的命运。他甚至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那些人的一生,从步步高升,到万劫不复。都从此改写。而他的这一生,生杀予夺,毫不留情。可是,他唯独没有办法改变的,是自己的两个儿子的命运。又或者说,在改变自己的儿子的命运的时候,比之他的一生的任何一个决定,都更加的艰难。 可是,他知道,自己必定要有所决定的。不单单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他的此生,所无法容忍的背叛,还有手足相残。 那才是在端木术的生命里,最没有办法容忍的东西。 于是,端木术微微地吸了口气,他的手,慢慢地从那一张绢帛上移开了,他的腰,由方才因为愤怒而造成的佝偻而慢慢地伸直。 端木术挺直了脊梁。 只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平日的冷定,还有冷静,又慢慢地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的眸子里的光,由片刻前的犹豫变得冷酷,他的神情,由片刻前的失落,变成了坚定。 然后,他坐在高堂之上,一字一句地缓缓地说道:“传御前禁卫军,将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羁押……” 端木术的意思,本来是要将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羁押回宫,听候大理寺听审。可是,他的话才只说了一半,有一个身着朝服的身影,却走出列队,跪倒在端木术的面前,句句分辩道: “陛下——臣有本启奏……” 这个声音一出,几乎所有的人都为之侧目。 要知道,端木术极是刚愎自用的人,在他说话或者是颁发旨令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被人半路打数。而先前的御史,还有资深的中丞,都是因为这个,而被端木术或者贬职,或者发配。 而今,又是谁,敢再冒这天下之大不韪,来拂这第怒龙的逆鳞呢? 文武列队而立,帝王高坐其上,满堂的奢华,以及金碧辉煌,都在彰显着帝王的肃肃威仪。 端木术的脸,沉了下来。隐隐约约的青筋暴露在他的乱纹渐生的手背上。他慢慢地转过了眸子,朝着台下望去。 可是,目之所及之处,他却微微地愣了一下。原来,堂下跪倒在地的,是那个须发苍苍的太师,因为过度年迈的关系,年迈的老臣,就连跪倒在地,都显得十分的吃力。 端木术知道,那个跪倒在堂下的,正是朝中的太师,也就是当今皇后的父亲,太子端木齐的外公帕萨——那是一位忠直无比的老臣,自从先皇开国以来,他就忠心耿耿地辅佐端木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所以,他的这一生,深受端木家的任何一位帝王的尊重。当然,也就是因为这份尊重,那位在后宫之中,并无多大建树的皇后,到了而今,还安然无恙地稳坐宫中之位。 红色的地毡上,他须发萧萧,苍老如雪山之巅的苍松。 深深地跪倒在地的老臣,声音苍凉而且沧桑,仿佛悠远的钟声,正踏过岁月的长河,从遥远的彼方传来。 “臣有本启奏……情急之下,打断了圣躬,还请陛下原谅……” 恳切的话,惶惑的语调,淡化了端木术的愤懑。他微微地坐直了身体,用极具威严的帝王的声音说道: “太师何罪之有,起来说话……” 要知道,太师帕萨,在整个旭国之中,向有青天之名,他的这一生,三兄一父都是为了端木家的皇朝而献身。而他,对于端木灼的死,还有对于端木齐所受的指责,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的辩护之言,所以,对于端木术来说,他,对于这个年迈的太师,对于这个曾经三次告老还乡,而被驳回了奏折的太子,还是有着无言的感激,以及宽容的。 所以,破天荒地,向来强权有加的端木术,第一次的,对于在朝堂之上,打断了自己的话的帕萨,给予了最宽容的宽恕…… 年迈的太师,慢慢地从红毡之上抬起头来,然后,有些艰难地站起身来,在这一跪一站之时,只觉得汗水湿透了他的朝服的衣背—— 可是,终于还是赢得了那个机会…… “回陛下的话,老臣以为,太子乃是国之根本,三皇子,乃是国之栋梁,若两人之于四皇子端木灼的死有关的话,那么,大理寺自会将定罪的奏折,呈给陛下。而今,单单凭着那措的一面之词,陛下是否应传太子殿下以及三皇子殿下速速回宫陈述事实,而并非羁押啊……” 端木术倒吸了一口冷气。 是的,是的,他一时情急,竟然把这茬忘记了——太子之位,乃是国之根本。若是太子易位,则会动摇人心,而他,竟然在一怒之下,在失望之下,下令要将自己选定的继承人以绳索捆绑的方式,羁押回宫。 那么,他的这一举动,是否会给天下的人,带来什么样的错觉呢? 还好,还好…… 看到帕萨竟然出列为自己的外甥求情,那措眸子里的冷光一闪,想要说什么,却始终了下去。 要知道,太子端木齐是否有罪,并不会因为他的这一份供词而有任何的改变,所以,现在,对于他来说,只要做好下面的事情,将事先制造的证据放好。那么,那个结果,仍然没有办法改变…… 至于帕萨…… 那措隐隐地冷笑起来。那个帕萨仗着极得帝王的尊重,便不顾一切地打断了端木术的话,可是,这种例外,这种机会,却只有一次而已。而那措,则被提醒了——下一次,下一次,他绝对不会给帕萨反击的任何的机会…… 208——羁押和着令 208——羁押和着令 “太师说的是……” 端木术已经从极端的情绪之中走了出来。曾经年轻英武,而今变得正垂垂老矣的帝王,终于张开他沉默已久的眼神,望着帕萨,微微地点头:“传御前禁卫军,着令太子端木齐,以及三皇子端木阳,速速回宫来见朕……” 不得不说,老将出马,声势无以伦比,在以往的数十年来,可以在朝堂之上,将帝王的旨意打断,而不被问罪的百官之中,帕萨,还是古今第一人…… 听了威仪的帝王,将旨意掰下,朝堂之上的禁衣卫快步上前,领旨而去。帕萨这才松了口气,在谢恩退下的瞬间,他才感觉到,经过这不顾一切的阻挡,短暂的对峙,在中年人的帝王的逼视之下,他这才感觉到,几乎虚脱。 帕萨的身后,他的三个同朝为官的儿子们,还有他的所有的拥戴者们。本来,在看到年迈的帕萨,不顾一切地阻拦了帝王的旨意之后,都开始了战战兢兢的等候——只要帝王判他们的父亲有罪,他们将会不顾了切地阻拦—— 可是,一切都化险为夷。这些人,也都在面面相觑之后,抹了一把冷汗之后,轻轻地松了口气。 要知道,帝王的政令,一个字眼的改变,便是意义的截然不同。就如此时,被帕萨改变的旨意里——羁押,还有着令,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意思。 前者是羁押,御前出动,囚车先行,那么,那时的太子,就已经是犯人的待遇。侍卫不随身,车驾不随行。这一路千里的苦楚,自然令人难以想像,更重要的是,若是这半途出现了什么危险以及意外的话,那么,就再也没有了以后。再者,太子被押,乃是动了国之根本,以以后的以后,即便是有证据显示,太子端木齐和此事无关。可是,他的声誉,已经受损,端木皇朝的声誉,也一样地跟着受损。并会以此引来后患无穷。 而后者,着令——则是太子回朝,皇子见驾。其声势、形势和以前无疑。这一路回京而来,最起码,舟车劳顿之余,最起码的安全,便有了保障…… 再者,以那措的心思,以禧贵妃的仇恨来说,他们很可能会在半路下手——失去一个太子,对于端木皇朝来说,可能会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可是,对于禧贵妃和那措那种生平喜欢追逐权利的人来说,最后的屏障的失去,追逐权利的筹码的失去,他们会变得疯狂,会变得不顾一切,会变得孤注一掷。 所以,以帕萨对那措的了解。在端木齐和端木阳的回京的途中,那措和禧贵妃一定会派人对他们进行无所不用其极的追杀,以及陷害,所以,两个皇子、太子回京的这一段路程,可以说是步步荆棘,步步惊心。 以那措的英武还有强悍,那已经是帕萨无能为力。 可是,那措可以令人暗算、刺杀牢笼里的囚犯,可是,他们却并没有胆量,可以明目张胆地刺杀回朝的太子。 所以,所有的人都明白。帕萨的这一舍命一拦,不啻于留了一条生路给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 端木阳的死活,自然是在帕萨的关心之列。可问题是,现在的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帕萨若想要替太子端木齐求情甚至是开解的话,那么,就一定要先救下那个向来并不受宠的三皇子端木阳。又或者说,三皇子端木阳,才会是太子端木齐最终脱罪的关键。 不论怎么说,现在对于帕萨等人来说。要先保住太子无恙,为此,他们愿意付出一切的代价,那样的代价里,又遑论是其他的一个皇子的生命呢? 听到宣布“退朝”的声音,帕萨这才在儿子的扶持之下,一步一步地离去。眼前的这一仗,他们算是侥幸胜了半着,利用帝王的心理,替端木齐开了第一场罪,可是,那接下来呢? 今日,那措可以找到对太子端木齐如此不利的证据,那么,明日呢?他们会不会提着太子端木齐的头,前来见驾呢? 至于所谓的证据呢…… “呵呵……”帕萨忽然轻笑起来。 在这个天下,何曾缺少过证据呢?只要你想,只要你要,只要是人为可以做出来的,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望着那措对着帕萨投来阴阴的一瞥之后拂袖而去,帕萨的心里,顿时又浮上了一层不详的预感—— 那措是绝对不会就此罢休的,不但那措不会,禧贵妃,也是绝对不会的…… 微微地叹了口气,帕萨手抚心口,来到偏殿之外的凳子上坐上——这里,是朝臣们在等待上朝的时候,暂时休息的地方。以供那些待传的,以及提前来到的朝臣们暂时地休息一下。 看到帕萨如此的劳心劳力,一直地站在他身边的二儿子阿龙忽然压低声音,低低地说了句:“阿玛,我看那措的神色不妙啊,有什么事,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 帕萨的二儿子阿龙,是一个不过三十余岁的男子,也是一员武将,他自从十六岁的那一年,在考场之上脱颖而出之后,就担负起了统领那蓝家族的全部的护卫的重担。而今的他,已经是官拜四品,任京城都尉。在帕萨的儿子之中,虽然以武拜官,可是,却文武双全,足智多谋。是年轻的一代将官之中,一个十分难得的人才。 阿龙身高足足有七尽有余,他不怒而威的气势,以及飘逸洒脱的长发,以及他那奇异的墨蓝色眸子,挺拔结实的黄金身材,配上那堪称英武的脸,若是驰骋疆场之时,犹如天神一般降临…… “……” 帕萨转过头,望了一眼自己一向最为看重的儿子,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人老为精,姜老为辣,在这端木皇朝里,好歹混了几十年了,帕萨当然知道怎样的权衡利弊。 就如那措对于端木灼之死的不齿一般,他们那兰家族,也是绝对不可以失去太子端木齐这个最后的屏障的。非但不能失去,更不能随意地怀疑他的重要性。 一行人,缓缓地离开了宫门,远去了。秋日的阳光,照得帕萨的脸上的皱纹仿佛刀刻。他佝偻着身体,慢慢地走着这日光之下,一身的黑色的朝服,正在这日光的照耀之下,散发着说不出的,淡淡的光辉。 身处高位,自然受世人敬仰,可是,帕萨更加知道的是,人在高位,如同身处荆棘,身不动,则不痛,妄动,则妄痛…… 那边,端木术的旨意一下,御前的军士,已经快马扬鞭,赶往了端木阳的封地。一月左右的时间,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将会随着这些军士归来,然后,四皇子端木灼之死,将会又一次地摆上台面,后宫里的风波,朝堂之上的辩驳。这一切的一切,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日的早朝结束了,几乎所有的人,都将眼神投向了远方。那里,年轻的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正在等待着帝王的旨意,而今,旨意一下,两人都会从各种渠道,先后地得到消息,然后,开始筹谋一切,布置一切。 战场,会是在两个皇子的中间,战争,会是在那一片辽阔的草原之上,战争,会卷着狼烟,一直地蔓延到这京城里来,轻则,帝王易位,重者,改朝换代。 历史的又一页,正随着两位太子、皇子的回宫,翻到另一页去,而围绕着他们之间展开的战争,以及权力的争夺,不过才刚刚开始。 209——端木玉 209——端木玉 秋日晴空之下,一身神情倨傲的少年,站在城楼之上。朝着远处眺望。 那个少年,有一副高挑秀雅的标准身材。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长衣。洁白的衣衫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巧妙的烘托出一位一位艳丽少年公子的非凡身影。 那个少年,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就仿佛是栏外的花园里,芙蓉月下妖娆,浅红色的新蕊,明媚的像要召唤回春天。 此时,那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正站在秋风四起的城楼之上,望着那正远去的禁卫军,还有骁勇军,湛湛如桃花一般的眸子里,忽然泛起了一抹说不出的落寞之色—— 怎么,端木阳,你还没有准备启程归来么?要知道,我已经等了你太久,太久了…… 那个少年的身后,站了一堆的,低垂着头颅,大气都不敢出的下人。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静静地跟在这少年的身后,仿佛这个小小的少年,就是他们的天,就是他们的神一般,不要说是漠视,就是仰望,都算是一种亵渎。 秋日的风,吹在脸上,还着一种说不出的凛冽的寒意,虽然,因了日光的照射,而有了一些的温度,可是,当空旷的城外,寒气四起的时候,还是令到那个站在城楼之上的人,微微地显露出了几分冰凉之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少年终于转过身来,扬了扬手: “回去……” 没有人答话,只有一个离他最近的下人,小心的、再一次地抖开了手中的披风,轻声慢语地说了句:“六皇子殿下,小心着凉……” 六皇子?端木玉?难道这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就是那个在皇宫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六皇子端木玉么? 六皇子端木玉,出自已经故去的叶妃。虽然没有了母亲,可是,依靠着母系一族的强大的力量的庇护,他还是在这个后宫之中,如鱼得水。 更因为他少年聪颖,极善于揣摩人心,所以,虽然是一个没有娘的孩子,可是,却深得端木术的器重,甚至是喜欢。而他,更是有着一颗常人根本就猜不透的心思,可以说,在整个后宫里,除了那个皇子侍读的落殊之外,还真从来没有人可以猜出这个少年皇子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不要说是别人,就连是端木术,也不可以…… 或许觉得冷了,看到身边的宫人拿了披风过来,生性叛逆的少年皇子并没有再一次地挣扎。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个殷勤宫人,将披风小心翼翼地披在他的身上,然后,帮他把细细的衣带系好,然后,他才迈着方步,朝城楼之下走去。 “桑巴,本殿回宫之后,帮本殿请落先生过来……” 是的,端木玉现在比之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希望看到自己的伴读兼先生的落殊。那是因为,他想告诉落殊。端木阳即将归来,那么,他这一次,就可以就近地看清那一位曾经被落殊夸奖过的三皇兄,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落殊陪伴端木玉,已经三年有余,夸奖端木阳,是那个仿佛神仙中人一般的落殊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夸奖皇室中的子弟。眼下,圣旨出,端木阳即将归来,所以,毕竟还是少年心性的端木玉,十分想要看看,那个三皇兄,究竟是如何的出类拔萃,值得自己的伴读兼先生如此的另眼相看…… “喏……”身后的桑巴在听到端木玉的话之后,连忙低下头去,喏了一声,然后,便跟在端木玉的身后,慢慢地朝着城楼之下走去。 他们的头顶,是高天流云,湛天如水。他们的身后,是万里草原一片金黄,晴天朗日一目了然,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这禁卫军前去,端木齐和端木阳一同归来的时候,又会给这座禁城,带来些什么。 还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从来没有人知道答案,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同样也会是…… 朝堂之上的针锋相对,显然的,并没有影响这后宫里的平静气氛。在端木术退朝,直接去到了御书房休息之后,这期间,整个后宫之中,都还是往日的一派的忙碌景象。 还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可以说,自从半月前,四皇子端木灼死去的消息,在这个后宫里,如同春日的风一般,传遍每个散落之后,整个后宫之中,到处都充满了说不出的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息。 禧贵妃的宫里,几乎天天都传出有人被打,有人被罚的消息,吓得禧贵妃的宫人们,只要一听到要去轮值,要去侍候禧贵妃,就会感觉到手脚发抖,噤若寒蝉。 禧贵妃的脾气,变得很坏,很坏,而且,喜怒无常。这一分钟,可能她还在想着木瓜炖雪蛤,可是,下一刻,当宫人们将炖好的木瓜雪蛤端上来的时候,她又会改成想要吃燕窝了。 由于失去了四皇子端木灼,所以,禧贵妃更是托病不出。除了会时不时地去向端木术哭诉之外,其他的时候,她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如此难缠的主子,也难为坏了侍候她的下人,可是,端木术看在禧贵妃痛失爱子的份上,竟然容忍了。 整个宫廷之内,到处人心惶惶。只有皇后宫里,依旧沉水一般的平静。 可以说,自从端木灼的事情发生之后,年轻的皇后就遵从她的父亲帕萨的话,对于此事,不闻不问,不理,不管。 仿佛,她将一切的,包括自己的儿子的生命的大事,都交给了端木术,任其发落。 这一天,当禧贵妃宫里的宫人,再一次地来到皇后的宫殿里哭诉,说是自己被禧贵妃无故责打之后,那个高坐其上的皇后,终于轻微地叹了口气。 和那个向来衣着随意的禧贵妃不同,皇后即便是在自己的宫里,也是衣着严谨,盛装打扮。 此时的皇后,身上穿着一件明黄色的修身旗装,凸现出她修长匀称的身姿——那身姿,根本就不象是一个已经生了孩子的人,看她的保养,令人会有一种错觉,这个皇后,仿佛还是一个青葱少女。 金黄的颜色,和这宫殿里的华丽装饰浑然一色,更显得她雍容而且高贵不已。本来是极其端庄严肃的色彩,可是,穿在皇后的身上,却是极显得妩媚。就似少女脸颊上最自然却最诱人的红晕一般。 她的衣袖、襟前、袍角却用金色镶了宽宽的边儿,更衬出她的高贵之气;衣上精细构图绣了山河社稷图,繁复层叠,含蓄威严。看在人的眼里,不由得令人肃然起敬。她的足上一双同色的花盆底儿,缎子面儿上用珊瑚珠配着金线也是绣的云纹的装饰,厚厚的鞋底里做着镂空的小抽屉,里面,不知道盛放着什么香粉,她几乎每走一步,暗香四溢。 她的头发,只盘了简单的髻,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上,压着用珍珠和红色宝石穿的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蜿蜒盛开,而左侧是那梅花琉璃钗,玲珑剔透,浑然天成的色泽,正好雕成了梅花瓣儿,下面坠着三股水晶珠和红玉珠间隔的珠串,最下头汇合在一起,悬着一颗东珠,竟有龙眼大小,更难得的是,那东珠的色泽竟泛出暗红的光晕。 210——皇后的心事[一 210——皇后的心事[一] 因为准备要走出宫门的缘故,所以,年轻的皇后,早已衣着整齐。 她的明黄色的衣衫的外面,罩着明黄色织锦面的披风,一双纤纤玉手大方的伸了出来,扶在身侧的嬷嬷的手臂上。 她的左手上,拿着一串打磨得圆润的佛珠珠串,檀香的珠串,显然是经过长期抚摸的缘故,显得光彩温润,衬得她的肌肤胜雪。领子是黄色的狐狸皮,衬着那娇艳端庄的脸蛋儿;脸上还是不施粉黛,但却用胭脂微微地染了唇色,显得更加的神清气爽,不可方物。那样的一身打扮,可以说是雅意悠然、大气婉约,远比那些姿态妖娆的贵妃、答应们,更加的引人注目。 第一次地,雍容华贵的皇后,微微地弯下腰来,伸出洁白如雪的手,亲手扶住了那个因为被鞭打,而遍体鳞伤的宫人,眸子里,隐隐约约地有叹息之色。 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情,皇后早已得到了消息,可是,即便是如此,她却还是如往常一样,保持着尽量的沉默,就如十年来一样,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都聪明地保持着沉默,不给端木术增加丝毫的负担。 也正是因为如此,端木术可能并不爱这个父亲替他选定的皇后,可是,他却给予她十二分的尊重。无论端木术如何宠爱其他的妃嫔,可是,从来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后位。 若非如此,如禧贵妃那样的胡搅蛮缠,心计百出,这个在后宫之中,以和为贵的皇后,早已被打入冷宫,万劫不复了。 “我知道,禧贵妃是个直爽的人,虽然,有时是性子急了一点,可是,她都是为了你们好啊……再者,她此番所受的打击不小,所以,你们要体谅一颗母亲的心啊……” 采取的,都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并解决不了实质的问题。可是,那些个宫人们,还是愿意跑到皇后这里哭诉一番,哪怕是得到她的细声劝慰,都是值得安慰的事情啊…… 美艳端庄的皇后叹息着,在感觉到身下人的正在微微的战栗之后,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拉开了那个宫人的衣袖。这一眼望去,皇后不由地叹息起来——这禧贵妃,也太狠毒了一些,什么过失啊,什么小错的,竟然会下得如此的狠手。 轻轻地将衣袖,帮那个宫人覆上了,掩住了那个小小的宫人的满手臂的、满身的伤痕。端庄的皇后的眼里,蓦地闪过一抹说不出的不忍之色。 原来,禧贵妃有恶气没头出,对于这个没有犯什么大错的小丫头,不便鞭打,而且,皇后还在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的身上,看到竟然还有被开水烫过的痕迹。 “苏察儿,你去给她些银子,让她好生养着,等过了这一阵子,伤好了再湿水吧……” 皇后心里难过,只得吩咐这个宫人告假几日,然后回去好好地养伤—— 要知道,禧贵妃宫里的事情,也由不得皇后管的。即便是皇后可以对着禧贵妃说上几句,换来的,也不过是那些宫人们的更大的灾难而已。 而且,仗着端木术的宠爱,那个禧贵妃简单就是目中无人。可以说,除了暂时没有办法将皇后从那个宝座上拉下来之后,禧贵妃可从来都没有将这位住在东宫里的主子当回事过…… 而今,更是敏感时期,向来比较注意避嫌的皇后,只是在令人送回那个小小的宫女之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但率着众人,朝着太后的宫里走去。 旭国的太后,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身为查查儿氏的太后,也是一个手腕极强,令人敬畏的女子。当年,就是她在先帝逝去之后,以极度强硬的手腕,将遥遥欲坠的皇权,从日益壮大的端木家的旁支的手里,夺了回来,成就了今日的端木术的一番大好江山。 也是她,辅佐着年幼的帝王,将这个端木皇朝的势力,渐渐地收入囊中。然后,她就退出了政治舞台,将自己的手中的权利,全部地交给了亲政的帝王。 所以,一直到了如今,这个亲政多年的帝王,还是会尊重着自己的母亲的任何的决定,从来不会忤逆半分。太后不喜欢禧贵妃,所以,端木术即便是如何的宠爱这个女子,她始终都没有能登上皇贵妃的宝座。 太后纵容着皇后,于是,端木术便也纵容着皇后,无论如何,都保持着这个他并不爱的女子,在所有的后宫女人面前的尊严。 所以,在这后宫之中,皇后经常会去向太后问安。她常常去陪伴太后颂经,然后,从那袅袅淡烟的背后,感受菩萨的宽容,以及大度。 “娘娘,这禧贵妃,可是越来越不象话了……” 在众人低首跟随的当儿,苏察儿望着地面,轻轻地在皇后的耳边,静静地说了句。身为皇后的宠奴的苏察儿,其实也不是在责怪禧贵妃,她这是在替皇后抱不平。 要知道,在这个后宫里,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有一个向来主张以和为贵的皇后,还有一个喜欢胡搅蛮缠的禧妃。这些,太后知道,帝王知道,几乎所有人的,都知道。可是,几乎也是所有的人,都在默许着这些事情的一件又一件的发生。都在默许着皇后所受的点点滴滴的委屈。 若不是因为这样的话,那个向来久不问世事的太后,也不会表现出来对皇后的极度的信任,也不会表现出对皇后的纵容,还有夸奖。 那是因为,都是在这个后宫里,成长起来的女人,所以,经过千锤百炼的太后显然是知道的,皇后在担负起整个后宫的时候,还在承受着什么样的委屈。 听了苏察儿的话,皇后的好看的眉,轻轻地蹙了一下。眉间,有一抹阴霾蓦地闪现出来。要知道,皇后是极讨厌大家议论后宫里的这些事非的。每一次,若是被她知道了,又少不得一顿硬罚。 所以,这一次说话的,如果不是自小就跟着她的苏察儿的话,那么,显然是不敢冒这样的天下之大不韪的。 “那又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忌讳她哥哥手里的兵权,对她多了几分宠爱,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由地,轻轻地冷笑了一下——禧贵妃只知道仗着哥哥的势力,在这宫里为所欲为,难道这个目中无人的禧贵妃真当当令太后,还有端木术都是死的? 要知道,欲抑之,先扬之——想来,叶赫那拉措兰,那个愚笨的女人,是真的看不出,端木术其实是在有意地纵容那措,有意地纵容叶赫那拉家族,然后,在等待着适当的机会,将这一大家子,全部都送到无间地狱里去…… “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 苏察儿的眸子里,仿佛流云一般地,慢慢地浮出一抹说不出的不甘出来。要知道,皇后以及贵妃,任任何人只要明眼一看,就可以分得出这两者之间孰高孰低。可是,偏偏那个禧贵妃,仿佛将自己当成了后宫的主人一般,目空一切不说,还从来没有将自己的主子放在眼里过…… “有什么不值得的?陛下和太后都能忍,本宫为何不能?” 皇后只是定定地冷笑着,望着前面碎金点点的水面,鱼鳞般的光华,闪闪点点之下,仿佛是跳跃的金子一般,正从水的这一边,一直地蔓延到那一边去。 皇后在白玉的栏杆之前站住了。 她的伸出的手,轻轻地抚在冰凉的玉质上,望着远处一片萧瑟的秋影,忽然淡淡地勾了勾唇,冷冷地说道: “苏察儿,你要记住,在这个世界上,越是站得高的人,越是不能忍受自己从高处掉下来的狼狈……” “别人不能,禧贵妃也不能,所以,本宫在一直地等待,等待着她从高处跌落的那一天的到来……” 211——皇后的心事[二] 211——皇后的心事[二] 是的,越是站得高的人,便越不能忍受自己从高处摔下来。不单单是疼痛,不单单是狼狈。而是所以,皇后在等。她在等待着,看那个向来不将她放在眼内的禧贵妃,是如何的从高处跌下,然后,又再从高处,狠狠地摔下来。到了那时,她倒真的想看看,那个曾经嚣张跋扈的女子,又要如何的绝望,或者说是痛不欲生。 到了那时,皇后倒要看看,有没有人会可怜禧贵妃,这个如此可恶的女人。 曾经有人说过的,每一个不堪的现在或者是明天,都有一个离经叛道的过去在支撑着——所以,皇后当然不会急,相反,禧贵妃越是嚣张,她就越是觉得禧贵妃可怜…… 多可怜啊,又一个被沦为棋子的女人…… “奴婢知道,奴婢明白了……” 听了皇后的话,苏察儿更深地低下头去,再不敢说别的话了。要知道,皇后心计之深,无人可知。当然了,令人可想而知的昌,若是皇后真有表面上的仁慈以及单纯的话,那么,又怎么可能会以一个文臣之女的身份,在这波澜四起,在这尔虞我诈后宫之中屹立不倒将近二十年呢? 那得需要怎样的大智慧,怎样的大胸襟啊——不过,皇后都过来了。 二十年的岁月,有多少花容月貌、倾城倾国的美女,不断地被送入后宫,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威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后的半分。 太后器重,帝王礼待。即便是禧贵妃权倾后宫,可是,也得给皇后三分薄面。有时,苏察儿并不明白,这个自己朝夕相处了半辈子的女子,那个曾经单纯善良的女子,又是如何的在这个曾经风雨飘摇,在这个处处危机四伏的后宫之中,屹立至今的呢? 这些,当然只有这位皇后自己的心里,才一清二楚了吧…… 仿佛因为方才的那个宫人的事,皇后有些感慨。她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开始慢慢地对着苏察吐露着这十余年以来,从来都没有吐露过的心声: “苏察儿,别人不知道,你却是知道本宫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进,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为皇后,可是,父亲让我进宫,说是为了那蓝可蓝的整个家族,所以,我就进了宫。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可能得到帝王的宠爱,甚至可以天荒地老——” 皇后的声音里,充满了对以前的怀念,对自由的怀念——不过十四岁的少女,被父亲选择送到了这后宫之中,这一条路,一路地走下来,一走,就是二十年…… 少女时的梦,少女时的单纯,还有少女时的,憧憬,都被她用自己的手,生生地扼杀,生生地握碎在这埋骨无数的深宫里…… 所以,她应该是庆幸的,别人的,在这里埋藏的,都是自己的生命中,唯有她,埋藏的,却只是自己的梦—— 梦没有了,可以再做,即便噩梦,也是梦。可是,若是连命都没有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可以从头来过。 苏察儿静静地听着,眼睛望着脚下的青石路板,静静地听,慢慢地走。 夕阳是金色的,倒映在青石板的路面上,折射着暗沉的光芒,树的倒影,变成伶丁的枝条,在地上划下细细地图案,河岸边的垂柳,也早已干枯了。只有深色的枝条,了无生意地垂着,偶尔有风吹过,便会无力地摆动一下,然后,便沉寂了。 皇后的声音,还在响着,仿佛要将多年来存在心里的积郁之气,一次吐尽—— “可是,现实很快就将我的幻想打破了,整个后宫之中,尔虞我诈,每个人都在为了生存,为了夺宠而无所不用其极。到了那时我才明白,在这宫里,不要说是一世宠爱,即便是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一生,都是艰难无比……到了那时,我开始仔细地考虑,我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是短暂的恩爱,还是可以长久地保全自己?” “所幸的是,我选择了最正确的路,所以,到了现在,我仍然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可以笑到现在……” “我现在才明白,在这后宫里,的确是可以学到许许多多的东西的——它首先就教会你了,千万不要把自己的软弱展现给别人看;千万不要把自己的狼狈述说给别人听;因为根本没有人会觉的你很可怜,只会觉的你很无能很没用。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承担,因为没有人会帮你。表面帮你的人,可能是想从你的身上,获得更大的利益,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要学会自己一个人坚强,因为凡事都靠自己!” “娘娘……您一直都做得很好……” 苏察儿望着皇后的依旧年轻的脸,不由地说了句…… 然而,皇后却摇头,微微地苦笑了一下:“苏察儿,一个人的老与否,从来不是在人的脸上可以看出来的啊——宫中一日十年,如此算来,本宫便是有了几百岁的年纪……几百年了,你说说,能不老么?” “本宫的苍老,是由心而始……心早已变得古树一般枯槁,外表,又有谁,才会看得出来……” 是啊,衰老的心,依旧年轻的外表。这些,又有谁能看得出来?看得出来的,无暇来看,那些能感觉出来的,却没有胆量来感觉。于是,高高在上的皇后,空在其位,到头来,只是满心的寂寞,只是满心的疲惫不堪。 苏察儿忽然变得无法出声。 是的,第一个能在这后宫之中活过三年以上的女人,都是十分的了不起的,更何况是二十年…… 二十年啊——一个女子的最好的年华,就这样的白白的过了?那年,那月,那时光,已悄然流逝。少女时的纯真,而今只换来她的沧桑的容颜…… “苏察儿……本宫好累啊……”皇后忽然发出一声喟然长叹,似在倾诉,又似在怨愤—— 好累啊…… 是啊,怎么能不累呢?人在深宫,宛若身在荆棘——妄动则痛,可是,不动,就真不能了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只要禧贵妃的哥哥伏法……” 苏察儿不知道要怎样劝慰,到了最后,只好漫无边际地说了句。 是啊,禧贵妃是嚣张,禧贵妃是可恶,可是,若是禧贵妃的后台倒了的话,那么,皇后是不是就可以松口气,过些轻松的日子呢? 然而,皇后摇了摇头:“你太天真了,苏察儿……” 是的,你太天真了。即便是这个后宫里,没有了颐指气使的禧贵妃,还会有不可一世的张贵妃,枉想超越所有世人的李贵妃,王贵妃等等的层出不穷。 帝王的疲惫,需要女人的抚慰,帝王的子孙,需要女人繁衍,皇宫三千佳丽,每一个都想亲近帝王的妃嫔。还有为期三年,就会进行一次的选秀…… 你想想,这后宫之中,何愁会出现多少个禧贵妃这样的女人? 可以说,只在帝王还在,只要后宫的女人不断地在进,那么,这皇宫之中的争斗,就永无宁日。 所以,对于皇后来说,禧贵妃无论存在与否,她都没有太大的所谓—— 当然了,若是最受宠爱的是她的话,那么,她就会被变得绝对的孤立,甚至,就连太后的这个短暂的“盟友”都会失去…… 算了吧,算了吧,由得他去吧,花开花自落,春去春又回,如此的周而复始的事情,明知道他还会来,那么,又想那么多做什么?又愁那么多做什么呢? 倒不如过好自己吧? 虽然寂寞,可是,却还是开心的—— 就如是坐在菩提树下,细数着轮回了一季又一季的满帘落花。 212——太后宫 212——太后宫 风在柔柔的呢喃,雨瑟瑟的叹息,潺潺的流水,妩媚了胭脂妖冶的如水年华。仿佛是谁,在三千红尘中,轻轻弹奏一曲愁肠的弦音。 又是谁,沉醉在烟雨红尘中,墨香袅袅的书写人间的沧桑沉浮。一首轻诗,一阙淡词,一曲箫音,涟漪了前世今生的孤独。 嗬,这样的想法,多么的诗意,可是,这诗意之中,却是数不清的寂寥,就仿佛是雍容华贵的皇后的生命里,永远都望不到边的孤独。 太后宫,座落在整座后宫的最西端,那里,又叫慈安宫。那里,远离帝王和皇后嫔妃的住所,那里,一派的肃穆古色,那里,一派的庄严冷清。那里,独居一隅,巍峨雄壮, 几乎每一次,当皇后踏着慈安宫的台阶拾级而上的时候,几乎每一次,皇后站在慈安宫的门前,望着那一座如此巍峨,又如此冷清的宫殿的时候,都会感觉出一种说不出的苍凉的感觉。 在这个后宫里,对于太后,有着极其严苛的要求。那通常是生下下一任帝王的妃嫔,才有可能被封为太后;只有先帝的皇后,才可以被封为太后。 而一旦帝王易主,江山换代,所有的皇后,都会从先前所居住的宫殿里搬出来,然后,移居到这座孤独的宫殿之中。然后,在这座宫殿里,如同珠帘落花一般,一个人孤独地在此终老。 于其说,这座太后宫,是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宫,还有帝王的宫中最雄伟的话,那么,倒还不如说,这座宫殿,是这座宫殿里,最荒凉而且孤寂的一座。 皇后入宫时日已经久,所以,自然知道,其实在这个后宫里,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并不是人们所认为的那个样子的。就算是现在的太后还有帝王,都不是人们的口里所传述中的样子。 所谓的真相,通常被人们掩饰了,或者粉饰了,用来欺骗自己,也欺骗世人——或者说,并不叫欺骗吧?那些当权者,那些当事者,只不过都是因为输不起,只不过都是因为不想自己的权威受到某种挑战,所以及,才将所谓的不为世人接受的事情掩盖了,然后,变幻出来另一种可以令大家接受,甚至是称道的真相,来给大家看。 皇后知道,其实太后和帝王之间,一直地有一些没有办法解开的矛盾。有一些没有办法解开的心结。 那一年,帝王年幼,亲王叛乱,是那个年轻的太后,协同另一位辅政大臣多铎,将那一场叛乱平复,可是,在那样的并肩战斗之中,一个臣子,一个主子,却生出了不应该生出来的情愫。 可是,一个是朝中的重臣,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两个人的身份,就注定了这一段感情是得不到祝福的。非但得不到祝福,还要忍受千人所指。 于是,到了最后的最后,曾经深深地相爱的两个人,一个被远远地流放,在边塞之地流浪,甚至是终此一生,都再也没有办法踏足京城半步。而另外的一个,却永远地被锁在这深宫里,那样的天各一方的两人,甚至穷其一生,都没有再见过…… 皇后知道,在拆散这一对情人的人之中,就有年轻的帝王,当年的帝王,还是一个初亲政的无为帝王。可是,就是这个年轻的帝王,却用极其强硬的手腕,将那一对恋人,生生地拆散了,而且,再也没有重新聚首的机会。 帝王的手段,简单而且有效果,令人无可辩驳。即便是权倾后宫的太后,即便是在宫里几十年经历过无数的风浪的强腕女人,都无计可施,无话可说。 可是,无话可说,不一定等于真心接受。于是,那个一手扶持着儿子成就了帝位的太后,对于儿子的恨意,已经达到了空前未有的效果,而且,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流露出来,可是,每一次,只要一到了年轻的帝王这里,都会软而化之,淡而化之了…… 皇后更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这一对母子,都是以这一种奇异的矛盾的方式,而奇怪地存在着,她甚至知道,那个性格强硬的太后,有好几次,都要和自己的儿子彻底地决裂了,可是,到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帝王和太后两个人,都会在最后的关头,不约而同地后退,然后,偃旗息鼓。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可是,又怎么会没有事情发生呢? 裂痕依然是存在的,虽然它存在于外人不知道的角落。已经裂开了的墙壁,自然会有冷风吹起来,任你再怎样掩饰,却也没有办法阻挡…… 年轻的皇后轻轻地吁了口气——人都说这后宫之中,就是个大染缸,每个人,都是干干净净地进来,然后,五颜六色地出去。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的是,这人,一旦进了这后宫里,是再也没有办法再出去的。这皇宫的门口,一只脚踏了进来,就是一生。而在这后宫之中,你若是进来了,便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不停地斗,要么就是什么都不做地等死…… 有更多的时候,选择权并不在自己,而通常在他人的手上,而别人只不过是伸指为你指了一条路,可是,我们却会一直地走到底,头不撞南墙,绝对不会回头…… 太后宫的宫墙,高大巍峨,极其宏伟,无数的参天大树,正从宫墙之内,隐隐约约地伸了出来。 后院的秋海棠开了,零星的花香,正随着这秋日的轻俏的风,迎面拂来,几乎所有的人,都深深地吸了口气。 皇后来到阶前,正看到陪伴了太后十几年的苏姑姑。于是,皇后站定了,静静地唤了句:“苏姑姑……” 那个被皇后唤作是“苏姑姑”的嬷嬷,站住了身子。她望着眼前的雍容华贵、眉眼带笑的皇后,只是静静地垂下眉去,弯腰福了一福: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免礼了……” 雍容华贵的皇后淡淡地笑着,挥起了手里的帕子,做了个“请起”的动作,然后,在苏姑姑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她才又开口,转而淡淡问了一句: “请问姑姑,母后她老人家呢?此时,可是在佛堂之内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后她老人家这会儿,就在佛堂里……” 苏姑姑的话,答得极是谦恭。她望着脚下的方寸之地,静静地说道: “太后她老人家方才还提起皇后娘娘,却不想,这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皇后娘娘您就到了……” 苏姑姑的话,令到皇后眼角一跳。可是,也只是一下,她的神色,就恢复了往日的平和,还有淡然。甩开了手里的帕子,皇后轻轻地在唇角拭了拭,她望着自己涂满丹寇的指甲,微微地笑了起来。然后,几乎所有垂下头去的人,都听到皇后的温和如三月春风的声音,状似无意地问道: “哦……母后这会儿提起本宫来……可是说起本宫来迟,没有及时陪她老人家去佛堂的事么?” 要知道,皇后每日里,都会来太后宫,陪着太后在佛堂里念上一会儿的经,两个同样的位高权重,可是,两个同样孤独寂寞的女人,就这样在每天的同一时辰里,默默地对佛而坐,对佛而诵,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事情。 可是,这会儿,太后却提起了自己。那么,可是,在太后宫里,可是有谁来过了么? 那些个嫔妃们啊,还真不知道安份为何物,想要越级设诉不说,而且还没有找对时间,找对地方,活该在太后这里碰软钉子…… “是的,方才禧贵妃过来问安的时候,太后娘娘就提了一下……” 213——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213——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 苏姑姑的声音,在皇后的耳边静静地响起。一句话说完,那个守着本分的苏姑姑再一闪地弯下腰去,又对着皇后福了一福: “奴婢还有别的事情,要先告退了,太后她老人家吩咐过了,若是皇后娘娘来了,直接进去便可……” 苏姑姑说完,就转身离去了,空荡荡的路面上,只有轻风静静地飘过,然后,轻轻地吹动着皇后一行的衣袂,宛若狂雪乱舞。 “那么,就谢谢苏姑姑了。” 看到苏姑姑离去,皇后依旧神色不动。只是在两人擦身而过的瞬间,淡淡地道了一句。然后,她转过身来,就领着众人朝着太后宫里走去。 没有人知道,两人之间简短的对话,究竟说明了什么。只有跟在皇后身边已久的苏察儿才知道,只不过短短的两句问答,皇后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所有的事情—— 禧贵妃来过了?太后还跟禧贵妃提起了自己?那么,太后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而禧贵妃,又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来见太后呢? 而太后提自己,又和禧贵妃有着什么密不可分的关系呢?皇后心里想着,揣测着,然后,迈开步子,直朝着太后的宫里,去了…… 要知道,这十余年来,皇后每日里来雷打不动地陪着太后颂经。一来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二来呢,则是做给外人看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 所以,才会有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之类的话。 就如当今帝后的相处一般。只有身为皇后的她,先举手敬了帝王一尺,而帝王,才有可能还半尺回来——身后后宫之主的她,长年陪伴在太后的身边,代帝王行孝,那么,帝王和太后不和的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你见过哪一朝的皇后,会违悖帝王的意思,而对和帝王有隙的太后示好么? 只有极孝顺的帝王,只有极懂事的皇后,才会做到这一点,才会长久地陪伴太后,以尽孝心。 所以,无论是现在的帝王,还是现在的皇后,都做得无可挑剔。当然了,并非所有的无可挑剔就是最好的,充其量,只能遮蔽众人之耳目而已…… 遮的是人家的耳目。可是,欺骗的,却是自己的心。 原来,欺骗也会变成一种习惯,习惯得连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当皇后踏进太后宫里的时候,太后已经开始颂经念佛了。 泛着氤氲气息的小佛堂里,一个身穿着正黄色太后便服的女子,正在背对皇后而坐,只见她身姿挺直,手持念珠,正以老僧入定的神态,默默地静坐着,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在念些什么。 太后的面前,有一只小小的木鱼,右首边摆着一只小小因为天长日久的关系,所以,小小的木鱼已经是非常的油亮,而且光滑,在这间小小的佛堂之内,闪着温润的光泽。 太后微微地闭着眸子,不去看这个不速之客,只是专心地念着自己的经文,仿佛,在这个小小的佛堂里,佛就是一切,虔诚就是唯一的表情。 透过淡淡的轻烟,可以看出,太后也是个极其美丽的女子——她的颈后的肌肤,还有露在外面的手的肌肤,都是白嫩白嫩的,再看一下她的完美的侧脸,相信若是用“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如九秋之菊”来形容她,丝毫都不为过。 当今的太后,曾经是前朝喀拉喀草原上最有名的美人,她的艳名,早在她十三岁的时候,就名满整个草原。前来求亲者几乎要踏破门槛儿。 可惜的是,她自从十四岁入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那片草原,而所有的关于她的传说,至今还流传在那一片大草原上。 而今的太后,则是风韵不减。她今年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身着一套黑色的素衣,修眉端鼻,颊边梨涡微现,直是秀美绝伦。此时,她的眸子因为是微微地闭着的,她的洁白的肌肤,在这淡淡的清烟之中,和菩萨的塑相相对而坐,显得宝相庄严。 佛堂里,到处是檀香的淡淡的清香,闻起来舒服极了。厚厚的木门,将这里和外面的世界都隔绝开来,就连门外的宫人们打扫卫生的手脚,都逐渐地放轻了,生怕惊动了正在佛的太后。 “「须菩提!於意云何?若人满三千大千世界七宝,以用布施。是人所得福德,宁为多不?须菩提言:「甚多。世尊!何以故?是福德,即非福德性。是故如来说福德多。」「若复有人,於此经中,受持乃至四句偈等,为他人说,其福甚彼。何以故?须菩提!一切诸佛,及诸佛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法,皆从此经出。须菩提!所谓佛法者,即非佛法。」” 听得出太后所颂的,是《金刚经》里的一段经文,皇后更加小心起来。 她先是在门口福了一福,也没有敢去打扰正在颂经的太后,只是轻轻俏俏地进了门,微微地对着太后福了一福,然后,坐到她平日里所坐的位子上,开始打开自己手里的念珠,开始顺着太后所颂的经文,顺了下去: “「须菩提!於意云何?须陀洹能作是念,我得须陀洹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须陀洹名为入流,而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是名须陀洹。」「须菩提!於意云何?斯陀含能作是念,我得斯陀含果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斯陀含名一往来,而实无往来,是名斯陀含。」「须菩提,於意云何?阿那含能作是念,我得阿那含果不?」” “……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阿那含名为不来,而实无不来,是故名阿那含。」「须菩提!於意云何?阿罗汉能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不?」须菩提言:「不也。世尊!何以故?实无有法名阿罗汉。世尊!若阿罗汉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即为著我、人、众生、寿者。世尊!佛说我得无诤三昧,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世尊!我不作是念:『我是离欲阿罗汉。』世尊!我若作是念,我得阿罗汉道,世尊则不说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者,以须菩提实无所行,而名须菩提,是乐阿兰那行。」……” 因为经常陪太后颂经的缘故,所以,皇后对于这些经文,早已能详于耳了。而这经文的解释,皇后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是在佛前的问答。还有佛的解释。 世尊问道:须菩提,我认为所谓佛法者,就是虚幻的佛法。须菩提,你的意思怎麽样?闻佛声教而证得须陀洹果位的人,能作这样的念头:「我得到须陀洹果了」吗? 须菩提说:不能,世尊。 为什麽呢?因为须陀洹叫做初入圣道之流,而实际上并无所入,不入色声香味触法,虚幻中的事,什麽也没有,只是名叫做须陀洹。须菩提,你的意思怎麽样?闻佛声教而证斯陀含果位的人,能作这样的念头:「我得到斯陀含果了」吗? 须菩提说:不能,世尊。 为什麽呢?因为斯陀含还须要一往天上,一来人间才能成就,而实际上并无往来,虚幻中的事什麽也没有,只是名叫做斯陀含。须菩提,你的意思怎麽样?闻佛声教而证得阿那含果位的人,能作这样的念头:「我得到阿那含果了」吗? 须菩提说:不能,世尊。 214——生死一日 214——生死一日 为什麽呢?因为阿那含不必再来欲界受生,而实际上并没有来,虚幻中的事什麽也没有,只是名叫做阿那含。须菩提,你的意思怎麽样?闻佛声教而证得阿罗汉果位的圣人,能作这样的念头:「我得到阿罗汉道了」吗? 须菩提说:不能,世尊。 为什麽呢?因为实在没有任何什麽,可以名叫做阿罗汉。世尊,如果阿罗汉有这样的念头:「我得到阿罗汉道了。」那就是著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世尊,佛说我没有人我是非之心,已经证得一切寂然平等的无诤三昧,在人中最为第一,是第一离欲阿罗汉。但我不作这样的念头:我是离欲阿罗汉。 世尊,我如果认为自己已得阿罗汉道,世尊就不说我须菩提是喜欢无诤行的修行人。虚幻中的事,什麽也没有,我须菩提实在没有任何所行,只是名叫做「须菩提善欢无诤行」。 心里默默地想着上一次大——法师所讲的佛法,皇后微微地低下头去,开始双手合掌。 不得不说的是,虽然在当初的当初,在这后宫之中,无依无靠的皇后,只是抱着为了陪伴太后,讨得太后的欢喜的心态,来陪伴太后,想要保住自己的一切。可是,无可否认的是,颂经真能使人心静。这天长日久下来,在皇后的心里,颂经,以及每日的功课,便犹如吃饭喝水一般,变成了一种习惯。 小小的佛堂里,就只有轻轻地颂经的声音,伴着袅袅的余烟,在整个室内流连、流转,而皇后早在进入这个佛堂之时,就已经放下了心里的所有的执念,开始虔诚地念颂。 “「须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堕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须菩提!我念过去无量阿僧祗劫,於然灯佛前,得值八百四千万亿那由他诸佛,悉皆供养承事,无空过者。若复有人,於後末世,能受持、读诵此经,所得功德,於我所供养诸佛功德……” 阳光,被烟雾分解开来,变成丝丝缕缕的淡色的阳光的分解线。那样的明明暗暗的光线,袅袅婷婷地在整个空间内静静地弥漫。 在这个小小的佛堂里,而那两个在旭国、在这个世上最具权势的女人,就在这袅袅的淡烟里,轻轻地颂着安神的咒语,从而将自己的灵魂,彻底地洗涤…… 草原上的落日,总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的感觉,那光束,明明是照在自己的身上的,可是,当你仔细地去看,却会发现,那万千的光线,早已经被晕染开来,等落到你的身上的时候,连温度都已经失去了,只留下一地的冷清…… 端木阳是拿着一把带血的匕首,慢慢地走出那个破败的山谷的。望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出,那些围在他的周围的,都被他的强悍所震惊的黑衣人,只是眼睁睁地望着他踏着血迹而出,一时之间,天地寂然无声。 端木阳的脸上,手上,都布满了暗色的血液的凝块,仿佛陈旧的污泥。还有新沾上去的,腥红一片。 逐渐西斜的日光,照在的他的虽然苍白得仿佛阳春白雪,可是,却刚毅得仿佛铁板一般的脸上,眸子里的铁色的光芒。几乎和他手中的匕首同为一色。血线,不停地流下,从他的身上,从他的手上,也从他的手中的那把匕首上,如长线抽丝。 终于都杀出来了…… 被这一群来路不明,目的却相当明确的黑衣人困在这山谷里的一日一夜的时间,端木阳和他的手下,不知道手刃了多少个转攻而来的黑衣人,刀卷刃,剑钝锋,他的手上,沾满了无数的黑衣人的鲜血。 “上头有令,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被困于此,若不能将这两人诛之的话,那么,生死自负,荣辱自负……” 那样的冷血的,铁血的话,从领头的黑衣人的抿紧的薄唇之中轻轻地吐出,带着节铁拖过钝器的喑哑,还有令人绝望的心惊。 所有的黑衣人,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都低下头去,然后,定定地答了一句:“是……” 是的,不是端木齐和端木阳死,就是他们死,就是他们的家人死——他们死了,或者并没有多大的所谓,可是,他们的被那个“主人”扣起来的家人,就一定会凶多吉少…… 所以,这一战,他们不是为了国而战,而只是为了家而战,为了家人而战——是啊,他们只是一群死士,养活他们的,教给他们本事的,就只有他们的主人,所以,这个国,关他们什么事?这个国的太子,又关他们什么事呢? 而他们的所有做的全部,都只不过是杀人,然后,只要拿回属于自己的报酬而已…… 可是,这些黑衣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对手,会是如此的强悍,他们的敌人,会是如此的勇猛——血腥一日,一日血腥,血染黄土,尸体成山。今天的这个日子,最终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沾满血色的回忆,即便是噩梦,都不愿意再忆起。 强忍着浑身的剧痛,身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渗着血,可是,端木阳却可以走路了—— 这也多亏了身边的那一帮死士——都是用金钱堆砌起来的力量,都是在踏上了这条路的时候,就知道死是最后的结局的死士们,在杀到最后一个人死去的时候,都没有人有半步的退缩,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端木阳到了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可是,人数的悬殊,力量的悬殊,使端木阳知道,最后的时刻就要到了。于是,他舍弃了藏身之所,将受伤的端木齐收好,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眼前的一切…… 若横竖都是死,那么,端木阳希望,自己还可以有最后的机会,放手一搏…… 夕阳如血,洒在端木阳的身上,浑身如入血池的他,只是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动着,已经感觉到酸楚的手腕,还有那浑身的痛楚,以及扑天盖地的无力感,使他有种想要倒下去的冲动——可是,他怎么能倒下去呢? 如果说,他的生,还有一线的希望的话,那么,他也希望,能握住他。可是,他若是倒了下去的话,那么,无数的剑,都会朝着他挥来,在一个瞬间,将他劈成碎片,那么,他就连最后的机会,都不会再有——若是横竖都要死,绝无生路,那么,端木阳也希望,他可以在临死之前,多找几个垫背的……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愿望,一定奢侈。 一日之前,奉诏回京的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的车队被阻。而层出不穷的黑衣人,仿佛是从地狱里跳出来的杀神一般,看那情形,竟然是不将这所有的人诛杀殆尽,誓不罢休。 一时之间,平静的草原之上,成了血和尸体的天地。停地呼啸来去的兵刃,乱砍,乱伐,挥舞来去——伴随着的,是低哑的,疯狂的,歇斯底里的狞笑、呻,吟。挣扎,哀号,怒吼……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来到了修罗场上—— 身上,有剧痛传来,端木阳已经记不清楚,他的背上,以及身上,究竟被人斩了多少刀了。血不停地在流,那挥舞着的剑光,仿佛也还在眼前不停地闪烁。脚步有些浮的端木阳只觉得眼前,乱花飞舞。 215——置诸死地而后生[一] 215——置诸死地而后生[一] 好在那些死士们全力的掩护,才护着他和端木齐逃到了一个山谷之中,而那些人,在黑夜之中,也需要大批的人来防护,所以,进入山谷的敌人,虽然一拨又一拨的。可是,却并没有危及端木齐,以及端木阳的生命中。只是,身边的死士,在一日一夜的拼杀之中,早已死亡殆尽了,眼下,除了端木齐和端木阳,再没有了其他的活口…… 逐渐消失的力气,不停地痛楚的伤口,还有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几乎使端木阳几乎无法支撑下去。然而,危机就在眼前,他用尽仅剩的力气,将那三个仅存的男子逐个击破,这才强撑着逃了出来。 阳光,空气,和风徐徐而来。一道山谷,一个世界,血的地狱和草原上的天堂之隔。刚刚从遍地死尸里逃出来的端木阳,贪婪地吸了一口没有血腥的、新鲜的空气,这才微微地叹了口气。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不知蝗蠹遍天下,苦尽苍生尽王臣。人之生矣有贵贱,贵人长为天恩眷。人生富贵总由天,草民之穷由天谴。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飘摇荧惑高…… 破旧的门外,士兵林立,阵容肃整。手按剑柄的黑衣人,正冷冷地注视着那个发丝零乱,步伐踉跄的王孙公子,深湛如海的眸子里,有暗彩在隐隐的流动。 眼前的这个狼虎一般的三皇子,是旭国的所有的皇子里面,最可怕的一个,也是最棘手的一个。若是除去了他,怕是给自己的主子,又可以除去了一个更加强有力的对手,对于他们主子的大业来说,不啻是大功一件…… 可是,这个人的血液里,仿佛天生就流动着杀戮和好战的血,无论身边的人,倒下去了多少,无论身边的人,死去了多少,他仍旧屹立在原处,纹丝不动。 可是,他还是走出来了,不是么?一个人,一旦走出他的藏身之地,那么,他的选择,就只剩下两个结果,一个是被人杀,另外一个是自杀——所以,他必须要接受更加严峻的生死的考验。 “截杀端木齐还有端木阳,不惜任何代价……” 一日前,主子的话,在这群整装待发的人面前传达开来,只是,没有人知道的是,那道命令的背后,还有这样的一道屏障:“如果你们不能将端木齐和端木阳诛杀的话,那么,你们就提着自己的头,来见我吧……” 银色的面具之后,主子的阴冷得仿佛寒夜冰雪的声音,至今仍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耳边萦绕,还在提醒着他,只要端木齐还有端木阳没有死,那么,他的任务,就算是没有彻底完成。 按着剑柄的手,一寸一寸地开始握紧。黑衣人的自然下垂的左手,正在蓄势待发,而此时,他在等,等着端木阳在跨出那道覆满野花的山谷的那一秒时,将他就地,射杀。 一步,两步,端木阳手握匕首,用仅剩的力气,正尽力地让自己走快一点,尽快地离开这个沾满血腥的地方。虽然已经没有力气,可是,他还是想着多走一步,再多走一步——虽然看不到生,可是,却也不一定会死吧……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手,微微地扬起,再扬起,就要一挥。 只要射杀了端木阳,那么,那个被端木阳护在羽翼之下的,已然受伤的端木齐,就宛若折花断柳一般地轻易了吧? 端木阳好象也是想要走得快一点的。 可是,长久的角斗,过多的体力的透支,再加上一日一夜的不眠不休,使端木阳的身心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在离谷口三步之外、在完全地走出可以遮挡的屏障之外的地方,他吃力地抬眸,茫然不知所措地望了一眼无数的,正对准自己的箭矢,仿佛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一样,手中的匕首“哐”的一声跌落在地下,他的人,由开始的遥遥欲坠,变成了枯木般地,“扑通”一声跌倒在地。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举高的手,就怔在那里——不是吧,这个一日一夜之间,都仿佛是战神一般的三皇子这是怎么了? 竟然累得晕了么?还是伤得狠了?竟然还没有走出门口,就死去了? 可是,这又是什么状况?自己接下去又要怎么做呢?是上前去看看?还是再乱箭射出,将这个或者已经死去的人,射成刺猬? 要知道,主子令下,要不惜一切代价地将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射杀,绝对不可以留下活口。可是,现在是什么状况?他还没有动手呢,这个向来强悍无比的三皇子,自己先倒下了? “去,先看一下他如何了……” 因为执行的都是绝密的任务,所以,眼前的端木阳的身份,大多数人都是心照不宣,可是,大家却都没有胆量说出来。所以,此时的领头的黑衣人,就是以“他”为称。 “回大人的话,他……没气了……” 率先跑过去的黑衣男子,在全神戒备地探了一下端木阳的鼻息之后,忽地惊叫起来。 要知道,一行人被困山谷,身边的死士死伤殆尽。而端木阳自己,更是竭力苦战,而今的他,还能完整地,活着走出来这道山谷。那份强悍,那份狠厉,还有那种百折不回的坚强的意志,都令这些整天在刀尖上讨生活的黑衣人们,刮目相看。 然而,怜悯毕竟是致命的毒药,执行才是死士的天职,所以,虽然看着那个威武无比的三皇子端木阳变成而今的九死一生,那些黑衣人的眸子里,还是不敢流露出半点的动容。 “哦……” 死了?这个如此强悍的三皇子,竟然在走出山谷的时候,死了? 领头的黑衣人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他眸子里犹带着一丝的犹疑和不确定,可是,在一眼看到端木阳的侧过去的背上的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有那支插在他的心窝处的箭矢的时候,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随即明了了——看来,这个虽然强悍的三皇子端木阳,显然的是因为失血过多,加上体力损耗过度而死啊…… 那么,任务便算是完成,然后直接的派人杀进山谷,将端木齐如法炮制地诛杀,便可以了? 可是,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心里,却有些发堵,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的感觉。他想像着这个所向披靡的三皇子,在昂首挺胸走出山谷的一瞬间,那时候,这个强悍的三皇子,可没有流露出哪怕是一丝的怯懦,还有濒死的迹象啊…… 迟疑半晌,心里生怕有疑的黑衣人手按剑柄,慢慢地走上前去。想要看一下这个杀了他众多手下的三皇子,是否真的已经命归黄泉——又或者说,此刻可以死去,他还是幸运的吧,毕竟,如此全力的截杀,如此的一日一夜的血腥之后,摆在端木阳的前面的,依旧全无活路。 一步,再一步,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渐渐地近了,可是,却依旧脸色腊黄,没有一丝的生息,再走近了,看看端木阳身上的不计其数的伤口。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不由地发出一声喟叹,他挥手,让那个试探端木阳的黑衣人走开了。然后,他松开剑柄,想要查看端木阳是否真正地死去。 然而,一个晃眼间,只觉得眼前一花,他的颈间已经多了一把寒光闪闪人匕首——原来,那把匕首,就在那端木阳倒下去的地方,而他倒下去的劲力极巧,所以,刚刚压在了匕首的上面,此时突然袭击,倒也是信手拈来。 216——置诸死地而后生[二] 216——置诸死地而后生[二]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顿时一怔,右手下意识地想要按上剑柄。可是,他的手却瞬间落空了。耳边传来一声沙哑的轻笑,伴随着一声低喝: “别动。” 即将到手的剑柄,轻易地被那个重新站起身来的端木阳劈手夺去,颈间阴凉森森,端木阳的声音,在那个黑衣人的耳边轻轻地响起:“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兵不厌诈的道理么?现在,我要借你来当一下挡箭牌,先把你的主子哄出来再说……” 兵不厌诈?挡箭牌? 端木阳的眼眸之中,全部都是得逞一般的残忍笑意——真想不到,这看来身手如此矫健的黑衣人头领,竟然成了自己的俘虏——于是,那个一朝筹码在手的端木阳,凝起眉来,诡异地笑,邪魅地笑,得意地笑:“我只是想利用你,和你的主子谈一桩买卖而已。” 天生对于危险几乎有一种本能的端木阳,在走出山谷的那一瞬间,就开始观察自己周围的情形。然后,就开始寻找对自己有利的地方——向来理智得如坚冰冷月的端木阳,在抬头的一瞬间,正好看到了那个领头的黑认有正准备挥下的手——万箭齐发,那个人,想必是想将自己射成刺猬吧…… 几十年来的征战,多少次的死里逃生,怎么,原来对方就想用这一点的小小的会俩,取自己的性命么…… 端木阳微微地在心内冷笑一声,然后当机立断,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擒贼先擒王——先是假装昏迷,然后将对方的头头做为人质…… 本来,若在平时,端木阳的这一招,是断然没有胜算的。可是,非常时期,可用非常的办法,而今的端木阳,连接经过一日一夜的苦战,身上已然伤痕累累。再加上血流满身,所以,能骗过对方,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眼下的如此冒险,总好过被万箭齐发地被射成刺猬吧——一个抬首之间,端木阳就帮自己挑了一条最利于自己的路…… 买卖? 难不成这个神话一般的三皇子,觉得自己还有活着走出这里的机会么?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看不出端木阳的眸子里那胸有成竹一般的邪魅的笑,可是,他却直觉,这个在战场上向来所向披靡的三皇子,是要用自己作为筹码,换取一条生路。 可是,想像很丰满,现实绝对骨感。这个长年在血池里打滚,生平杀人无数,可是,其作用,也只是主人的手里的一柄剑的黑衣人望着似乎无所畏惧的端木阳,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 “若三皇子殿下认为,拿着在下的区区小命,就可以换取殿下您的一条生路的话,那么,您就大错特错了……” 挥手制止所有围侍在侧的黑衣人们,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上来搭救他的冲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转眸。他望着那个表情之间,似有些得意洋洋的三皇子端木阳,声音很冷,语气也带着微微的遗憾: “三皇子殿下,只能说,今天的您,无论做了些什么,都无法救回您自己,以及太子殿下的命。” 本来,站在这黑衣人的立场,失败了,大不了一死。本来,作为他们,死才是真正的解脱。可是,三皇子端木阳是何许人也?一朝的皇子,常胜的将军,而且,是在他的手下,苦战一日一夜,仍然有余力擒住自己的人。就凭这一点,黑衣人也给予了端木阳的对手一般的尊重。于是,本着英雄惜英雄的想法,黑衣人毫不留情地道出了端木阳必须要面对的事实。 然而,端木阳已经无视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话了—— 薄如刀锋的唇,微微地扯了扯,浑身犹在滴血的端木阳,神色如刀,凛然如冰,他的脸上,也没有了片刻前的委顿的精神。就仿佛是一只看到了猎物的兽,正准备着下一轮的厮杀一般。 端木阳从容地将匕首的血痕在那个黑衣人的身上抹拭干净,轻巧地收在自己的怀中,然后将长剑“唰”地一声,一反手横在那个黑衣人的颈间。眸光闪动之下,全部都是冷若冰霜的笑意—— 戏唱到了这里,也应该要请主角出场了——这个黑衣人并不是这件事的主脑,充其量,也只是被人用作利器的杀手而已。这些,端木阳只要搭眼一看,就知道了。而且,刺杀太子以及皇子,罪名可诛九族,如此大的动作,如此大的罪名。相信没有人敢将希望全部都寄托于其他人的身上。所以,端木阳相信,那个始作俑者,应该就在附近。而自己只要看到那个真正想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才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又或者设法脱身。 看到端木阳如此的不听劝解,不可理喻。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忽然冷笑起来——然后,他在一语之间,就毫不留情地打碎了端木阳的可笑的幻想: “我奉劝三皇子殿下还是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我家主公,是不会受你的任何要胁的,即便是拿我的命,都不可以。” 看来,这个才负盛名的三皇子殿下,还是不了解他的主子,不了解他的主子的志在必得——若他以为,只要挟持住自己,就能挽回一线生机,替自己求回一条活路的话,那么,就只能说,这个一向英明神武的三皇子殿下,就要大错特错了。 横在颈间的剑,又紧了紧,端木阳忽然之间,冲那个黑衣人微微地笑了笑。眯起眼来的他,心情自然也是极好的,语气轻描淡写,却是毫不留情: “你的话太多了,只不过,看在你提醒本殿下的份上,我也不怕告诉你——用你来威胁你的主子,我当然知道你还不够那个秤——而本殿下,也只不过想过河架桥,用你作饵,然后将你的主子引出来而已……剩下的,就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那个黑衣人忽然呆了呆——过河架板?敢情这女子将自己当成了一块过河的桥板了?那么,是不是还要加上一句,过河拆桥?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个生长在皇室里的人的想法,还真不能用常理来衡量的…… 冷冷的话音一毕,端木阳抬起头来,他望着那些环侍在山谷之外,明显地有些手足无措的黑衣人们一眼,冷然道: “去和你们主子说,我要见他——快去……” 此时的端木阳,自然是没有办法可以令那个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刺客之首来见自己的。可是,自己有人质在手,若被那人知道,他的一干死士,竟然连一个身受重伤,已经苟延残喘的自己,都无法摆平的话,那么,他是势必要来查看的。 放下其他的种种可能不说,那个人折损了如此多的人手,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自己仍然活着,就仍然是那个人的心腹大患。而且,时间越拖越久,就越有被人发现的危险,那么,到了那时,危险的,仍然是那些黑衣人自己。 “还是收起你的可笑的小伎俩吧,三皇子殿下,这些,都是没有用的……” 望着站在最边的黑衣人飞快地向远处跑去,那个领头的黑衣人,再一次的摇了摇头: “我家主人,最感兴趣的是脸的脑袋,而不是和你谈判,所以,他是不会来的……” “他当然会来。” 端木阳冷冷地截断那个黑衣人的话,冷光四射的眸子里。已经换上一副笑脸,端木阳笑容可掬地说道: “那是因为,他本人,也不是这件事的最大的主使者——折损了这么多的人手,经历了这么长的时间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想必他的主子,已经不太高兴了,此时,他一听到我还活着的消息,一定会前来查看的——” 217——置诸死地而后生[三] 217——置诸死地而后生[三] “他来,自然是想将我杀死在原地,可是,能不能做到,就要看他的本事了……” 端木阳伸手点了那个黑衣人的穴位,然后,将一直握紧的剑锋轻轻地移开了一点,语气渐渐转为冰冷: “不过,我还得感谢你才是……因为,你若真想要鱼死网破的话,刚刚的一瞬间,你就已经出手了,而我,重伤在身,行动不便,也必定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被擒,会令你的主子在出所料,所以,就冲这一点,你的主子也一定会来……” 了解,向来是相互相成,这将军了解他的主子,他的主子自然也了解自己的属下,所以,对于属下的违悖常理的举动,或者是出乎意料的事情,他的主子一定会好奇有加。 所以,他一定会来。 端木阳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那条开满野花的小径,冷清的眉间,慢慢地浮过一抹说不出的坚定来——他一定会来。 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而那个传说中的杀手之最还是没有出现。 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穴道被点,呆呆地站在当场。他转了转眼珠,望着那个笑容凝涸在唇边,身体遥遥欲坠,却依旧举剑横眉的端木阳,摇了摇头,好心地劝说道: “放弃吧,三皇子殿下,我相信,那个属下带回来的,一定是格杀勿论的命令,而不是他本人的出现……” 端木阳只微微一哂,却依旧沉默不语。 事实上,他懒得告诉这个被自己擒在手里的黑衣人,他正是在拖掩时间,他也有的是时间。那是因为,端木阳所赌的,是自己的身家性命,是自己的所有的全部。所以,他有耐心得有,他没有耐心,也得有。 那个对手在故意拖掩时间,端木阳是知道的。想必,那人已经听说了自己身受重伤。那么,在那个人的眼里,时间拖得越久,体力越是不支的自己,怕是要晕倒,或者更加的体力不支吧? 可是,那个人哪里知道,自小就生活在这片草原上的自己,曾经经历过怎样的残酷的训练,不要说是受了如此重的伤,即便是只剩下了一口气,端木阳都有办法,将自己面前的敌手杀死…… 所以,端木阳不怕等。 要知道,高手搏奕相赌的,除了资质、棋艺之类的附加,绝大部分,还是要取决于一个人的耐心,以及耐力,特别是那些感觉胜券在握的人,总是喜欢打一下心理战,让别人知道一下自己的优越—— 那么,好吧,端木阳今天就让这个还不知道来路的对手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理战,什么才是反败为胜…… 那个黑衣人怔怔地站着,在所有的下属的面前,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横在他的颈间,那距离,不远也不近,可是却恰好是可以在他一动之下,就将他的颈上的大动脉割断的距离—— 这个看似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三皇子殿下,其实极有心计的。他早就算好了他的每一步。若他不动,他便不动,可是,若他动了,那么,甚至一个举手都不用的瞬间,他就要取了他的性命——或者说,端木阳并不一定能脱出重围,可是,若是枉动,那么,最先死去的,就一定是自己。 端木阳的背上的伤口,依旧触目惊心,有血,正不停地流出他的身体。染红她脚下的长长的草叶。他的散乱的发丝,在夕阳西下的余光中,微微地飞扬。而他的薄如刀锋的唇,则紧紧地抿着,苍白憔悴的宇眉之间,是一种近乎冷酷的镇定。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长云啸于天而眉不扬——只能说,这个已经被逼入穷巷的三皇子的身上,有一种几乎超出了人的极限之外的力量…… 这种力量,又是何其的可怕? 山谷四周的士兵们,开始了轻微的骚动。无数和兵器,正悄无声息地抽出,无数支箭矢仍然对准着他们,想要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不支的时候,或者危险即将来临之时,助他一臂之力。 夕阳流风,微微的带着杀气。风吹枯草,长叶乱舞,而这周围的一切,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时间一长,那个领头的黑衣人都开始觉得疲惫不堪。 他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抬头,望向那条花开四野的小径,心里思忖着,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个人,可真的是不来了么?并不是在不在乎他的生死性命,而是那个人,真的不想就此取了这个三皇子殿下的项上人头?可是,那个黑衣人却知道,他的主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忽然,繁花四开的小径上,那个前去报信的黑衣人正举剑快速地奔跑而来。他的身后,是一群整装待发的黑衣军士。 夕阳西下的小径上,野花铺路,枝叶招展。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年男子,正踏着夏末的流风,踏着那遍地花叶,在众人的簇拥之下,快速地飞奔而来。黑色的戎装,显得他挺括昂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铠甲,衬得他英俊绝伦。那个戎马倥偬半生的百战将军,乍一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一种令人窒息的杀气,还有霸气,无声无息而来,如针砭肌肤。 那也是一个极英俊、威武的男子,大约四十多岁的年纪,五官棱角分明,长眉斜飞入鬓。有着夜一般深沉的双眸,有着一张俊秀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他的一身黑色的戎装,随着流风飘飞,仿佛黑色的旗帜招展。而他背光而行,披一身璀璨晚霞,仿佛将整个日的轮廓都披在了身后。 将帅的威仪,永垂千古,战神的称号,四海名扬。那个在疆场之上,向来所向披靡的男子乍一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那些在疆场之上浴血奋战,傲视生死的军士们,都齐齐地跪倒在地,低下了鹰隼般的头颅,对着他们心目中的战神虔诚地拜了下去。欢呼之声,如雷鸣万钧——那就是他们旭国的骄傲,那就是举世的骄傲…… 那个男子越行越近,越行越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窒息,就仿佛一张无形的网一般,将这个空间紧紧包裹,压力无声而来,令人只觉得一阵又一阵的压迫。 端木阳抬起和张满是血污的脸,在望向那个天人般的男子时,苍白虚弱的眉间,蓦地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敌意,还有杀意出来。嗬嗬,想来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面子大,还是端木齐的命珍贵——抑或对于这些人来说,诛杀一个皇子,一个太子,足以动摇国之根本,所以,来的人,来头也大么—— 是啊,怎么能说不大呢?那是因为,此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旭国的镇南将军,也就是禧贵妃的亲弟弟阿伦。 禧贵妃的哥哥那措,以及她的弟弟阿伦,都是旭国的支柱,都是战场之上的常胜将军,十余年来,这两兄弟各守着边疆的一隅,战功赫赫,声名远搏。可是,此时的两人,却都将矛头指向了害死了端木灼的端木齐,以及端木阳。 阿伦的身侧,是无数的整装待发的兵士,黑色的威武的铠甲,在夕阳的余晖里,散发着慑人的光泽,在看到破败的山谷外,两个姿势奇特的两个男子时,弓箭手快速地向前,“唰唰”地呈半包围的,无数闪着寒光的箭矢,全部都对准了他们二人。那样的万箭齐发,足以在一个瞬间,将哪怕是最坚硬的屏障,都射成刺猬。 寂静的空间,夕阳成堆,枯草的长叶子,静静地垂着,倒映在惨淡的光辉里,那枯黄,枯黄的颜色,犹如被岁月夺去闻光辉的容颜,令人连看一眼的兴趣,都彻底地失去。 218——故人再会 218——故人再会 天地间,沉默如冰,山谷内外,就连风都失去了踪迹。 破旧的山谷,在惨淡的光辉之下,散发着凄清淡淡的暮色余光。而那个苍白得仿佛阳春白雪一般的端木阳,却傲然地抬起了头,望着那个冷酷冷漠的男子,唇角开始漫散着一抹微弱的笑意来。 阿伦望着端木阳,古井无波一般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表情。而端木阳也是这样望着他,沉默如冰。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地对峙,仿佛要在这凝望的片刻,将对方的所有的底牌,都看个清清楚楚。然而,又怎么能看清楚呢?隔了无数的风霜岁月,那原本熟悉的脸,熟悉的心早已改变,就连自己,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阿伦和端木阳,曾经有着数年的忘年的交情。而他们在曾经的曾经,两人本身的关系,也是极好的——虽然,两个人属于不同的分支,可是,对于向来敬英雄的草原汉子们来说,年纪略小的阿伦,并没有他的哥哥那措那般强大的意志力。而他,更倾向于喜欢那个没有母妃,可是,却在这后宫之中顽强地长大的端木阳。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伦终于开口。冷冷的话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冷酷意味,就如他苍白得仿佛寒夜冬雪一般的脸颊一样,毫无表情: “你不应该设计杀了我的外甥。” 叶赫那拉。阿伦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个浑身受伤,脸色苍白的三皇子端木阳,望着端木阳的那张曾经熟悉无比的脸。微微的摇了摇头,叹息: “所以,我是来奉命送你上路的……” 是的,你不死,我们叶赫那拉家族的怨愤便无法平息,你若不死,我们叶赫那拉衣族的人,就不会放过你…… 端木阳不知道是因为举剑过久,还是因为体虚胆怯。可以说,在看到阿伦出现的那一刻,他的手腕,都开始微微地发抖。 阿伦用极其复杂的眼神,冷冷地扫了一眼端木阳的明显的强弩之末的神情,冷笑: “我想,在三皇子殿下的心里,是不是由阿伦送你上路,更好的点呢?” “又或者说,在三皇子殿下的眼里,只要挟持住我的副将,我就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英雄不为斗米折腰,可是,若是死在自己曾经相知一场的人的手里,那么,也好过被那些宵小之辈捕杀,辱了一世的英明——而阿伦,能为端木阳打算至此,也不枉两人曾经相交一场了吧? 因为端木灼的死,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顿时失去了最后的屏障。数十年来的经营,被毁于一旦——于是,端木灼的死,激怒了整个叶赫那拉家族的人——他们的仇,无处渲泄,他们的恨,也无处隐藏,那样的刻骨铭心的情感,就仿佛是一条蛊虫一般,在他们的心里,长长久久地啃噬着,没有一日停止或忘。 杀人者必被杀,这是唯一的可以被平息怒气的契机,试问作为叶赫那拉家族的人,又有谁愿意放过他们? “我知道是你来了,我更知道,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威胁得了你的……所以,我从来没有过如此打算……” 微微地扯了扯唇,端木阳的眸子里,露出一抹讥诮、而且决绝的笑。 他长手一扬,手中的长剑,“哐”的一声跌落地上,惊起余响阵阵。望着阿伦的逐渐铁青的脸,端木阳轻轻地拍了拍手,镇定自若地说道: “阿伦将军,我一直等待的,就只有你而已,而他,只不过是一枚暂时的挡箭牌而。我的目的,不过想要借见上将军一面……” 缓慢的话音里,隐隐有刀兵相交的冷厉,端木阳望着阿伦,忽然静静地笑了起来: “而我要见将军,只不过是想和将军赌上一局而已……” 看到端木阳撤下了手长剑,那个领头的黑衣人这才讷讷地上前,单膝跪在地上,向阿伦请罪。 面上的黑巾,也被拉了下来,而那张英武的脸,羞愧的眼神,那不是跟在阿伦的身边数十年的副将桑昆,又是谁呢? 阿伦冷冷地望了桑昆一眼,随即转过了眼神——那个曾经在疆场之上,无往不利的名将之副将,却被一个强弩之末的端木阳挟持,想来会成为他的此后一生的阴影。可是,未来的事情,自有未来设定,凡尘俗世的凡夫俗子,又有谁能知道宿命的流程? “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快退回去……” 阿伦冲着桑昆冷冷地叱了一声,然后,将更加冷酷、而且复杂的眼神望向了那个就连最后的筹码都已经失去的端木阳。阿伦忽然有些惋惜地冲端木阳摇了摇头: “三皇子殿下,你若一直地挟着桑昆,说不定本将还会投鼠忌器,而你,也还有一丝的生还的机会,可惜的是,你却连最后的机会,都放弃了……” “三皇子殿下,真想不到,多少年过去了,你还是和当初一样的傻,还是和当初一样的,那么的轻信于人……” 阿伦的最后的一句话,已经隐隐地带着叹息。也是那样的话,却无可避免地将两个人,都带回了无法回避的旧日时光—— 一时之间,无数的往事呼啸而来,那样的忘年之交,那样的真诚的过去的岁月,犹如浮云一般地掠过心头。端木阳想要说什么,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有说出。他只微微地叹了口气,也开始沉默了。 以前的他们,曾经是朋友,曾经是知己,在无关家仇,无关国恨的时候,两个人可以为对方披肝沥胆。可是,现在的两人,却是对手,却是仇家。而今的两人的身份,也不再是相交不相交,或者是格武半智的游戏。 而今的两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立场,都已经代表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势力。而今的他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三皇子殿下刚刚怎么说……赌?就凭你?” 一语短短的叹息之后,阿伦的语气一转之下,又再冷若冰霜,他的鄙夷得近乎复杂的眼神,再一次在他的居高临下的眸子里清晰地浮现,毫不掩饰: “若三皇子殿下还是在京城之中,又或者是属地,那么,当然有资格在本将搏奕江山,挥手斩下万人颅……可现在呢?三皇子殿下,已经被逼入穷巷的你的手中,又握着什么样的筹码,可以和本将搏上一局呢?” “又或者说,在三皇子殿下的眼里,又有什么样的赌局,才可以平息我叶赫那拉一族痛失亲人的痛楚呢?” 是啊,赌博之道,就在于你手中的筹码大小,若是空手套白狼的话,怕对于阿伦这样的人,永远都没有胜之道的吧? 所以,阿伦望着端木阳,微微地摇了摇头: “三皇子殿下,事已至此,你已是英雄末路和,人入穷巷。以我之见,你还是认命吧,而我,则会看在你我曾经相交一场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 端木阳忽然微笑起来。 是的,在叶赫那拉衣族的眼里,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抵处上端木灼的一条命。那是因为,端木灼所代表的,不再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份亲情。他所代表的,恰恰就是整个叶赫那拉家族的全部的希望,以及未来…… 没有人能对一个家族的未来负责,就如没有人可以对一个家族的所有的失去的希望负责一样,所以,无论端木阳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根本得不到原谅,非但得不到原谅,他更有可能,会成为叶赫那拉家族的泄愤的最后的对象。 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219——一搏天下 219——一搏天下 而端木阳,正是被这一样东西,连累了…… 可是,落下的花,明年同样会开,融化了的冰块,明年还会被冰层封起,而遗失的希望,一样地,可以从另外的地方,找回来…… 向来空负大志的端木阳蓦地冷笑起来。他背负起双手,冷冷地望着阿伦,淡漠憔悴的唇边,慢慢地吐出几个字眼—— “有,我当然有……” 随着这一句话的轻轻地吐出,随着阿伦的逐渐变得诧异的眼神,端木阳的唇角,蓦地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温柔笑意来。 夕阳西下,流光惨淡。而那个明明憔悴虚弱得仿佛落花败柳一般的三皇子,就在这一瞬间,散发出夺目的光彩。宛然一笑之下,端木阳望着阿伦,轻轻地启唇,淡淡地吐出几个字眼: “我可以取代端木灼……” 端木阳的声音,也是刻意压低的,眼神,却是稳如磬石的。然而,耳力惊人的阿伦,还是听到了。刹那间,那个虽然冷酷,还一直地竭力保持着的风度转瞬不见了。端木阳只觉得眼前一花,在这片草原之上,所向披靡的名将阿伦的手,就已经扼在了端木阳的颈间,正一分一分地收紧,再收紧。 阿伦的眸子里,第一次地开始喷出火出。阿伦的眼神,第一次地,变得冰冷得仿佛寒冰,阿伦的眸子里,第一次地,显露出就连听到端木灼死于端木阳之手之时,都没有显露的杀气—— 只在那个刹那间,名将震怒,天地变色—— 阿伦冷冷地,冷冷地望着端木阳,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端木阳,你有什么资格,再提起他的名字……” 端木阳,你有什么资格,再提起他的名字…… 端木阳被扼紧的喉咙陡然间变得窒息,他的原本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也蓦地涨得通红。可是,他的眼神,却是不屈的,甚至是淡漠的。亿那一双清透得仿佛峰顶清泉的眸子里,盛载着的,却是浓浓的,浓浓的哀伤—— 这就是恨的力量吗?因为恨,叶赫那拉家族,竟然如此疯狂地做出了刺杀皇子以及太子的行为,就因为恨,竟然要将这个在这片草原之上,声名赫赫的叶赫那拉家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那个端木灼,真的能承载起这种希望么?而这个世上,希望在破灭之后,难道我们除了恨,就真的没有其他了么? 这些,端木阳都不知道。 “用力吧……你只要再用力一点,我就解脱了,可是,整个叶赫那拉家族的所谓的辉煌,也将成为历史,你们,也就完了……” 强忍着令人窒息的痛苦,端木阳艰难地望着阿伦将军那一张变得铁灰的脸,隐隐地冷笑: “阿伦将军,别人不了解端木灼,可是,你能不了解?又或者说,你真的觉得,依他的资质,真的可以承载起整个叶赫那拉家族的希望……” “看来,辉煌一时的叶赫那拉家族,看来也不过是凡夫俗子一堆,既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也不敢面对自己的未来……” “端木灼不能……通道,你就能么?” 扼紧端木阳的喉咙的手,蓦地松开了,叶赫那拉阿伦,用几乎是厌恶的眼神望着这个衣衫不整的三皇子殿下,冷笑: “以前,我曾经非常的尊重你,我总以为,你是可以承载起这份尊重的,可是,现在看来,你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两样,是我,看错你了……” 阿伦说完,将端木阳阳狠狠地一丢,胁下的手剑“呛”的一声拔出,百战的将军手腕一转,剑尖直指端木阳: “端木阳,请你不要将我们叶赫那拉家族想得如此的龌龊……我奉家族令来杀你,只不过是为了我那冤死的外甥报仇——你少拿你皇家的那一套来衡量我端木家族的心……” “那么,为什么来的会是阿伦将军你呢?以将军的嫡二子的身份。难道他们就不怕,若是由你诛杀了太子和皇子,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都会跟着获罪?难道,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之后,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都要跟着陪葬……” “阿伦将军,难道你不是在叶赫那拉家族之中,唯一和我说得上话的人么?难道,你真以为,你的哥哥那措,是一个肯拿叶赫那拉家族的前途开玩笑的人么?” 端木阳用力地咳着,一手抚着喉咙,却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阿伦将军,叶赫那拉家族里,一直是尊端木灼为主,可是,为什么你我相交数年,你的暴燥的兄长,却从无一句过问之词呢……” 端木阳的话,仿佛利剑,仿佛刀刃,一句一句地将阿伦的心都剖开了。 慢慢地品味着端木阳的话里的意思,向来睿智善战的阿伦将军,立即就明白了端木阳的话里所指。 叶赫那拉阿伦的眼神,慢慢地变得迷惘起来——要知道,在叶赫那拉家族之中,枭通善战之辈层出不穷,而刺杀太子和三皇子之事,原是不需要自己出面,可是,自己的哥哥,现任的家长那措,还有自己的父亲,都不惜连飞鹰隼,催自己北归,就为了主持刺杀端木齐,以及端木阳之事—— 带着疑问,阿伦手里的长剑,慢慢地垂下了。然后,他在一个挥手之间,屏退了所有的军士将领。夕阳西下的薄暮里,叶赫那拉阿伦慢慢地背过身去,望着天边璀璨的淡泊流光,冷笑: “家族至所以派我来刺杀你,只不过是因为我对你,最是了解。而且,他们认为我的能力,足够能杀死一位太子,以一位皇子——你和端木齐死去之后,我就回京认罪,然后,绝对不会祸及家族……” 家族至所以派我来刺杀你,只不过是因为我对你,最是了解。 听了那样的话,端木阳忽然摇头,微笑起来: “阿伦将军,我想,现在,你的兄长和父亲,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的,一定不是我的头颅,而是我手里的这个东西……” 端木阳慢慢地将手心伸出,他的手心里,放着一枚绿色盈盈的碧玉,迎着逐渐暗淡的光线,仿佛是水波一般的流光,隐然在闪。而玉佩的一面,镌刻着一个“奉天承运”,另一面,则镌刻着一个小小的“阳”字。 这是代表了皇子身份的本命佩,为每个皇子所持有。相传,在每一位皇子出生之前,端木家的家长,都会采北雪峰顶上的白玉,取峰顶的圣水,磨琢而成。而端木阳手中的这一块,则是由他出生时期,就戴到了现在的那枚本命佩。 在端木家族之中,这枚玉佩所代表的含义,也是极广的——传说这枚玉佩,在每个皇子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被宫里的大——法师作法,将皇子之血,封于玉佩之中,也将他的一生与之息息相关的运程,一起地封存。 人在玉在,人死玉碎。可以说,若是任何人持有这枚玉佩的话,几可以左右这枚玉佩的主人的此后的半生。 当然了,当年,端木家的先辈,做出了这样的玉佩,一则是因为端木家族的所有的男子,都曾经被人下了诅咒,命不过三十。而将自己的鲜血和命数封入玉佩之法,则可以避免厄运,更可以在每一任的帝王登基的时候,将其他的皇子的玉佩收起,以免叛乱之行—— 当然了,对于要胁之类的逼迫皇子并出玉佩之法,端木家的长辈,也是早有准备——要知道,玉佩的持有者,若非心甘情愿地交出自己的本命玉佩的话,那么,这枚玉玉佩,则在落入外人之手之后,就会瞬间碎开,而这玉佩的主人,也将从此挣脱命运的束缚…… 220——本命佩 220——本命佩 端木家的男儿,从来都不是可以被人威胁的那种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这是……” 叶赫那拉阿伦望着那枚放在端木阳的手心里,却在流转着无数的光华的玉佩,眼神之间,忽然目眩神移起来—— 这是…… “这是我的本命佩……” 端木阳接着阿伦的话,说了下去。然后,他拉过阿伦的手,慎重十分地将那枚本命佩放进阿伦的手心,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故友。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伦将军,我现在将它交给你,你去把他呈给那措将军——剩下的话,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是的,若有端木阳的本命佩在手,那么,从此以后,端木阳就只能听命于叶赫那拉家族,对于那措,甚至于对于阿伦来说,的确好过取端木阳一命—— “你怎么能把它交给我……” 仿佛握在手心里的,不是一块玉佩,而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一般,阿伦抬眼眸子,望着端木阳: “你怎么能……” “世人百种,我唯信将军……” 端木阳静静地望着叶赫那拉阿伦,唇角的那一抹笑,渐渐讽刺:“阿伦将军可以将这枚本命佩交给令兄,若是事情不如本殿所料,那么,本殿愿意引颈受戮……” “最后,我想要告诉将军的是,端木灼的死,和我没有半点的关系……” 端木阳的话,渐渐地变得无力。听在阿伦的耳里,他的眼神,也渐渐地迷惘起来—— 兄长啊兄长,你的想法,是否真的,和端木阳如出一辙呢?那么,此后的所有的事情,又是否真的会按照你所想的,而一直地发展下去呢?而作了叶赫那拉家族的领头人的你,又要将叶赫那拉家族,带到一个什么样的方向里去呢? 又或者说,叶赫那拉家族的以后,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机会,通常会给有准备的人。 可惜的是,有更多的时候,人们会将一时的错觉,当成是一个大大的机会——人生在世,错了就是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没有人能回头,即便是能回得了过去,也没有办法回得了当初…… 人生不可复制,生命不能重来。 本命佩之事,就这样说定了。 阿伦令人将端木阳、甚至是端木齐,暂时地看管在一处牧民的农宅里,而他,则令他的副将桑昆看守两人。不以真面目相见,每日里,看病就医,一日三餐。而他自己,则在黄昏时分,开始快马加鞭地赶回到京城。想要当面地问那措讨一个说法…… 而端木阳也应阿伦的要求,对京城发出了车驾安全的信息,以确保京城之内,不会有人发现自己和端木齐正在陷入复杂的局面里。 对于这些,并没有过多的表情和要求,因为,端木阳知道,即便是他要求了,也一定不能如愿。因为在阿伦、甚至是桑昆的眼里,对于端木阳的让步,已经太多,那么,除了等待所有的结果之外,而端木阳,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的后路可行。 要知道,身在敌营,生死全在对手的一念之间。能为自己赢得一个机会,已是不易,所以,哪怕希望渺茫,端木阳都要紧紧地握住—— 可是,世事岂能如人所料? 端木阳正在加紧地休憩身体。不得不说的是,经过此次的苦战,恶战。端木阳的身体虚弱,受伤颇重,而且体力,已经严重地透支。这一点,端木阳在走出山谷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那么,此时的他,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地恢复自己的精力,以及体力,然后用来应付更加复杂的局面。 这几天的时间里,端木齐则非常的沉默。 无论是两人被擒,还是被囚,他都表现出对端木阳的极度的顺从,还有友好,仿佛两个兄弟,就此和解,变得关系好了一般。 这就是兄弟,或许不能共富贵,可是,却一定能共患难。只有在困难面对,只有在绝境面前,他们才知道要团结一心,共同对外…… “桑昆,你不会告诉本将,你是故意被端木阳挟持的吧……” 冷冷的语调,带着一贯的冷清还有威严,叶赫那拉阿伦高坐其上,俯首望着自己最得意的副将,饱经沧桑的宇眉之间,全部都是说不出的讥诮。 “请将军降罪。” 在阿伦的身边数十年来,深知道解释就是掩饰的道理。既然被阿伦看出了意图,桑昆干脆地选择了开诚公布: “是属下自作主张,所以属下愿意接受将军的制裁。” 是的,残暴成性的端木灼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大快人心。可是,现在的阿伦将军却受命追杀端木齐,还有端木阳一个皇子,还有一个太子。要知道,这两个人,乃是国之根本。若是阿伦依旧那措的交待,将这两人就地诛杀之后,免不了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端木阳扶持自己,桑昆的确是没有挣扎。那是因为,他知道端木阳和阿伦关系一直是极好的。而端木阳向来是极聪明的。天下间,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过他。所以,桑昆认为,若是连阿伦都想不出好的办法的事情,那么,端木阳一定会怎么做的。 而就是这个单纯的动机,就给了端木阳一个机会,也给了阿伦,甚至是叶赫那拉家族一个机会…… 阿伦忽然大笑了起来。 他的那抹笑,苍白刺眼,仿佛峰顶白雪。 阿伦说道:“算了,本将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你一定是认为,本将不应该诛杀太子还有皇子,为自己惹火烧身,而且,你认为,本将办不到的事,端木阳一定可以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 话只说到一半,阿伦的声音,却蓦地严厉起来,隐隐带着兵石交错的冷意:“桑昆,本将这一次原谅你,只是因为你是一心为了本将着想——可是,本将现在将端木齐和端木阳交给你看守,你若敢再疏忽大意的话,那就别怪本将无情——” 桑昆神色一变,连忙低首应道:“属下不敢……” 如果说,桑昆的这一次的自作主张,是为阿伦换来了一线生机的话,可是,看守端木齐和端木阳,是绝对不可以再出任何的差错的…… 阿伦还在沉思着,端木阳的话,还在他的耳边,静静地回响…… ……那么,为什么来的会是阿伦将军你呢?以将军的嫡二子的身份。难道他们就不怕,若是由将军你诛杀了太子和皇子,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都会跟着获罪?难道,他们就不怕事情败露之后,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都要跟着陪葬……” “阿伦将军,难道你不是在叶赫那拉家族之中,唯一和我说得上话的人么?难道,你真以为,你的哥哥那措,是一个肯拿叶赫那拉家族的前途开玩笑的人么? 阿伦将军,我想,现在,你的兄长和父亲,正在焦急地等待着的,一定不是我的头颅,而是我手里的这个东西…… 忽然再想起端木阳的话,阿伦的眸子里的暗光微微闪了闪,他慢慢地将手心一寸一寸地握紧,握紧了手心里的端木阳的本命佩,过了半晌,才用轻梦般的语气,冷冷地说道:“我倒要看看,事情是不是真如端木阳所说……” 端木阳,以你我相交十数年的情谊,我就选择相信你一次,可是,若事情不若你所说的话,那么,剩下的,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 通常听人说,这世上,机会从来只有一次而已。可是,放眼天下,究竟有多少个人,才懂得握住,并且珍惜所谓的机会呢? 221——落照的蜕变[一] 221——落照的蜕变[一] 入夜,端木阳静静地躺在简陋的床上,闭上眼睛,开始了静静的休憩。 窗外的明月,透过雕花的窗棂,浅浅淡淡地照在他的身上,给他的憔悴的脸上,洒下了淡淡的浅色辉光。 端木阳的长长的睫毛轻轻地垂下,给他的苍白得冰山雪峰一般的脸上,洒下了一片明明暗暗的阴影。 忽然,一声级其细微的响声,传入了端木阳的耳中。可是,他只是神色微微地动了一下,便重又闭紧了眼睛。下一秒钟,一个黑色的身影已经快速地来到了屋内。 床上的端木阳眯起眼来,却并没有睁开。对于于这吵他睡觉的不速之客,端木阳虽然冷下了脸,可是,却表现出了过分的容忍。 因为,端木阳知道,这半夜三更来的不速之客,通常只有两个身份——要么就是他的暗伏着的手下,要么就是阿伦的人——要知道,只有这两种人,才有可能通过戒备森严的暗卫,来到自己的房间之内。 而且,这个人的身上,并没有一点点的杀气,所以,任端木阳怎么看,都不象是要他的命的主儿啊。 那人从窗口入内,身子才甫一落地,就开始靠在墙壁之上,细耳倾听,倾听再三,并没有听到任何的异动之后,他这才站起了身体。整个过程,端木阳都只静静地看着,不动,也不说话。 “属下暗卫十三,见过三皇子殿下——” 那个人来到床前,一看到正静静地望着自己的端木阳,神色一凛,马上拉下了面上的黑巾,然后,双膝跪倒在地。 “暗卫十三?听你这么说,你应该是潜伏在阿伦这里的排行十三的暗卫了?”端木阳的话,不疾不须,可是,几乎每一个字,都带着说不出的压迫力: “那么,你的首领,应该就是木桑了?” 因为志在天下,所以,端木阳在很早的时候,就开始着手安排,而他的暗卫,奉命潜入各股势力的军队,准备好在未来的某一日的时候,以策应变。 而他的潜入各地的力量,则以金、木、水、火、土。以及二十八星辰命名,木之一系,就是潜入了正蓝旗阿伦的军队里的那一支—— “回殿下的话,是的,木桑首领正在集结阿伦军中的所有的力量,准备在明晚半夜时分救出殿下……” 是的,听到三皇子端木阳竟然被擒,木之一系的首领木桑心急如焚。于是,一边集结所有的人手,而另一边,暗由潜入了桑昆手下的十三来通知端木阳,明晚半夜时分,他们将会劫走端木阳…… “不行……” 一听十三的话,端木阳先是一惊,然后冷冷地说道:“十三,你现在就去通知木桑,将集结的人手,马上给我疏散,各就各位——而你,回去告诉木桑,没有本殿的命令,他绝对不可以轻举枉动——” “嘎……”听了端木阳的话,十三蓦然失色。他有些诧然地抬头,然而,在看到了端木阳的利剑一般的光芒的时候,不由地再一次地低下首去: “可是……” 可是,你身陷囹圄,怎么不叫木桑首领着急呢? “本殿没事……” 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急了。端木阳摇了摇头,望着十三,语重心长地说道: “本殿只不过想利用叶赫那拉家族的势力,为未来铺一条路而已——所以,现在,本殿没有危险,而危险的是木桑——” 要知道,在阿伦的眼皮子底下集结人手,这不是想要找死么?这个木桑,他还真敢…… 十三的眼神懵懂,显然的,他并没有听明白端木阳在说什么—— “本殿至所以到现在还留在这里,就是为了要和他们谈一个条件,若是这个条件谈成功的话,问题就可以迎刃而解——所以,你回去告诉木桑,让他的人,都好好地潜伏着——任何人,都不可以轻举枉动,知道么?” 话说到最后,陡地变得严厉起来。 这下,十三总算是听懂了。原来,他的主子,是故意在留在这里,想要和对方谈判的。那么,他回去,只要这样告诉木桑不就行了? “属下明白了——” 十三从地上站了起来,后退两步,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说道: “属下回去之后,会把殿下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木桑大人。若殿下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属下就先行离开了……” 十三说完,后退两步,就要离去。 可是,就在这个时候,端木阳却拦住了他: “十三,你在阿伦的哪一个分支,哪一个营里?” 要知道,军队之中,每个人为一组,每三组为一队,每三队为一营。每三营为一旗。一旗的旗长,已经统领数千人。 而能令阿伦带在身边的,必是亲卫,所以,端木阳想要知道,这个叫十三的暗卫,究竟被分在阿伦的哪一个营里。 “回殿下的话,属下是阿伦将军的亲卫营里的第三旗,第八营里的第三队的副队长……” 十三的话,答得非常的详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按照木桑大人的要求,我们这些暗卫,是不可以坐上正位的,所以,目前,我们在亲卫营里的十三名兄弟,都停留在每一队的副位之上……” “这一次,因为任务绝密,所以,阿伦大人以演习为由,带出来的,都是他的近卫,还有亲卫,可是,眼下已经折损三分之一了……” “本殿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端木阳听了十三的话,微微地沉吟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地问了一句。 “那个每日前来给殿下送饭的小兵,就是属下的手下,殿下若有什么要交待的,可以直接和他说,您想要吃手抓羊肉这一道菜,那么,属下就会出现了……” 想来都是事先安排好的联络方式,所以,十三只微微一想,就想出了对策。 端木阳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去告诉木桑,让他千万不要轻举枉动……” 要知道,端木阳花费了多少的心血,才安下了这些耳目。若是木桑轻举枉动的话,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岂不是前功尽弃么?那么,若是阿伦以后有了察觉的话。端木阳想要再安插人进来,可就难了…… “本殿知道了……” 端木阳顿了顿,忽然招手让十三过来。然后,低声地说道:“你去告诉木桑,让他……” 端木阳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直到一切都毫无声息。 十三在黑暗之中低首应道: “属下都记下了,属下这就去告诉木桑大人,让他连夜过去……” “嗯,去吧……” 端木阳似是累了,只是淡淡地冲十三挥了挥手:“切记,要将本殿的原话,告诉木桑……” 冷月隐没在云层后面,天地之间,一片昏暗,那一片帐蓬之中,寂然无声。这又是一个平凡的黑夜。 可是,没有人知道,就是在这个平凡的夜晚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一天,两天过去了。当那一扇斑驳陆离厚重木门,终于以重复叠音的方式,再一次的冉冉开启的时候,伫立在门外的大长老,还有那个站在远处,只手抱着长剑的黑衣少年,终于都几乎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吁了口气。 绿色的裙裾,仿佛春天的最后一片落叶一般,随着轻盈的脚步声,从沉重的木门之后,轻飘而出。众人不约而同地翘首,却发现,这首先从门里走出来的,正是落照的贴身的侍女小兰。 整整三天的不眠不休,使得那个一直以来,都在落照身边长处久待的小小的丫头,更加地显得脸色苍白,仿佛风吹即散。 她来到门外,先是隐隐地抹了把汗水,这才对着等候在门外的,包括大长老,三长老等所有的、在落家最具权势的长老们,轻轻地行了个礼,然后,轻声地说道:“请大长老放心,请大家放心,主子她已然无碍了……” 222——落照的蜕变[二] 222——落照的蜕变[二] 她来到门外,先是隐隐地抹了把汗水,这才对着等候在门外的,包括大长老,三长老等所有的、在落家最具权势的长老们,轻轻地行了个礼,然后,轻声地说道:“请大长老放心,请大家放心,主子她已然无碍了……” 人群中,传来轻轻的唏嘘声。那个年轻的病弱的主子,终于再一次地过了这一个难关么?那么,这个早已被大长老判下了死刑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在支撑着她的如此虚弱的生命中,竟然可以一次再一次地从生死边缘上安然无恙地返回呢? 然而,这些话,却是没有人敢再问的。而数十年来的规矩,本门的掌门,在濒临死亡的时候,六大长老,是必须有三位以上在场的。可是,而今形势不同,一行人远离落家。所以,即便是听到了落照病危的消息,可是,她的门外,也只有大长老和三长老在侧守候。 听得落照的消息,大长老和三长老终于轻轻地吁了口气——可是说,在此时,他们也不希望这个年轻的掌门有事,最起码,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都不希望会因为落照的死,会再出什么不必要的变故…… “既然掌门没事,那么,我就先回去了……”三长老本身就有要务在身,看到落照无事,自然就要离开。大长老想了想,点了点头,再过了片刻,才吩咐了一句: “最近的这几日,尽量不要远离盛京……” 三长老微微地怔了一怔,可是,在看到大长老有些感伤,有些关切的眼神,望着落照的房间的时候,他蓦地明白了什么。 于是,排行第三的水长老只是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左胸之上,然后,静静地应了一声“是”。这才转身离去了。 看到三长老离去,大长老这才挥了挥手,于是,所有的围在落照的房间之外的落家子弟,在大长老的威严的瞪视之下,面面相觑之后,也渐渐地散去了。 不管怎么说都好,这一次,掌门又险险地过了这一关,那么,想必在此之后,她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吧…… “大长老,您也先回去休息吧,要知道,为了主子病重的事情,您已经一夜不眠不休。”看到大长老驱散了众人之后,竟然朝着落照的卧房内走去。小兰的刚刚落下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的心里蓦地重重地跳了一下。然后,她连忙躬身施礼,想要大长老打消掉想要打扰主子的念头。 然而,落家的大长老,岂是谁都可以拦得住的么? 看到脸色苍白小兰肯前,大长老只冷冷地“哼”了一声,连正眼都不看一下那个苍白瘦弱得仿佛一吹即散的小兰,只是淡然地一手挥门,沉重的木门,再一次地开启了。 光线,顺着半开的门,直接地透进落照的房间,给那个黑暗的空间,增添了几许微亮的光线。 大长老长袖一拂。然后朝着落照的房间,径直走了进去。 身为大长老的火长老是看着落照长大的人。而且,也是给落照的生命下了最后的时限定义的人。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落照却一次又一次地打破了他的预言。 当初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过的在意,可是,在经过昨晚之后,他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落照做的手脚。那个女子,在用落家自古禁用的咒术,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可是,一个毫无牵挂的孤女,如此辛苦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真的值得么?又或者说,她所做的一切,就只为了那个她一直地放不下的落殇? 可是,花费了如此大的代价,真的,值得么? 所以,大长老想要问个清楚。 看到大长老不听劝告,站在门口的小兰的小脸顿时变得“唰”白。 胆小的她可没有忘记,就在刚才,那个昏迷了整整两天的主子醒来之后,在看到她的脸时,那一句冷得仿佛是坚冰一样的话语:“听着,不准把我之前的事情泄露出去,明白么……” 不准把我之前的事情泄露出去,明白么…… 只一句简短的话,就勾起了小兰的更加恐怖,更加血腥的回忆。于是,身子在不停地发抖着的小兰,一边不停地点头,一边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疯了,她的主子一定是疯了,要不,在经过了那样的对自己的伤害之后,那个病弱的主子,又是如何可以活下来的? 当然了,小兰更加被吓傻的,却是那个躺在床上的,她陪伴了半年有余的主子,在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蓦地爆发出来的强大的杀气,还有戾气。 那一瞬间,不堪的回忆,又再排山倒海一般地而来,小兰直吓得想要拔腿就跑…… “怎么样,你好一点没有?” 大长老的声音,几乎和他的脚步声音,同时的响起。带着抱怨,带着愤懑,严厉而且苛刻,听那语气,那措辞,仿佛那正被她数落的,不是她的主子,而是她的下人一般。 空荡荡的卧室之内,平静得象是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丝的暖意。而大长老,却一边说着责怪的话,一边径直朝着床前走去:“你竟然敢使用那样的咒术……你可知道,随之而来的代价是什么吗?为了落殇,为了少年时的那个梦,真的值得吗?” 循着话音,脚步轻俏之间,那个身手向来敏捷的大长老,已经飘若流云一般地来到了落照的床前,他伸出长手,想去按落照的脉腕,想去看看拉那个躺在宽大床上的瘦弱的人儿,是否真的如他所料一般。 卧室之内,大长老的长影子仿佛一只巨大的幽灵一般,将床铺覆盖。可是,就在大长老的手,刚刚触到那个侧卧着的身影时,那个身影,蓦地动了一下。缩手,闪身,黑色的长发,仿佛墨云一般地腾起——下一秒钟,一把闪亮的蚊帐钩子,已经勾在大长老的咽喉处,因为短距离的摩擦,而划出了一道清晰的血痕—— 仿佛从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仿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如此冷静的、柔顺的小人儿,会做出如此的夸张的行为。 大长老的整个人,狠狠地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慢慢抬头,正触到一给苍白得仿佛初绽百合的、冷漠冷酷得仿佛一块坚冰一般的、面无表情的脸。然后,大长老仿佛整个思维都被抽空了一般地,开始跟着那个苍白女子的仿佛花瓣一般的嘴唇一开一阖。 而那些话,则是好久之后,才传到她的意识里面的,那个他曾经栽培了数年,然后看着她一点一点地长大女孩儿,就在他的头顶上方,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望着她,冷冷地说了以下的几个字:“第一,三天之内,不要碰我,不要来吵我。第二,永远不要再对我说无用的话。因为,我不想听……” 触在大长老颈间的银钩子,冰冷得犹如落照的手一般。仿佛,站在那个半跪在床上的,并不是落照,而是一个煞神一般。 大长老顿时呆在那里。 然后,床上的女子手一松,从容地拉起被掀在一边的被子,继续的蒙头大睡。而那个可怜的大长老,那个苦心地栽培了落照数年,并一直地以师傅的身份屹立地落家的大长老,那个术法高深的大长老,此时却呆头呆脑地站在原处,恍惚间,仿佛刚才的一幕,都只是浅梦一场。 被验证了的猜测,以及未来的,那个即将接踵而来的巨大的灾难,使得大长老几乎说不出话来。一霎那间,他的心里,顿时乱如篷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223——落照的可怕蜕变 223——落照的可怕蜕变 事情,怎么会在霎那之间转变? 一个明明熟悉得就算是做梦,都可以清晰地勾勒出来所有表情的人,怎么会在一夜之间,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就变成了眼前的这个样子…… 这些,大长老都不能理解。更确切地说,此时的他,还在为落照突然改变的心性,以及她擅自动用了那个自古落家就禁用的咒术,而感觉到震惊,甚至是恐惧——落照的手,在勾上他的颈间的一个瞬间,眸子里,以及手心里所流露出来的杀意,以及无休止地蔓延的黑色气息,直到现在,令大长老回想起来的时候,都仍然觉得心里充满恐惧。 可是,落照在最关键的时刻,用自己的仅存的智力,生生地克制了自己,才没有伤及大长老。 大长老知道,这个身上流淌着落家血脉的少年掌门,用落家的血,克制了内心的杀戮,可是,那杀戮,只要一个抬头,就永远再没有办法消失,这一次,落照克制住了。那么,下一次,在下下一次的时候,落照是否可以象这次一样的、可以及时地控制住自己的杀戮的欲望呢? 这些,大长老不知道,想必落照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无论如何,大长老再都没有胆量,再去打扰那个又转身沉睡的少年掌门了。事实上,从现在开始,掌门不是掌门,长老,也不再是掌门的心里,以前的长老了,那并不是因为身份的变更,更多的,则是因为充满了变数的心,将这世间的一切,都改变了…… 忽然之间,有些怀念之前的那个脸色苍白的,不大言语的少年掌门。不管怎么说,那时的落照,最起码还是正常的,还是一个小姑娘一般的存在,在弱点,有喜怒哀乐。可是,而今的掌门,除了那一具躯壳之外,大长老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才是和以前的落照,一模一样的…… 帷幕之内,静悄悄的,就连呼吸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屋子里的暗光,随着飘摇的帷幕,正慢慢地一扬一伏,仿佛要将那隐藏在黑暗里的巨兽,全部都引出来。 屋子里,有一种黑色的气息,正在渐渐地蔓延。仿佛对着大长作势欲扑——一瞬间的惊悚,使大长老微微的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呆立了良久,他才轻轻地抚了一下火辣辣一般地痛的颈间,然后,转身离去了…… 看来,他得赶快召集其他的四大长老,赶快商议个办法出来才是——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如此的发展下去的,而落家,也是绝对不可以就这样毁于一旦的…… 而落殊呢? 他们是不是要分更多的力量去保护他,然后,令到他在那个日子来临之前,安然无恙? 太多的思绪,一起地浮上心头,令到大长老心乱如麻。可是,眼下的当务之急,却不是休息,而是要将落照的这件事情,彻底地解决,然后,绝对不可以留下任何的遗憾…… 落殊,剩下的,就要看你的了…… 盛京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一点。 当大片大片的阳光,还在草原上流连的时候,京城的屋宇之中,已经被整片,整片的暮色掩盖起来。 暮霭乍起,暮色深。当那一片浓浓的深黛完全覆盖整座城池的一刹那,整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仿佛预先设定的一般,都不约而同地亮了起来。 夜色渐深,灯光愈亮。 那一片氤氲的光华,透过萦萦绕绕的淡色夜幕,照着宽阔的街,灰色的墙。还有绿的树、各色的琉璃瓦,把这座城市笼罩得如梦似幻,一触即碎。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街角处传来,发出空灵的、有节奏的回响。明明暗暗的灯光下,一个粉琢玉雕的小小女孩儿的身影,慢慢地浮凸出来。 看她的样子,不过十二三岁的光景,身上穿着雪白的柔锻,脚踏流云小蛮靴。浅浅的发丝披散在身后,随着她一跑一跑的身影飘动着、荡漾着。那样灵动的美丽,就好象是青河之上的白色涟漪,只要微风吹拂,就会吹落一地缤纷。 转过了一个街角,再转过一个街角,再往前是一条更加宽阔的马路,以交叉口的形式向各方延伸。站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张望,甚至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峨嵋的城墙还有密密集的禁军营地。 看到黑色的旌旗在夜风中淡淡飘舞,女孩儿的本来冷醒如灿星一般的眸子,忽然变得仿佛猫儿一般狡黠。她放缓了身形,停止奔跑,仿佛在细细地观察着什么。 正在这时,一阵马踏轻蹄的声音,由远及近,随着杂乱有序的马蹄声,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这路面的上空,冷冷地响起: “京城禁宵,是谁敢在在此大声喧哗?” 男子的声音,冷漠且平板,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仿佛钝器在节铁上拖过一般,令人心惊。 那个小小的姑娘没有回答。 也可以说,她懒得回答。要知道,不说废话,不做无用的事,是她一向的原则,此次,她也不准备破例。 望着眼前不过是一个稚龄的孩子,将军旁边的男子微微地躬下身来,低声说道:“将军,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已,要么属下将她带回去,明天处罚她的家长,您看如何?” 那个被称做“将军”的男子忽然冷笑起来: “衡若,你还真是悲天悯人呢……三年前的恒城,就是毁在一个小孩子的手上。前车之鉴,你不记得了么?” 声音蓦地严厉起来,仿佛冰雪兜头淋下。知道三年前的衡城之战,是这个将军一生的耻辱,而今他又拿这事来说道,明显是没有转弯的余地了。脸色白了白,求情不成的衡若倒退一步,一时哑口无言。 那个将军冷哼一声,用几乎是憎恶的眼神望着眼前这个半夜三更乱跑乱闯的不速之客,冷冷地挥手: “将她带回去,若明日午时无人认领的话,就驱赶到城外去。” 一语毕,那个将军打马回转,准备继续巡逻。 身侧的兵士应了一声,伸手就要来抓那个小小的女孩儿。 谁知道,那个小小的身子一缩,再一闪,就灵活地躲过了兵士伸过来的手。怒道:“大胆,我是阿雪郡主,你们谁敢?” “什么?阿雪郡主?”听到小姑娘的话,负责抓她的兵士哑然失笑起来: “你若是阿雪郡主,我还是大将军呢!” 要知道,阿雪郡主就住在皇宫内的澜雪阁里,平日里是锦衣玉食,锦花团簇。而且,群主的每一次出行,都是在白天,卫士开道,前呼后拥,好不热闹。怎么这个小小的人儿竟然敢说自己是郡主么? 再说了,皇宫之中,戒备森严,阿雪郡主并未成年,又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深夜的大街上乱走的呢? “大胆。你竟然敢对本郡主无礼……” 阿雪郡主一听到被对方耻笑,立时地不高兴了。她小嘴一撇,伸指一指那个准备打马离去的将军,怒道: “那个什么将军的,你也给我站住。” 听了阿雪郡主的话,那个将军倒真的站住了。他勒紧马缰,头也不回地怒喝了一声: “给我绑回去!” 这个小姑娘,还真是反了,满口胡言不说,现在竟然说自己是什么郡主——若每个人深夜在街上乱走,都说自己是郡主的话,那么,自己的这个将军,还要不要做呢? 听到将令下,被阿雪郡主的气势所震慑的兵士,又再伸手去捉她: “还是跟和回去吧。免得受罪!” 224——阿雪郡主之阿莫将军 224——阿雪郡主之阿莫将军 是啊,要知道,他们的将军的脾气,可真不算好,若是再激怒了他,还真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枝节出来。所以,好心的兵士不忍心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受罪,于是,就反过来劝她。 “你们……放肆!” 不论是在父皇母后的面前,还是在端木玉哥哥的面前,天生被千人捧,万人赞的阿雪郡主,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折辱。 阿雪郡主看到那个兵士又来抓她,只不怒反笑。她小小的身子一侧,将手按在那兵士的手上,顺势借力,三两个翻身,就直接向着那个将军追去。 转眼间,阿雪郡主已来到将军的马下,她小小的身子一翻再一滚,在经过马腹的时候,她伸出了雪白的皓腕,纤长的小手指在马腿上轻轻一划。然后,在马蹄的下一步即将举步的时候,雪儿小小的身影再轻轻一闪,再一滚,就躲过了马蹄的践踏,在马蹄一踏而过的时候,她的人儿,也顺势站起身来。 看到阿雪郡主的身手竟然如此伶俐,只在一个举手之间,已经在自己的奔马之前滚了一个来回。不得不说的是,阿雪郡主这仿佛是示威性的动作,彻底地激怒了那个正欲扬鞭而去的将军/,他扬鞭一指阿雪郡主小小的身子,眉色一敛,大声怒叱道: “莫说阿雪郡主未成年以前,是不能私自走出宫门的,即便真是阿雪郡主,就能如此的枉顾法纪吗?来人,给我绑起来。” 看到那个将军真的发怒了,一侧的士兵再也顾不得阿雪郡主的反抗,立时向前一扑,齐齐地对着阿雪郡主围了过来。 要知道,将军的耐性,可是极其有限的,他们若再不将阿雪郡主绑起来,那么,下一个遭殃的,可能就是他们了。 没有人想遭受无妄之灾,正如没有多少人希望自己为别人的行为负责一般。而同情的最低限度,却是有个不能伤害到自己的前提…… “郡主,郡主……” 正在这时,年轻的侍女阿雅快速地跑了过来。 小小的侍女一看到阿雪郡主满身的土,还有散乱的发丝,登时就惊叫起来: “唉呀郡主,您的身上从哪里搞得这么脏的?要是玉殿下看到您这样,一定又会发脾气了……唉,您看看,这天都晚了,您还是快一点和阿雅一起回去吧!要是玉殿下知道了,一定会怪您的……” “啊……” 一看到阿雅的出现,除了那个将军之外,几乎所有的兵士,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眼前这个小小的人儿,还真的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阿雪郡主啊! 要知道,郡主住在皇城之中,在未成年之前,是不能擅自走出皇宫的,所以,那个黑面的将军,并未见过阿雪郡主本人。但是,这个侍女阿雅,他们兵士之中,还是有人认得的。 仿佛这才注意到围在一侧的所有的军士,阿雅左右望了一眼,这才站到雪颜的身边,对着骑在马上的将军,礼貌地躬下身去, “见过阿莫将军……” 阿莫将军,就是镇守皇城的千总,可是,因为刚刚从外防调回来的缘故,所以,并不认得阿雪郡主。可是,阿雅有个表哥,恰巧在阿莫将军的手下做事,所以,她才知道关于阿莫将军的事情。 阿莫将军的眉,深深地皱了起来。他坐在马上,望着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阿雪郡主,只觉得头都要痛了起来—— 这个如此嚣张跋扈的郡主…… 看到阿莫将军点头示意,阿雅轻轻地扯了一下阿雪郡主的衣衫,轻轻地说道: “郡主,这位骑在马上的,就是当今镇守皇城的阿莫将军……” 阿雅的这句话,已经是在间接地表明两人的身份。可是,阿莫依旧坐在马背上,而阿雪郡主,却依旧黑着一张小脸,周围的兵士没有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现场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阿莫冲周围的兵士摆了摆手,于是,片刻之前围上来的兵士全部都退了开去,空荡荡的场中,就只剩下阿雪郡主,还有阿莫将军对峙着。 看到雪颜依旧冷着脸,多多低声下气地说道:“郡主,这就是负责皇城安全的阿莫将军。” 阿雅一边劝着阿雪郡主说,一边对着多斯将军说道:“阿莫将军阁下,多有打扰您!我们郡主只是觉得闷了,所以,出来走了一下,现在,我们郡主马上就回去!” 看到阿雪郡主的身份得到证实,阿莫将军也不再追究,他在马上点头,冲阿雪郡主施礼,然后淡淡地说了句: “既然是郡主出来走走,恕末将唐突了。不过,这禁宵之后,除了巡逻队,是任何人都不可以随便出门的。郡主还是请回罢。” 阿莫将军说完,礼貌地在马上对着阿雪郡主行礼,然后手一挥,巡城的兵士队形一收,准备离开。 阿雪郡主沉默半晌,忽然冷冷地开口:“怎么,见了本郡主还不下马参拜,想这样就走了么……” 真是岂有此理啊…… 一个守城的小小将军,先是将自己羞辱了一番不说,然后,自己的身份一证明,他倒好,准备来一个溜之大吉么?难道说,她郡主的威信,是谁人都可以折损的吗? 阿莫将军勒马而立,只是冷笑,但笑不语。 要知道,在这皇城之中,若是守军巡逻,那么即便是看到王孙公子,皇子之尊,也是不用下马参拜的。更何况,来者只是一个小小的、没有任何爵位的小小郡主…… 阿雅一看到阿雪郡主较起真来了,她连忙拉拉阿雪郡主的小小的衣角。低声催促道:“郡主,我们还是回去吧!天已经很晚了!要是玉殿下看不到我们,一定会生气的,您下一次想要出来,可就难了……” 然而,阿雪郡主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她完全不理阿雅的息事宁人。只是冷下脸下,望着阿莫将军,怒道:“怎么,本郡主的话,你听不懂么……” 郡主的问话,无人可以拂逆。阶层分明的国度,是不容许违背上司的意愿的事情出现的。可是,阿莫职责在身,却是不愿意再纠缠下去的。他望着咄咄逼人的阿雪郡主,皱眉,然后准备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 “阿莫将军职责在身,莫说是看到了你一个没有任何爵位的小郡主,即便是看到了其他的皇子,都不需要下马参拜的……阿雪,你过分了……” 阿雪,你过分了…… 那样的话,冷漠且毫不留情。一开口,就直指问题的核心。随着话音,一个白衣黑发的男子,正从黑暗的角落里,慢慢地走了出来。 那个少年,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冰蓝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竹叶花纹的雪白滚边和他头上的羊脂玉发簪交相辉映。 而他的长相,也是极好的——柳眉星目玉面朱唇,俊俏如斯冷冽如斯,乌黑的发随意拢起,衬得脸上肌肤冰雪一般白皙剔透,淡漠肆意流露,眉峰陡峭,宛如山巅一抹终年不化的雪。 这个少年,正是旭国的六皇子殿下,端木玉。 已经十三岁的端木玉,也和他的所有的皇兄一般,在满了十二岁开始,就搬出皇宫,别府居住。而昨日,是他进宫问安的日子,向来最缠他的阿雪郡主但吵着要跟他出来玩两天。 眼下的帝王,正因为端木齐和端木阳兄弟的事情焦头烂额,皇后更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忧心忡忡。所以,心不在焉的二人,在听到了阿雪的请求之后,就有些头痛地要端木玉带阿雪出去。也落一个耳根清净。 225——阿雪郡主之闯祸了? 225——阿雪郡主之闯祸了? 可是,阿雪郡主向来都不是个安分的主儿。这不,端木玉有事出府半日,这才一刚刚回府,府里的管家就告诉他,那个向来任性至极的阿雪郡主,竟然一个人溜出府门,私自游玩去了。 皇城之内禁宵,任何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地街上逗留。端木玉听了管家的话之后,就才匆匆忙忙地出来寻找,却不料,正遇到了阿雪郡主和阿莫将军在这里胡搅蛮缠…… 端木玉是个空负大志的人。向来,在他的所有的皇兄之中,他所默认的对手,也只有端木阳一人而已。 而今,在父皇的面前带了阿雪出宫,本来就是逼不得已。再加上他事务繁忙,自然是没有时间带阿雪到处游玩的。所以,这雪儿虽然已经出宫大半日了,可是,却还一直地呆在王府里,也难怪她会觉得闷,也难怪,她要吵着一个人出来。 端木玉在今日下午的时候,应邀见到了那措之后,事情更不顺心—— 端木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欲取端木灼而代之,想要拉拢那措的计划,竟然在今日之间,出现了波折。那就是,在今日见面之时,那措忽然提出了一个令到端木阳万难接受的条件—— 那措的条件就是,若端木玉真想取端木灼而代之,那么,他就必须要交出自己的本命佩,交由那措保管。除此之外,万事免谈。 本来谈得好好的事情,不料出现了这样的波折,端木玉的此时的心情,定是好不好哪里去。所以,他一看到阿雪,只一开口,就直指阿雪的痛处…… “玉哥哥……”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阿雪郡主,此时一看到端木玉的冷若冰霜的脸,再想起自己私自地跑出了他的府邸,若是被端木玉在父皇、母后的面前靠上自己一状,说自己周围乱走的话,那么,她从此以后,再想出宫游玩,那么,就真的难于登天了。 一念及此,阿雪郡主的嚣张的气焰,立马就降了下来。她转过身去,看看周围肃立的兵士,再看看面沉如水的端木玉,委委屈屈地唤了一句之后,便不敢再说话了…… 六皇子殿下虽然年少,可是,却是继三皇子端木阳之后的又一朵奇葩。乍一看到这位年龄尚小的皇子的出现,就连坐在马上的阿莫将军,都将右手放在左胸,对着他点头问好。 “阿莫将军,这一次,是阿雪太过任性,在将军的面前失礼了,还望将军莫怪……” 端木玉站在原处,也不去看那个早吓得躲到了一侧的阿雪,只是淡然一笑,对着阿莫将军说道: “本殿这就会带阿雪回去,并禀明父皇,好好地惩罚于她,因为她的任性,而惊忧了将军的公务,还望将军鉴谅……” 端木玉的话,一再地重申,是阿雪郡主惊扰了阿莫将军。他的口里,虽然是在帮阿雪郡主道歉,可是,阿莫将军也是在军中混了十多年的人,只一听之下,就听出了端木玉的潜台词。 端木玉其实是在怪阿莫将军,冲撞了皇家的威严,慢待了阿雪郡主。再者,连一个郡主和一个普通的女孩儿的分别都看不出来,皇城的安全,又如何的能放心交到这些人的手里? 而他说的是要将阿雪闯祸的事告诉帝王,则明显地是要将这件事上达天听,那么,若是被帝王知道了今晚之事的话,阿雪郡主自然会得到责罚,可是,阿莫将军的从此以后的军中仕途,怕也是到了头了。 于是,一听端木玉的话,阿莫将军立时翻身下马,然后对着端木玉深深地俯下身去: “六殿下明鉴,末将也是职责所在,若有冲撞之处,还请殿下和郡主原谅……” 阿莫将军说完,也不待端木玉说话,就转过身来,对着阿雪郡主深深地拜了下去:“郡主,还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恕末将刚才的冲撞之过……” 阿雪郡主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了——看来,还是六皇兄最厉害了。她想尽了办法,那个阿莫将军都不下马,可是,六皇兄才只一开口,那个阿莫就忙不迭地下马赔罪了…… “好了,阿莫将军,不知者不罪,你也是公务在身,而且,确实也是阿雪的错……算了,若没有其他的事情,将军去忙吧……” 看到阿莫将军肯下马赔罪,端木玉的黑着的脸,才微微地缓和了一下。他挥了挥手,让阿莫将军离去了。 看到端木玉发话,早已汗湿衣背的阿莫将军,连忙翻身上马,又对着阿雪和端木玉在马背上匆匆地行礼之后,就率众策马而去了。 看到阿莫将军离开,阿雪郡主的一张冷得仿佛冰雪梅瓣的脸,忽然露出一丝说不出的诡笑。 阿莫将军离去,端木玉依旧沉着脸,看也不看阿雪郡主一眼,转过身来,就朝着自己的府邸走去。他的身后,全部都是王府的护卫,此时一看到主子不开心,于是,个个都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郡主,我们快跟上吧,要不,六殿下过一会儿,又要发脾气了……” 看到端木玉率先走了,阿雅连忙扯了扯阿雪郡主的衣角,示意她跟上去。可是,阿雪郡主的所有的注意力,都都还在那一行正匆匆忙忙地离去的巡逻兵的身上。直到在片刻之后,街角的另一端,忽然传来马的悲鸣,还有重物倒地的声音。然后,有人当街惊呼道: “阿莫将军,您怎么了……” 阿雪郡主的脸上,终于都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诡计得逞一般的笑意。她无声无息地笑着,微微地扬起了头——哼,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将军,竟然敢在本郡主的面前摆什么臭架子,本郡主怎么看,你都是不想活了…… 而这一次,她也只是小惩大戒而已,若是再有下次,她阿雪郡主,一定会取了这个人的狗命…… 看到如此得意的阿雪郡主,那个一直地走在人前的端木玉忽然转过了眼神,望着阿雪投了冷冷的一瞥——那一眼,仿佛寒冰一秀的冷,仿佛是利刃一般的痛。真看得本来得意洋洋的阿雪郡主一个哆嗦—— 什么时候开始,六皇兄的眼神,也变得和三皇兄一般的吓人,而且慑人了呢? 心头的喜意,被刹时冻结,阿雪郡主讷讷地垂下头去,乖乖地跟在端木玉的身后,朝着端木玉的王府走去—— 惨了,真惨了,六皇兄今天的心情不是很好,过一会,真要和自己算帐的话,自己又要怎么办呢? 街头的另一角。 阿莫被颓然跌下去的奔马,一下子甩开,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可是,饶是如此,他一连打了两个滚,才勉强地站了起来。虽然并没有受伤,模样却十分狼狈。 而他胯下的坐骑则倒地抽搐,血流遍地。看那样子,竟然象是被人施了酷刑一般,痛苦不堪。 阿莫将军望着他的心爱的坐骑,脸色一分一分地变得黑了起来。 他知道,这一次,一定是那个叫阿雪的郡主搞的鬼——一定是的。 就在刚才,阿雪郡主倒在他的马下,借着一闪而过的瞬间,将马腿的大动脉全部割开,只要马一开始行走,动脉的血就开始倒流,不过片刻,马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骑马的人出意外。 阿莫将军的手心,慢慢地握紧,他的心里,狠狠地默念着那个名字:“阿雪郡主……” 我不会放过你。 一轮冷月静静地挂在半空,冷冷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将军……” 226——阿雪郡主之不是她的错 226——阿雪郡主之不是她的错 跟在阿莫将军身边的近卫们,也在蓦然之间,明白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个个人的脸上,都出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激愤的神色。 阿莫将军长年镇守在外,军功无数,可是,就因为他天性耿直,所以,得不到重用。此次回京镇守皇城,可是,却要受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的羞辱…… 蓦地想起那个小小的女孩儿脸上浮现出的邪恶而且冰凉的笑,所有的将士都面面相觑,一时无话可说。 “将军……” “将军……” 手下的将士们,都是跟随着阿莫将军数十年的军中的同僚,共同经历过生死,共同走过无数艰难的岁月,此时,大家看到阿莫将军受此折辱,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不忿起来。 然而,仿佛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的阿莫将军,只是轻轻地吐了口气,望着那仍旧倒在血泊里哀号的,已经跟随了自己数年的爱马,阿莫将军的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楚的扭曲表情,他轻轻地抚摸着爱马的头顶,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睛。然后,他反手拔出腰间的长剑,手腕一振,一抖,一道白色的剑光,直朝着马头,劈手斩了过去。 倒在血泊里的栗色的老马,就在这剑光之中,身首异处。被利剑劈开的头,随着巨大的力气,被挥上了虚空,然后,又重重地跌下。一瞬间死去,更多的血,喷薄而出,毫无阻滞地穿过空气,如汀上水花般地四散开来。飞溅了阿莫将军一脸,一身。 要知道,被割断了腿筋的马匹,血不流尽,是没有办法死去的。而随着体力的消失,通灵的马匹,在濒临死亡的那个瞬间所忍受的痛苦和恐惧,也是人们无法想像的。所以,阿莫不忍心看着跟随自己征战沙场的爱马如此痛苦,就忍痛割爱地亲自动手,结束了它的生命…… “将军……” 所有的将士都惊呼起来。可是,那个只手斩下马首的阿莫将军,却有些艰难地转过身去,冲大家摆了摆手,淡淡地说了句: “好了,大家继续巡逻吧……” 所有的人都交换着了然的眼神,然后,绕开被杀死的老马,直朝着前方走去——失去了自己最心爱的坐骑,阿莫将军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吧? 可是,难受又有什么用呢?在这个世界里,身份的贵贱高于一切,又有谁,可以跨越那一道阶级的蕃篱,可以真正的讲究公平的呢? 这个,相信没有人可以做到—— “雪儿,是不是你杀了阿莫将军的坐骑?” 也只不过是一个转身的功夫,端木玉就听到了阿莫将军的坠地的声音,还有众将士的惊呼。端木玉再看一眼走在自己身边,面有得色的阿雪郡主,忽然厉声问道。 “说,是不是你做的……” “……” 阿雪郡主望着端木玉的几可以杀人的眼睛,心里一惊,后退了半步,差一点儿,就要撞到跟在她身后的阿雅的身上。 蓦然后退的体,被阿雅扶住了。阿雪顺势抓住了阿雅的手,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谁叫他欺负我……” 阿雪的倔强的小脸,微微地扬着,她的眼神倔,表情更是倔强——她是郡主,高高在上的郡主,不要说是一匹马,即便是那个叫什么阿莫的劳什子将军,只要敢惹了她,也也能治他个“大不敬”之罪。可是,六皇兄是怎么了?他向来不是最疼爱自己的吗?可是,今晚他却为什么,只为了这件鸡零狗碎的事情,来如此的训斥自己呢? “哦?真是这样吗……阿雪……” 看到阿雪郡主如此的一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表情,端木玉不怒反笑,他冷冷地望着阿雪郡主,冷笑: “他欺负你,一个巡逻的将军,遇到了一个禁宵之后在街上乱撞的郡主——阿雪,你是不是觉得,他应该下马,然后放下手里的事情,送你回宫,这才算是对你的尊重呢?若真是那样的话,那么,我明天就禀明父皇,让这京城之中所有的将士,只要一看到半夜三更私自出门的阿雪郡主,都敬若神明好不好?” 端木玉的眼里,有一股怒火,就要喷薄而出。这个小丫头片子,还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她可知道,这个阿莫将军的这一匹坐骑,可是当年的护城之战之时,阿莫将军在敌众之中,拼死地救出了父皇,那一战,阿莫将军身上受伤达十六处之多。可是,他顽强拼杀,终于将受伤的帝王救出险境。 而阿莫将军的那一匹坐骑,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端木玉赠予他的。此时,向来铁面无私的阿莫将军巡城,因为得罪了阿雪,而遭受阿雪的暗算,若是被帝王知道了,难免又是一顿责罚。 当然了,责罚事小,阿雪以后若再想出宫来玩,那么,可真是难上加难了…… 看到端木玉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神情,阿雪吓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一边哭,一边向前跑去。带着哭腔的话,如同清水上的波纹一样,消逝在疾退的风里…… “六皇兄欺负雪儿,雪儿不干了,雪儿要告诉父皇和母后,雪儿好委屈……” 阿雪郡主一边跑,一边哭,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过了一道弯,哭声,仍然从那一端传来。 “郡主,阿雪郡主……你别跑啊,你等等我……” 一看到自己主子竟然哭着跑开了,阿雅心里一急。也顾不上和端木玉道别,就一边呼唤着自己的主子,一边追了上去。 端木玉的深沉如海的蓝色的眼眸里,有说不出的烦燥一闪而过。 在端木玉的心里,阿雪郡主本来就是个娇纵成性的小姑娘,每一次,他进宫去问安,阿雪就会痴缠着他,总是要他带她出宫来玩。而每一次阿雪郡主出宫,端木玉都必须要放下手里的一切,来专门来陪伴她。可是,就是今天,就这一次。就这一次,端木玉有事走开了一个下午,阿雪郡主就能闯出这样的祸来。 要知道,阿雪郡主逼着阿莫下跪道歉,若是阿莫坚决不跪,那么,这件事,就势必会惊动不应该惊动的人。而到了那时,不但是阿雪会被受罚,即便是他,都难逃其咎……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阿雪郡主哭着跑回去么?要知道,若真是这样的话,那么,端木玉的太平日子,怕也是到头了。 心里虽然有些烦,可是,端木玉对于阿雪郡主,却是不能真的置之不理。望着阿雪郡主跑远了,端木玉有些烦恼地冲一直跟在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 “去,保护郡主的安全……” 是啊,说了阿雪郡主是一回事,可是,若是因为此事,而令阿雪郡主的安全受到威胁的话,那么,可就是端木玉的罪过了…… “谨尊殿下令……可是,没有属下等在身边,六殿下您的安全呢……” 一直跟在端木玉身后的两名黑衣男子一边答端木玉的话,躬下的身子,却一动也没有动。 “快去,快去……” 听了手下的话,端木玉有些烦燥……他的安全——在这京城里,一个皇子的安全,也会成问题吗?这还真是明知故问的话…… “属下等遵命……” 看得出来,端木玉已经开始想要发火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到现在,这个向来沉默内敛的六殿下为何心神不宁,频频发火。可是,主子的事情,岂是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以关心的? 于是,一直跟在端木玉身后的两个侍卫,共同交换了一个神色之后,就转身离开了。 227——端木玉的得失 227——端木玉的得失 端木玉站在原处,望着头顶的那轮冷月,只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六皇子殿下——对于叶赫那拉家族来说,六皇子殿下,不啻为众皇子之中,最英明神武的皇子——可是,若真是要找一个靠山,若真是要为了叶赫那拉家族找一个未来。那么,又何必是六皇子呢?” “请六皇子殿下别忘记了,在您之上,还有四位皇子……最是近水楼台的,当然是太子殿下,舍弃了太子,还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那么,臣想问殿下的是,除了本命佩,六殿下您,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比之其他皇子更多的诚意呢……” 是啊,正如那措所说,皇子之中,端木玉排名第六,上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太子端木齐,中有虽然沉默寡言,可是,却绝对不会是善类的二皇子端木星。 即便是舍弃这两位,那么,还有一个为众人所妒嫉的三皇子端木阳……那么,若没有本命佩,端木玉真的是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自己有着比之其他皇子更多的诚意呢? 说实话,这一点,端木玉实在是想不出来…… 端木玉知道,现在的情形来看,先稳住那措这个老狐狸,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可是,那措所图,实在是太大,别的不说,那个本命佩,真的是可以随意予人的么? 本命佩离身,定会招来无妄之灾。而且,本命佩若是予以他人之手,你将终生都要受那个人的控制——母妃的话,言犹在耳。而交出本命佩的所有的直接的后果,也令端木玉罕见地犹豫不决起来。 要知道,得到叶赫那拉衣族的支持,固然之重要,可是,若是连命都没有了,连自己的自由都被人控制了,即便是给予了你整个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看来,取舍之间,有得有失。而这个所谓的叶赫那拉家族的傀儡,还真不好做呢,好好的皇家嫡子,却因为那个九五至尊,反过来去求自己的臣子,那么,即便上他日得偿所愿,换了一个身份,换了一个时空,他就真的能摆脱叶赫那拉家的控制么?想来以那措的善战,以及谋略,怕是端木玉即便真的依靠叶赫那拉的力量,登上了九五之位,叶赫那拉家族,对于他的控制,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可是,若是不尽力去拉拢呢?那么,其结果,是不是只能任由叶赫那拉家族,在众皇子之中,选出一个,尽力扶持,到了最后,自己变得一无所有吗? 不,这不行,绝对不行…… 要知道,眼下的叶赫那拉家族,失去了扶持对象端木灼的叶赫那拉家族,在众皇子的心里,就仿佛是一个令人垂涎三尺的香饽饽一般。任哪一位皇子有能力近得身去,都想狠命地咬上一口,以求果腹。 所以说,若是本来最有希望的端木玉,首先放弃了这块香饽饽的话。那么,只能说,还会有更多的皇子,会跟着上前来,趋之若鹜。 可是,就一定要拿本命佩来换么?难道说,除了本命佩,别的东西,就真的不行么? 这样想着,端木玉的心里,无端在烦恼起来。 要知道,他六皇子端木玉,无论经历、学识、武功、见识、谋略、心智,样样皆优,可以说,没有任何一样,是输于任何一个其他的皇子的。 可惜的是,生不逢时,生不逢节——就因为他端木玉晚生了几年,就因为排行在了第六,而不是第一。所以,就单单一个排行,就将他的此后一生的所有的大方向的事情,都预先设定了—— 、 就算是现在,就算是他的手心里所握有的一切,都是依靠自己的力量得来,这天,没有帮过他,这地,没有帮过他,就算是他的父亲,除了给了他一个血脉,给了他一个身份之外,同样的,并没有施予他半点的好处——和端木齐相比,虽然同为皇后之子,可是,他的命运,又是何其悲惨啊! 远处,传来阿雪郡主的大声的叱骂声,以及侍卫冷静的劝阻声,还有众人之间推推搡搡的声音。听着那声音近了,再近了,被打断了思路的端木玉的脸,又再一次地冷了下来。 冷月下,清风须来,吹在人的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冷肃的感觉,而脸色严肃的端木玉就站在这流风的出口,对着阿雪郡主即将出现的方向,冷冷地哂了一哂,然后,他转过身来。对着站在身后的侍人淡淡地说了句: “我们回去!” 我们回去…… 一个星期之后,落家的少年掌门,落照,第一次出现在书房门口。她的脸色,仿佛是雪一般的惨白,她的肤色,仿佛是落花一般的冷清。她的唇,却是极红,极红的。红得仿佛是染了血,仿佛是染了胭脂,仿佛是采来了天边最艳的彩霞。 她的长长的黑发,如墨染一般的披落下来,轻轻地披在肩膀上,而她的眼神,却是幽暗的,就仿佛是幽灵的眼睛一般,无论是哪一个眼神的投射,仿佛都带着令人心惊的光芒。 而且,落照还是刻意地避开太阳的光芒的。可以说,在门被打开的那个瞬间,她的脚步,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仿佛是惧怕什么一般。然后,她的脚步站定了,可是,却再也没有上前一步了…… 乍一看到自己的主子安然无恙地走出门口。那个一直地守在门口的小小的丫头,忽然喜出望外地叫了起来。然后,她习惯性地低下头去,低低地唤了句: “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落照的眼神,定格在小兰的脸上,然后,她望着小兰的眼睛,冷冷地吩咐: “你,去帮我叫大长老过来……速度……” “嘎?” 听了落照的话,在书房外待命的落家子弟,甚至包括在落照身边长处久待的小兰,统统都睁大了眼睛——若他们没有记错的话,大长老是三日前来过这里的,自从那一去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过人影,可是,又是三天过去了,主子竟然要找大长老了么? “听不懂我说的话吗?还是,你想要我重新重复一次?” 落照的声音很冷,有一种峰顶白雪一般的寒冷,千年不化的寒意。一句话说完,她就地转身。准备掩门离去。 “这个……” 听了落照的话,所有的落家子弟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再看小兰时,也只是用力地掏了掏耳朵,开始呆若木鸡。 大长老离去的时候,是匆匆忙忙地离开的,临走的时候,他并没有交待自己要去哪里,此时,主子要他们去找,那么,他们要去哪里,才可以把那个长年来群龙见首不见尾的大长老找回来,然后,说明是掌门主子要见他呢? “你有两个选择,第一,现在就去帮我叫大长老过来——晚饭之前,我就要看到他的人……至于第二嘛……” 冰冷的、充满嘲弄的声音,蓦地变得严肃起来,落照望着站在门外的小兰,望着还没有半点想要动身的小兰,冷冷地说道: “第二,就是离开这里,想上哪上哪……” 冰冷而且决绝的话,从落照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边吐出。没有命令,只有陈白,而就是那样直述的话,令所有的守在门品的落家的的脸上,以及小兰一向苍白的脸蓦地变得铁青——主子这是怎么了?她在说什么?要他离开? 不由地缩了缩头,小兰回过头来,望着门内的阴影处,抬眸。她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年轻的主子,在她那睥睨傲然的眼神之中。一寸一寸地垂下头去: “奴婢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去找大长老,然后,请他过来……” “我不是说你……” 228——落照的心魔 228——落照的心魔 然而,落照的声音,却是非常的冷的,她的纤长的手指一伸,指着其中的一个: “你,去找大长老过来,要快……” 小兰偷偷地顺着落照的手指一看,原来,落照所指的,竟然是那个在落家子弟之中,向来喜欢嚣张跋扈的落扬。 落扬也是长房庶出的子弟,可惜的是,他总是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于是,到处欺善怕恶,从来不知道“羞”字为何物…… 看到落照的如此冷厉的眼神扫向了自己,落扬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浑身都抖了一下——他连忙低下头去,低声说道: “回掌门的话,落扬知道了,落扬必定会在晚餐之前,将大长老请到这里来……” 落照冷冷地哼了一声,然后,转身朝门内走去了。仿佛,落扬的承诺,对于她来说,是事不关己的闲人闲语而已…… 看到落照竟然不理自己,落扬的脸上,微微地现出了一抹就出的尴尬。他轻轻地“咳”了两声,然后,就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之下,快速地离去了。 从来没有看到过向来嚣张至极的落扬,也会有如此一副温驯顺从的样子,一直站在一旁的小兰,还有那些落家子弟们,望着表情阴冷的落扬恨恨地而去。小兰的眸子,不由地再一次凝了一下—— 不得不说,这个年轻的主子,真的是彻底地变了。今日的情形,若在以前的话,年轻的掌门,即便是要令人去做对方十分不愿意做的事情,也从来不屑威胁,又或者是大声叱骂。可是,今日呢?她说什么?要么,你现在就去,要么,你就离开,想上哪里就上哪里? 小兰一想起那个落扬的不服气的表情,心里都有些落开了花——在落家,被落扬欺负过的人,简单是不计其数,今日,总算大家都看到了落扬的被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样子了。 而小兰更加地觉得,自己的主子,终于都开始有些主子的样子了。可是,为什么,她的神情,会是那样的陌生呢?即便是看着自己,也是好象没有看到一样呢? 是不是因为主子病了一场,所以,变得不认识她了呢…… 关于这点,小兰显然的,并不能回答自己…… 看到落照一个转身,又进了自己的房间,小兰迟疑了一下,又左右望了一眼,然后,这才跟在落照的身后,进了落照的房间的门。 然而,小兰一进门,乍一看到房间里的情景,他一下子愣住了。 整个房间里,若是用杂乱无章来形容,丝毫都不为过,整个屋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都被打翻了,就连桌上的杯子,都乱七八糟地扔在了地上,令人惊异的是,竟然没有烂…… 主子可是在练习什么武功么?又或者是换位移形?要不,怎么会把这满屋子的东西,都扔得乱七八糟的呢? 看到小兰进来,落照从桌子的后面抬起头来,她用手捧着自己的头,蹙眉: “小兰,你说说,为什么我一看到太阳,就会觉得头痛得不得了呢?而且,还会紧张害怕。就仿佛是不能看到太阳的光一样……还有啊,我的心里,有些事情,好象被忘记了一般,小兰,你能告诉我,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事了么……” “啊……” 听了落照的话,小兰不由地大吃一惊。原来,主子竟然是失忆了么?不怪得,会是那么陌生的表情呢…… “小姐,不要紧的,你不能看到太阳,一定是因为上天几天的时候,你病得重了,身体比较弱。过几天就好了,若是你不记得什么呢,就问我,好歹,我跟在小姐的身边,已经两年多了,不论什么事情,我都记得一二的……”贴心的小丫头一看到主子担心,连忙上前动劝慰。并细心地开解着她,生怕落照有个什么想不开的……、 “那,我就放心了……”洞察力相当敏锐的落照,只是静静地听着小兰的话,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浮现着一抹说不出的诡异的笑容。 屋子里的光线,非常的黯淡。就算是两人如此近的距离,也看不十分清楚面目。小兰垂首站在落照的面前,仔细地答着落照的话,生怕漏掉了什么,或者是会惹得主子不开心。 “是的。小姐。不论您有什么不记得的,都可以问奴婢……”小兰敛了敛眉,低声说道:“主子就是小兰的天,无论主子需要什么,小兰都会竭尽全力地做到……” “真的么……”落照的脸上的、闪烁不定的奇异的笑意,更深,更深了。她一寸一寸地伸出了右手,慢慢地朝着小兰的颈后伸去。落照的脸上,有一抹说不出的奇异的笑,那抹笑,仿佛是在看到了猎物时的,熠熠闪烁着的嗜血的冷光。 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梦呓一般:“真的,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竭尽全力地做到么?” 那么,我若要的,是你的血,是你的全部的血,是你的一条命,那么,你是不是,也一样会做到呢? “是的,小姐……”小兰的眼睛,慢慢地抬了起来,随着落照的奇异的手势,她的眼神开始迷惘,然后,她顺着落照的话,开始一字一句地接下去: “要知道,从落家,到边塞,再到这片大草原上,主子,小兰跟随着您,已经两年有余了——您就是小兰的天,您就是小兰的命……无论您想要什么……哪怕是小兰的命,小兰都会双手地奉上……” 无论您想要什么……哪怕是小兰的命,小兰都会双手地奉上…… “啊,那就好……小兰,你真是个好孩子……” 落照的手,已经伸到了小兰的颈间,模糊的阴影,在身后的墙上,淡淡地闪着。落照的雪白的手指,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长出了尖锐的长指甲,此时,轻轻地抚摸着小兰的雪白的颈子,喉咙间,有饥渴的叹息: “那么,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命……现在,你把你的命,给我吧……” 我想要的,就是你的命…… 长长的指甲,嵌入了小兰的肌肤之中,饱盈的血管,仿佛有甘泉就要喷涌而出。落照的喉咙间,饥渴的感觉,更加的重了,下一秒钟,她就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将自己的唇,凑向了小兰的颈间。 落照的眸子里的饥渴的光芒,更加盛了起来。她的雪白的牙齿,露了出来,在伸长的手指固定了小兰的颈间的时候,她同时张开了口,直朝着小兰的喉咙间咬去—— 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吼,不停地叫,在不停地挣扎着:要血,要血——要更多的血…… 小兰还是怔怔地站着,任落照的手,摸遍自己颈间的脉络。仿佛,她的意识,都随着身体麻木了,再也感觉不到恐惧,也感觉不到难过。 落照张开了口,森森的牙齿,露了出来,就要穿透肌肤,下一刻,又或者是下一刻的下一刻,眼前的这个妙龄少女,就会成为一具尸体…… 可是,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啪”的一声跌落在下。下一刻,大红快速地游了上来,在看到落照的阴森森的长指的时候,大红蓦地一口咬上了落照的手腕…… 大红的身体里的毒液,快速地渗透了落照的手臂。她吃痛,手一缩,用力一甩,人再一退,就堪堪地放开了小兰。 大红被摔落在地。它睁着一双有气无力的眼神,静静地望着落照,没有表情的眸子里,有怜悯的光芒。 229——落照的心魔[二] 229——落照的心魔[二] 毒液蔓延得很快,只不过是一下子,就从落照的手腕,蔓延到了她的肩膀——可是,不知道有一种什么力量,在那种毒素,就要蔓延上落照的肩膀的时候,忽然被什么阻止了一般。然后,停止在那里,仿佛是抽刀断流一般,再也没有办法可以移动半分。 落照的迷惘的眼神,也逐渐地变得清明起来—— “大红……” 指甲里的黑色,犹如潮水一般地退去了,当落照一个低首的瞬间,在看到大红被自己甩落的身体的时候,蓦地叫了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落照的刚刚的一甩,大红只是动了一下身体,却再也没有办法移动了。此时,听到了落照的话,也只是将身体移动了一下,然后,可怜兮兮地望着落照,就趴到了地上。 落照俯下身去,拿起大红的身体,把它放在桌子的一侧。然后,她拿过身边的短匕,在手腕上划了一个伤口。黑色的血,慢慢地流了出来。落照伸出两指,运指,将自己手臂里的毒素慢慢地排了出来。 黑色的血液,顿时流了一地,直到整支手臂都变成红色,落照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她转过身来,望着依旧委顿的大红,苦笑道: “大红,这一次,是你帮了我,是不是?” 大红昂起头来,望着落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对不起……” 落照没有去包扎伤口,只是任渐渐地变得红色的血液慢慢地流入地下。然后,她轻轻地抚着大红的头,有些苦笑地说道: “可是,大红,我回不去了……” 我回不去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要知道,自己踏上了这一步,自从她破开了那个诅咒,自从她的身体变得和常人不一样,自从她的心里,有了嗜血的疯狂想法,落照就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一晚,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她仿佛已经听到了死亡的钟声,她仿佛看到了黑白无常的身影。她仿佛看到,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可是,她还是没有看到落殇——那一日,就是在落照刚刚来到盛京城的时候,她见到了大长老,然后,她要求见落殇。可是,大长老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从那时起,落照就知道,大长老、以及落殊他们,一定是对于落殇,有了预防之心。而且,听大长老的字里行间,落殇已经离开盛京,去执行一个更加艰巨的任务,于是,落照就知道,一切,都已经无可避免地发生了。 落照知道,落殇被派往了极北之地,去寻找一样东西,可是,那样东西,究竟是不是在极北之地,可是,却没有任何人知道。于是,落照知道,这是长老们想要支开落殇的伎俩。而他们必定是想趁落殇不在的这一段时间,做什么大的动作。 落照想去找落殇,可是,极北之地,相当的遥远。由此及彼,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起码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而这一个多月时间,落照的仿佛是风中烛火一般的生命,又哪里能耽误得起一个月呢?可以说,那样长的时间,那样的长途跋涉。落照耽误不起! 可是,就这样妥协吗? 在落照的生命里,已经没有其他的可以留恋的东西了,落殇,是最后的一个,所以,她不能任由落殇出事。最起码,在自己还没有死去的时候,她不能任由落殇在自己的眼前出事。 她要帮落殇。最起码,在她还能动的时候,帮助落殇,过了这一关再说…… “落家有一个禁咒,若你能打破那个禁咒的话,那么,还需要一个地方,那里有这个世界上最邪恶的法术,可以将人的寿命,无限量的延长。可是,相应的是,你得付出自己的灵魂,然后,永远都不能解脱……” 这是落照在预知了自己在未来的某一日的命运之后,在藏书阁之中,在一本禁书之中,所看到的关于落家咒术的描写。从书籍中了解的知识,果然有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落照私下里,将那个禁咒,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以准备在关键时刻,留作己用…… “大红,我知道你会怪我……可是,你也应该知道,在这个世上,我就只剩下落殇——他虽然志在掌门之位,可是,他也曾经为落家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而我,绝对不能让他出事,最起码,不能在我还在的时候,就出那样的事……” “而且,大长老不应该那样的对落殇……” 落照的话,渐渐地弥漫了杀气。她轻轻地抚摸着大红的头: “我不求你能原谅我,可是,你还是想办法离开吧——要不,我怕会伤害到你……”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落殇,大红,你就是我最亲的了,所以,我不能伤害你……”落照尽量地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让这个敏感得惊人的大红,发现自己的企图。 可是,大红的头,终于动了一下,却是艰难地缠上了落照的手臂。然后,便不动了。她这是在用自己的行动告诉落照,他不会离开,不会离开落照…… 要知道,若是落照愿意将大红交出,或者大红愿意离开的话。那么,它仍然还是落家的守护神,它仍然还有百余年的生命可以延续,可是,若是跟在落照的身边,事情就很难说了——不说别的,单单是落照的心里无数的嗜血的念头,单单是她的身体里已经寄居的魔的意识,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办法可以时时控制的情绪,没有人知道,她会不会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之下,再一次地伤害到大红。 “唉,你这又是何苦?” 落照任由大红缠上自己的手臂,然后,任由它静静地蹭着自己的肩膀,微微地叹了口气:“大红,你这又是何苦?” 要知道,落照已经打定主意,要去寻找落殇。可是,大红呢?你这又是何苦呢?为什么,你要跟着一个毫无前途的人?为什么,你要跟着我呢? 黑暗的屋子里,就只有落照和大红,长长久久地沉默着,而一直地呆在一侧的小兰,因为意识被落照暂时地封闭住了,所以,对于眼前的一切,才会毫无感知。 不知道过了多久,落照才凌空伸出手指,解开了小兰的被封掉的穴道,然后,静静地转过身去,再也不说话了。 “小姐,不好意思,奴婢竟然睡着了……” 蓦地醒转过来的小兰,意识被解封的一个瞬间,看到自己竟然坐在一侧的凳子上,连忙站起身来,对着落照道歉。是不是她的这几天,实在是太累了,所以,即便是站在这里,也一样能睡着? “把这里收拾一下,你离开吧……”落照转过身来,只是静静地叮嘱了一声,然后,就带着大红,躲到了床上的帷幕之后,再也不说话了。 “好的,奴婢知道了……奴婢现在就开始收拾。” 已经没有办法再记得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小兰对着落照的背影轻轻地躬了躬身,然后,就手脚伶俐地收拾起那些残局起来…… 看来,这个主子,虽然这个小姐,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可是,不论她是变聪明了好,还是变蠢了也好,她对于下人的态度,始终还是没有变化。 可是,自己睡着的这一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事情了么?要知道,这地上的一滩血,为什么是如此的深色,而且,流得如此之多呢?又或者说,主子受伤了么? 可是,偷偷地望了一眼落照的躺在床上的身影,小兰是无论如何,再也没有勇气去问落照什么了。黑暗的空间,并没有点灯,屋子里的光线,有些阴暗,说不出为了什么,小兰的心里有些发怵。于是,她快手快脚地收拾完东西,快速地出门去了—— 230——心魔的传说 230——心魔的传说 “若是大长老到了,把他带到这里来……”在门,即便被掩上一瞬间,床上的落照,忽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其实,大长老究竟去做什么了,落照早就猜到了,可是,不论大长老想要做什么都好。落照有些话,有些事情,都需要对大长老交待个清楚—— 她落照所关心的人,是任何人都不可以碰的——以前不能,现在不能,以后,也不能…… 在落家的禁书之中,描写的那一个咒术,是传承于远古时的一种咒术。 当时,在这个大陆里,和人类同时存在着的,除了海里的水族之外,还有就是西方世界的魅族、南方原始森林里的魔兽族、还有就是翼族等许多小部落的族类。 水族长期生活在水里,虽说拥有强大的水系法术,但从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西方的魅族是谓魔之一族,善于隐身和变化。但一向生活在西方世界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和人类世界,并无太大的冲突。 而翼族则是鸟类的统称。他们善于飞行,日飞千里,所以,离人类也是最远。真正的翼族,就生活在原始森林深处。据说,那个地方,四围遍布百里沼泽,终年迷雾笼罩,还从来没有人类真正到达过。 最初的时候,天地平衡,生态平衡。各个种族,都有自己的王,并过头互不干扰的生活。可是,一场灭顶之灾,却将这种平衡打破了。在那一场灾难里,魔之一族开始发生变异,力量变得空前的强大,到了最后,竟然要想着将整个世界,都据为已有。 人类奋起反抗,百年不息。到了最后,竟然把魔之一族的魔兽之心,封印了起来,于是,一场干戈就此平息…… 可是,没有人知道的是,唤醒这魔兽之心的方法,却被记载在了落家的古籍里,所以,到了现在,落照才有那个可以唤醒魔兽之心的办法。 可是,根据古籍所说,若是唤醒了魔兽之心的人,就要以自己的灵魂作为祭献,然后,终生不能解脱…… 所谓的登峰书院的招生,就在京城最出名的学肆里。 那里当阿雪郡主小小的身子迈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挤满了前来应征的年少的小伙子们。 和中土不同的是,旭国的科举,虽然也是三年一次。可是,他们的选拔,却几乎只对出自登峰、以及其他的几家书院的学生之中进行。而来自民间的,则是非常的少。 所以,几乎每一年,而登峰书院,和其他的几间书院,都会在科举之后,人才选拔告一段落的时候,对于落榜的仕子,又或者是远来求学的少年们,进行一轮选拔,以期在三年后的科举之中,再拔头筹。 而今年,是科举刚刚结束之后的,又一轮的招生之期了。 登峰书院,则排在所有的学院的最后。因为是每一年的科举之中,高中最多的学院,所以,登峰学院的招生,几乎每一次,都是热门。而这一次,负责招生的,却是两个年轻的男子和一个老者。奇怪的是,他们只负责报名,所谓的面试,却在他们身后的小屋子里进行。 要知道,身为旭国的知名学院,可不是会么人都收的,登峰学院的门,也不是有银子就可以跨进去的。要知道,在经过报名之后,还得进行下一轮的测试,然后,觉得你的资质还行,各方面均过关的话,才可以真正的进入学院,开始下一轮的教习。 所以,学子们之间,向来都有“登峰难,难过上青天”的这一句话。虽然,这句话极具夸张,可是,却也是实话…… 一身男装的阿雪郡主,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直接地来到三人的面前。她的这一次,是要帮助端木玉,想要了解登峰书院的底细的。又因为上次的事,端木玉并没有怪她,所以,这一次,阿雪郡主再不敢胡闹了,只是按端木玉事先教的,规规矩矩地跑到了登峰学院的招生台前。 看到阿雪郡主小小的身影掩了过来,那个坐在桌后,静静地打着瞌睡的年轻的男子,甚至眼皮都懒得张一下,就顺手抛了一张表过来: “交五两银子,填完这张表……然后按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 嗬,阿雪郡主不禁冷笑起来,五两银子,填表,然后去等…… 要知道,这登峰书院,每一年来,招来的学生可真是不少。而每一个学生的出身,都是非富则贵。要么,单单是要交不菲的学费。都并非每一个平凡人家可以应付得来的。 所以,在登峰书院里,家财万贯的富庶之家子弟,以及达官贵人之后,比比皆是,所以,虽然阿雪郡主的这一身打扮,虽然不俗。可是,那个招生的年轻的学生,也并未将她放在眼里…… 看到阿雪郡主站在原地不动,另外一个男子将已经摆上桌面的表往回一拉。不耐烦地冲阿雪郡主挥了挥手: “不是报名的这位,请挪个地方,别耽误后边的人填表……” 所谓僧多粥少,要知道,登峰学院,向来不愁招不到学生,所以,对于来报名的少年,他们并未放在眼里。 阿雪郡主的脸色,已经变了。 当她看到那个负责招收学生的年轻男子一脸的不耐烦,甚至要将放到她手边的表拿回去的时候。阿雪郡主眼神一凝,掩在袖下的左手一动,有什么从她的衣袖中疾射而出,正击落在男子的手背上。、、 只听那个夫子“哎哟”一声,抛下了手中的表,望着那锭在桌子上还“滴溜溜转”地银锭子,捂住被砸痛了的手,怒叱道: “是谁如此胆大包天的,敢在此暗算本夫子?” 本夫子?那么,这个人,也就是登峰书院的夫子了?要知道,在旭国,因为人们长期牧猎,游居不定,习武,牧羊,倒是人人自小就会,可是,这断文识字,却是十分的奢侈。所以,能读书识字之人,甚为稀少,所以,对于夫子的尊重,也是和中原不可同日而语。 排在阿雪郡主身后的人,乍一听到那人自称是“夫子”,眼里,都露出了敬畏的表情——看那男子的模样,也不过是二十岁上下,一袭的青衣,包裹着他瘦弱的身体,看他苍白的肌肤,看似古板的面容,还有严肃的神色……真看不出来,如此小的年纪,竟然就已经是夫子了么? “你不是要银子么?怎么,银子给了你,还在这里大呼小叫?” 阿雪郡主冷下眸子,望着扶手喊痛、神色不忿的年轻男子,冷冷地问道: “说一下你的职位!” 要知道,在登峰书院里,夫子共有上、中、下三等。每一等夫子,都有不同的教学任务,以及带不同的学生,所以,阿雪郡主的一语问出,就将问题指向了核心…… 哪有未入门的学生这样质问老师的?几乎所有在场的人的眼里,都给了阿雪郡主一个“你死定了”的眼神。 “你……” 听到有人竟敢质问自己,年轻苍白的男子神色之间,顿时愤怒起来。他刚刚想要怒叱阿雪郡主,然而,再一触到那个少年模样的阿雪郡主冰漠如冰雪聪明的眼神时,那个年轻男子的话竟然生生止住,他嗫嚅着说了句: “下等夫子,赫连水……” “有你这样资质的下等夫子,想来登峰书院的先生们,都不会高明到哪里去吧……想来,本少爷今天是来错地方了……” 阿雪郡主说完,神色之间冷冷间地一哂,然后准备转身。 按照端木玉的要求,阿雪郡主的戏,只需要演到这里,至于下半场。就要看端木玉的了…… 231——志在洛阳[一] 231——志在洛阳[一] 阿雪郡主没有看到的是,当她出手袭击年轻的下等夫子赫连水的时候,那个一直默然地坐在一侧,半闭着眼睛,状似打着瞌睡的老人,忽然睁开了一双冷光四射的眼睛。他望着神态冷傲的阿雪郡主,眸子里仿佛隐隐有暗光在流转,高深莫测。 不是没有看到过嚣张的学生。可是,他不明白的是,这个身着神情高贵,不可一切的小小女孩儿,为什么只在人前说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就要离开,那么,她此举的出现,可是另有其他目的么? 若是没有其他目的,为什么一个女子会跑来书院的招生地呢?要知道,在旭国,虽然不象是中原一般歧视女性,也允许女性围猎骑,射箭。可是,女子读书,却还没有走进书院的先例的啊…… 但,无可否认的是,这个女子,若真要进入书院,也的确没有现行的律法可以制止…… 看到阿雪郡主转身要走,老者对身侧的另一个男子使了个眼色。那个男子微微一愕,然后敛眸,微微地朝着老者行了个礼,这才站起身来,准备挽留阿雪郡主。 要知道,登峰书院的名气,是不可以被这些个小女子破坏的,所以,他们想要挽留阿雪郡主,想知道她以一个女儿身前来,究竟是何目的……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几乎将所有的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过去。 几乎所有的人,都望向了门外,那两个开始不停地打闹的男子。那是两个书生模样的人,仿佛正因为某个问题而争论不休,急到最后,面红耳赤地开始拳脚相交起来。 门内的等待着叫号面试的学子们的脸色,已经有些变了。 要知道,这里是招收学子,可不是玩杂耍的,如此在门外喧嚣,简单不将这些学院放在眼里,岂还了得? 而坐在登峰招生台前的夫子们,已经站起身来,准备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阿雪郡主却伶俐地钻过众人的身后,直朝着那蹑手蹑脚地推开了那个房间的门。要知道,端木玉曾经教过阿雪郡主,若是她说完了一番话之后,门外毫无动静,她就可以离去了,可是,若是门外有人喧嚣,或者打架的话,那么,她就得想办法进入面试的那一间小小的房间,然后,最好能将这里面搅得天翻地覆。 小小的房间里,光线甚是阴暗,两个夫子模样的男子坐在方桌之前,望着雪颜小小的身子,神情有些奇怪。怎么这个学子,竟然不听外面叫号,就私自跑进来了呢? 阿雪郡主来到桌前的椅前坐下,定定地开口:“我来了!” 两人同时点头,又略微浮上了些微的失望之色……娇滴滴的声音,毫不掩饰的女子声线,这进得门来的,竟然是个女子? “我想知道,进了你们的学院,是不是就一定能考中状元……”阿雪郡主的第一个问题,简直是开门见山。而她所问的问题,无可否认的,也是绝大多数学子,想要问的问题。 只可惜的是,这个问题,并不是夫子能答得了的。而一个人的前程,大多数时间,则是把握在自己的手里的。 更加可惜的是,对于这个问题,两个夫子,是不会回答的——那是因为,在他们看来,考状元和女子,本来就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件事,他们认为,对于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回答。 而且,他们每一年的招学子,都需要对方勤奋,而且又有天赋,所以,对于那些胡搅蛮缠之类的,他们是不会要的。 可是,阿雪郡主即便是再有雪天赋,再勤奋,也是没有用的,就因为她是女子的身份,所以,和这世上大多数男子才能做的事情,便彻底地绝缘了。 于是,面面相觑之下,两个面试者的眼里,都流露出说不出的,鄙夷的光芒。 待看清了两个夫子眼里的光芒,阿雪郡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然后,她冷笑着站直了身子。 “我来,并不是因为要去你们那什么学院的,我只是来问问,你们学院,是不是真有本事将来这里求学的人,培养成一个状元……若是个个夫子,都象是刚才的那个赫连水、还有两位的这点素质的话。我看,所谓的登峰学院,也不过尔尔……再见!” 阿雪郡主说完,就地起身,然后,拍拍手,就要转身而去。 阿雪郡主的身后,两个面试者的脸色,已经变了起来,他们望着阿雪郡主,斥道: “大胆,登峰学院,岂是你这种区区女子所能了解的?你若再敢辱及登峰学院,别怪我们对你不客气……” “哟?想对我不客气?我倒想看看,你们对我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阿雪郡主眼神一冷,她索性回过头来,认真地望着两个面试者,然后,凑近他们面前,她先是将自己的长发披散开来。然后又在自己的手臂上抓了几把,把胸前的衣服,也撕下了几块,然后,忽然对着门口大声地叫了起来: “大家快来看啊,登峰学院的夫子欺负人了……” 登峰学院的夫子欺负人了…… 阿雪郡主的这一句话一出,顿时所有的学子们都朝着小小的门口围了过来,眼尖的人,也刚好看到了阿雪郡主正尖叫着,披散着头发,蓬头垢面的样子。 当然了,更要命的是,她的衣服,被撕破了,手臂上,也有几道抓痕。 门外打架的学子,早已经散去了,空荡荡的大厅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将阿雪郡主的窘态看在眼里,然后,同时地看了过来。 “登峰书院的夫子欺负人,欺负人……” 带着哭腔的阿雪郡主,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抽着冷气——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她的表情,是狼狈的,此时,一边哭推开众人朝外一边跑,仿佛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一般。 原来,真的是登峰学院的夫子欺负人么?要不,那个明显操着女孩子声音的少年,是绝对不会把自己的手抓伤,甚至是将自己的衣服撕烂的吧? 于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望向登峰书院的那一块招牌的时候,多多少少地带了些鄙夷的神情——如此出名的学院,竟然会有如此见不得人的事情么?就连前来面试的学生,都要被他们欺负么? 当然了,也有人会私下认为,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是不是因为被人识破了身份,再加上面试失败,为了顾及面子,才如此诽谤登峰学院的呢? 可是,阿雪郡主的人,已经哭着朝外面跑去了,这下,人证全无,只剩下无数的猜测。 就在这时,门口处,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六皇子殿下驾到……” 端木玉安步当车,将手背在背后,缓缓地朝着室内走来。而他的身后,还跟着那个哭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阿雪郡主。 这下,所有的人,又是悚然一惊——怎么,六皇子殿下来了?那么,他是不是也目击了刚刚跑出去的那名女子,然后,来兴师问罪来了? 可是,这个女子,又和六皇子殿下,究竟是什么关系的呢? 这一层,大家就不得而知了…… “见过六皇子殿下……” 看一看到端木玉走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朝着这位虽然年少,可是,却声名远播的年轻皇子问安。 “好了,都起来吧……” 温文的年轻皇子穿过跪倒一片的众人,他径直地朝着招生台的桌旁走去。然后,在桌子的一侧坐下了,淡淡地说道: “众学子均是我旭国未来的栋梁,各夫子是我旭国培养教育英才的教导者,各位,都请起吧,毋须多礼。” 232——志在洛阳[二] 232——志在洛阳[二] 所有的人都在谢过恩之后,站了起来。 阿雪郡主走上前去,站在端木玉的身后。然后,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角,用“并不大”的声音说道:“六皇兄,他们欺负我……” 乍一听到阿雪郡主对商木玉的称呼,那个一直地站在一侧的瘦削老者的眉,不由地大吃了一惊,然后,他的双眉,也紧紧地蹙了起来。 六皇子殿下?六皇兄?那么,这个的端木防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可是那个被帝王视为掌上明珠的阿雪郡主了? 却原来,他们谁都不好招惹,竟然招惹了这个小祸星回来么? 那个年迈的老者,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今日之事,不能善了的感觉。 于是,他不待端木玉开口,便走上前走,对着端木玉和阿雪郡主深深地俯身,然后,含笑地问道: “小生乃是登封书院的副掌事崔乔,郡主所主之事,都是大不敬的罪过……可是,请问郡主,能不能说一下事情的经过呢?” 要知道,今日带出来的夫子,都是在书院之中,比较敦厚可靠之人,可是,阿雪郡主却说这些人欺负了她?那么,在这个人老为精的崔乔的眼里,于其说是他的夫子欺负了阿雪郡主,倒不如说,是阿雪郡主自己找事,来找登封书院的晦气。 若非如此,这事情哪里有这么巧,阿雪郡主才刚刚哭着跑了出去,然后,六皇子端木玉就出现了呢? 可是,崔乔不明白的是,这两兄妹今日,却是为了何事而来呢? 要知道,这在皇家,“欺负”二字,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轻者一笑而过,重者祸及九族,所以,这崔乔一上来,就希望阿雪郡主能将事情的经过说个清楚。 “他们欺负我……” 阿雪郡主噘着嘴,用手一指崔乔身边的两个夫子,还有那两个刚刚走出暗房的夫子,她用手一一地点过: “他们都欺负我……” 他们都欺负我—— 崔乔忽然有一种狂汗的感觉——如此说来,整个在场的登封书院的夫子们,可是个个都欺负了这个向来以刁顽称著的阿雪郡主…… “可是……” 崔乔再想分辩什么,可是,他的话,却被一直地含笑坐在一侧的端木玉制住了。 端木玉望着阿雪郡主,柔声问道:“那么,不知道这些登封书院的夫子们,是如何的欺负我的皇妹的呢?要知道,这可事关皇兄找他们出气的依据啊……” 阿雪郡主冷冷地“哼”了一声。她怒道:“我本来也是一时好奇,想来看看他们这些负责招生的夫子们,是如何的来为我旭国招收人才的。可是,我才一上前来,那个……那个年轻的夫子,便扔出一张表来,大声说道:‘交五两银子,填完这张表……然后按号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 阿雪郡主一手一指那个方才对着她凶声凶气的下等夫子,一边说,一边怒道: “我从来没有听过,进入学院,还有五两银子的报名费,于是,就犹豫了一下,然后,不等我拿出银子,又是他……” 阿雪郡主手一指另外的一个夫子,再一次大声地说道:“那,他……又是他,他又对着我吼‘不是报名的这位,请挪个地方,别耽误后边的人填表……’” 阿雪郡主一边说,一边还指手划脚,直将那一班夫子们说得无话可说。 要知道,这阿雪郡主,虽然刁蛮,可是,她所说的话,倒也是句句是实——而这些话,明显的,是刚才当场的人,个个都听到了的。当然了,阿雪郡主既然为了让端木玉为她出气,或者是另有所图的话,那么,她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片刻前的颐指气使的话说出来的。 可是,身为一个郡主,皇家子女,而且,只是个十来多岁的女孩儿,若是她不说自己的错处,那么,其他的人,而且,个个都是读书的大男人,倒也不好意思站出来指责她曾经说过什么过分的话,或者是什么过分的举止的。 听了阿雪郡主的话,端木玉望着开始不停地拭冷汗的崔乔,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阿雪郡主摇头,然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 “阿雪,真有此事么?你可知道,你面对着的,是什么人吗?他们可都是我的旭国的栋梁,都可是为了我旭国培养人才,而殚精竭虑的夫子啊……” “你说他们欺负你?你说他们竟然有辱斯文,说出这样的话,为兄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哼,你问问这个老头儿,还有在场的这些个学子们……我说的是不是实话?” 看到自己竟然被质疑,表情坚定且不耐的阿雪郡主,突然发起飙来,她一下子从桌后跳了出来。然后,用手指过那些刚才就站在一侧的学子们,怒道: “你……你……本郡主刚才看到你们都在的,你们倒是说说,本郡主有没有说过假话的……” “你们说说,刚刚那个什么下等夫子的,是不是这样说的……” 披散着长发的阿雪郡主,一头漂亮的长发,在空中轻盈地划了个弧形,她一边跳将出来,一边不由分说地抓起那些个学子们,一个一个地拎到端木玉的面前,然后,将手叉在腰上,然后,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们倒是说说,你们来告诉皇兄,我刚刚有没有说假话……” 本来以为,自己是稳操胜券的事情。阿雪郡主在将那些个学子们一边抓了五、六个之后,然后,站在一侧,开始等那些个前来求学的学子们,来为自己作证。以证明自己并没有说假话…… 可是,阿雪郡主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些个学子们一被阿雪郡主拉出来之后,竟然个个都朝着她的身后退去,他们一边退,还一边冲阿雪郡主摆去: “郡主放过小可吧,小可刚才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是啊,我们并没有看到刚才的事情,也没有听到刚才的事情,还请郡主恕罪啊……” “嘎……你们……” 听了这些学子们的话,这下子,开始轮到阿雪郡主开始瞠目结舌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些个学子们,怎么连真话都不敢说了呢?他们究竟在惧怕什么呢?要知道,有自己在,有自己给他们作主,他们怕什么呢? 为什么,竟然没有人肯说实话呢? 阿雪郡主茫然不知所措地四顾,只看到几乎所有的学子们都躲开了她的眼神,生怕下一个被揪出来的,就是自己。 “六皇兄……” 看到此情此景,阿雪郡主有些不甘心起来。她扁了扁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正在这时,眼尖的她,看到角落里有一个小伙子,正将手里的试卷藏匿到自己的怀里去。于是,她眼睛一亮,连忙跑过去,将那人的衣领一提,指着他,大声地说道: “六皇兄,他是拿到表的,看看吧,他的表,是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阿雪郡主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那人的衣领,把那人手里的表一把抢了过来,然后念道:“桑拿……” 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的,阿雪郡主一边拉着桑拿,一边抖着他的衣领,说道:“桑拿,你快告诉六皇兄,本郡主并没有说假话——你快告诉他,你的表,是花了五两银子买的……” “这个……” 那个叫桑拿的学子,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此时,被阿雪郡主不由分说地提在手里,已经是狼狈不堪。他一边用力地想要挣脱,一边恨恨地说道: “算是什么嘛……男女授受不亲,郡主这样拉着小可,还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就不怕有辱自己的清名……” 233——志在洛阳[三] 233——志在洛阳[三] 桑拿一边说,一边用力地向后挣去: “哎,你放开,你放开小可……” 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酸腐的书生,阿雪郡主竟然一愣,手也不由地松开了。她几步奔回端木玉的身边,委屈地说道: “六皇兄,他们都不敢说真话……” “他……他……还有他们,明明刚才就是欺负了我,可是,现在他们一个一个的,都不承认起来……六皇兄,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是么?他们都欺负你……那么,皇兄将他们的头,全部都砍下来给你,怎么样?看看以后还有没有人敢欺负本殿的皇妹……皇妹,你看如何呢……” 端木玉早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要知道,现官不如现管。这些个学子们,有的不远千里而来,有的是一心想要求学。他们若是说了真话,若是帮助了阿雪郡主,那么,阿雪郡主的气,自然是出了。 可是,接下来的他们呢? 他们还要不要进入登封书院?他们还要不要继续求学呢? 若是继续求学,那个什么登封学院的,能容得下他们吗? 可是,若是不说实话,阿雪就能容得下他们么? 端木玉一边说,一边淡淡地望着那一班学子们,语气淡淡地说道: “皇妹,你说说,皇兄的意见怎样?” “可是,要杀了他们么?这只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啊……” 乍一听到端木玉说要杀了这些人,阿雪郡主竟然呆了一下。要知道,在她的心里,本来是想要为端木玉办事,来这里大闹了一场。可是,这一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闹,到了现在,阿雪郡主都还不知道为什么。 其实,她也只是小孩儿心性,感觉到自己受了委屈,想要端木玉为自己出口气,训斥一顿这些个夫子们,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端木玉一开口,就是要杀了这些人…… 这可是无数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怎么?皇妹不觉得他们欺负了你么?” 端木玉忽然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望着那些个学子们,淡淡地说道:“皇妹,这些个学子们,都是要进入学院深造的人,若一日高中,便是国之栋梁,可是,若他们连一句实话都不敢说的话,用这样的人来做国之栋梁,徒有其表,浪得虚名,你认为,我旭国之本,还能长治久安么?能说说这是为什么吗?” 端木玉还是微笑着望着阿雪郡主,可是,他虽然并没有却看这场中的每一个人,可是,他的话,却是朝着这场中的每一个人说的,字字句句之间,毫不含糊。 当然了,也只有阿雪郡主看到,端木玉的眼底,正浅浅地浮着一层不耐的光芒。 说实话,阿雪郡主并不怕端木玉发火,可是,她却最怕端木玉的这种眼神——要知道,几乎第一次,端木玉一有这种眼神出现,那就代表着,有人要倒霉了,而且,据阿雪郡主所知,那个人,还不是一般的倒霉…… 于是,阿雪郡主知道,自己不能够再沉默了。可是,不沉默,又能说什么呢?要知道,六皇兄向来是个极有主见的人,他认定的,即便是父皇,都很难改变。所以,阿雪郡主突然之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呃……这个……” 向来骄纵的阿雪郡主,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去。她望望端木玉,再望望那些吓得脸色发誓,面面相觑的学子和夫子们,顿时说不出话来。 端木玉的神色很冷,冷得仿佛身边的风和云忽然都没有了踪迹。所有的学子们,在这个举手可以斩下万人颅的六皇子面前,个个都不敢抬起头来。 而端木玉的眼神一扫之下,阿雪郡主不由地倒退了半步——有一说不出的怒意,正从端木玉的眸子里,仿佛以裂天倒海之势向着阿雪郡主压来。一时之间,她只觉得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六皇兄……”阿雪郡主讷讷了一句,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端木玉的手举了起来,她看着端木玉的薄如刀锋一般的薄唇,轻轻地开启,阿雪郡主甚至知道,端木玉的下一句话里,就一定带着血腥的杀戮。 可是,在面对着端木玉的那样的人,阿雪郡主偏偏的无话可说。 她既不能阻止。也无话可说。 “六皇子殿下,你这又是何苦呢?即便他们不说实话,问题的根源也并不在他们,而在于整个王朝吧……” “又或者说,经年不见,逐渐长大的六皇子殿下身上的杀气,还有戾气更加的重了么?” 随着轻若缓云般的声音,一个浅衣男子的身影,正慢慢地朝着门内走来。而他的话,则是在举步之间说的,只是,那话的字字句句,就仿佛是信步闲庭时的漫吟一般,不长的字句,都在他的数步之内,信步完成。 那个男子乍一出现。阿雪郡主就发现,本来蕴含在端木玉的宇眉之间的黑色气息,竟然慢慢地变淡,变淡,最终化为乌有—— 阿雪郡主有些诧异地转过头去,望着那个正朝着端木玉一步一步地走来的男子,心里蓦地明白了,今日的六皇兄,至所以搞出这么事出来,却原来,都是为了这个男子。 那是一个身着浅衣的男子,看他的样子,也不过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经。长衣,长靴,腰间的一块环形玉佩,正顺着他的前进的身体,不停地左右摇摆,颇有风致。那样的一个人,他的本身,仿佛是散发着令人移不开视线的东西,阿雪郡主相信,即便那人走在万人空巷的大街,也好象是珍珠散落在砂粒里一般,只要一眼,足以能让人一眼就把他认出来…… 而那个人的出众,并不在他的衣饰——事实上,他的身上的那一件白袍,虽然洁净十分,可是,在阿雪看来,那衣服的质地,并不见得多好。 可是,就是那样的一件普通的白天衣,穿在那人的身上,却足足地被他穿出了卓尔不群的气质出来。 而那人的五官……嗯,也是生得极好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脸,虽然算起来,并不如端木玉这等美少年一般俊美异常。可是,这远远近近地看来,却总有一种令人移不开眼神的感觉。 那个人的外表看起来,好象是一个乡间野人一般放——荡不拘,但是,你若再细看,他的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此时,正背着光,他的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正在身后的阳光之下,闪着墨色的光泽。再看他的一双剑眉下,生着一对狭长的眸子,充满了睿智,充满了淡漠,就仿佛是皓月的光浑一般,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再也无法自拔。而他高挺的鼻子,在脸上散淡着浅浅的阴影,厚薄适中的唇际,漾起的那抹笑,着实令人目眩。 只见那个人一步一步地走来,他的第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云端一般,仿佛丝毫都不着力。而在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那人的神色,却是平淡的,甚至是静谧的,就仿佛是月份夜之初,正悄然绽开的花瓣一般。虽然,可以令所有的人闻得出来他的馨香,可是,却没有办法可以留住他的身形。 身侧的阿雪郡主望着端木玉的慢慢地绽放着光彩的眼神,心里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在阿雪郡主的眼里,她的六皇兄端木玉,是一个可以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掌心里的人。以端木玉的聪明才智,以及他的实力,相信想要得到这世上的任何一样东西,都并不困难,可是,阿雪郡主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她的六皇兄,会对这个看似乡间野人一般的男子,如此的兴致盎然。 234——志在洛阳[四] 234——志在洛阳[四] 可是,阿雪郡主,实在也是一个知道进退的人,跟她的六皇兄相处久了,她也渐渐地知道,有些时候,有些话,是不能问的,也不能够好奇的…… 就如现在,虽然她非常的好奇,非常的想知道眼前的这个人,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却还是没有胆量问端木玉一个清楚…… 说话间,那个男子,已经一步一步地来到了端木玉的面前,然后,他静静地躬下身去,对着端木玉,静静地说道: “草民洛阳,见过六皇子殿下……” “听闻六殿下最近的这一段时间都在找草民,所以,草民算着日子,应该也差不多了……” 洛阳的话,并没有半分的感情起伏,就好象是在陈述一件众人都能详于耳的事实一般。 他的话一说完,躬着的身子,还躬在那里,仿佛这个姿势,是那么自然一样,丝毫不会觉得别扭,丝毫不会觉得窘迫。 端木玉的眸子,轻轻地眯了起来。他今日的此行,就是为了洛阳——那个在民间传说,能知天文地理,能晓过去未来的洛阳,传说,若是谁能得到了洛阳的力量,那么,就会如虎添翼。 可惜的是,洛阳向来行踪无定,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他,有时大隐隐于市,有时又会小隐隐于山林,所以,无论有多少人想要找到他,无论是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可是,这到头来,却还是一无所获。 而端木玉,则是在前几天,花重金得到了一个消息,说是那个洛阳,就隐身在登峰书院之中,所以,他暗中观察了许久,这才找到阿雪郡主,演出了这一场闹剧。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洛阳,还真是识相,知道自己找他,然后,也在恰当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话,两人之间,就不会造成什么别扭,也不会令人看出来,有什么不妥。 “洛阳……” 端木玉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身来。他来到洛阳的面前,静静地望着他,然后灿然一笑: “踏破铁鞋无觅处……洛最,本殿终于都找到你了……相信已经说过一次的话,不需要再作重复吧?” 端木玉的眼里,有勉强压抑的光芒——在他的心里,只要是他想要的,那么,无论如何,他都要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便是消失,也要消失在自己的手心里…… 是的,众里寻他千百度,却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洛阳,原来一直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有一句话怎么说的? 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 那么,在洛阳的心里,他所想要躲着的,究竟是谁呢? “蒙六皇子殿下抬爱,洛阳不胜荣幸——” 虽然口里说着“不胜荣幸”的话,可是,洛阳的脸上,却没有哪怕是丝毫的“不胜荣幸”的迹象。 洛阳微微地站直身体,淡淡地睨了一眼身后的侍立的兵卫们,还有那些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学子们,静静地叹了口气。 “想来若是洛阳不答应殿下的要求,怕是这一班学子、以及夫子们,就没有办法全身而退了吧?” 洛阳的声音,隐隐地含着叹息: “我不欲杀伯仲,伯仲却要为我而死……” “也罢,六殿下,洛阳随您去就是了,还请您放过这一班学子,以及夫子们吧……” 端木玉“呵呵”地笑了起来。 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还真看不出来,这个洛阳,还真是够识时务的呢…… 要知道,在端木玉寻找洛阳的同时,他的其他的皇兄,端木星,甚至是端木齐,都曾经几度寻找洛阳,想将这个收为己用。可惜的是,端木星还有端木齐始终和洛阳无缘,不是寻之不遇,就是失之交臂。更有甚者,端木星曾经怀洛阳当面错过。 时间过得久了,关于洛阳的传说,也就少了,于是,端木齐和端木星慢慢地就对这个传说中的奇人失去了寻找的兴趣,而端木玉,却从未放弃,因为,他坚信,一个能将传奇留于世的人,绝对不会是人们传说之中的,那么的肤浅,甚至是容易得到。 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自然容易失去在,则最难得到的东西,才会被人们所珍视。于是,在寻找的途中,他令人反复地研究过洛阳的性格,以及他的性格之中的弱点。然后,他布下了天罗地网,从不放过任何的一个机会,所以,到了今日为止,他才有可能,将那个传奇一般的洛阳,从这个平凡的书院之中找回…… 端木玉寻找洛阳的最终目标,也只不过是想要壮大自己的实力——一句话说白了,那就是为了自己的日后作准备—— 可以说,问鼎王位之尊,几乎是每一个生在皇室里的男子,在成年之后的,开始为自己设下的最终极的目标。那样的万人之上,那样的生杀予夺,曾经是每一个生长在皇宫里的皇子们的梦。于是,想拥有那样的绝对的统治力,也成了每个人想要追逐的梦。 当然了,端木玉自是不能例外。事实上,自从十岁起别府居住,端木玉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拉拢自己的人才。而他的怕有的目的,就只为了未来的一天,为了有朝一日,能和他的皇兄们一较高下。 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是端木玉的原则,也是他处世的准则,而他,对于洛阳也是志在必得的。他甚至是想过的,若他今日得不到洛阳,那么,他会让这里的所有的学子,以及夫子,为洛阳陪葬,血染书院。 可是,端木玉没有想到的是,洛阳早就洞悉了端木玉的想法,于是,以一身舍身,而救下了所有的学子,以及夫子。 有的时候,人在一念之间,可以改变许多的东西,比如说,想法,比如说,力量。又比如说,运程。 本来,以洛阳的最初的想法,也是打死都不愿意入主皇家的。可是,最后在认观天象之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些异象——王星之侧,阴影重重,暗彩闪闪。而与之相应的则是将星暗淡,灾星突起,就算是久不现于世的归邪,也开始闪烁于空。 于是,洛阳知道,这些都不是好的兆头,而这些所有的预示着,都在预警着端木家的王朝,将有一个极大的动荡,严重者,或许会是整个王朝的覆灭。 可是,洛阳更加的知道,这些,都不是一个凡人之力而改变的——要知道,数十年前的东羊家族败亡,端木家取而代之,而今,已经将近百年,而这百年之间,端木家的帝王们,也在天下太平之上,下了颇多的功夫,天下思安,久安则殆。于是,在这一场危机还没有真正来到之前,洛阳想为端木家的王朝,出上一分力。 并不是端木家的皇朝,有多么的值得拥戴,而洛阳所想的是,干戈起,刀兵现,兵灾之祸所延及的,通常都是最无辜的百姓。而这些百姓,一旦被卷入战争,那么,就是妻离子散的最终结局。 而这些,则是洛阳不想看到的。所以,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现身,然后答应和端木玉离开的最终的缘故…… 而在所有的皇子里,太子端木齐赢弱无主见,事事听从左右的安排,这样的人,显然的,并不具备为人君的心胸,以及谋略。 二皇子端木星内敛,多少年来,甚少现于世,若说他于帝位没有半分的企图,这是谁也不相信的,可是,依旧洛阳的判断,这个二皇子,并不具备身为人君的素质。 235——志在洛阳[五] 235——志在洛阳[五] 在众皇子之中,三皇子端木阳,向来是朝野之中,呼声最高的人选,而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众皇子之中,雄才大略,唯他不做二人想。可是,三皇子在京城之中,并无靠山,再者,眼下的他,自顾尚且不暇,即便洛阳有心靠拢,也是鞭长莫及。 四皇子端木灼被人暗算死去,五皇子端木炽少年早夭…… 而洛阳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六皇子端木玉的身上—— 并不是端木玉的身上,有着什么样的特质吸引到了洛阳,正确来说,端木玉的执着和野心,在洛阳的心里,引起了某种共鸣,再加上端木玉尚且年少,在帝王的面前,还得说得上话,所以,有些东西,若是由他上达天听,必定会事半功倍。 所以,洛阳思考再三,在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之后的他,就决定了要向端木玉靠拢,为这全天下的无辜的百姓,多尽一分绵力…… 看到洛阳终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端木玉自是喜出望外。要知道,皇兄们都没有做到的事情,唯独他做到了,那么,下一步,甚至是下一步的下一步,他的所有,都有了保障。而拥有了洛阳的他的所有,都将事半功倍…… “洛先生当知道,本殿并不是一个杀戮成性的人,今日种种,也不过是为了引先生出来……既然本殿想要的,已经得到,那么,他们,本殿自然是要放开的……” 冷冷的一个挥手之间,所有的整装待命的兵士们,都已经散了开去,而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学子们,这才站了起来,然后,朝着一侧退去。 “你们记住,读书破万卷,忠直在人心——身为一个读书人,若不能弘扬正义的话,那么,就只能说,他是枉读圣贤书了……” 端木玉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静静地响起,虽然带着几分的威慑,可是,更多的,却是语重心长的叹息。 若是天下的读书人,连真话都不敢说一句了。那么,端木玉只能说,这是旭国的悲哀,是整个天下的悲哀,也是端木王朝的悲哀——但愿,这悲哀,不要延续下去…… 再转过身来时,端木玉上前,轻轻地扶起了洛阳的还在作揖下躬的身子。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了一起。 “殿下请放心,不会的……” 不会的。天地之间,自有正气,天地之间,自有正义的存在。或者说,这些个读书人,会因为一时的反应不过来,而没有得到端木玉想要的答案的话,那么,想必在经此一事之后,他们都明白了。 他们是饱读圣贤书的人,绝对不可以为读书人的脸上抹黑…… “我信先生的话……” 端木玉的明眸流光暗转,一副少年人的面孔上,却长长着一双仿佛是中年人的眼睛——那是饱经沧桑的,那是心怀天下的,那是为了自己的目标,不达目的,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睛。 生在皇室里的少年,还未长成,就已经老去。 洛阳的脸上的淡然笑意,有一种明月照芙渠的洁净。他望着端木玉,静静地俯下首去,淡淡地说道: “六殿下心怀天下,实乃是天下之福,苍生之福……” 是的,由这个社会的小小的一角,就看到了整个王朝的未来,就连洛阳都不得不相信,这个不过十三岁的皇室少年的心里,有着大多成年人,都无法企及的远见,以及卓见。 自己的选择,总算是没有错的…… “谢过六殿下不杀之恩……” “谢过洛先生庇佑之恩……” 所有的学子们,在刹那间,明白了洛阳所做的让步,于是,他们的心里,也在这个瞬间,油然而生了一种说不出的,令人感觉心折的羞愧心理—— 是的,他们的确是因为一己之私,而舍弃了作为一个读书人本应该有的忠直,还有正义…… 在所有的人让出来的通道里,少年初长成的端木玉,静静地执着洛阳的手,一向沉稳冷淡的眸子里,终于流露出欣喜的光芒出来…… 看到自己遭到了冷遇,端木玉竟然也不理自己,和那个洛阳的一起走了,阿雪郡主的嘴巴,早噘了起来—— 要知道,她可是很用心地演了一出戏,六皇兄才得以找到洛阳的,可是,这个六皇兄,又实在是个过河拆桥的主儿,这人是找到了,自己这个有功的人,就不用理了…… 可是,端木玉毕竟是端木玉,阿雪郡主在身后别扭了一阵子,忽然就想开了——是啊,何不借这一次的机会,好好地要胁一下六皇兄,让他留自己在王府之中多住上几天,不用再回到那个闷闷的宫里去呢? 要知道,走出宫门,阿雪郡主才知道,原来啊,这宫外的世界,比起内宫里的生活,真的是精彩异常呢——而她,就因为好玩,刺激,渐渐地,变得,乐不思蜀了…… 对,就这么办——自己得想个法子,要胁一下六皇兄——可是,这天底下的事儿,有什么才是难得倒六皇兄的呢?最起码,在阿雪郡主的眼里,还没有真正地看到过。 那么,这一次,又要用什么,来要胁六皇兄呢?要知道,寻常的东西,六皇兄可是从来都不看到眼里去的呢…… 呃……帮他演戏? 帮他闯祸? 可是,不成啊,这些东西,她若是告诉了端木玉,怕是别人不笑,父皇一定会笑的啊——世人皆知,六皇子少年老成,为人处世,从无半分的不妥。若是阿雪郡主这样说的话,那么,那些人一定是以为,是她在陷害端木玉的呢? 可是,若不说这些,阿雪郡主的手里,又有什么筹码来要胁端木玉呢? 有些苦恼地抬起头来,阿雪郡主正看到了端木玉一手执着洛阳的手。两个人,正在静静地说着什么。那样的奇异的和谐,就仿佛是一道透明的屏障,将这个世界都隔绝开去,再也没有办法渗透进去半分。 六皇兄,洛阳…… 阿雪郡主再看看他们紧紧的握着的手,用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只觉得眼前一亮,对,去要胁六皇兄,若是他不肯去和父皇说,留自己多住几天的话,那么,自己就威胁他说,要告诉父皇,他曾经多么花力气地去拉拢一个叫洛阳的人—— 洛阳,这个名字,阿雪郡主好象曾经记得,她曾经隐隐约约地听什么人讲过。只是,这一下子,再也记不得了。 不过,她坚信,能让六皇兄都如此看中的人,一定不是个平凡人,所以,他只要拿这个什么洛阳的,威胁六皇兄,那么,六皇兄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的…… 对了,就这么办…… 阿雪郡主一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边跟在他们的身后,朝着前面慢慢地走去—— 远处的车架,已经隐约在望了。阿雪郡主一边望着自己的五彩的车驾,心里却在想着,六皇兄不知道会不会让那个什么洛阳的,上自己的车。 她正在思忖间,忽然看到已经登上马车的六皇子端木玉,正转过身来,伸出自己的手,然后,递给了正欲登上另一副车驾的洛阳。 秋日明丽的阳光,将端木玉的脸上的第一分的坚毅的表情,都照得毫发毕纤。而他的少年的手,而他的纤长的手指,就这样静静地伸着,仿佛只要洛阳不上车,他永远都不会走一般…… 洛阳先是呆了一呆,然后,微微地苦笑起来。 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有些事情,是不能随便推托的。于是,他手捋长衣,一边伸出了自己的手,在所有的人的注视之下,缓缓地登上了带着六皇子标记的,那一部华丽异常的马车…… 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前尘是路人。 236——有惊无险 236——有惊无险 看到端木玉一行人都渐渐地离去了,围观的人们,这才转过了视线,这才从那一行渐去渐远的马车之上,收了回来。 人群中,这才有人轻轻地吁了口气,人群中,这才有人敢稍微地动了一下身体—— 皇家的威严,就在于对于对平民的生杀予夺,还有就是那不可拂逆的权威。而今日,这一点,又在这个六皇子的身上,恰在此时地显现了出来,令这些个平民出身的学子们,都有一瞬间的目眩神移。 这凌驾于众生人之上的神威,令到所有人噤若寒蝉的肃杀气息,令这些个学子们,在惊惧之后,开始衍生了一种说不出的臣服的感觉——男子生于世,人生当如此。 看到整个招生场上,开始逐渐地恢复了秩序,看到由于端木玉兄妹的出现,而引起的骚动,逐渐地平息下来,那个一直地站在人前的崔乔,这才轻轻地抹了一把冷汗,感觉到汗湿衣背的寒凉,还有冷意,他这才慢慢地站直了身体。 真的是好险啊…… 而且是有惊无险。 事情的开头,本来是万分危急的。可是,随着洛阳的出现而急转而下的情形。现在,终于使崔乔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实。那就是,原来端木玉兄妹此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那个奉诏不入政的洛阳——可是,这个洛阳呢,他在主动地站出来,阻挡了端木玉的可能开始的杀戮时,他在选择为了这些个学子、夫子们,而跟随端木玉入主六皇子府,心里,在想着的,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呢? 妥协?让步?悲悯? 又或者说,洛阳的这一看似非常寻常的棋子,却原来是为了基他的深藏的冷意?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崔乔都并不知道。 要知道,自从洛阳进入登封书院,已经有半年有余的时间了。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洛阳以一个普通学子的身份,尽量的让自己的生活,保持和普通夫子一样的步调,尽量的让自己扮得和普通人一样。可是,只有崔乔这些久经世事的人,才会从他的言行举止之中知道,这个洛阳,绝对不是寻常的池中物。 可是,在这整整半年的时间里,洛阳并没有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地方,也并没有独树一帜,标新立异。所以,对于登封书院来说,这个所谓的洛书生,只不过是一个满腹才华的教书先生而已…… 可是,洛阳在书院半年的时间,并不见他和任何一个人走得十分的近,所以,在崔乔的心里,也没有人知道洛阳的底细啊。那么,洛阳在登封书院的消息,那个所谓的六皇子,又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结果证明,在就连崔乔都不知道,这个所谓的洛书生,就是那个曾经名震京城的洛阳的时候,那个手眼通天的六皇子殿下,不但得知了洛阳的行踪,而且如此不顾一切地找上门来,不惜以众人之命,来要挟洛阳,让洛阳对自己俯首帖耳。 而最令崔乔奇怪的是,那个在民间的传说里,如何的铁骨铮铮,宝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洛阳。为什么竟然也屈服于端木玉的淫威之下,真的遂了端木玉的愿,随着他回到了他的金装玉砌的六皇子府里去了呢? 难道说,洛阳的些举,就真的是只为了那被困于此的学子们吗? 不得不说,这一层,就连崔乔也说不清楚。 端木玉兄妹一走,兵卫全部都随之而去。 在经过片刻的沉寂之后,所有的学子,夫子们面面相觑之后,都开始将自己刚才没有做完的事情,继续进行起来—— 无论是影响力有多大的人,无论是再绝美绚丽的风景,虽然能迷乱人的眼睛,虽然能影响到这些人的一时的生活,一时的选择,可是,待尘埃落定的时候,每个人,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的…… 不过片刻的时间,书院招生之处,又变得和平时一样的热闹。那些填好表的学子们,个个都排着队上前,将自己的表,放在另外的桌子上,然后,等着叫自己的名号,不说别的,三年一次的招生,是唯一可以入主登峰书院的机会,在场的每个人,无论是世居京城,还是远道而来的人,个个都不想放过这个唯一的机会。 要知道,从登封书院毕业的仕子们,比比皆是,而且,只要高中,就会有一个相对安稳的仕途。所以,在这些学子们的心目中,能进入登峰书院就读,则成了机会最大的,可以入仕的唯一的途径。 更重要的是,在登封书院,他们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接触那些已经从这里毕业,已经就仕的前学长们——这也是登封书院招睐学生的一种手段。几乎每隔一段时间——长则一年,短则数月,那些个书院的领导者们,都会请曾经从这个书院里毕业的、已经在仕途上有一定的发展的官员们,来讲一堂课,交换一下所谓的心得。从而也从另一方面,对于这些个还在学习之中的学子们,造成一种激烈上进的心态。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能进入登峰书院,对于每一个学子来说,就仿佛是一条险峰捷径,虽然需要攀登,可是,在这里,却可以看到更多的路标。而这样的捷径和路标,使这些对于仕途怀着美好的憧憬的,可是,却又对于仕途完全没有了解的学子们,心内更是怀着更加美好的愿望。 而对于这样好的先决条件下,这些学子们,则通常是不会轻易放过的。所以,就为了这些,他们愿意付出更多的金钱,甚至是更多的学资。 催促面试的声音,还有抢着拿表的声音,响彻整个空间。一时之间,那些身着儒生服的学子们,都挤在一起,仿佛一片灰色的云一般,在整个空间簇拥着,逼挤着,那情形,那模样,仿佛深恐自己是被排挤在名额之外的那一个。 崔乔倒背着手,来到桌子后面的凳子上坐下。他睁开眼睛,望着这些眸子里写满渴盼的,眼底流露着希望的光彩的学子们,不由地,暗中摇了摇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险峰攀登,在这些人的心里,一定都以为,只要进入登封书院,就一定可以高中,一定会有一个相对平坦的仕途,甚至可以光宗耀祖。 可是,这些人哪里知道,所谓的仕途,并不是他们所想象的那个样子呢?、 所谓的仕途,就是一条开满野花,表面看上去光鲜亮丽,其实那路的下面,布满荆棘。而且,在这荆棘的下面,还有无数个不知道深浅的陷阱只要你一陷进去,就会再也没有办法出来。 所谓的仕途,其实是覆盖着冰雪的荒原,一眼望去,洁白无垠。可是,就是那样的一条路,却充满了钱的秩序,容不下任何人的狂热,以及梦想…… 而这些头脑发热的年轻人们,他日,又有几个可以出人投地,又有几个,将被埋没在那冰雪之下,再也没有机会出来? 这些,崔乔并不知道,事实上,没有发生过的事情,没有人可以预测得出来,就算天,也不可以…… 身侧的两个下等夫子的手里的表,渐渐地厚了起来。看得出来,这招生的名额,已经差不多了。可是,后面,还有更多的人,还有更多的学子们,正将手里的表千方百计地递上来,然后,想着在这人群的夹缝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坦途,找到属于自己的一线的生机。 237——密室里的密谋[一] 237——密室里的密谋[一] 听身侧的两个下等夫子们,还在低声地商量着,计划着此后的事情,以及名额的缺乏多少。崔乔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所谓的独木桥,是指横在河的两端的一条圆木。平时的时候,则可以令人小心翼翼地度过河流。可是,若是遇到下雨路滑,若是遇到人头涌涌的话,那么,想来不要说是通过了,就是想挤得近前,都需要一定的本事的。 而每到了人多急过河的时候,彼岸的路,虽然清晰,可是,是能通过的人,却少之又少,结局可能会是,被挤下河的人,远远地多过能安然通过的人。而且,最有可能的发生的,则是,最后的那些人,就连登上独木桥的机会,都已经失去。 可是,作为教人育才的夫子的他们呢? 数十年的教学生涯,周而复始,学子们一批批的来,一批批的去,又有谁知道,他们的以后,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这些,崔乔也不知道。 天边,夕阳西下,秋日的天边,仿佛有巨大的火团,正在熊熊燃烧。直烧得天边的秋色,都变得一片的水深火海。 明净的天空,变得渐渐昏暗起来,当暮色,如同潮水一般地,从天地的那一边淹没过来的时候,日月更替,岁月流逝。这又一天的时光,又即将过去。 小小的密室,是要沿着梯阶直下而转,直转而弯,最后,一直地通向那个不知道地底深处多少米的地方。 这里,只有靠着一盏一盏的灯,用它幽暗的光亮,淡淡地照亮通往地下的路。层层的梯阶,是泥土凿开的,沿途的潮湿的气息,因为被石灰的白沫细细地封住了,人走太这里,总是能闻到一抹的,说不出的淡淡的灰色气息。 下到了地底的尽头,就是一个幽暗的、大大的空间。在这里,仿佛是沉默千年的磬石一般,没有一丝的风的踪影。 空间的最深处,是一间泛着稍微干燥的气息的的屋子。数盏的油灯,将这里照亮,于是,四四方方的空间,到处都充满着灯光的暗影,还有人的淡然而动的身影。因为惊异,那些人,都在因为惊讶而面面相觑。 不得不说,那个消息,实在是太令人震惊了,所以,震惊得他们连平时最在意的风度,还有与生俱来的,高贵优雅,都抛之脑后了。 没有风的空间,就连呼吸此起彼落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 一行的数十个人,都端坐在一侧的凳子上,开始沉默不语。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消息,在这些长年来充满算计的他们的心里,就仿佛是一颗重磅的炸弹一般,就算是炸弹的余烟,都足以令人窒息。 根据最隐秘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原来,三皇子端木阳,已经将自己的本命佩交给了那措的弟弟阿伦将军,正由阿伦将军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然后将这枚下佩交给他的哥哥叶赫那拉那措—— 叶赫那拉家族,在最后的十年之中,英雄辈出,令帝王为之警惕,也实在是令朝野之中的群臣,为之侧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太过的出类拔萃,对于这个如此庞大的家族来说,实在并非什么锦上添花的好事。于是,面对着日益声隆的叶赫那拉家族。其实,朝中的这些各怀心思的人们,其实已经各有计较。 而现在,叶赫那拉家族,在失去了那个有勇无谋的端木灼之后,都在大家都认为了叶赫那拉家族气数已尽的时候,没有人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已经将自己的手,伸到了那个在众皇子之中,最具有威胁力的三皇子,端木阳的身上。 端木阳的可怕,并不在于他的势力,而在于他的心性,以及聪明——一个母妃早逝的三皇子,竟然可以在尔虞我诈的内宫之中,安然地活到十六岁,而且更为帝王赏识,单单是凭着这份能力,就足以令所有的人,侧目而视。 当然了,在最后的最后,三皇子端木阳,也被人驱逐,可是,那些人再也没有想到的是,当这个三皇子卷土重来的时间,竟然给了他们那么大的惊喜。 端木阳主动对着朝廷之中,声名最盛的叶赫那拉家族示弱。而且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凡是对于端木阳,或者是叶赫那拉那措,有着最基本的了解的朝臣们,都会知道,这两者之间,将会发生多么可怕的事情。 而他们,是绝对不可以让这种事情发生的。绝对,不可以。 “大家说说,应该怎么办吧……要知道,在先前保护太子的行动之中,我们的人手,早已折损过半——当然了,我并不在怪大家,事实上,阿伦的能力,也绝对非一般人可比——事实上,到了最后,太子虽然无恙,可是,却落在了阿伦的手里——而端木阳,却做出了如此的令人可怖的决定……” 这首先开口的,是一个老者,因为坐在灯光的暗影里,所以,看不清他的面目。可是,听着他以这种大家如此熟悉的语调来说话,大家就不难听出,这个人,一定是这帮人的首脑…… “派人拦截阿伦,试图从他的身上,夺下三皇子端木阳的本命佩,若没有了端木阳的本命佩在场,他们的合作,也就无从谈起……” “杀了三皇子,让他们即便有玉佩在手,也无可图谋——” “劫出太子,助太子早日登上大宝。那么,无论叶赫那拉家族,还有三皇子端木阳想做什么,都无从做起了……” “双管齐下,一面派人截杀阿伦,一面派人密刺三皇子,然后,搜集证据,助太子殿下脱去干系……” …… 下面的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始各献计策。 然而,这些话一传到那个为首的人耳里,那人,都只是微微地摇头—— 然后,他只用了几句冷若冰霜的话,就令到出谋献策的人哑口无言—— “派人拦截阿伦……要知道,叶赫那拉阿伦,乃是当朝的名将,更有着万夫不挡之勇——你们可有人有把握将阿伦置于死地,而不惊动朝野?夺来本命佩——你们可还记得那个本命佩上的诅咒吗……那可是凡人都可以持有的东西?” “刺杀三皇子端木阳?怎么刺杀?要知道,端木阳正和太子一起,被阿伦的最精锐的虎头师护卫进京,这一路之上,都是阿伦兄弟的驻守之地,你们可有把握,从虎口之中夺食?” “至于双管齐下嘛……”那人微微地沉吟了一下,仍然是冷笑: “你们可知道,我们这一般人,以文臣居多,少有武将。而且,我们身居京城,所属于力量,也都在京城之中,目下,陛下已经对朝野上的纷争倍加关注。你们试想一下,若一旦冲突开来,京城之内有什么异动,那么,可能我们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就引起了陛下的人的怀疑。而且,调兵遣将的话,必须有令自京城之中出——你们可以把握,调兵遣将,而神不知鬼不觉,不会引起所有的人的怀疑?你们就不怕,到头来,我们会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 听到那个为首的人,如此冠冕堂皇的反驳,这一群人之中,倒有一半以上的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是啊,叶赫那拉那措,这一次派的是驻守外地的阿伦来截杀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因为阿伦兵在外地,此次,又是借演习之名,所以,并不会引过别人的过分的怀疑。可是,眼下的这一班人,可还有谁,有阿伦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么? 238——密室里的密谋[二] 238——密室里的密谋[二] 答案,在这个时候,当然是否定的…… “可是,我们就这样坐着,什么都不理,什么都不做么?要知道,若是阿伦和那措会合,答应了三皇子端木阳的话,那么,我们的后果,将会不堪设想啊……” 一个愤慨的声音,在人后响起,不用仔细地听,就可以听得出他的话里的惊惶,还有失措——是啊,山雨欲来风满楼。可是,我们却还在这里商量着要怎么办,而不是去寻求事情的解决办法吗? 这个人的话音才一落,另外一个声音又起,同样的愤世嫉俗,同样的愤愤不平—— “是啊,要知道,那措本身就是虎狼,三皇子殿下是龙子——这龙虎合并,天下堪忧,太子堪忧啊……” 呵呵,龙虎全并,自然所向披靡,可是,若是龙争虎斗呢? 想来这一群只看得到眼前的人,还真没有看到这一层里去…… “是啊,我们绝对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谓的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应该就是目下的这一种情况了。第一个人只要一开口,接下去的话,就说得更加的容易了,而几乎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心里的隐忧,全部都说了出来…… 对于自己不能容忍的事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制止,让他胎死腹中,再也没有办法发生…… “是的,我们一定要阻止……” “是啊,是啊,这种事,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 众人一听,又开始了七嘴八舌,又开始了各抒己见。只有那高坐其上的老者,仍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笑不语—— 是的,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以发生的,他们绝对不可以坐视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们的眼前…… …… “各位静一静……” 那个极具威严的声音,在人前淡淡地响起,带着不容拂逆的力量,当众人静了下来,再没有人出声的时候,那个声音,这才又一次静静地响了起来—— “是的,我们是绝对不可以坐视这样事情发生的,所以,现在,乃至于接下去,就要依靠大家的力量了——” “因为,这件事,绝对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得到的,所以,请大家听我老夫接下来的话,以及大家都要准备的东西……” “其实,这件事,说难不难,说易不易,只要在坐的大家齐心协力,老夫可以担保,一切,都还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看到大家开始翘首以待,那人又开始卖起了关子,在做了一番保证之后,他才不疾不须地说道: “其实,事情还是非常的简单的,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我们只要做好三件事就成……” 老谋深算的政客,在这灯影闪动的空间里,忽然拈须而笑,胸有成竹。他说道: “请大家别忘记了,我们旭国,除了在朝在野的兵力,除了文武大臣,除了各地司衙之外,请在坐的各位都别忘记了,一直潜藏在我们旭国的,其实还是有另外的一股力量的——那一股力量,不知道大家都是否还记得呢……” 听了老者的渐渐地沉下来的声音,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有一种十分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的,这些人是都还记得,在旭国,朝堂之是,是文官之治,朝野边疆,是武将之力,治县统吏,是地方长官之责。这些官职,归于宪法,归于旭国的治下,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有着王法的存在,都有着文治武功的痕迹。 可是,在这些力量之外,有那么一股力量,却是不属于这其中几支力量的任一的。 那就是在数十年以外,一直地游离于朝野之外,不受政权束缚,不受地方限制,甚至是不受任何人管束的,“刺之翅”。 “刺之翅”并不是一个人,或者是一帮人,他们是一股力量。 这一股力量,不知道由何时何时地的人组织起来,也从来没有人了解,这些人之中,都有些什么样的势力。他们唯一知道的事,在旭国,若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的话,那么,你就可以去找他们。 可以说,只要你的手中,有足够的金钱,只要你能付得起他们所要求的金钱,那么,他们就会为你摆平一切的麻烦—— 当然了,作为“刺之翅”,也并非毫无原则,若真如此的话,那么,他们在旭国,也不可能如此流传至今。在最初的照实,他们有着几近苛刻的原则。也有着“三杀,三不杀”。他们之中,更多的人,其实在从事着自己的生意,有着自己的事业,并不主要以杀人为生。其实,他们之中,财富,并不是唯一的目的。 这些,你只要看到他们的三杀,三不杀,就可以知道了。 “刺之翅”的“三杀”是——不忠于国民者,杀,不孝敬父母高堂者,可杀。不怀仁心,欺凌民众、弱小者,可杀。 而他们的“三不杀”则是——忠臣良将,不杀,事亲至孝,不杀,心怀天下者,不杀。 他们不计王法,当然是因为他们游离于王法之外,可是,近十年来,他们手上的人命,却不下千计。 只是,一个组织的存在,若是时日过久,难免会产生变质,这个“刺之翅”亦是如此,随着近年来,朝廷对于“刺之翅”的疏忽大意,所以,他们的原则,也开始产生了变化。 “三杀,三不杀”的信条,被彻底地废弃,只要有钱,只要有足够的钱,那么,他们就会帮你摆平一切的麻烦,帮你除去一切的“绊脚石”。 所以,近年来,死在他们手上的人,开始日渐多了起来。于是,也渐渐地开始,引起了朝廷的关注,想要在适当的时候,除去他们…… 恰在此时,就发生了太子和三皇子被袭击的事件,所以,这一帮人,就将心思用在了“刺之翅”的身上。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用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的“刺之翅”,去刺杀一个他们立意要置之于死地的皇子,想来也是物尽其用吧…… 当然了,这件事可以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只要端木阳死,那么,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将矛头指向这一班只会隐藏在地下的黑暗之中,算计着别人的政客的手里…… 所以,当那个为首的人,将这一番话说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的眼睛,都重重地亮了一下。 “刺之翅”…… “可是,若是找到了‘刺之翅’的话,难道大人就不担心,它的不可驾驭性么?” 担心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直到这句话说完,在看到周围的视线的时候,那个人,才知道的话,究竟有多么的唐突—— 事到如今,生死存亡。试问一下,是否还有人担心这个所谓的“刺之翅”的不可掌控性呢? 是的,这并不叫杞人忧天,可是,这却叫多此一举。 “张大人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可是,鱼与熊掌,岂可以兼得否……” 一句话,将问题又一次地摆上了桌面,也将由于端木阳回到京城,而导致的直接的后果,直接地摆上了桌面—— 是的,鱼与熊掌,岂可以兼得? 而一道政令,一个解决事情为准则的办法,则也是有着这样的基础的——有利的因素的多少,就决定了这个办法,是否行之有效,或者是效果显著。 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可以令到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满意的答案,也没有令到全天下的人,都拍手称赞的政令。 一道政令,一个办法,在保证了一部分人的利益和发展之外,必定会损害另外一些人的利益。 239——密室里的密谋[三] 239——密室里的密谋[三] 当然了,这一道政令,甚至是一个办法的最终,执行与否的结果,发布与否的结果。则是要看一个比数——那就是,损害利益的人群,和保证利益和发展的人群之中,是否可以成正比,是否可以有助于这个国家,或者是目前发展的长治久安—— 不是一劳永逸,而是长治久安…… 看到大家又再沉默下去,那个为首的人,轻轻地咳嗽了一下,然后,他将自己的双手按在桌面上,用力地清了清声音,再一次地以提醒凝聚众人的注意力的方式,以沉重十分的语调,大声地说道: “当然了,我们也不想事情变成而今的样子的……可是,各位,与虎谋皮,就要有被虎食的觉悟,所以,现在的我们,很可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了,老夫在这里,还要请大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用来应付接下去的一切……” “一个好汉三个帮——任何的险境,都是要靠我们大家的力量,一起来度过的……在之前的数年里,我们曾经这样携手,度过过无数的危机,那么,这一次,老夫相信,我们仍旧是可以的……我们仍旧是可以度过这一次的危机的……” “只要这一次的危机度过了,四皇子端木灼已死,六皇子飞翼未丰——各位,请相信老夫,未来的整个旭国的天下,就是太子殿下的——而我等忠心事主,太子殿下,是绝对不会亏待我们的……” “所以,老夫想说的是,老夫在此,以老夫为官数十载的声誉,以及太子殿下向来宽厚待人的声誉来担保,太子殿下,绝对非端木灼之类的薄情、暴戾皇子……” 那个为首的男子,再一次,以鼓动式的声音,将所有的人的心神,都凝聚起来,将他们的欲。望都再一次地挑了起来——可以预见的成功,可以看得到的辉煌无比的前途,甚至是可以触手可及的高官厚禄,在这些人的心里,同时地引起了强烈的共鸣…… 于是,议论之声,又一次地展开起来,此起彼伏。 “是啊,是啊,这天下,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嘛……什么时候说了不是了?只是那措那些人,不自量力地想要挑战天威而已,我等只是匡扶正义,替太子殿下分忧而已……” “是啊,是啊,我等为太子,就是为了旭国的将来,试问一下,我们这些一心为公,一心为主的人,太子殿下,又怎么会怀疑我等的忠心的呢?”、 “是啊,是啊,本来,太子继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都是那措那厮不自量力,枉想挡在前面,而我等一心为国,一心为主,自然要为太子分忧,为我主分忧了……” “是啊,是啊,那措一手蔽天,早已人神共愤,而今,我等奋起而抗之,也是为国出一份绵力啊……” “是啊,是啊……” 慷慨激昂的声音,在整个暗室之中,激起大家的热血沸腾。几乎所有的人,都将自己的这一场使命,说得是如何的光明磊落,如何的正义无比。 正义的外表,遮挡了权,欲的内心,这一班人的粉饰,也只能令那些旁观者更深地层地看到了人性的怎私,以及卑劣。 可是,人性如此,谁人能够改变? 听着这所有的人,都说得如此的激动。那个为首的人,只是淡然的附和着,语调之间,不时地激励一下,就仿佛这一班人正在继续着的,是一项如何伟大的事业一般—— “是啊,是啊,张大人说的对,太子继位,本来是天经地义,只可恨那措那厮,心怀不轨,想要图谋天下……结果,他枉送了四殿下的命……” “是啊,是啊,吕大人说得极是——为人臣者不忠,是当诛之……对于那措这样的人,我们是不应该容情才是……我们这是在替天行道,替太子的未来天下重振朝纲……” “不错,不错,叶大人真的是一语中的……我等为国分忧,为太子分居,为陛下分忧——此等忠心,天地可鉴定……” “是的,是的,为人臣者,当如那舍将军之所言……” …… 恰到好处的附和,只是换来了更加激昂的群情,霎那间,那个性格柔弱的太子,在这些人的心目中,顿时成了神祗一般地存在。在这个刹那间,几乎所有的人的心目中,都现出了这样的想法—— 协助太子,以正朝纲…… 可是。事情真的如大家所想么——又或者说,事情,真的会朝着大家所想的方向,发展下去么? 这个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没有人看到,就在大家同时地被自己感动,也被身边的人感动着的时候。 就大家甚至摩拳擦掌,恨得不立时就要为太子殿下献上自己的头颅,抛洒自己的热血,将自己的千古声名,变得仿佛神祗一般,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时候。 就在大家的口里,虽然谦虚着,可是,却都当仁不让的认为,太子殿下的天下,是要靠自己支撑下去的时候。 当所有的人都认为,太子即位,这天下一定会给一个辉煌的前途的他们……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屋子的边缘。那个就连灯光都无法企及的淡淡的阴影里,那个为首的人的眼眸之中,终于都流露出淡淡的嘲弄的感觉——这一班人,是否将未来想得太好了呢? 又或者说,不是他们将未来想得太好,而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本来就是不他们想像中的那个样子。 只能说,这些人的眼光,始终还不够长远,始终还看不到彼岸的彼岸。 所以,在此后的此后,在等待着这些人的命运,也绝对不会是这些人想像中的样子。 而等待着这些人的,将会是一个不堪的将来——甚至是,这些人的生命中,根本就没有将来的那种东西。 那是因为,未来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属于他们的一席之地…… 皇位之争,向来是皇子之争,群臣之争,宫内之争,骨肉亲情之争。 败者,固然之万劫不复,胜者,也是极其惨死。 没有哪一朝,那一代的帝王,在登上皇位之前,不是满手的血腥——亲人的,兄弟的,臣子的手足的,甚至是兄弟父母的。 带血的皇冠,被金碧辉煌的色泽所掩盖,所以,就没有人知道,其实那玉座之上,流转着的光辉,正是血腥和怨怼……是那些已经死去的,亲人的血。 要知道,弑皇子,杀朝臣,向来是为新君所不能容的事情。而今,这些人,已经开始密谋借助外力,除去皇子的地步了。那么,若太子真正继位,真能留得下这些人吗? 新君即位,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粉饰太平,替自己的声名,增添光彩。试问一下,哪一朝的君王,还会把自己隐藏在黑暗里的刀锋,放到阳光之下,给万民瞻仰这把黑色的利刃上,曾经沾过的,多少兄弟的血,多少朝臣的命呢? 要知道,新君即位,第一时间开刀的,就是以前誓死效忠,就是以前那些曾为了自己的王位,洒落了满地血腥的刽子手们…… 所以,相信他日端木齐若是登上皇位的话,这暗室之中的人,除了这个为首的“大人”之外,其他的人,应该是无一幸存…… “第一,去找‘刺之翅’。在保证太子殿下安全的情况之下,将三皇子端木阳就地处决——到时,端木阳死在阿伦的军中,而一个皇子之死,无论他是否有罪在身,无论他是否是回京问罪。可是,随着他的死,很多的问题,都会浮现出来,那样的国之大事,则是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去掩饰的——” 240——下一轮的较量 240——下一轮的较量 是的,问题的重点,就在这里。 皇子之,国之根本,皇之子,国之贵胄,若是一国的皇子,无缘无故地死去了,那么,无论是站在谁的立场,都会将这一件事情,追究到底的。 而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这件事,第一个被波及的,就是皇子的死亡地点,以及当时在他的身边,存在着的人。 那么,追根溯源。究其原因,所有的问题,都会齐齐地暴露出来。而到了那时,事情,就不再是阿伦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的叶赫那拉家族的事情——无论这件事情,阿伦是否会一力承担。可是,单单是皇子的一条命,不要说是他,都将会是即便整个叶赫那拉家族,都无法承受的重中之重。 到了那时,帝王因为端木灼之死而产生的歉疚,将会消失,帝王因为端木灼之死,而对禧贵妃等人所做的让步,都会消失。而到了那时,帝王会直接将所有的矛头,直接地对准备叶赫那拉家族,他会将所有的矛头,直接地对准任何一个可能是害死他的另外的一个儿子的凶手的人。 无论端木阳是否有罪,可是,帝王却不能接二连三的在失去一个儿子之后,再失去另外的一个儿子。 不要说是帝王,即便是整个端木家族,都已经失去不起…… 要知道,太子端木齐,才是这一班人的未来,才是这一班人的核心,可以说,若是没有了太子端木齐,那么,他们此前所做的一切,都将会付诸东流,毫无价值。而他们的未来,也会变得和叶赫那拉家族一般,前途无光。 这是一心想要在皇子之争中间,立有一席之地的这一班政客们,最不能容忍的事情。 不能容忍,所以,绝对不能任其发生…… 而有了第一,是不足以对付那措兄弟那般可怕的人的,所以,这有了第一,就要有第二,甚至是更多的,可以保护行动胜利,万无一失的先决条件…… 周围一片寂静,灯影下,那个为首的人的话,正在继续…… “第二,将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端木阳进京,路途受袭的这件事,上达天听——当然了,有些地方,是需要改变一下的——那就是,我们将太子路途遇袭,向多罗求救的消息散布出去……毡木,多罗的大军,正在秋后演习,这个消息,是也不是?” “回大人的话,是的……” 一个声音低低地答了一句,随即垂下头去。秋日将近,正是演习的好时机,所以,这段时间,各地的大军,也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换防,所以,这个时候,无论是哪一路大军的异动,都不足为奇—— “那么,毡木,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回头,你去兵部备个案,将多罗演习的地点,稍微靠近一点,时间恰当一点,然后,事情就会变成了太子遇袭,向多罗求救,而多罗救下了太子殿下,正送往回京的途中……” 所有的人,都开始面面相觑,然后,点头。 不得不说,这姜,还是老的辣啊,老将出马,一个,还是等于两个啊…… “至于第三件事嘛……” 话说到这里,忽然微微地顿了一下,所以,正在倾耳静听的大家,忽然开始觉得一滞,竟然不知道要如何的接下去—— 直到过了片刻,那个声音,又再一次地响了起来:“这至于第三嘛,就是着人将这个消息,告诉六殿下端木玉……” 那个声音乍一响起,几乎所有的人,又一次地表示震惊了。他们的眼前,都同时地出现了一张少年老成的,眼神冷酷如冰雪的少年的脸。 那个少年,有着少年一般的年纪,可是,却有着一般的成年人都难以企及的沉稳,以及冷酷,那一个少年,又是端木王朝里的,又一朵奇葩。只不过,可惜的是,那朵奇葩,并不是长在他们灌溉的花园里的花草,所以,就注定了要借他们的手,夭折在还没有完全绽开的时候。 六皇子端木玉。 不得不说,这个主意,真的是好极了。 有消息称,六皇子端木阳,曾经屈尊降贵地,想要向叶赫那拉家族靠拢,可是,却遭到了那措的刁难。想来,对于这个如此心高气傲的六皇子来说,这将是他的人生的最大的耻辱的一笔。 所以,若是被这位六皇子端木玉知道了端木阳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而换取和叶赫那拉家族合作的机会的话,相信这位眼高于顶的六皇子殿下,是绝对不可以容忍的—— 非敌即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那么,在这宫里,在这朝中,他们是否可以借助端木玉的势力,将端木阳的所有的后路,全部都截断,然后,再也没有办法活着回到京城里来? 正是金秋十月的天气,干燥的枯叶子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如此一天一天地过去,如此一天天地飞扬,直到大草原上,所有的绿意,全部都淡化成那样的枯黄、枯黄如天地的灰色的色调。 于是,进入了金秋的大草原里,到处都变成异于油绿的颜色,在风起的时候,那些枯黄的叶子,便是一场又一场的诀别似的乱舞。 位于这个大草原中侧的小小的驿站,在这个黄昏到来的时候,又迎来了又一批的客人——文书的交换,入住的安排。还有那两个始终地被簇拥在人群之中的,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年青男子。 虽然惊奇,可是,小卒们依旧苛守着自己的本分,在安排好一切之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远离贵人,就是远离是非。 那些一直跟随在那些人之侧的下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人来人往,戒备森严。于是,这个小小的驿站里,又一次的热闹起来。 在那些驿站小卒的心里,这一批客人,也会和以往的数十年一样,在这里,只做短暂的停留,会在黎明来到前的一刻,离开这里,然后,和以往的无数的来往的公使一般,消失在海洋一般的大草原上。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并不是他们想像中的样子…… 在半夜三更的时候,有一把火,众驿站的后侧,忽然冲天而起,仿佛是一朵款式奇异的花枝一般,将这异于黑夜的美丽,以这样的突兀的方式绽放开来。 那把火,是在半夜三更的时候,从这个小小的驿站里,静静地燃烧起来的。 本来,刚开始的时候,那火苗还只是小小的一簇。可是,到了最后,竟然演变成了巨大的火舌。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兽,伸出了巨口,将整个驿站,都吞噬殆尽了—— 而那冲天而上的火光,狞笑着,吞噬着、由外及里,将身边的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全部都焚毁殆尽。只剩下奔逃的,哀号的声音,正如同砂落平原一般,逐渐地平静下来。 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火光,就只剩下炎热。就只剩下死神交错而过的身影,秋末的荒原里,枯草飞扬。那样的火势蔓延一般的狂烧怒炽,将这一片天空烤得通红,红得就连四周那曾经刺骨的风,都带了几分疯狂的暖意。 白骨在火堆里发出“吱吱”的声音。那是已经被事先杀死的人,以及所有的血肉,都正在漫天的火堆里,逐渐地化为灰烬。 四周的枯草,也被燃烧起来,无数和向外突围的火光,仿佛一条条小小的蛇儿一般,蜿蜒着,起伏着,以匍匐的方式,朝着远处扑去。那样的燎原一般的火势,就如同这世间最恶毒的诅咒一般,一旦燃烧起来,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 241——关于魔的传说 241——关于魔的传说 有一个身着一身黑衣的人影。始终就站在流风的出口,始终就站在高处的最高处。 一直以来,他的眼神里,没有嗜血,没有冷肃。他的黑白分明得近乎没有焦点的眸子里,只是有些闲淡的光。 可以说,自从大火燃起的那一瞬开始。那个背负着双手,迎着夜风的黑衣人,都只是用有些淡然的眸光,冷冷地望着这一座几乎人尽皆知的驿站,而今变成满是焦炭的废墟。他望着无数的人在火中哀号,在烈焰中挣扎。他的眼中,始终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夜来的风,带着火的气息,四散在原野里。几乎每一缕风,都记下了片刻前的惨烈,几乎每一缕风,都在哽咽地讲着这个故事…… “主上,小人等,已经按照您的事先的吩咐,将这里的人的饭菜里,以及睡觉的房间里,借助风的力量,将迷香送进了每一个房间——因为全部都中下了我们布置的迷药,所以,到了现在为止,包括驿卒在内的一百零八个人,没还在这火海里,并有一个人可以逃脱……” 年轻的黑衣人走上前去,低着头,将自己事先侦知的情况,一一报知。而那样的血腥的事实,在这个人的口里吐出,依稀地带了刀兵交错时的冷意。 一百零八条人命,就这样没了。这一场死亡的祭献何其的庞大,这一场死亡的代价,又是如此的惨死。可是,想来不会有人相信的是。这包括了驿卒在内的一百零八个人的死亡,都只是做了其中的两人的陪葬…… “你们看看,这黑夜里燃烧起来的火花,有多么的美丽啊,象不象一场盛世烟花呢?” 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这夜空之中,轻轻地响起,那样的迷离而且美丽的声音,就仿佛是落在轻雨之后的叹息一般,隐隐地带着恶毒的美丽。 身边的人,都没有说话。事实上,他们也是没有办法去答这个心思百变的主子的任何一个字眼的。从来,他们的全部需要做的事情,都只是“领命”,应“是”,然后,将自己的一切的承诺,变成现实。 他们,不需要回答问题的技巧,还有能力。 “要知道,用无数的人的生命来点燃的烟花,它的绽放,才会是绝世的美丽……” 那个人,似乎并没有想过有谁会回答他的话,只是静静的,幽幽的再一次的说道。 是的,没有什么,比之人的生命的绽放,更加的美丽,当然了,也没有什么样的烟花,比之绽放在人的血肉上的鲜花,更加的灿烂…… “这烟花,我很久以前,就曾经放过一次,而今,已经是第二次了,无可否认的是,每看一次,你就会再想要看一次……再看一次……” “啊,你们看看,多么美丽啊……” 有多久了,他也是这样,站在那一片堪称圣地的地方,也是用着同样的方法毁灭一切,今日也是如法炮制。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当做人杰,生当居人上。当他们踏着如山的尸体前行。挡住他们的,始终会化成灰烬,天地万物,也只能是他们掌中的棋子。 既然天不绝他,没有送掉他的性命,那么,他就可以逆流直上,然后,直达到那一个王座之前—— 就让他将所有的尸体铺在他的脚下,还他一路荣耀…… 寂静的夜空,只有波波泛出来的热气,正在冲击着人们的视线,而那夜来的风,仿佛都被改变了方向,将这些炽热的,还有滚烫的气息,送到了这一片草原的任何一个方向…… 那个人的梦呓一般的话语,在众人的头顶,再一次地响了起来,轻浅的声音,在这流风之中,仿佛还带着神往般的叹息—— “没有什么花儿,比这开在人——体上的烟花更美丽了……啊,你们看,他们是多么的美丽……”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峨嵋京城,处处人头涌涌,到处金碧辉煌,宽衣大袖的达官贵人们,正乘车骑马,穿行其中,匆匆来了又去。 又是一天的夜幕降临的时候了。明月当空,照万里河山。整个京城里,就连外面的万里草原之中,都被照得如同白昼。转眼间,又是一年的中秋节,又是八月十五的好日子。 本来,每一年的中秋,每一年的月圆时分,人们会习惯地走出家门,在月光之下,载歌载舞,欢度中秋,那时,所谓的月饼,会散遍各个角落,人们吃着月饼,讲一些传说中的趣事。可是,今年的中秋将至,京城之中,却是一片的冷清。 也可以说,自从那件事出了之后,传统中寓意着团圆和美好的月轮,却不啻成了宫女们的诅咒。 自从上月月圆开始,京城之中,有时甚至是皇宫里,就开始有了年轻的女子们失踪的事件发生。而每到十五的那天,荒无人烟的草原的彼端,都会传来女人的哀嚎,还有男子的哀求。那样的声音,会持续整整一夜,当隔日的太阳升起,一切,又归于寂静…… 中秋将至,又是一个月的十五了,可是,在众人的心里,那个恐怖的日子。却就要来了。于是,人人自危的宫女们,都禁不住加快了脚步,想要结束自己一天的工作,回到自己的小房子里去。 七年奴,五年婢,她们可不想将自己的小命,还有大把好年华的年轻的生命,白白地葬送在这深宫大院里啊! 明月照浓影,皇宫之中,最北的冷宫里,付出了一声的厉呼之后,却归于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低低的声音在说话: “如何了?” “都办妥了……请主上放心,明天,这里又会多一具尸体——我们再在沿途布下线索,相信这一次,一定可以将她绳之以法的……” 冷宫的暗影里,一个男子的声音,似是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地,低低地回答道。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就好了!” 一个如释重负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 “本来,我们也不想做得这般绝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若不这样对她,下一次,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样的祸端出来呢……月照满轮,血魔起,相信这个传说,风一般地传遍京城的时候,她的死期,也就到了……” 那个几乎是个胸有成竹的声音,踌躇满志。 “可是,有她在,我们的心里,实在是不安乐啊……谁知道,哪一天,就会轮到我们呢……” 男子轻声地劝慰着女子:“不怕,很快,我们就不用怕她了——利用这些人来对付她,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既不会暴露我们,她也会得到惩罚……” 是啊,那样的一个人,为了挽留自己的生命,妄自动用了落家的咒术,而今,变得要以血维生,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劫难,会轮到自己的头上去呢? 那人把起头来,望着重重帷幕之外的明月,眉间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与人分忧也好,得人之助也好,总之,那个女子,绝对不可以再活下去…… 可是,那样的强大的血咒,那样的决绝的祭献,那样的不顾一切的毁灭,那个已成了魔的女子,放眼这天下,可还有谁才是她的对手么? 而,自己,还有命不久矣的那人,这一场角逐里,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胜家? 他?她?又抑或是千古不变的时光流程?这个问题,他并不能回答。当然了,他所不能回答的,除了这个,甚至还有未来的、一切的,所没有发生的事情…… 但不论怎么说,他却知道,那个最后的赢家,总归不会是自己…… 当他立下血誓的一刹那开始,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的那一个刹那间开始,他就知道,自己的这一生,甚至此后的每一生,都不再属于自己…… 242——端木玉的愤怒 242——端木玉的愤怒 端木玉觉得很愤怒,十分的愤怒。因为愤怒,他的手指正用力地握紧,少年如玉的肌肤上,竟然迸出了几条细细的蚯蚓。因为愤怒,他的原本红润的脸,变得苍白。他的沉默而阴沉的眼神,都几近扭曲。 冬日的早晨,是看不到太阳的踪影的,只有零星的碎雪,仿佛是被撕碎了的柳絮一般,正从灰暗的天际,飘然而落。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可是,却也是端木玉在今年内,最不开心的一天。 今日的端木玉,身上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长袍,外罩一件亮绸面的乳白色对襟袄背子。袍脚上翻,塞进腰间的白玉腰带中,脚上穿着白鹿皮靴。衬得他更加的精神抖擞。本来,端木玉的心情还是不错的,可是,就是他走出门口,准备去用早膳的时候,所听到的一番话,却使她的脸色,彻底地冷了下来。 长身玉立的少年,此时正坐在正厅之中,定定地望着眼前的檀木制的台桌,英俊的脸上,泛现出深深浅浅的怒意。 端木玉是一个十分英俊的少年。他柳眉星目玉面朱唇,俊俏如斯冷冽如斯,他的乌黑的发,细心地被拢起,在头顶梳了一个簪,用一支上好的发冠束住了。衬得脸上肌肤冰雪一般白皙剔透,淡漠肆意流露,眉峰陡峭,宛如山巅一抹终年不化的雪。 端木玉在发脾气。 可以说,在仅仅一个早上的时间,因为极度的愤怒,端木玉已经失手砸碎了一个茶盏,然后,他连接地扔了十二个杯子,三个花瓶。甚至于,他的突如其来的愤怒,令所有的人,都感觉到不可。就连一直地坐在他的下首的阿雪郡主,都开始噤若寒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成排的下人,都站在客厅的门外,斑驳陆离的树影,将他们的影子拉长。那些清一色的灰色人影,个个都尽量地将身体,往后缩一点,再缩一点,想在最大的程度上消弥自己的存在感,以避免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没有人说话。 整个空间,就只有端木玉的重重的喘息声,还有他的手上的鲜血,不停地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 端木玉的手在流血。那是因为他把茶盏打破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直到现在,他的被完成割伤的手,还有血滴,长线般地滑落。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问上一句。 早在端木玉刚刚发威的时候,那个试图想要帮端木玉包扎的下人,被盛怒之下的端木玉一脚踢了下去,生生地断了两条肋骨,直到到了现在,还在地上没有能爬起来。 满堂的人,人人自危,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扶他。 客厅里的气氛,僵着,硬着,就仿佛是被拉到了极限的弦一般,仿佛只要轻微地用力,这根弦,就会彻底地断裂,这个平衡就会被失去,然后,一发变得不可收拾。 要知道,端木玉的脾气,可真的算不上是好。 他的三次的发脾气的纪录,到现在,跟随他超过三年的下人,也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端木玉第一次发脾气,是在三年前。那一年,他刚刚十岁。那一年,因为他的最心爱的表姐被送到遥远的边塞去,准备嫁给那个最具权利的那措的长孙。端木玉的那个表姐,是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在整个后宫之中,更是以性情温和,待人宽厚而称著。可是,就是这样的兰心慧质的一个女子,却迫不得已地成了政治上的牺牲品。成了平衡这天下权利布局的一枚棋子。 不服于这个决定的端木玉,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在身披嫁衣的木娜郡主,一般哀戚地拜别了京城宾时候,那个一直阴沉着脸的端木玉,终于发了一场脾气。看到主子发脾气,所有的下人都想上前劝阴。而那个状若疯狂的年轻的主子,在急愤之下,一连举剑杀了三个意图上前阻拦他的下人。 所有的经历过的人,都还记得,那年的血,飞溅了所有的人一身,一脸。那个挥剑的少年,一身的白衣,都被染红了,如入血池。可是,如噩梦一般不能为人们所忘记的,除了那浑身的血,还有那个年仅十岁的、充满疯狂的眼睛,以及血红的眼睛里,那迸射出来的、不顾一切的、绝望的光。 那一年,漫天的大雪,碎瓣一般地从天际泄落下来。可是,那样的漫天的白,还没有落到地上,就被满地的血,染得血红,血红。 那一年的血,流了一地,散落在冰雪里。那样的刺眼的红色,晃花了所有的人的眼睛。所以,在这个六王府里,只要一到落雪的季节,只要有人经过那一片曾经杀戮过的土地。那些人,就仿佛是看到了那年的血一般,噤若寒蝉——那曾经的杀戮,就仿佛是一条长长的刺,直到了三年后的今天,都仍然的被这一大堆的仆人,记忆犹新。 端木玉的第二次发脾气,则是在一年半以前。 那一次,是因为在朝堂之上,帝王封了一个端木玉喜欢的女子为贵人,端木玉知道之后,去见端木术,想要阻止,可惜的是,一意孤行的端木术,不但不听从端木玉的劝告,还怒而斥退了他。于是,那一日,从宫中归来的端木玉,在大发雷霆之下,竟然纵火烧毁了整整三座园子。就连他自己,都在那漫天的火堆里,差一点儿,没有办法脱身。 如果说,这此前的两次发脾气,都足以令人心惊胆战之外。可是,那个在深宫里的端木术,却对端木玉的这一切的行为,置若罔闻。 可是,也就是从那天之后,端木玉就没有再发过任何的脾气了。 不要说是发脾气,日渐变得沉默的端木玉,甚至连大声说话,都少之又少。 也是从那天之后,端木玉的整个人,都仿佛是变了一般,阴沉内敛,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生气,或者是伤心的样子。 可是,不再将生气,或者是伤心的表情,流露于表面的端木玉,却更加的可怕,那种可怕,就仿佛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郁,还有疯狂,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如此乖舛,如此可怕的六皇子,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会大开杀戒。 而今,端木玉已经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少年,已经有了一副恍若成年人的身形。可是,端木玉的深沉,以及内敛,却令那些在他的身边长处久待的人,更加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三年了,而今天,就是端木玉第三次发脾气。 没有人知道,盛怒之下的端木玉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就如没有人知道,这端木玉的第三次发脾气,会是什么样的结果收场一样。 静。 寂静。 有冬日的风,吹过寂静的庭院,在掠过半开的窗棂的时候,发出“呜咽”的声音,仿佛在劝慰着这个任性的少年,可以知道,什么才是悲天悯人。 怎么办? 怎么办? 要怎么样,才能将端木玉的心里的火,完全地消弥?要怎么样,才能令到这个少年的皇子,将这把无名之火,完全地消弥呢? 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阿雪郡主有些坐卧不安坐在属于自己的坐子上,望着端木玉的逐渐变得铁灰的脸,向来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的阿雪郡主,终于十分委屈地撇了撇唇,心里,开始觉得十分的难过。 阿雪郡主,觉得泫然欲泣——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是自己变得讨厌了,还是六皇兄变得不再喜欢自己了——抑或,对于端木玉来说,可是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所以,在自己的面前,就连最基本的情绪的掩饰,都变得不屑? 243——阿雪郡主的小委屈 243——阿雪郡主的小委屈 在阿雪郡主的心里,端木玉至所以这样的发脾气,那原因肯定是端木玉不喜欢自己了,也不爱和自己玩了。又或者说,是自己的出宫,耽误了他的什么事情。引起了他的不悦。而自己,这一趟好不容易的出宫游玩,就因为端木玉的如此乖戾的脾气,而变得了一场无趣的伤心之旅。 而将她的这样场出宫之旅,彻底搅乱的。也不是别人,正是她一心一意地地想要追随着的六皇兄,端木玉。 要知道,自幼在皇宫里长大的阿雪郡主,因为长得冰雪聪明,乖巧可爱,更因为是由皇后所出的小女儿。所以,一向都是端木术的掌上明珠。 更因为深得帝王和皇后的宠爱,所以,阿雪郡主,在这个偌大的后宫里,有着绝对的优越的条件。而她,也是整座皇宫之中,所有的人巴结的对象。 要知道,在宫里的时候,阿雪郡主的日子,虽然过得十分的闷。可是,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甚至是那些个三宫六院的妃嫔们,什么才人、贵人们,都知道作为端木术的掌上电脑的阿雪郡主,是绝对得罪不得的。 所以,那些个都将心思摆在端木术身上的后宫嫔妃们,都是在尽量地忍让着阿雪郡主,都不想和这位虽然刁蛮,可是,却十分的得端木术宠爱的小郡主作对。 所以,如此的放纵和忍让,也就间接地养成了阿雪郡主的骄纵无比的坏脾气,还有就是说一不二的独断专行的性格。 可以说,在这座后宫里,只要是阿雪郡主说一,除了端木术和皇后之外,就绝对没有人说二。只要是阿雪郡主想要的,无论有多么艰难,端木术都会让人找来给她。可以说,这个如此受宠的小郡主,心里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都有人会想办法,让她得到。 可以说,在后宫之中,除了端木玉和皇后,若是阿雪郡主认第二,绝对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认第一的。所以,向来在皇宫里,如入无人之境的阿雪郡主,一向都是天不服,地不怕的。而端木术都曾经说过,阿雪郡主就是个天皇老子都不怕的角色。 可是,人常说,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几乎令所有的人称奇的是,阿雪郡主的这些所谓的优越感,每一次,只要是一看到那个才不过比阿雪郡主大一岁多的端木玉时。就马上变成了零。 可以说,只要端木玉在,阿雪郡主,就会变成乖乖女一般的存在,几乎对端木玉言听计从。 阿雪郡主十分喜欢端木玉。而几乎第一次,只要端木玉一进宫,殷勤的阿雪郡主,都会跟在端木玉的屁,股后面,讨好他,甚至是奉称他,无所不用其极。 可是,饶是如此。那个眼高于顶的端木玉,还总是摆出一副对阿雪郡主爱理不理的样子。 可是,越是这样,阿雪郡主就越是喜欢跟着端木玉,这不,为了能跑到端木玉的王府里来住几天,她可是撒尽了娇,用尽了办法。 而阿雪郡主的这一次出宫,按她的本意,可是想要好好地出来玩个够本的。可是,这个六皇兄好象和以前不一样了一般,动辄不是发脾气,就是拿她去捉弄人,不得不说,这都不是阿雪郡主想做的事情。 虽然,捉弄人和欺负人,都是阿雪郡主以前喜欢做的事情,可是,她的捉弄,只是在于开心,只是在于心血来潮,捉弄玩了,“哈哈”一笑,就可以当成是没有事情发生一样。 可是,她不喜欢的是,端木玉在捉弄完人以后,那种掌控一切的自得感觉,还有就是那种得到了猎物的欣喜感觉。 在那个时间,阿雪郡主是被忽略掉了的。就好象是忽略一件小小的工具一般,在用完了之后,就被人彻底地扔到了一边,然后,直接的忽略掉了。 这样想着,阿雪郡主的心里,越发地觉得委屈起来。再到了最后,所有的委屈,都化作了不甘,然后,都化作了黯然神伤的挫败的味道。 阿雪郡主望着怒火正盛的、连眼角都不会扫自己一眼的端木玉,不由地站起身来,跟着被端木玉摔碎的瓷器的碎屑,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外走去。尖利的瓷器的碎片,在脚下发出不甘心的响声,那声音,仿佛枉死的人,在生命最后发出的鸣叫,以及不甘。 既然六皇兄已经不喜欢自己了。那么,自己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呢?要知道,六皇兄今日可以对着自己发火,那么,下一次,他也一样可以把自己当成那些下人一般地,生杀予夺。 心里想着自己对端木玉的好,甚至是端木玉对自己的冷落以及无情。阿雪郡主忍着眼睛里盈盈欲滴的泪水,想要离去——说实话,看到端木玉发脾气,他是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停留了。 “站住——” 看到阿雪郡主如此不管不顾地起身,甚至漠视着自己的所有的感觉。身后,蓦地传来端木玉的深沉的声音—— 这个丫头,是不是还嫌他现在不够烦,还嫌他现在不够乱?所以,还要走出这府门,然后,替他添乱呢? 端木玉是一个从小到大都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所以,他更加的讨厌别人会来麻烦自己。此时看到阿雪郡主起身,他的下意识的念头就是——这个丫头一定是坐不住了,又要想着出去调皮捣蛋去了? “你要去哪里?”质问一般的声音,听在阿雪郡主的耳里,更象是包裹着冰雪的花瓣一般,指尖轻触之下,满手的冰凉。 红色的廊柱之下,是成排成排的仆人,天外,阴沉的天际,第一场雪,正飘摇而下,那可是阿雪郡主最喜欢的情形。而阿雪郡主,几乎在每一年的第一场雪到来的时候,都会穿一身红色的衣服,迎雪起舞,那感觉,就仿佛是绽开在雪地上的红梅一般,醒目耀眼,令所有围观的人,惊艳不已。 而今,看到冬季的第一场雪,端木玉的眼神,微微地黯了一下。 听到端木玉的呼唤,阿雪郡主站住了身体。她才一回过头来,就看到了端木玉的阴沉得仿佛是天欲雪时一般的灰色的脸。 阿雪郡主心里的委屈,如潮水一般地涌了出来。她用泪水盈盈的眼睛望着自己的衣角,轻轻地扁了扁嘴,对着端木玉微微地屈了屈膝: “既然皇兄没有空理妹妹,妹妹就先回宫去了,就此别过。” 听到阿雪郡主的话,再看看她红红的眼睛,端木玉微微地愣了一下。 阿雪郡主要回去了么?那么,她想要回去,可是因为自己刚刚发了脾气么? 可是,就是这么小小的事情,就令到那个向来极其依赖,极其缠自己的阿雪郡主,就要离自己而去,宁愿回到苦闷的宫廷里去?那么,是不是自己真的是发了太大的火,伤了这个妹妹的心? 端木玉的脸,更加地沉了下来。 “谁准你回宫去了?回去,坐着……” 几乎是蛮不讲理的声音,从端木玉的口里吐出。那样的突如其来的挽留,令到阿雪郡主,都忍不住地诧异起来。 六皇兄,这是在挽留自己吗?可是,这天底下,有这么生硬的挽留吗?任阿雪郡主怎么听来,都象是暴戾的狱卒,喝斥犯人的声音啊…… “我要回宫……” 要知道,诧异归诧异。再想起这几日的委屈,以及苦闷,还有端木玉如此凶蛮的样子,阿雪郡主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了出来。她勉强地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别扭地转过头去,不再去看端木玉的脸,只是用带哭腔的声音说道: “六皇兄欺负阿雪,阿雪要回宫去了……” 244——再一次的搏奕 244——再一次的搏奕 我要回宫。 六皇兄欺负阿雪…… 我也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既然,在你的心里,没有我这个妹妹,那么,我就消失,或者永远都不见你…… 阿雪郡主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她一边说完,一边就重又迈步朝着屋外走去。再也不理端木玉的任何的挽留。 看到红色的身影一闪,阿雪郡主就要离开。而阿雪郡主那样的这不掩饰的责备,使端木玉的呼吸都滞了一下——阿雪说他欺负她? 盛怒的火光,慢慢地消退了,端木玉微微地叹了口气。 端木玉一直都是不喜欢阿雪郡主的。他总是觉得,阿雪郡主,只不过是个被宠坏了的,喜欢恃宠而骄的小女孩儿。而端木玉是个做大事的人。若是把时间花在哄阿雪郡主这等小女孩的这种小事上面,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实在是浪费时间,又浪费精力的事情。 可是,今日的阿雪,却说自己欺负了她。 心里的火,莫名其妙地熄灭下去,端木玉叹了口气,上前两步,用手捉住阿雪的手臂,生硬地说道: “回来……” 阿雪郡主的扭了扭身子,却不肯听端木玉的话回头。 要知道,对于阿雪郡主来说,有一种很受伤的感觉。她的受伤在于,自己喜欢端木玉哥哥。可是,端木玉哥哥,却一点都不喜欢她,对着她的时候,要么是假装看不到,再要么,就是大发脾气。 要知道,在宫里,阿雪郡主是不受任何人的气的,就连端木术,不论是发多大的火,只要一看到阿雪郡主,就会马上换上一副笑脸,仿佛发火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我是在生气……” 端木玉努力地调匀了一下呼吸。他眸子里的、妖异的、红色的光,正随着他的呼吸的逐渐平稳,而变得慢慢地平和起来。 阿雪郡主仰起脸来,想要听端木玉把接下去的话说完。 “可是,我即便是再怎么生气,都不会忘记了,今天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我知道,你喜欢雪,所以,我们去用早膳,过一会儿,我陪你出去走走……” 少年端木玉,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抑制住了自己的怒气——是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若是再一意孤行地发脾气,那么,就只能失去更多,更多。所以,端木玉忽然想通了,既然,这件事情被他知道了,那么,他就一定会想出办法出来,要么阻止,要么,就大家都得不到…… 其实,端木玉的脾气,并不是针对阿雪发的。 要知道,对于端木玉来说,要想对付阿雪,有二十种以上的办法。而他根本就不需要用发如此大的脾气,去做到对于阿雪的郡主的任何一样事情。 而他至所以发这么大的脾气,是他暗藏匿于那措处的暗线,得到了消息。原来,那措在那日,至所以对端木玉提出,要他的本命佩的要求。归根结底,却是因为那个远在他方的三皇子端木阳,竟然在被那措的弟弟,叶赫那拉阿伦,逼于险境之时,那个向来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之的端木阳,竟然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向那措求和。 要知道,叶赫那拉阿伦,曾经是端木阳的帮友,所以,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情况之下,已经暂时性地答应了端木阳的要求,而且,已经快马加鞭地回京,而今,就在那措的府中,正和那措一行,商量着所有的事宜。 而端木玉,显然是最晚知道的这个消息的。而这个消息,对于端木玉的打击就在于。他不单单失去了和叶赫那拉阿伦的重修旧好的机会,更加的,他将再一次地败于端木阳的手下—— 端木玉一心想要拉拢叶赫那拉家族,想借用对方的力量,以帮助自己登上帝位。可惜的是,端木阳用极其极端的方式,已经捷足先登地和叶赫那拉家族更近了一步,协议即将达成,而那个自小就有着雄才大略的三皇子端木阳,将在有条件的屈服之下,变成搏击长空的鹰,即将翱翔九天,无比伦比。 端木玉知道,若是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庭沆瀣一气的话,端木阳的雄才大略,再加上叶赫那拉家的实力,那么,就再没有他们得不到的东西,,更有可能的是,端木家族的历史,将会改写,而其他的端木家的子弟,都将失去最后的机会。 当然了,这是端木玉,甚至是任何一个端木家族,都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而出其不意地再一次地输给了端木阳,这才是端木玉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所以,才一得到消息,那个来自持的少年端木阳,也是第一次,发了如此大的脾气。 阿雪郡主,不知道端木玉所说的话,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可是,无可否认的是,阿雪郡主,还从来没有听过端木玉如此的和颜悦色地和自己说过话过。所以,看着端木玉的虽然仍旧铁青的脸,可是,却依旧诚恳的神色,阿雪郡主又有些迟疑了。 是走?还是留下? 要知道,除了回宫,阿雪郡主是无处可去的。而今,她若是走了,很可能就再一次地回到深宫之中,可能要过好久,都没有办法再溜出来玩。可是,这若不走呢?若是不走,阿雪郡主是真的怕,以端木玉的如此暴戾恣睢的脾气,不会有朝一日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端木阳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克制了自己的情绪,他看到阿雪还在迟疑,于是,上前两步,牵起了阿雪郡主的手,朝着屋内走去。 在他们说话之间,那满地的碎屑,已经被清扫干净了。重新摆好的餐桌上,也摆上了精美的点心——要知道,端木玉是个事求完美的人,所以,他身边的下人们,每每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端木玉的所有的突发奇想。 阿雪郡主依旧有些闷闷不乐,又或者说是忐忑不安。她挨着端木玉坐下了,可是,有些发红的眼睛,依旧轻轻地瞟着端木玉,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自己所说,说不发火,就真的不发火了。 端木玉的脸上,甚至带了些说不出的微笑。他挥了挥手,拒绝了下人们的布菜,亲手将阿雪郡主最喜欢的桂花糕放到阿雪郡主面前的碟子里,然后,柔声说道:“快吃吧,这点心,都要凉了。” 阿雪郡主看了看端木玉,再看看自己碟子里的桂花糕,于是,再也顾不了许多的她,就夹起了点心,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要知道,端木玉的王府里的厨师,那个会做桂花糕的那一个,是端木玉花重金请回来的,而其中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阿雪郡主喜欢吃。 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来到端木玉的府第,阿雪可以在第一时间吃到最新鲜的桂花糕。 要知道,虽然端木玉并不喜欢阿雪郡主。可是,他也同样知道,阿雪郡主是个极受端木术宠爱的郡主,若是能和阿雪郡主走近一点儿。不但缓和了和皇后的关系。更有甚者,就连端木术,在有些事情上,都会看在阿雪郡主的份上,对端木玉少做忍让。 当然了,这只是阿雪郡主表面上的作用。而阿雪郡主在端木玉的心里,所起的最大的作用则是,在未来的某一天,这个在宫里横行无忌的郡主,说不定就会帮得上他的关键性的忙。 虽然,端木玉并不知道,阿雪郡主究竟帮帮上自己什么。可是,他向来是个未雨绸缪的人,所以,对于这个刁蛮的郡主,端木玉可以说,是在在有可能的情况之下,纵容着阿雪郡主的…… 245——针锋相对 245——针锋相对 要知道,对于端木玉来说,从来不会放过一个对他有用的人,还有就是,从来不会对他认为没有用的人,哪怕是用多一分的力…… 看到阿雪郡主开始大口大口地吃着点心,还不时地喝一口水,心里知道,经过自己的这一闹,阿雪郡主已经饿了,饿了,再加上心里放松了,这才能吃得下东西去。 看到阿雪郡主低头吃着东西,端木玉轻轻地吁了口气。要知道,这个如此刁蛮任性的郡主,总算是又一次地,被自己收伏了。而随着阿雪郡主的吃饱的肚子,刚才的不快,也会仿佛烟消云散一般地,从这个年轻的郡主的心里,弥散开去,雨过天晴。 阿雪郡主虽然任性刁蛮,可是,在这个后宫里,也的确算是个没有什么心计的,而且不记忆仇的主儿。要知道,在阿雪郡主的心里,不论发生了什么不快,可是,只要她的肚子吃饱了,那么,所有的不快,也就消失不见了。 当然了,这也是端木术独宠阿雪郡主的原因。要知道,身为帝王,看惯了身边的尔虞我诈,看惯了身边的勾心斗角。所以,是不是真的对自己好,是不是真的心无城府,相信在端木术的心里,都是心中有数的。而阿雪郡主被独宠,固然之有因为她是皇后小女的缘故,可是,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心无城府,毫无心机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令到帝王放下自己的戒心,也只有这样的女儿,才能令到为人父多年的帝王,宠爱不已。 端木玉将一碗亲手盛的小米粥,放在了阿雪郡主的面前。和桂花糕一样,这也是阿雪郡主最喜欢的早点,而端木玉,则是在这方面,做足了功夫的。 听到阿雪郡主含糊不清地道谢,端木玉这才直起了身子。他眸光沉沉地望了一眼那个为阿雪郡主奉上点心的下人,淡淡地说了句: “请洛阳先生,去本王的书房里,等候……” 请洛阳先生,去本王的书房里,等候。而今,端木玉终于都要用到落阳这颗棋子,这个谋士了…… 是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次,端木玉倒真的想看看,这个名满天下的落阳,要怎样的帮自己度过这一个难关—— 要知道,端木阳之和叶赫那拉结盟,只要那措点头,那么,就已经势在必行的事情,端木玉倒真的想要看看,洛阳要拿什么,却阻挡这一行“势在必行”的结盟…… 如果说,落阳能阻止这一场结盟,最好是令到端木阳,可以和那措一刀两断,又或者说,可以令到端木阳偷鸡不成,反蚀把米的话。那么,他就是端木玉的有功之臣。可是,若是就连落阳都不能阻止的话,那么,他端木玉也会对于落阳“刮目相看”乃至于“另眼相待”了…… 端木玉慢慢地握紧了手腕,年轻的眸子里,忽然迸出刺眼的光芒—— 端木阳…… 看到那个下人低首离去,端木玉这才伸手,从下人的手中,递过一块布巾,然后,递给阿雪郡主,让她抹一下自己的嘴巴。 看到布巾之上,抹下的污渍,阿雪郡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虽然同样是在这片草原上长大的草原儿女,可以说,阿雪郡主的身上,也是有着草原人的血性,以及豪爽的。可是,对于阿雪郡主来说,只要一到了这个六皇兄的面前,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要投其所好,然后,乖顺无比。 “皇兄怎么不吃呢?” 有些诧异地望着端木玉的面前,几乎没有动过的点心,阿雪郡主有些不解地望着端木玉的铁青的脸。忽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看来,这一次,六皇兄真的是生了好大的气的。若非如此的话,那么,不会到现在,还不肯用早膳呢…… “我不饿——” 端木玉微微地笑着,望着这个只小过自己一岁的阿雪郡主,摇了摇头: “而且,今天早上的点心,都是专门为你打造的,所以,只要你吃饱了,就行了……” “呃……”阿雪郡主点了点头,再望望这一桌子的,几乎被自己吃了一大片的点心,“嘿嘿”一笑: “阿雪就知道,还是六皇兄对阿雪最好……” 是的,虽然表面上,端木玉对着阿雪郡主冷言喝斥,可是,在心里,端木玉一定还是为了自己好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发脾气之余,还不忘记来哄自己开心,然后,只做一大桌子的,自己喜欢吃的点心出来? 望着阿雪郡主的脸上诚挚的笑意,端木玉的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了一下—— 他对阿雪郡主好么? 一句话说穿了,若是阿雪郡主不是端木术最宠爱的郡主,那么,端木玉可能会觉得,即便是多看阿雪郡主一眼,都会觉得累。可是,就因为阿雪郡主受宠,就因为阿雪郡主有潜在的可以帮端木玉的能力,所以,端木玉才会在细微之处,投其所好,以及他日的更大的收益 …… 只是,这些事情,都是万万不可以让阿雪郡主的知道的。就如端木玉不能让阿雪郡主知道,自己对于她的好,其实都是建立在她受宠的基础上一般—— 而换句话说,若是阿雪郡主失宠,或者是获罪,那么,有可能,端木玉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多看阿雪郡主一眼的欲。望。甚至是兴趣—— 端木玉从来都只是个只讲究价值的人,而他心里的所有的投资,都和这个人的现在,乃至于以后所创造的利润,以及是未来可以为他奉献的多少而定。 而这一切,都是有一个公式的—— “说什么傻话呢?皇兄不疼阿雪,难道去疼人家的阿妹么?” 端木玉的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了,他望着阿雪,微微一笑,再看看外面的天际,说道: “刚刚那一场,你也累了吧,横竖这雪还没有下大,等到你睡醒了觉之后,皇兄和你一起去看雪好不好?” 虽然,端木玉的承诺,又再一次地迟了半日,可是,阿雪郡主却没有一丝的不悦。她望着端木玉,高兴地点头: “好啊,那阿雪就听六皇兄的……” 一边说,阿雪已经转过身来,朝着院子里走去—— 看来,六皇兄是真心疼爱自己的,那是因为,也只有真心疼爱自己的人,才会在乎自己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而阿雪郡主,也实在是想给端木玉一个惊喜—— 要知道,每年的第一场雪,阿雪郡主都会在雪中起舞。而今日,她要准备自己的舞衣,然后,跳一曲只给六皇兄看的舞蹈…… 是的,就这样定了,先去派人取来自己的舞衣,然后,再在雪中,舞一曲,给自己最喜欢的六皇兄看看—— 这样想着,阿雪郡主连忙换过自己的贴身仕女阿霞,命令她快点回去取自己的舞衣,因为,她要起舞…… 跟随着阿雪郡主一起长大的阿霞,自然是明白阿雪郡主的意思的。于是,阿雪郡主只是简单的吩咐了一声。阿霞便躬了躬身,随手招过几个侍卫,带着他们,直朝着宫里的方向去了。 院门外,就只剩下还在迎雪而立的阿雪郡主。望着天际的雪片,不停地零星而下,阿雪郡主不由地伸出手来,迎着风,迎着雪,开始在原地起舞—— 要知道,几乎每年的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她都是站在宫殿之外,对着父皇以及母后迎风雪而舞的。而这一次,她要为自己最喜欢的六皇兄一个独舞一场。她要端木玉永远都记得,六皇兄才是阿雪郡主最尊敬以及喜欢的人…… 246——落阳的计策[一] 246——落阳的计策[一] 端木玉来到书房的时候,那个闻端木玉的传诏而来的落阳,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可以说,落阳几乎是一听到端木玉的召唤,便停下了手里的所有的的东西,径直来到书房的。无论端木玉要他来的时间,是什么时辰,可是,他都要保证,自己是在第一时间赶来的。 要知道,入得候门,便是候门丁。落阳生性清高是不假,可是,他的承诺,向来是一言九鼎,所以,对于端木玉这个虽然年轻,可是,却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能力的主子。在落阳的心里,也是上了十二分的心的。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当日,端木玉在众目睽睽之下,与落阳携手上车,那样的举动,虽然是给了落阳的十二分的殊荣,给了他的十二分的面子。可是,却只有落阳的心里明白。端木玉,其实在用这一种方式,在告诉世人,从那日开始,落阳便是他端木玉的人了——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就是从那时起,在落阳伸手握住了端木玉的朝着他伸出来的手的时候开始,他有内心里,就已经给自己的未来,一个准备的定位,给自己即将要走的路,一个准确的定义——他穷其一生,都要为端木阳排忧解难,都要为端木玉死而后已,绝对无退路可言。 前路万千,唯有一途,所以,落阳的心里,也早就绝了其他的念头,而今的一切,都只为自己的年轻的主子而已。 端木玉用如此隆重的声势,迎回了一个寒丁,那么,站在端木玉的立场,绝对是希望这个所谓的“寒丁”可以创造更多的利润,以及利益的。而落阳,也必须要要接下去的日子里,殚精竭虑,为他的主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开辟出一条与众不同的皇子之路出来。 所以,对于进了六皇子府的、端木玉的第一次召唤,落阳是早已做足了功课的。可以说,而他的所谓的功课,就是要在端木阳的心目中,留下一个与众不同的印象。 可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在这人才济济的六皇子府里,在少年而内敛的端木玉的手里,落阳若想要在端木玉的心里,留下一个足以和丰碑媲美的印象的话。那么,他就必须事事早,时时早—— 而落阳的早到,甚至可以给他带来更多的讯息,今日的主子的心情如何,近日来,又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等等,诸如此类。 所以,当落阳将他想要知道的一切,都从那个带他来的小厮的口中,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的时候,落阳对于端木玉的心思,就有了七、八成的了解。三分天下,四平八稳,五五见胜,六分,由是胜券在握了。 于是,落阳知道了端木玉的心中所求。知其所求,而予以先机,这是一个谋士必备的,也必须拥有的能力…… 端木玉是在成功地打发了阿雪郡主之后,就径直来到书房里的。固然之,落阳即将带给他的惊喜令他期盼,更有甚者,在端木玉的心里,叶赫那拉家族,还有端木阳之间的事情,也是必须即刻就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问六皇子殿下安……” 随着走廊之上,那一阵轻俏的脚步声,端木玉大步地朝着书房走来。书房的门,被打开了,迎入了年轻的主子。眼尖的落阳,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面沉如水的端木玉的。 乍一看到这个年轻的主子,如此面带忧色地走了进来。盛名在外的谋士,连忙从侧边的凳子上站起身来,迎着端木玉淡淡地说了句: “草民落阳,问六皇子殿下安……” “嗯……” 端木玉轻轻地睨了一眼垂眉低首的落阳,就淡淡地转过了眸子。 要知道,已经给足了面子的属下,是不需要再过分的客气的,因为,前者的分别,在于拢络人心,而后者的区别,却是要立威于人前。 一袭轻便的锦衣一闪而过,随着一个淡淡的“嗯”字之后,端木玉就绕过书桌,径直地坐在了自己平日所坐的锦凳之上。将自己的双手,轻轻地摆在眼前的桌上,端木玉的眸子里,甚至还带着笑意浅淡的漠然。他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落阳,淡淡地伸了伸手,对着落阳做了个“请”的姿势: “落阳先生请坐。” 说实话,端木玉对于至到现在,还躬着身,做着礼让的姿势的落阳的表现,十分的满意——张弛有度,荣辱不惊。不论在什么时候,都知道自己的分寸,能将自己摆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上,可以说,这并非每一个在盛名之下的谋士,都可以做到的。 无可否认的是,落阳做得很好。 而落阳,也对于自己的年轻的主子,有了更深的一层的认识——虽然,端木玉慕其名,谋其材。可是,并非代表了端木玉自己,是个胸无点墨的无用皇子。恰恰相反的是,这个不过十三岁的皇子,在经过那样的盛请了天下闻名的落阳之后,所摆出来的姿态,仍旧是不卑不亢,不躬不懈,这对于一个年轻如斯的年轻皇子来说,也实在是难以做到的。 可是,端木玉不但做到了,而且,举之之间,做得天衣无缝,淡然而又淡定,而他的态度,既表现出了一个年轻后辈的虚心,可是,这虚心的背后,却也着实地摆出了作为一个年轻的主子所应该拥有的威仪—— 四目相对之下,各人在回眸一个瞬间,都表现出了片刻的松弛——不得不说的是,这第一个回合,一主一仆,可以算是皆大欢喜。 落阳淡淡地对着端木玉拱了拱手,然后,毫不客气地在一侧的竹凳子上坐下了。他将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腿背之下,然后,做出了一番聆听的姿态。 不得不说的是,名满天下的“智者落阳”的名号,并不是白白得来的。他有着审时度势的锐利眼光,也有着过人的,睿智的分析,以及排解能力。所以,才可以在无论任何的场合之下,保持着他应该有的姿态,以及自重,而此时,他显然也是用自己的能力,赢得了端木玉的第一次的尊重。 只是,智者千虑,时日渐过。一切的一切,都未成定局,还要再看日后。所以,落阳是否真的能得到端木玉的真心的赏识,以及端木玉对于落阳之来,是如何的一种态度,这些,在此后的漫漫长路里,才是他所应该注意的所有的重心。 落阳的举止,在经过了一见、一礼、一躬,一抬之后。仍旧是恰到好处。 而面对面的两人,却知道,眼下的每一个照面,一切,才只不过是刚刚开始。 现在的落阳知道,于其是在礼节之上,和端木玉客气诸如此类的,坐与不坐的问题,倒不如认真地听端木玉烦些什么,然后,想出法子,帮端木玉将这些绊脚石,统统都搬开。 落阳更知道,但凡富家子弟,又或者是皇室子弟,至所以仰慕名士之流,说句实话,他们也并不是想这些名士的所的有名号,能帮助自己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们需要的,是这些个名士们的智力。帮助自己排忧解难之际,可以帮助自己扫清障碍…… “本王相信,近日以来,在朝中发生的这些个事情,在落阳先生的心里,也应该知道得一清二楚了吧?” 247——落阳的计策[二] 247——落阳的计策[二] 端木玉以平视的姿态,静静地望着落阳。他的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甚至是看不出哪怕一丝的喜怒,表情里看不出任何的急切,又或者是随意的流露。端木玉只是紧紧地盯着落阳,不放过落阳的脸上的、在此时浮过一任何一抹哪怕是最细微的表情。 此时的端木玉固然之需要落阳的帮助,可是,在他的心里,却是更加的想要知道,此时的落阳的心里,正在盘算着的,正在思忖着的,会是些什么。 落阳的脸上,还保留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他仍然保持着必须的、谨恭的、甚至是谦虚的态度,静静地倾听着端木玉的话,努力的,不让自己的哪怕是一丝的不协调的表情,流露出来。 落阳知道,端木玉的话,并没有说完。所以,他还是在等,在等着端木玉将剩下的话,全部都和盘托出。 端木玉的话,果然还在继续。而他的语气,随着以上的问话,微微地松了一些,所以,下面的话,现在听来,都带了些淡淡的轻松的意味。端木玉说道: “那么,本王想让落阳先生说来看看,在这些个大事之中,有什么事情,是本王必须注意的,又有什么事情,是必须在眼下,就要立刻解决的呢?” 淡淡的字眼,仿佛还带着闲来观花的浅淡的意味,在这个大大的空间里,才一出声,就如汀上水花一般地,消散在这一室的寂静里。 端木玉转了转的语气里,多了些真诚、真心的询问,少了些剑拔弩张的锋芒。此时,这个问题信手拈来,更象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主子,正在询问着一个极其受宠的下人一些诸如“饭菜是否合口,衣着是否贴身”之类的闲话琐事。 说实话,端木玉是真的很期待,这个花费了自己如此多的精力、以及心力,才得来的名满天下的落阳先生,在这个关键时刻,究竟能给予自己一分什么样的出人意料的惊喜。 当然了,此时的端木玉,人在盛怒之下,心在盛怒之下,所以,在他的心里,即便是想要,也只是想要“喜”,而并非想要所谓的“惊”…… 端木玉的说话的习惯,有一个非常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无论在面对什么问题,又或者是在面对任何的危机的时候。哪怕是事情迫在眉睫,他都同样是不喜欢在一开始,就和盘托出,然后,将自己处于被动的地位的。他更喜欢的是,将自己的话,先说出一半,然后,让旁人来猜测,再后来,才开始将问题一步一步地剖析开来,逐而段,逐而节,然后,再逐而地想出最佳的解决方法。 在皇室里,没有人有犯错误的权利,更没有人,可以包容犯错的人的胸襟。他们的眼睛,始终都在望着一样东西,都在堤防着所有的可能和自己争夺的所有的人,所以,在他们的心里,是绝对不可以犯任何的低级的错误的。那是因为,有些错,可能在我们的这一生里,就只能有尝试一次的权利,还有机会,有些错,只犯过一次,就足以断送我们的所有。 能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的。成王败寇,才是胜与负的,最后的诠释…… 可是,在那些笑到最后之前,又有多少的难关,又有多少的坎坷,在等待着我们一一地度过呢? 有些时候,所谓的智力,所谓的解决方法,其实,并不是一定要依赖别人明言地告诉我们的。而是这些所谓的方法,在我们和对方的交谈之中,在和对方的交流之中,依靠慢慢地理清的思绪,然后,那个答案,可能就会如灵感一般地,一下子地涌入脑海之中。 而现在,端木玉就是在依靠这种方法,先问,再听,再综合落阳的看法之后,剥茧抽丝,然后,以求找出最完美的办法。 落阳是在端木玉的所有的话说完,微微地做了停顿之后,才缓缓地开口的。而他开口的时机,以及频率,都拿捏得极好,可以说是恰到好处。 落阳说道: “最近朝野之中,是发生了许多事……包括钱御史因为贪污而被陛下罢去了御史之职,甘南河道之上,因为天气极度的干旱,而导致明年的春耕的困难……” 这些事情,都是发生在三日之内,而帝王的裁决,圣旨的下达,也不过是昨日,甚至是今日的事情,可是,这些事情,都毫无意外地,尽数地落入了落阳的耳里—— 虽然不是什么石破天惊的话,可是,如此知道朝廷内部的运作,如此清楚每一日朝圣殿下的任何一条的政令的下达,单单是这一样,都并非是一个谋士所具备的能力。 端木玉的眼神,终于都微微地闪了一下。 要知道,在端木皇里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这个规矩就是,在端木家,年龄不够十四岁的皇子,即便是已经成为封王,即便是已经别府居住。可是,若是他的年纪,还没有到达十四岁的生日那天的话,那么,他还是没有任何的资格,可以过问任何的朝政的,而所有的过问,都只能是秘密进行,而且,不能为帝王所知。 落阳所说的这些,端木玉当然是全部都知道的。可是,端木玉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落阳知道的事情,都在端木玉的意料之外呢? 落阳一边侃侃而谈,一边留意着端木玉的神色,望着端木玉惊讶到平淡,从聆听到沉默的这样的一个过程。于是,落阳就开始知道,自己所说的这些,虽然可以见证自己的知无人之不能,但是,遗憾的说一句。这些,实在都并非端木玉此时想要关心的最主要的内容。 看端木玉的情形,还未被允许干政、上朝的端木玉,此时实在是没有任何的闲心,和自己最新招睐来的谋士,去讨论一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闲人政策。又或者是那些怦击时事的愤世嫉俗。 端木玉从来都是一个知道自己需要什么的人。所以,此时的端木玉想要的,一定是他认为迫在眉睫的…… 于是,落阳的话锋一转,说道: “……要知道,国事无大小,朝臣之乱,在百姓的心中,都是非常的痛心疾首。当然了,在朝言朝,这些,都并非大事,而今这三个月以来,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是太子和三皇子因为获罪,而被陛下斥令回京的事件。要知道,无论太子殿下,还是三皇子殿下,都乃是皇室贵胄,而今,这二人,都因为四皇子殿下的死,是个待罪之身,虽然有太师说请,不至于押解回京,可是,在众人的眼里,他们都已经是犯人……” 落阳的话,说得并不是很快。他一语调,始终都有一种诚有远见,不怒不惊的诚实的态度。而他所叙述的,也都是近日里朝中所发生的人尽皆知的事情。可以说,作为一个足不出户的谋士的心里,紧闭门窗,闲来不闻天下事的谋士,落阳所知道的东西,已经是太多,太多。 其实,最近在京城里,是发生了许多的事情,可是,以落阳对这一位六皇子的了解,那些,都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而端木玉所关心的事情,大致有两种,一种,就是三皇子端木阳——他所认定的对手,而另外一方面,则就是夺嫡之争。 端木玉微微地吸了口气。 不得不说,落阳真的是十分的了解端木玉。而且,知道什么才是端木阳的重中之重,就也是为什么落阳只一开口,就说中了问题的重心的缘故。 248——叶赫那拉家族的新走向 248——叶赫那拉家族的新走向 是的,在此时的端木玉的心里,叶赫那拉家族的权势花落谁家,谁会重新站在被叶赫那拉家族的被支持的那一个高台之上——还有会谁,是继端木灼之后,会是叶赫那拉家族的捧起的权利的新星,众多皇子之中,哪一个才是叶赫那拉家族的最新的猎物……等等的诸如此类。才是端木玉此时最为关心的。 那也是因为,这个被叶赫那拉家族的人看中的新星,是否是端木阳的事实,则直接地导致了整个端木家族的以后,那柄可以左右端木王朝的权利之柄的权柄,会花落谁家的大部分的种种可能的发生。 至于其他的,由于端木玉才十三岁,并未成年,自然,也是未到问政的年纪的。而朝中的所有的大臣,都昌经过了千锤百炼的角色。所以,在朝野之中,虽然个个都忌讳着他的精明,赞叹他的聪慧,可是,对于少不更事的端木玉,对于根基未稳的端木玉,暂时来说,还不是众大臣的心里,想要臣服的对象。 失去了应该关心的人,自然也就没有了需要关心的事情的兴致。所以,即便是边关失守,贪污罢官,抑或是关中旱灾,对于端木玉来说,都并不是足以令到他十万火急地招来落阳的关键所在。而现在的端木阳所关心的,定然是和自己有着息息相关的切身利益的事情。 因为,也只有那样的事情,才是端木玉的燃眉之急。 于是,浓且黑的眉,微微地敛了起来。端木玉第一次地,对这个远名卓著的谋士,以命令的口气,颇为严厉地说道: “说下去……” 说下去,一直到我想要知道的问题的重心…… 落阳微微地笑了笑。 他一边笑,一边摇头,望着端木玉: “手心手背都是肉,对于陛下来说,丧子之痛,固然之令人痛心疾首。可是,在平静过一段时间之后,他更可能对于其他的两个儿子心生眷顾。所以,若是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能平安回京的话,这件事,则可能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端木玉的神色,重重地黯了一下。 不得不说,落阳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对的——要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虽然,端木灼的死,令到端木术痛心不已。虽然,叶赫那拉家族的恨,需要平复。可是,对于端木术来说,他更加看重的,则是自己还没有失去的两个儿子,所以,太子和三皇子回京之后,端木术虽然还是会愤怒,可是,却绝对不会用自己还没有死去的两个儿子的命,却换取一个早已化为白骨的儿子的命—— 若然太子还朝,三皇子端木阳待罪回京,那么,端木术难免会对二人施以严惩,可是,要保住这二人的性命,却会成为端木术的当务之急。 这个道理,落阳明白,端木玉明白,那么,那措他们,就未必不会明白。所以,事情一定不会就些结束,就如叶赫那拉家族的人,绝对不会如此简单地妥协一般。 所以,落阳在说了以上的一番话的时候,注重地用了:“若他们能平安返京的话……” 可是,未来充满无数的变数,没有人能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任何事情,就算是落阳,也不可以…… 端木玉微微地抿了抿唇,想说什么,可是,却始终没有说出任何的话来。 “愿闻其详……” 沉默了半晌,端木玉终于说出了以上的几个字眼。 落阳又再微微地笑了一笑,只是,这笑里,充满了神秘的意味——他说道: “想来六殿下听得明白,落阳所说的,只是一种可能,只是说,若然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能平安地回到京城的话,那么,他们两人,则会令到爱子心切的陛下的宽容,从而保全自己的一切。可是,这个道理,落阳明白,六殿下明白,那么,那措他们,不会不明白。所以,太子殿下和三皇子殿下的此行,可以说是凶险万分——” 端木玉微微地点了点头。 “叶赫那拉,在太子殿下,以及三皇子殿下准备回京的途中,必定会加派人手,前围后截,而太师一行,必定会力保太子。而这两股力量的冲突,将会达到白热化的境地——可是,如六皇子殿下所知,若论及实力,太师一行,是绝对无法与枭勇善战的叶赫那拉家族相提并论的。所以,这个结果,或许会按照叶赫那拉家族所想的方向发展——” 一听到落阳提起叶赫那拉家族,端木玉的薄如花瓣的唇,抿得更加的紧了。他恨那措,他恨那措对自己的语气,以及神情,他更加的恨那措竟然舍弃自己,而选择了端木阳。要知道,为了达成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端木玉已经放下了姿态,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端木阳却是背水一战…… 所以,在现在的端木玉的心里,无论是端木阳,还是叶赫那拉家族,都成了端木玉的对手,又或者是仇人…… 落阳的话,还在继续。要知道,若想解决一件事情,就必须的要将这件事情先剖析个明白,就如想斩一棵大树,就必须先削去枝叶,然后,才除其树根…… “太子有了太师以及皇后的支持,是绝对不可能向叶赫那拉家族靠拢的,所以,叶赫那拉家族,为了一泄心头之恨,难免会将太子殿下当成第一元凶。可是,太师一行,却是不能失去太子的,要知道,若然他们失去了太子的话,那么,他们从此以后,就会变得失去现在的手里的一切——” 端木玉的脸,变得深思起来。不得不说,落阳的这一番话,分析得十分的透澈明白,几用了几句简单的话,就将太子以及叶赫那拉家族之间的一切,说得明明白白。可是,这绝对并不是端木玉所关心的重点。他还在等着,等着落阳,将他所关心的东西,一字一句地说出来。 “可是,有一个问题,想来那措更加的明白——那就是,已经失去了四皇子殿下的他们,即便是将所有的无凶首恶都诛杀殆尽,这个天下,都再与他们无关,所以,那措在全力地对付太子的时候,必定是留了后着的……” “而那措的所谓的后着,就是在对付太子殿下,帮端木灼讨回公道的同时,为叶赫那拉家族,寻找新的靠山——一个未来的,新的支柱……一个可以支撑整个叶赫那拉家族的重新兴旺的支柱。因为,也只有那样的人,才可以使叶赫那拉家族,在经过了端木灼的殒落之后,可以重新的带领端木家族,走向新的辉煌……” 落阳的话,说得十分的透澈,可以说,对于落阳来说,这一次,他将所有的事实,都摆了出来,可以令端木玉更加清晰地知道所有的所有的来龙去脉,以及整个叶赫那拉的整个家族的最新的走向。 端木玉微微地叹了口气。 可以说,落阳的话,他并非不知道,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地步,那么,接下去的,是要如何的延续新的传奇,而不是如同现在一样,望洋兴叹,又或者是后悔莫及。 要知道,对于那措来说,对付太子殿下,帮端木灼讨回公道之余,在那措的心里,显然,最重要的是,找一个新星,然后,带领大家,走向新的辉煌。而对于一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大的家族,对于一个在整个朝廷之中,有着领头羊的作用的叶赫那拉家族,有一个相对稳定的靠山,显然比之一个人的所谓的血海深仇,更加的迫在眉睫。 249——端木玉的选择 249——端木玉的选择 要知道,因为端木灼的意外死亡,叶赫那拉家族的最强大的支柱在朝夕之间,顿时失去。在经历了所有的失落、失意,甚至是绝望之后,那么,报仇雪恨,就被提上了日程。 要知道,事情演变成今日这样,是所有的人,都不想的。所以,对于此前的种种,对于悲愤填膺的叶赫那拉的家族来说,甚至于说,对于那措来说,这一次的兴师动众,甚至是倾巢而出,正是代表了他对于未来的担忧,还有就是叶赫那拉家族的内部的动荡不安的实行的最严厉的、也是最无奈的决定…… 朝政之急,从来都是要想安内,必先攘外。只有强敌除去,所有的人心的悲愤的消除。才是事情的当务之急。而那措,显然的,正是利用这一点,先将内部人的视力,乃至于注意力全部都转移开来,然后,再展开他的下一步的计划—— 说到这里,就连事不关己如局外人落阳,都不由地、微微地叹了口气。要知道,皇室之争,王储之争,向来都是凶险万分,危急万分。通常,朝臣的支持的多寡,则是决定一个皇子是否可以和至尊之位的擦肩而过的终极的命运。当然了,一个皇子的幕后的支持者的多寡,更加的可以说明了一个皇子的能力,背景,以及种种类型的综合。 而这些,对于端木玉这样的少年皇子来说,都是遥不可及的,而作为一个没有什么政绩,还没有被帝王重视的皇子,那么,首先,他的最大的敌人,并非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群人…… 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谁,想要将所谓的重注,压在这个不过十三岁的皇子的身上。这也注定了端木玉的此后,则更加的举步维艰的结局…… “所以呢……” 所以呢,落阳先生,你要如何的将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全部的扼杀呢? 这一次,再重新开口的,则是端木玉。 是的,问题的种种,都分析开来,然后,说得清晰透澈,可是,对于端木玉来说,这些事实,都是端木玉早就知道的。而他现在,不是想听任何人重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而是他要知道,落阳对于今日的局面,会有什么样的打算,甚至于来说,落阳有什么样的计策,才可以使端木玉将眼前的局面摆脱,甚至是说可以反败为胜。 一句话说穿了——在端木玉的心里,若是能将叶赫那拉家族收为己用则好,那么,端木玉可以对叶赫那拉家族网开一面,既往不咎。 可是,若是叶赫那拉家族还是冥顽不灵,若是那措执意想要扶持端木阳的话,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非但是端木阳,甚至是叶赫那拉家族,都会被端木玉列为两个头号敌人,而端木玉,将会视叶赫那拉家族还有端木阳,为此生最大的敌人,不灭叶赫那拉家族,他就誓不罢休。 落阳微微地摇头,然后,微微地苦笑了一下。 时至今日,落阳总算明白了,端木玉的意思,就是不欲端木阳和叶赫那拉结盟,要知道,若是出海的蛟龙,一旦回到深海之中,一旦遇到了足以任他可以翻腾四周的深海之渊,那么,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将他束缚了。 若是有了叶赫那拉这个极其强大的后盾,那么,端木阳若是想要问鼎那个位置,那么,就会事半功倍。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上,是没有什么事情,永远都朝着自己的想法方向去进行的。就如在这个世上,也没有人,可以永远地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掌控之中一般。 已经成了定局的事情,是万难再做改变的。所以,正如落阳所说,而今,若是端木玉想要阻止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已经是艰难万分了…… 可是,艰难的事情,就要止步,或者说是退却了么?这当然并不是端木玉的原则,也不是端木玉的一贯的作风。可是,对于落阳的建议,所起的作用,也只能是适得其反。 “所以,在落阳的心里,若是六皇子殿下想要阻止端木玉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话,那么,落阳只能告诉六皇子殿下,您,已经迟了一步……” 端木玉的脸色,已经变了。 怎么?他花费了如此多的心思,他用尽了如此多的脑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么? 端木玉不服,他是真的不服…… 端木玉的手心,已经紧紧地握紧了。他用力地握紧手心,直到将指甲,都生生地握断在手心里—— 他不甘心…… 端木玉淡淡地抬起首来,望着落阳,静静地说道: “落阳先生,本王叫你来,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本王叫你来,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的…… “落阳知道……” 落阳微微地躬下身去,深深地躬了躬身,然后,他的身体,就静静地停在那里,只是望着地下的方寸之地,也是用极其清晰的语调,淡淡地说道: “六皇子殿下,若是想要破坏这个结盟,是不太可能。可是,若是六皇子殿下,想要找人帮忙破坏这个结盟的话,那么,还是大有人在的……” 端木玉的本来血红的眼神,微微地愕了一下,他的紧握的手心,慢慢地松开了—— 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若想要反对,是不太可能。可是,若想找人帮手破坏这个结盟的话,则大有人在? 那么,落阳的意思是…… “想来除了六殿下之外,这皇子之中,个个都觊觎叶赫那拉家族的实力吧?” 落阳的淡淡的一句话,就将端木玉引回了无限的思索之中。 要知道,这朝中的皇子,据端木玉所知,除了未成年的十一皇子,十二皇子、以及还远在端木阳封地的端木星、太子端木齐,还未见其人的三皇子端木阳之外,之外,其余的诸皇子,都曾经先后地,或者阴晦,或者是堂而皇之地投出了橄榄枝,也都先后地表示出了想要和叶赫那拉家族的拉近关系,或者是想要任起提携的各种想法,或者是意向。 所以,落阳的话,可以说是一针见血,有的放矢——只不过,为了顾及端木玉的面子,不至于令到这个年轻的主子难堪。所以,落阳虽然知道,端木玉一定会在以上之列。可是,他还是在说出这一番话的时候,就措辞严谨,远远地将端木玉排斥在众人之外了…… 端木玉的眉色,轻轻地松了一下。他的表情,也开始忍不住地松弛下来——是的,落阳说的是对的,而今的那措,就好象是一个大大的馅饼,各个饥渴不止的人,正在虎视眈眈,枉想将这块大饼吞到自己的肚子里去…… 所以,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众目睽睽之下,若是谁,靠近了那块馅饼,又或者是说,将这块馅饼握在手心里的话,那么,就只能说,无形之中,那些觊觎这块大大的馅饼的、却无缘得到的其余的人们,则都成了这个手捧馅饼的人的敌人,或者是新的对手。 没有人可以容忍自己想要得到的美食,被吞进别人的肚子里去,就如没有人可以容忍,自己渴望已久的目标,成了别人的囊中之物一般。所以,这个已经成为众矢之的的人,毫无疑问地,已经成了所有人的对手,以及目标…… 花开众人采,墙倒众人推。 在如此的情况之下,相信端木玉只要手段得当,筹划周全的话,是完全可以置身于事外,而将矛盾的所有的焦点,都放在端木阳的身上的…… 250——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一] 250——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一] 看到端木玉的表情松了一下,落阳淡淡地转过了眼神,他望着端木玉,郑重十分地说道: “六殿下,要知道,鱼死则网破,狗急必跳墙……若落阳没有料错的话,此时,完全地处于劣势之下的三皇子殿下,若并不甘心,若是还想要分得一杯更,或者是得到这一块大大的馅饼的话,那么,只能说,他所抛出的诱饵的诱惑性,一定是大过其他的皇子的吧……手无奇珍,却可以令叶赫那拉家族趋之若鹜的东西……那么,请容落阳想想……” 虽然大概地料到了端木阳拿来和那措交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是,谨慎如落阳,也是绝对不会贸贸然地下任何的一个定论的。更何况,而今他所面对着的人,是一个绝对不可以轻易地说任何一句话,或者说是不可以轻易犯任何常规错误的主子呢? 看到端木玉的薄如花瓣的唇紧紧地抿着,眼神里闪烁着的,却是一种就连落阳都看不清楚的深沉。落阳这才淡淡地移开了眼神。 窗外的落雪,开始变得大颗起来,那样的冰雪凝成的颗状,以“沙沙”的声音,落在了窗前的地上,带来细微的碎响。天际,依旧是昏暗的,从窗口向外望去,可以看到,云天之间,都是暗色的灰,将整个大地映照得仿佛是灰色幕布下的草灰一般,没有一丝的生机。 落阳就站在窗前,他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雪,开始了静静地沉思,要知道,一个落魄的皇子,若想伸手握紧当权的贵臣的手,那么,他必定要表极其重大的决心,必定要奉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或者是将自己最大的把柄,握在对方的手里。因为,也只有这样,那个当权的大臣,才会有可能接过那个如此落魄的皇子递过来的橄榄枝。 可是,除了一个所谓的皇子的称号之后,除了端木阳的身上,还流着端木皇族的血之外,而今的端木阳,几乎已经是一无所有。 如果说,在一个皇子的身上,还有什么,是可以谈得上价值,是可以取得别人的绝对信任的话。也可以说,还有什么东西,若还能被人称其为最珍贵的话,那么,不外乎就是端木阳的出身,他的身份,以及他的血脉。 而因了他的身份,因了他的血脉,所以,就决定了,有一些东西,是足以令端木阳可以笑傲天下的。而这几样东西之其一,就是端木阳的皇子的身份——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可以说,端木阳就是因为这个皇子的身份,而享尽了所有的人间的尊荣,甚至是奢华。可是,也恰恰是因为他的这一种的身份,所以,他的此后的一生,也即将随着端木灼的死,而发生巨大的转变。 那么,若说皇子的这个身份,是叶赫那拉家族所看中的话,可是,这个身份,也同样是叶赫那拉家族恨端木阳的根源…… 盘根错节的关系,本来就是剪不断,理还乱。而这个高高在上的皇子的身份,在决定了端木阳的某此成功之外,也间接地决定了端木阳的以后,还会有更加坎坷的道路,在等待着他…… 这第二,若说是端木阳最珍贵的,目下,就只有那块被端木术封下的,还没有被收回的封地了吧? 要知道,端木阳的封地,在西喀隆,那里,虽然不是什么富庶之地,可是,却也并不贫瘠,而且,那里经过端木阳的多年经营,倒也算是颇为富庶。而眼下,就有其他的皇子,开始对端木阳的封地垂涎三尺,想要据为己有。 那么,叶赫那拉可会接受对于端木阳来说,这块最为重要的、安身立命的封地么?想来,若是旁人得到了这一片土地,一定会欣喜若狂。可是,端木阳想要收买的,却是叶赫那拉家族…… 叶赫那拉家族,在端木皇朝之中,几乎是人尽皆知。 在这个端木家族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的叶赫那拉家族,自从先帝创立了端木皇朝之后,就人才辈出,且忠心耿耿。远的不说,即便是那措的父亲耶冷,就是奇将一名,就是勇将一名。 而且,那措兄弟长大以后,直接的继承的了他们的父亲的衣钵。长年来,因为枭勇善战,被封下了大片的土地,甚至,有许多地方,都要好过端木阳的现在的封地。再说了,皇子的封敕,是不可以随意的转让的。所以说综上所述。叶赫那拉绝对不会多看一眼端木阳的那一片早被洗劫一空的封地。 若不是封地…… 那么,端木阳一直是个不受宠的皇子,虽然胸才大略,可是,却从来没能入端木玉的眼——若说是叶赫那拉家族看中了端木阳的胸才大略的话,那么,未免太过牵强,毕竟,人人都知道,牵线木偶,永远都好控制过一个有思想的,甚至是睿智无比的正常人类。 若说以上都不上,那么,作为一个皇子,若想要真正地令到他俯首帖耳,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本命佩…… 只有将一个皇子心甘情愿地交出来的本命佩握在手心里的人,才可以支配这个皇子——而这样东西,无疑是最珍贵的…… 可是,落阳知道,以端木玉的心性,他是一定不会交出自己的本命佩的——一则,端木玉并不是一个可以为了权利,牺牲自己的所有的人。名利之在于他,固然之重要,可是,若是要将自己的所有的主权都交到别人的手上,象端木玉这样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人,是断然做不来的。 二则,端木玉欲要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其目的,只是想要借用叶赫那拉家族的力量,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并非想要和叶赫那拉家族共同荣辱。又或者是受制于叶赫那拉家族的人之中。所以,站在端木玉的立场,若是叶赫那拉家愿意支持端木玉,而需要端木玉付出的代价,并非十分之在的话,那么,深深地明白“利益均沾”这个道理的端木玉。还是愿意做一定的妥协,作出一定的让步,以期可以快一步达到自己的目的的。 可是,换句话来说,若是叶赫那拉贪心过甚,所图过甚,又或者说,妄图想要将端木玉都收入囊中的话,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则是万难接受的事情。所以,那措此时开出的条件,是要端木玉的本命佩,那么,站在端木玉的立场,也是绝对不可能会给的…… 端木玉不会给予的东西,固然之珍贵,固然之难舍。可是,对于穷途末路的端木阳来说,对于只能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端木阳来说,却是会毫不犹豫地奉上的…… 那是因为,已经没有了退路的端木阳,除了生命,其余的一切,都并不重要…… 因为,什么都可以从头再来,唯有生命,唯有时间。过了就是过了,不能复制,不能重来—— “那么,依落阳先生所讲,叶赫那拉家族,是可以放下所谓的私仇。然后,握住端木阳伸过来的手了?” 毕竟还是少年的心性,端木玉将恩怨情仇,倒也分得十分的清楚。他一听到落阳如此说,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叶赫那拉家族,曾经因为端木灼的死,而对整个端木家族恨之入骨。不惜在朝堂之上,声讨帝王,更有甚者,他们竟然派人私下里秘密地堵截、围杀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 然而,叶赫那拉家族的这种行动,虽然是隐秘,可是,却还是被其他人有心人所知的…… 251——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二] 251——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二]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虽然有其他的、不在少数的有心的人知道了这么一件事,可是,事到今日,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这个消息,告诉端木术,或者是与之无关的人…… 而那些人,并不说出来的原因,一则是因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会危及到自己的危险,通常不会被人称之为危险。而这另外的一方面,在皇室子弟之中,天生的兄弟,就是天生的对手,若是能少一个兄弟,那么,对于双双望着王座的眼睛来说,那只能说,从此以后,就少一个对手…… 对于这一种皇子本性,端木阳如此,端木玉,亦是如此。 可是,端木玉却知道,叶赫那拉家族之内,包括那措以及阿伦,都十分的痛恨这个令他们失去了最大的屏障和希望的皇子。端木玉更加知道。就是那样的强烈的、不能磨灭的恨,使得叶赫那拉家族的人接近疯狂。几乎疯狂到不顾一切——他们派出了无数的杀手,用尽了各种的方法。妄图要将有着太子之尊的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这两个皇室里举足轻重的两人置于死地,妄图将这二人,再也没有回到京城的能力…… 所以,此时端木玉才会疑惑——要知道,在端木玉的心里,已经接近疯狂的叶赫那拉家族,已经完全不顾一切的那措兄弟们,是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那个和端木灼的死有关的、断绝了叶赫那拉家族的全部希望的端木阳的。 端木玉的认知,当然和他的经历有关。 在端木玉的心里,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叶赫那拉家族至所以如此的恨端木阳和端木齐,完全是因为血浓于水的亲情所致。 事实上,在皇室之中,在这些朝廷重臣的心里,亲情,通常是最廉价的东西——所以,亲情,非但唤不起仇恨,也不至于引起仇恨。更多的时间,亲情是可以肆意牺牲的,可以肆意拿来作为阶梯的一种用具。 由此可见,那措等人如此的恨端木齐和端木阳,更多的并不是因为端木阳或者说是端木齐之中的任何一个杀死了他们的一个亲人,而是因为端木阳和端木齐扼杀了他们的希望…… 因为生在皇室,所以,端木玉才知道,身为一个男子,代表着的,是怎么样的希望。他更知道,身为皇子,身上系着的,又是多少人的期盼,以及野心——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了句。在皇室里,生一个男子,就变得一切皆有可能。可是,若是没有了这个足以支撑起整个天下的皇子的话,那么,一切,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那么,事情若真如此,端木阳又是用什么方式,得到了叶赫那拉家族的信任,又是用什么办法,令到自己的心愿,如此轻易地达成的呢? 不得不说,这令端木玉,有些不太明白…… “请问六皇子殿下,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落阳依旧是含笑的,他一边微笑,一边望着端木玉,然后,又缓缓地问了一句: “那么,易地而处,若六皇子殿下是三皇子殿下的话,可否会在绝境之地,不惜任何代价,都要为自己换一个翻身的机会呢?更何况,在这个世上,一切皆有可能啊,本着利益,本着前途,又有什么是不可能牺牲的呢?” 生命诚可贵,前程价更高…… 落阳的微笑,是迷人的,可是,他的语气,却是比冰还冷的——要知道,人入穷巷,不顾一切,更何况,处在端木阳的境地,这还是唯一的一处可以翻身的机会呢? 所以,不要说是本命佩,哪怕是再珍贵的东西,只要是除了了生命之外,相信端木阳都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然后,接受。 “本王明白了……” 端木玉深深地吸了口气。 是的,只要还有命在,只要还有明天,还有希望,莫说是本命佩,哪怕是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东西,暂时牺牲了,又有何妨呢? 不得不说的是,端木阳的选择是对的,那措的选择,也是对的……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是从来都不缺少真相的,只要你想,只要你要,你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方法,堵住世间的悠悠众口,你可以将真的,变成是假的,你可以将黑的,变成是白的——是的,只要端木阳变成盟友,那么,对于那措来说,他最起码有一千个,一万个方法,可以帮端木阳正名,可以帮助端木阳,将全天下的人,全部都说服。 本来,端木阳为了自己的生命,还有前程,去投奔那措,和那措沆瀣一气,倒也无可厚非。可是,有一些人的利益,天生就是凌驾于别人的利益之上的。就如摆在眼前的问题,就是端木玉现在的问题是,端木阳成全了自己,可是,却将危机留给了他人。而这些他人,恰巧又是不愿意束手就擒的主儿。没有人能容忍不利于自己的情形出现。所以,端木玉是不会放过端木阳,最起码,他也绝对不会坐视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成功的。 可是,目下来说,若是牵扯出了端木阳和叶赫那拉结盟的事儿,就必定会爆出更多的,不为人知的内幕。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结果却是五五分成的。要知道,若是端木玉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端木术的话。那么,固然会引起端木术一重视,而且,端木玉一旦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势必会追究到底。而端木阳固然之受到重责,结盟的事,固然会化为乌有。端木玉的愿望,固然之可以达成,可是,对于端木玉来说,却未必会是一件好事—— 一则,端木玉直接地得罪了禧贵妃,还有叶赫那拉家族,三皇子端木阳,甚至是太子端木齐,还有那个表面看来,心慈良善,其实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的皇后。 对于端木玉来说,得罪了端木阳,可能会是无足轻重,得罪了叶赫那拉家族,也并非太大的威胁。可是,端木玉若是得罪了太子端木齐,或者是皇后的话,那么,相信从此以后,端木玉在整个后宫之中,到处都是敌人,到处都是对手了—— 当然了,这些,都并不是端木阳最重视的。而端木玉最重视的,恰巧是端木术的态度,可是,就是端木术的态度,也会在端木玉揭发了端木阳的事情之后,而转而对端木玉起疑——一则,端木玉知道的事情,不但太多,而且太远,有太多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办法圆谎。再者,若是端木术誓要追根溯源,怕端木玉,第一个就逃不了干系。 就算是端木玉不在乎全天下的人对他看法,可是,端木术对于端木玉的态度,却是端木玉不得不考虑的——要想坐拥这个天下,端木玉势必需要端木术的认可,还有培养…… 可以说,一旦失去了帝王的支持,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他就会变得一无所有。被放逐多年的三皇子端木阳,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端木玉即便是可以输得起整个天下,可是,他唯独输不起的,就是端木玉的信任,以及青睐——伴君如伴虎。即便是虎子,也得随时随地地有被这头猛虎一口吞下的危险…… 相信这一点,没有人比还是少年的端木玉的心里,更加的清楚…… 当然了,这已经是比较好的结局,最起码,端木玉在揭发端木阳的途中,可以平安地避过那措的种种狡辩,还有诡计。可以避开他们设下的重重的陷阱,不会令到自己被那措反戈一击。 252——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三] 252——端木玉VS端木阳的处境[三] 没有人可以预先地知道这个世上,所有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即便是上帝也不可以。所有的聪明人的预测,也只能是稍窥天机,再加上自己的推测,才能将之后的流程,推测一二。 可是,人心无止境,人心无极限,人心的贪欲也是没有止境的,而那推测出来的一二,却是不足以应付这所谓的三分贪心,四分天下的。 皇子之争,犹如战场。那样的风云诡异的争夺,明里暗里,生死交替。犹如棋局,凶险过棋局万分。可谓是,一步错,步步错,错的不是“错”字,失了就是苦心经营的一切。失了,就是失去了所有的所有。 没有人愿意将一切都重新来过,就如没有人希望自己已经到手的一切,犹如指间砂一般,消失在须臾之间。深手可触的天下之尊,退则即陷的万里深渊,铺成了一条所有的皇子只能向前,绝对不能后退的路途。犹如一般不死不休的棋局,他们,个个都身在局中。 窗外的落雪,慢慢地密了起来。那样的羽白,仿佛是天际的精灵,从暗色的天际,飘摇而落,落在窗前那簇最茂密的冬芝树上,幽香阵阵。 端木玉是个执着的人,而他的执着,就在于对于一切的事求完美。他的窗前,不见繁花,只见长年青绿,冬日里才会绽开的冬芝花树——那是他的母妃最喜欢的花树,当年,端木玉还是婴儿的时候,他的母妃就会抱着他,在冬芝树下看尽叶落花开。而几乎每一年的冬天,都是端木玉的母妃,年妃最开心的日子,生性喜雪的她,每一到落雪的时候,就会显得分外的开心,笑声也会在这座长年冷清的宫殿里每每地回荡。 端木玉直到现在都还记得,年妃非常的喜欢跳舞,可是,随着进宫日久,她的舞蹈,就和她的笑声一般,变得了稀有一般的存在。可是,每每一到落雪的天气,窗外的冬芝绽放的时候,她便会显得非常的开心,除了笑声不断之外,有时,甚至还会乘兴舞上一曲。 那时,乐声缥缈,歌声曼妙,那个在马泰尔家,有着“天使”之称的年妃,随着天际的落雪幕帘一般地飘落,她便会穿着一袭白色的舞衣若惊鸿翩跹。就在那样的寒冷的夜里,就在年妃越舞越急的身姿里,那样的黑和白的极端的对照,令所有的人目眩神移,宛若天人。只是,那一场舞蹈的观众,人数也不是太多,大多的时间,都只有小小的端木玉坐在摇篮里,又或者是小凳子上看着,不时地拍拍小手,还会“格格”的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的是,六岁之前的婴儿和少儿时光,都是端木玉的一生里,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随着端木玉年纪的增大,以及他所表现出来的聪慧,以及端木术向他们母子所投注的关注,使本来在清韵宫里默默无闻的两母子,慢慢地为后宫的那一班女人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在这个深宫里,没有人能容得下妃嫔独宠,更没有人能容得下皇子独宠。于是,在端木玉年纪还小的时候,各种阴谋,就开始接踵而至,将那个并没有什么背景的、生性清高的女子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于是,那个因子而贵,先由贵人而妃的年妃,终于在某一个冬雪之夜,在端木玉的殿前长跪一夜,苦苦哀求,才求得了将端木玉封王别居,然后可以搬出深宫的机会。 年妃的本意,是本来想着,随着儿子的离开,自己也可以离开这个漩涡,可以全身而退。然后,他们母子,便可以平淡地生活,便可以远离权利的中心。可是,人心的险恶,并非单单靠想像,就可以推测得出来的。而那个一心只为了儿子的年妃,却在端木玉六岁,得到了端木术的封敕之后,在他们母子,将要搬出宫廷的前一晚,被那个面慈心善的皇后一杯鸠酒下了肚。 皇后不能容忍端木术对于端木玉的宠爱。她更不容忍的是,年妃即将随着自己六岁的儿子出宫。要知道,在皇后的心里,是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到自己儿子位置的人存在的,端木玉年纪尚幼,不足为惧,可是,年妃——没有人知道,那个隐忍至今的女子,会在自己鞭长莫及的宫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出来。 所以,在年妃母子欢天喜地地想要开始新的生活的时候,搬出那座偏僻的宫殿的,就只有端木玉一人。 仇恨,是这个世上最有用的催长剂。只在一夜之间,六岁的端木玉,就学会了将所有的仇恨掩埋,装作是一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年一般,在这个宫廷外面,艰难地长大。所幸的是,三皇子端木阳更加的出类拔萃。而且,他的年纪接近端木齐,所以,暂时来说,就成了皇后,以及禧贵妃的新的目标。目标的陡然的转移,也给了端木玉喘息的机会。所以,直到今日,端木玉还可以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然后,筹谋一切。 可以说,端木玉的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的艰难,而他的艰难就在于,他想要的太多,可是,他的实力,暂时来说,还算是有限——于是,在他九岁开始,就收买人心,就开始布下各类的眼线,再加上端木术的宠爱,所以,直到端木玉十三岁的今日,已经可以在朝堂之上,占有小小的一席之地。 可是,端木玉的目标,却远不止如此——他在他的母妃临死之时,握着他母妃的手,静静地听完了母妃的最后一番话: “孩子,在这个宫廷里,要么,你就踩在人之项,要么,你就被人踩在脚下……” 而端木玉,绝对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的人,以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绝对不是会。 往事如此落雪,片片飞下,片片零落。而端木玉就在这飘雪的窗前,深深地吸了口气。 明知可为而不为,乃是个“愚”字。可是,若是不可为而为之,则是一个“勇”字。而端木玉的手里,却是握着一个烫手的山芋,阻止端木阳,很可能会为自己的将来,换来更多的筹码。又或者说,给自己的未来,换来更多的契机,当然了,更可能的是,端木玉或者会给自己惹来一大堆的、甚至是难以预料的麻烦。会令他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应接不暇。 可是,端木玉若不出面阻止端木阳的话,那么,一旦结盟成功,端木玉借助叶赫那拉的力量,在整个朝堂之上,将会所向披靡,而端木玉就会失去所有的先机,就会失去所有的优势,又或者说,那一失去,将会是所有…… 端木玉并不是一个甘心平庸的人。他的母妃的死,以及在别府居住的那几年,那些人对于他的所作所为,在绝大程度上刺激了他。令他的心里,开始心生反抗之心。 以前的端木玉,是因为他的心中有恨,也只为仇恨而活。可是,年龄渐渐长大,他慢慢地知道,权利,才是这个世界的所有,而所谓的权利,才是一个人的价值的最深的体现。也是由那时起,他开始发誓,一定要一步一步地走上那个王座,要凌驾于众人之上,再也不让其他的任何人,对他说哪怕是一个“不”字…… 他,端木玉,要做,就要做那一个将整个天下,都握在手心里的人,然后,掌控整个天下。天下的万物,全部都要由他支配,由他主宰…… 253——成王败寇 253——成王败寇 端木玉的胸怀大志,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因为他的母妃。 那个作为母亲的年妃,曾经对端木玉进行过不少的教导,也曾经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在照实的照实,年妃所想的是,端木玉可以健康地长大成人,可以安然一生。可是,直到阴谋丛生,几乎不能自保,每日里活在恐惧和小心里的年妃——那个一生只求息事宁人,一生只想低调的马泰尔流苏,在被逼喝下鸠酒,在即将失去自己性命的瞬间,在望着儿子的藏身之外,潸然泪下的时下,她终于幡然醒悟了。 于是,那个一生都在忍让的马泰尔流苏,也终于都明白了在这个世上,在这个深宫里,弱肉强食才是最终的生存规则的道理。于是,那个在马泰尔家族里,最是温柔可人,最是贤淑明理的马泰尔流苏,在临终之时,终于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再做和自己一样的人。 马泰尔流苏,想要的,就是要要自己的儿子,好好地活下去,然后,屹立在众人之上,众人之巅,然后,再不被人任何人欺负半分…… 马泰尔流苏的态度,以及她临死时所说的话,还有她临死时的惨状以及无助。深深地刺激了当时年龄仅仅才六岁的端木玉。也就是在自己的母妃,被逼着喝下那杯鸠酒的时候,眼睁睁地躲在暗处,整个人,都被马泰尔流苏的贴身侍女强行地按着,只能流泪,却无能为力的端木玉,在那一晚,就开始在心里暗暗地发誓:他的这一生,一定要穷尽所有的力量,哪怕是踏着万人尸,都要登上人生的巅峰。让他的含冤地死去的母妃,成为人人仰望的神祗。为了这个目标,端木玉赌上的,甚至是他的人生——要么,他端木玉,可以平安地登上那个王位,成为端木家族里,下一任的,万万人之上的王,要么就是失去所有的寇—— 成王败寇,几乎是每一位皇子在最后的最后,必须要面对的结局…… “那么,依落阳先生来说,我们要如何做,才能既阻止到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我们又不能出面,可以做到既不显山,也不露水呢?” 当然知道,事已至此,势在必行。可是,端木玉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做到一举数得,一箭双雕。 落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端木玉将这个问题摆了上来,可是,将这个问题摆上桌面的,绝对不会只有端木玉一人。要知道,端木玉可能知道的消息,那么,应该是有许多的人,应该还是在端木玉之前,就知道了。 而以端木玉的实力,还不可能真正地渗透到那措的最高的权利阶层去。所以,很可能,在这个并不为太多人知道的消息的背后,落阳并不排除,是有人刻意地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端木玉,然后,看端木玉想要如何的行动的。 “敢问六皇子殿下,您的这个关于三皇子殿下,即将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消息,又是从何处得来的呢?” 这句话,落阳问得十分的谨慎,而且,他十分的注意措辞。要知道,在落阳的心里,阿伦的大军,还在远边,来自那边的消息,早已被十分严密地封锁。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的行程,虽然没有及时地报备上来,可是,作为即将获罪的皇子的行踪,虽然,在朝的大臣们,无论是反对者,还是支持者,都在隐秘地关注着这两人的遗迹,以及他们的动向,遭遇,以及等等。 可是,就因为端木齐,还有端木阳两人的身份的特殊性和敏感性,以及帝王的对于两个人的态度的特殊。而端木术,又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相当多疑的人。所以,一直到了现在,即使是在朝堂之上,除了有卫队的每隔五日一次地报来的先行踪之外,在朝的大臣们,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私下里,都将三皇子端木阳,还有太子端木齐的行踪,当成了一个相当避讳的话题,无论是人前还是人后,都鲜少有人议论。当然了,正因为如此,也就更加的没有人敢随意地在端木术的面前提起这两个人。 所以,暂时性地,没有人再去追究那个正从远边归来的太子,以及皇子。可是,有一些人,还是密切地关注着这一行人的行踪的。比如说是太师的派系,比如说是叶赫那拉家用族的所有的人。 若依此推论,那么,能得到这个如此绝密的消息的,一定是从那措的身边,又或者是从太师一行的身边。 而将这个消息透露出来的,也一定会是那措最贴心的心腹。又或者说,是太师一行,或者其他别出心裁的人深埋在那措身边的眼线。 而这个所谓的眼线,很有可能是任何一个人的手下,又或者说是其他的和那措和敌对势力的人。所以,他们在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一定是经过商量再三。权衡利弊之后,才会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端木玉的。至所以要告诉端木玉,他们所为的就是,端木玉在对付他生平最忌讳的端木阳的时候,而另有他图。 端木玉也是个聪明的人,所以,落阳此话一出。他就明白了,落阳的话里所指。落阳的意思,是在问端木玉,这个所谓的消息的来源,是否是绝密的,甚至是最可靠的渠道…… 而本着这个开诚公布的原则,这个问题,也是端木玉无法回避的。于是,在微微地沉吟了半晌之后,端木玉才开口说道: “不瞒落阳先生,这个消息,的确是别人透露而来的,至于对方是谁,本王实在不方便相告——” 端木玉的这番话,说得十分的隐晦。可是,落阳还是听出来了。 这个消息,并不是端木玉自己手下的人得来的,而是他通过其他的途径,或者是收买他人,又或者是从在对方的身边,隐藏极深的人那里,得知的。 而这个消息举足轻重,那个深埋的人,也是举足轻重,所以,端木玉才会在最后的时候,拒绝透露对方究竟是谁。 落阳微微地笑了笑,他望着端木玉只淡淡地说了几个字: “那么,落阳敢问六皇子殿下,在六皇子殿下的心里,这个将消息透露给六皇子殿下的人,是否是一个绝对的值得信任的人呢?又或者说,他的消息来源,是否十二分的可靠呢?” 端木玉微微地抿紧了唇。 要知道,对于端木玉来说,因为经营的时日尚短,而他的年纪,也尚还年轻,所以,在众皇子之中,他并非最有实力的人,势力的渗透,也并非最彻底的人。所以,最重要的情报的来源,通常是要依靠他花重金来收买,又或者是一步一步的拉拢人心。 能为他得到如此的重大的消息的人,必定是用了他的不少的心力,又或者是花费了不少的金钱,消息的可靠性,绝对不用怀疑,所以,端木玉才会如此的震怒于心。 “落阳先生,本王已经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诉了你,那么,你是否应该告诉本王,本王接下去,要如何做呢?” 要知道,不论是问题的摊牌,还是坦白,说白了,说穿了,到了最后,都只不过是想求一个解决的办法而已,所以,到了现在,端木玉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之后,他的直觉,就是要向落阳问一个解决之法—— 254——端木玉之反戈一击 254——端木玉之反戈一击 人性,从来自私。 要知道,若是站在端木玉的立场上,他自己得不到的,自然也不会想让端木阳得到。特别是对于端木玉来说,举足轻重的东西,又或者是说,是一样可以拿来对付自己的利器——+所以,既然那措舍端木玉,而选择了端木阳,那么,在端木玉的心里,要么是将端木阳还有那措两人的结盟破裂,令大家都得不到心中所想。 要么,端木玉就是利用此次的“结盟”事件,直接的打击端木阳,甚至是叶赫那拉家族,可以令大家知道,两人的结盟,是多么的令人难以忍——当然了,别人能不能忍受,并不是最重要的,而这最重要的事情,由是看自身为帝王的端木术能不能忍受。 相信每一朝的帝王,都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和朝臣勾结,谋自己的江山。更遑论是明目张胆的结盟之类了,所以,对于这件事情,端木玉深信,只要是闹到了端木术的面前,那么,自然就有端木阳,甚至是叶赫那拉家族吃不完兜着走的份儿…… 可是,这件事,端木玉绝对是不可以置身其中的,他非但不可以置身其中,而且,还要摆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人姿态。因为,只有这样,端木玉才能将别人推向自己的危机,将别人想要利用自己当剑使的阴险智谋,可以及无声无息地化解,甚至是反戈一击。 要知道,听了落阳的一番话,端木玉也渐渐地明白了,知道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这件事,或者并不难,可是,难就难在事情才一发生,他就得到了这个消息。要知道,如此的费尽心机而为之,定是有人在提前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开始商量对策,所以,到了最后,就一直地将矛头指向了那个向来将端木阳视作对手的端木玉。 所以,若然端木玉置身其中,并作了什么样的动作的话,那么,他就恰好地中了别人的计谋,到了最后,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固然之被破坏了,端木阳可能会受到相当严厉的惩罚,可是,怕是端木玉,都难逃其咎…… “这个天下,凡事有因皆有果,要想解决一件事情,实在并不算难,可是,你在解决的同时,将所有的背后的根源全部都挖出来,这才是最难的事情……” 落阳的眸光,变得凝重起来,他望着端木玉,说道: “要知道,解铃还需系铃人——我们只要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搞鬼,那么,我们就一定有办法把他扔过来的球踢回去,然后,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自己惹事下的麻烦事……” 是啊,只要知道,谁才是这件事的最大的受益者,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对于落阳来说,要想将个球踢回去,也绝对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可问题是,这件事,究竟谁才会是最后的利益者呢? 端木玉微微地冷笑了一下—— “落阳先生,你尽可以想一下——四皇兄已经死了,二皇兄虽然有心争个高低,可惜的是,他的母亲阶位太低,若是他做太子,又或是上位的话,一则众臣不服,二则,别的兄弟也都不服,这么多年以来,我虽然知道,他一直都在培植自己的势力,可惜的是,臣服于他的人,始终不多。再加上,他一心想要避开皇后的迫害,为人向来低调,所以,也就更加的容易被人忽略了……” 端木玉显然非常的清楚这皇室之中,每一个人与其他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在此时说来,倒也是信手拈来。端木玉低下头去,望着窗台上的碎雪,虽然十三岁的少年的脸,尚显稚气,可是,已经身高接近成人的他,已经隐然有了说不出的威仪。 窗台上的雪,正在静静地落下,而端木玉则静静地看着,看着,过了半晌,微微地叹了口气。 要知道,在皇室之中,母系的高贵与否,直接地关系到一个皇子的前途,甚至是否可以登上大宝的主要的关键。而端木星无论是任何一个方面,都不比其他的一个皇子差。可惜的是,他出身太低。一直以来,就因为端木星有一个只是才人的母亲,所以,他在众多的兄弟面前,才会抬不起头来。 虽然,后来的叶贵人,因为诞下皇子而母凭子贵,勉强的被封为贵人,后为妃。可是,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那个母妃出身低微的端木星,在这些个显贵大臣,在这些个皇兄皇弟们的眼里,端木星始终是一个低他人一头,没有办法和其他皇子相提并论的。也正因为如此,端木星才得以平安的长大,可是,在重大的事情的参与中,特别是在争嫡夺位的战争里。端木星却被人自动地忽略了,在众人的眼里,那个有其名而无其实的二皇子殿下,充其量,也只能是作为一个旁观者的存在而已…… 由此看来,在这皇宫之中,也是讲究门第,讲究出身原。就宛若端木星,就没有一个出身高贵的母亲,所以,很多、很多的机会,都与之失之交臂了。出身的高低,母亲位份的高低,这本身就是作为一个皇子的悲哀,而这种悲哀,没有亲身体的人,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知道这其中的悲哀的…… 名满天下的落阳,对于这些,当然并非懵懂,所以,只听端木玉说了这番话,就知道端木玉所要表达的所有的东西。生在帝王家,身为一朝的皇子,在外锦花团簇,可是,又有谁知道,那样的奢华的外表之下,是如何的凄凉、悲凉呢? 落阳微微地吸了口气,然后,在端木玉的身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窗外的落雪,慢慢地大了起来,那样的洁白的雪片,仿佛大片大片的羽白,更加迅急地落下,没有过多久,青石板的路面上,就铺成了一层淡淡的白。窗前的冬芝,终于完全地绽放了,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洁白的色泽,几乎和落下的冰雪,成一色。 冬芝是一种十分骄傲的花种,除非有白雪压顶,否则,它越冬不开,而今,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落下,所以,它才在冰雪之中,开始绽放自己的风姿。 风送浮香,将香气送到端木玉的鼻端。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酸,端木玉忽然觉得,有一种眼泪都想落下的感觉。 又一年的冰雪落下,而他又长大了一年,可惜的是,那个一直渴望陪伴着他长大的母妃,那个曾经在马泰尔家族里,向来以美貌和舞蹈称著的马泰尔流苏,却已经在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黄土之下,慢慢地化为一堆的白骨…… 千百年后,今日的一切,都会变成历史,可是,名垂千古的那个是谁?遗臭万年的那个,又会是谁? 历史,就是一面镜子,可惜的是,我们从那面镜子里,所有的看到的,只是别人的命运,而没有我们自己的…… 落阳站在端木玉的身后,望着这个少年皇子的几近忧伤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要知道,每个人,在成长的过程之中,都无可避免地要发生许多的事情,或者是阴影,或者是磨难,而这些不为人所知的东西,通常影响着的,就是人的一生。 落阳早听过,这个六皇子殿下,六岁开始,就搬离皇宫,别府居住,而今,已经七年有余了,眼下,只不过是一个少年的他,眼睛里,已经有了中年人才有的沧桑。 255——端木玉之对手 255——端木玉之对手 所以,落阳知道,怕是这个六皇子殿下的成长过程,也是经历了不少的不为人知的挫折,以及磨难。 经历,虽然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可是,经历,却也是影响人们的整个大走向的左右柄。甚至,有更多、更多的时候,过多的挫折和磨难的经历,更仿佛是一柄双刃的利剑。在刺伤了别人的同时,也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落阳也知道,端木玉所说的,都是真话。而这些真话,则是端木玉在经过长久的观察之后,才得出的结论。而所有的皇子之中,虽然个个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真正能说出来的,眼下,却也只有端木玉一个。 而身份的尊贵,同样的体现在端木齐的身上。 要知道,太子端木齐乃是中宫长子,也是皇嫡子,所以,他才一出生,群臣上奏,就将他封为太子,更因为他的身份之尊贵,所以,被初得贵子的端木术命名为“齐”字——端木术的这个名取名,是有着非同凡响的意义的。而端木术的取义,则是取自[治国经]中的,“治国,平家,齐天下。” 太子的身体一旦确定,则举国同贺。于是,因子而荣的皇后,就开始退至幕后,替自己尚还年幼的皇子打点一切。 太子初生之时,确实是被端木术宠爱无比。虽然,随着二皇子端木星,三皇子端木阳的出生,这份独宠之心,慢慢地变得淡了一些,可是,对于端木术来说,第一个儿子,特别是皇后生下的皇嫡子,意义仍然是非同凡响。 四皇子端木灼的众所瞩目,则是因为他的母亲。 端木灼的母妃,是出自端木王朝第一大姓氏的叶赫那拉,闺名玉禧。当年,不过十四岁的叶赫那拉玉禧,一朝入宫,便得圣宠,第二年,便封为禧贵妃。就在被封为贵妃的那一年,就顺利地诞生下了四皇子。 而出身于端木皇朝的第一大家族叶赫那拉家族的叶赫那拉玉禧,不但美貌,而且泼辣,在整座后宫之中,可以说是无人敢惹。就连皇后,也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虽然时而对禧贵妃严厉地劝说一番,可是,才一转过身来,禧贵妃仍然我行我素。 而禧贵妃的娘家,更是不同凡响。她的哥哥,叶赫那拉那措和叶赫那拉阿伦,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在少年时期,就开始为国征战,并立下赫战功。 后来,身为长子的叶赫那拉那措入朝,弟弟阿伦镇守边关,长年来戍边的叶赫那拉阿伦,因为为人正直,在边关之中,颇有盛名。而今,更是在端木王朝之中,以枭勇善战而称著的名将。所以,多年以来,虽然端木灼性残暴,可是,因为那措的只手遮天,所以,由于那措的网罗,端木灼的支持者,仍然并不在少数。当然了,这些支持者的大多部分,都是因为那措,或者是因为看中了那措的声势,还有威严。才勉强屈就端木灼的麾下的。 端木术的五皇子才一出生不足一月,便已经夭折。而五皇子夭折之后,其母便郁郁而终。所以,在这端木家族之中,这个未能成年的五皇子,并不在人们的视线之内。而今来说,只不过是空挂了个名号而已。 再接下来,就是六皇子端木玉了。 六皇子端木玉的母妃,闺名马泰尔流苏。 马泰尔流苏,是马泰尔家族的大小姐,可是,却也是一方霸主的女儿。而马泰尔在朝中的地位,也是相当的不低。只不过,边关多战事,因为便举家前往,后由端木术封地南疆,他们便驻守边疆,除非常时期,非常事情之外,鲜少进入京城。 可是,尽管马泰尔家族如此淡出京城。可是,马泰尔家族的势力,还是不容小觑,即便是端木术,几乎每一年,都要派使臣去往马泰乐家的封地,慰问、或者是犒劳之类。 这也是为了什么,皇后一听到年妃要和端木玉别府而居,就下了杀心的重要的缘故。要知道,单单是一个禧贵妃和四皇子端木灼。以及他们的身后,虎视眈眈的叶赫那拉家族,就足以令皇后头痛了。若是再加上一个年妃和一个马泰尔家族的话。那么,又有谁知道,太子的位置,会在什么时候不保呢? 而单单要对付禧贵妃,就已经耗尽了皇后的所有的精力、甚至是心血。所以,皇后实在是不想这个如此得端木术宠爱的六皇子端木阳,会在有朝一日的未来,成为太子端木齐的另外一个心头之患…… 继六皇子之下的七皇子端木斥,八皇子端木承,都还年纪尚幼,暂时不足为惧。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母妃都如二皇子端木星的母妃一般,出身低微,根本就不足以为虑。所以,对于皇后他们来说,来自内部的最大的威胁,仍旧是来自于那个心机深不可测的三皇子端木玉,以及六皇子端木玉—— 花费了许多的力气,落阳才将这些脑海中的线索拼凑起来。而他的身边,那个眼睛一直地停留在那株正怒放盛开着的冬芝上的端木玉的话,却还在继续—— “三皇兄和大皇兄人还没有回来,可是,他们的人虽然不在,为他们打算的人,却一定不在少数——三皇兄在京城之中,早有耳目,而这数年来,他更是收买拉拢人心不少,所以,虽然三皇兄一直人在封地,可是,他的力量,没有人知道,究竟渗透了哪里,所以,若说是可怕,相信只有三皇兄的用心,以及实力,都非常的可怕……” 端木玉微微地冷笑起来。 当年,虽然端木玉年龄尚小,可是,还是知道那些事情的,要知道,当年,皇后在听到端木术欲将完颜王的女儿完颜月许配给三皇子端木阳的时候,心里就起了杀意——要知道,三皇子端木阳甚得人心,无论在宫里,还是在朝里,他的支持者,以及拥戴者,都不在少数,而更为皇后忌讳的是,若是端木阳娶了完颜月的话,那么,对于端木阳来说,更是如虎添翼。 皇后可以容得下端木灼的禧贵妃,那是因为,端木灼残暴,视人命如草芥,这些,端木术早就知道了。再者,叶赫那拉家族独肥一家,再加上禧贵妃在宫中受宠,叶赫那拉一家,已经俨然以皇亲国戚自居。 这些,身为帝王的端木术,当然早就心知肚明。而端木术一直的纵容叶赫那拉家族,除了他还在利用叶赫那拉家族的力量之外,再者,就是那措虽然傲慢,可是,在帝王面前,还是不敢有丝毫的造次的。所以,端木术就立意,在扶持其他各大部落,将朝中的势力,分成了三分天下的同时,也在尽量地削弱叶赫那拉家族的力量。 而皇后至所以忍得下禧妃,还有端木灼,其原因就是,皇后知道,端木灼不会成为太子,而端木玉,也不会将帝位传给一个如此暴戾恣睢的皇子。这样的天下,他输不起。所以,到了最后,帝王削弱叶赫那拉家族的力量,而皇后已经着她的父亲在暗中收买其他的势力,这样,到了最后,皇位,仍旧会是太子端木齐的天下。 可是,三皇子端木阳就不同了。 三皇子端木阳的母妃因为难产而死,独独留下端木阳一个皇子。而端木阳的外公,是朝中有名的清流显贵,是和皇后的博尔古济氏同排名为草原第三大姓的其中之一札儿赤兀惕氏族人,兀良合歹。 256——端木玉之决胜 256——端木玉之决胜 兀良合歹是札儿赤兀惕氏族人的一个大姓,而今,在这片草原之上,已经拥有了众多的族人。他们,本来是外族的皇族,可是,在端木王朝最先夺得皇位时,对于端木皇朝,给予了最大的支持,所以,在端木家的第一任帝王的时候,就给予了兀良合歹家族最大的宽容政策。 可是,兀良合歹家族的人,向来以清贵自居,特别是经过了东羊皇朝和端木皇朝的朝代更迭之后,就对政治淡了心。所以,就开始严令自己的后人,不可以回去京城。可是,在朝野内外,兀良合歹家族,还是拥有着绝大多数的支持者的—— 虽然,当年因为端木阳的母妃的死,兀良合歹家族曾经耿耿于怀,并曾经表示了不满,可是,若然是关乎端木阳的生死,若然是在夺嫡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兀良合歹家族,他们也是断断不会舍弃自己的外孙,转而去支持其他的皇子的。 所以,拥有这样的清贵的后盾的端木阳,曾经在朝中,拥有着一班支持者,而对于呼声日高的端木阳,身在后宫的皇后,就联合了她的父亲,开始了对端木阳的进行了无所不用其极的迫害。 而这迫害的结果,则直接导致了完颜家族和端木阳的婚约最终不保,而端木阳则被封外地,而他本人,则被流放三年之后,去岁方归—— 端木玉的目标,一向是端木阳。 在端木玉的心里,只有没有了端木阳,他才可能是这个天下的主人,至于太子端木齐,端木玉相信,那个人,若然没有了皇后的支持,若然没有了太师的支持,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是…… 这也是为了什么,端木玉会在这个关键时刻,舍弃打击太子,转而去对付端木阳的主要的原因。 要知道,即便是帝王,也并非可以随心所欲。 宛若当年,端木玉在太师以及皇后的迫害之下,身获重罪。本来,那样的重大的罪过,看在其他人的心里,都已经是绝无还生的道理。可是,当时还在羁押之中的端木阳,只是派人送出了一封信,不过三日的时间,对于三皇子端木阳的惩罚,就由终生圈禁,变成了流放三年…… 端木玉甚至相信,这件事,若非是出在端木阳的身上,而是出在了其他的皇子的身上,都完全的没有办法善了。可是,端木阳不但善了,而且还脱身得如此的轻描淡写。 没有人知道,端木阳的那封信,究竟是送到了哪里,就如没有人知道,端木阳的那封信,究竟是送给了什么人一般。世人皆知的是,三日之后,那个睿智无比的三皇子端木阳,就被端木术流放境外,三年方归。 三年之后归来的端木阳,仍然是以得胜者的姿态,端木玉甚至听说,端木阳在境外的这三年,收获颇大,不但拉拢了无数的人心,更加的历练了不少。所以,端木玉相信,而今归来的端木阳,更加的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对于端木玉来说,端木阳的可怕,远非那个只会勾心斗角的太子端木齐,甚至是那个为了避祸,而敛尽锋芒的端木星可比。而端木玉也在隐秘地观察着,观察着这个三年未见的三皇兄,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当然了,端木玉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三皇兄人还未入京呢,就先给了自己一个如此大的惊喜…… “那么,依照六皇子殿下如此说来,若是三皇子殿下和六皇子殿下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最大的利益者,就是太子殿下了……” 落阳的声音,依然冷静,在这个冰雪飘散的夜里,有一种惊心动魄的沉——是的,依照推测,若是三皇子的结盟被破坏,而三皇子更会因为如此而获罪。那么,此事的最大的利益者,就是太子端木齐了。 那么,此事,可是太子端木齐背后的太师,又或者是皇后他们指使的么? 要知道,随着端木术的年纪渐老,皇子之间的夺嫡之争,慢慢地变得白热化起来。特别是去年开始,就更加的明显。他们互相派人渗透对方的内部,互为打探消息,更有甚者,他们的互相攻击,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朝中的分派现象,也是日益的严重。 而皇后的近年来的姿态,也渐渐地明确起来,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保住自己的儿子的太子之位的。而且,并在为此,一直地努力着。 而今,端木阳归来,端木灼死,朝中的局势,已经发生了极其微妙的变化,忠于太子的人,更加的积极主动起来,而忠于四皇子端木灼的人,却开始了观望,甚至有的人,已经开始转动心思,想要为自己准备多一条后路,以便在最后的时候,不至于输得太惨,死得太惨。 眼下,虽然冬雪来临,可是,一切的纷争,并未平息,而眼下,随着端木阳和叶赫那拉的意欲结盟,局势,又开始产生了新的变化。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都在观望着,都在观望着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归来之后,整个朝中的局势,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所以,今年的这一年,对于端木皇朝来说,这实在是并不太平的一年。 “表面看来,的确是如此。” 端木玉微微地点了点头—— 当然了,表面看来,这件事,若是捅到了端木术那里,或者说是由端木玉将这件事独自揽下的话,那么,端木阳很可能会和端木玉两败俱伤,端木家族之中的两个新秀分身无暇。那么,太子端木齐,则会是最大的收益者。 可是,从来,事情都并不是表面的那个样子。而每一个起因,都会有一个既定的果,而那个果,才是所有的症结的所有。 “落阳明白六皇子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件事的受益者,表面看来,会是太子殿下,可是,也会是二皇子殿下——要知道,二皇子殿下虽然为人向来低调,可是,对于天下之争,相信二皇子殿下并非是真的无动于衷吧……” 落阳的话,极其中肯。可是,这中肯之后,却也有些隐忧之味。要知道,若是他们的对手是端木齐背后的太师的话,那么,对于这件事的发展趋势,倒还有一个可以把握的度。可是,若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原来是那个二皇子端木星的话,那么,事情可有些棘手了。 一则,若是太师立意对付端木阳和那措的话,那么,在端木玉的接下来的举动之中,太师必定会推波助澜,而端木玉则可以更好地置身事外,将整个交锋,逐渐地交给太师一党,还有叶赫那拉家族。可是,若是端木星在背后操纵一切的话,那么,端木玉所要面对的,则是三方的势力。到了那时,人心各有猜测,而很可能的是,则会是大家都讨不了好去。 “以落阳看来,这件事和太师有关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落阳认真地思忖了半晌,然后,下了结论: “要知道,也只有太师,才会想着要三皇子殿下和您两败俱伤。想来,若是这计划出自于二皇子殿下的话,那么,他现在最想的,是要削弱叶赫那拉一族、又或者是太师一方的力量吧——要知道,太师一族,最忌讳的,是六皇子殿下您,还有三皇子殿下,可是,站在二皇子的立场,最忌讳的,却是那措,还有太师……” 端木玉微微地点了点头。不得不说,这些,也是端木玉事先想到的,要知道,对于皇子们来说,与其说是忌讳他们的兄弟的实力,倒不如说是忌讳他们的背后,所支持着他们的力量。而正因为这些,所以,端木玉和落阳才可以推断出来,这一次的始作俑者,是太师,而不是端木星…… 257——端木玉之将计就计 257——端木玉之将计就计 当然了,可以得到线索的方法有很多,而第一条线索,可以得出的结论也很多。太多的线索,有时会令人迷惘,而且不知道问题的真正的原因在哪里。从而延误了时机。 所以,对于常年来运筹帷幄的那些人来说,他们却可以从中抽茧剥丝,更快地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那是因为,他们深深地知道一个道理,那就是通常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从获得最大利益的人处下手,经过分析之后,便可以尽快地得到最有用的结论…… 现在,问题的原因分析出来了,可是,“那么,我们要怎样做,才能阻止三皇兄和叶赫那拉的结盟呢?” 端木玉微微地蹙了蹙眉。要知道,阻止端木阳和那措的结盟,或许并不难。可是,难就难在,这一切,要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既不会落人口实,也不会让人知道,这件事,其实是他们做的…… “六皇子殿下的意思,落阳很明白,就是既要令陛下知道三皇子殿下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事情,可是,却又不想令别人知道,这是六皇子殿下所说传出去的消息……是也不是?” 落阳望着端木玉,神秘一笑: “既不用六皇子殿下出面,也不用和谁通报消息,眼下,这六皇子府里,就有一个很合适的人选啊……” “很合适的人选?” 端木玉微微地怔了一下。可是,这个很合适的人选,会是谁呢?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阿雪郡主的声音: “六皇兄,六皇兄,你在哪里……” “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落阳微微一笑,指了指屋外,说道: “若是这消息是由阿雪郡主传入宫内的话,六皇子殿下只要稍作安排,一则可以避嫌,二则,可以静观其变了。” “阿雪不行……” 万万没有想到,落阳的所指,竟然会是那个在端木玉的心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阿雪。他摇头: “要知道,阿雪可是个直肠直肚的人,向来有一句说一句,若是到了父皇那里,她不捅出去则罢,她若是把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只怕父皇第一个怀疑的,就会是我……” “谁说要阿雪郡主把这件事告诉陛下了?” 落阳神秘一笑,摇头: “六皇子殿下可以试想一下,这天下,除了叶赫那拉家族之外,还有谁,对于四皇子殿下的死,最为痛心疾首的呢?” 望着落阳闪烁不定的眸光,端木玉先是一愣,然后恍然大悟起来: “落阳先生的意思,是在说禧妃?” 是的,失子之痛,莫过于作为人母的禧妃。相信禧妃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哥哥竟然要和害死自己儿子的仇人结盟的话,想必她的反应,会是最激烈不过的了——与虎谋皮,为虎作伥,这些事情,禧妃是万万不会做的。 可是,恍然大悟之余,端木玉又有些迟疑不决起来。要知道,一个家族的利益,岂是一条人命可以断绝的?而禧妃的阻止,又是否真的有用呢? 于是,端木玉再一次摇了摇头: “这一次,恐怕禧妃,也阻止不了吧……” 是啊,皇子之争,日渐激烈,和太子敌对,又拒绝了自己结盟的好意,眼下,好象只有和三皇子端木阳结盟,才是叶赫那拉继续维持辉煌的最好的办法吧…… “落阳有说过要禧妃娘娘阻止这一次的结盟么?” 落阳又是一笑,却似胸有成竹: “想必这一件事,禧妃娘娘还不知道吧?落阳的意思,只是要禧妃娘娘借机质问那措,然后,顺便将这个消息传到陛下的耳里去而已……” 这下,端木玉终于都恍然大悟了—— 是的,在这个深宫里,几乎每一个人的举动,都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保密,所以,若是禧妃借这件事情一闹,若是想要传到端木术的耳目里,想来也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其实,即便是难,也不要紧,最起码,还在端木玉在这里推波助澜…… 端木玉微微地吸了口气——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是,我们要怎样让阿雪在‘无意之中’之中得知这件事,然后,并将这件事情,‘恰到好处’地被禧贵妃知道呢?” “其实,这个消息,也不需要阿雪郡主直接说出去的,只要她手下的那个最机灵的宫女就知道怎么做了……” 落阳走上前去,轻轻地附耳在端木玉的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什么。而端木玉,则频频点头,到了最后,才说了句: “好的,就依落阳先生所言——你下去安排一切吧……” 落阳长身一揖,然后,告辞而去。随着落阳的脚步消失在门外,阿雪郡主的声音,已经从长廊的那一端,传来了: “六皇兄,六皇兄,你在哪里啊……你看看这雪,都下得老大了,阿雪在等你呢……” 端木玉轻轻地握了握手腕,然后,拉了拉衣襟,算准了时间,在阿雪郡主刚刚想要拉门的时候,这才顺手拉开书房的门,他望着那个伫立在门外的阿雪郡主微微一笑: “我刚刚忙了些事情,眼看这雪大了,也正想着要去找你呢……” “真的么?” 差一点就要跌倒在门内的阿雪,在听了端木玉的这一番话之后,显得十分的开心,她举起了双手,就地旋转了个圈,红色的裙裾,便如同红棘花一般地扑闪开来。 因为要跳舞的关系,所以,今日的阿雪的身上,专门穿了她平日里跳舞才穿的衣着。 她的身上,穿着一袭大红的平罗衣裙,长及曳地,无一朵花纹,只袖口用品红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梅花,同色的丝绦束腰,垂一个小小的香袋并青玉连环佩,益发显得身姿如柳,大有飞燕临风的娇怯不胜。 而她的发式,亦梳得清爽简洁,典型的少女的发型。她只是将刘海随意散得整齐,前额发丝貌似无意的斜斜分开,再用白玉八齿梳将头发的一半,轻轻地挽于头顶。简单的发式上,插上两枝碎珠发簪,一支金崐点珠桃花簪斜斜插在头顶的髻上,长长珠玉璎珞帽饰,更添娇柔丽色,余一点点银子的流苏,臻首轻摆间带出一抹雨后新荷的天然之美 而今,阿雪郡主的身子,轻轻地转动着,随着红色的裙装舞动,漫天的风雪里,洒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六皇兄,走,我们看雪去了……” 六皇兄,走,我们看雪去了。 听到那样的话,听到那样的笑,端木玉微微地愣了一下。如果说,端木玉对于阿雪郡主的感情,除了纯粹的利用之外,还有那么一丝的所谓的兄妹之情的话,那么,就要数阿雪郡主喜雪的这点情分了。 要知道,每到下雪的时候,就是端木玉最难过的时候,而每到这时,阿雪郡主都会来陪端木玉,陪着他在风雪里走,又或者是在雪中舞上一曲,也只有在那时,端木玉才能暂时地忘记仇恨,忘记目标,忘记自己正在进行着的所有…… 眼看着,今年的雪,又开始地下了,而自己的年纪,又大了一岁。眼前的目标,依旧遥遥无期,而端木玉的收获,就只有他眼前的,这个单纯的阿雪郡郡主的全心的信赖。 端木玉不知道的是,若是有一天,当阿雪郡主发现了自己对于她的用心,知道了自己和她的母后之间的如此强烈的仇恨之后,是否还会和现在一样,对自己全心地信任,还有坦诚呢? 258——死亡的感觉[一] 258——死亡的感觉[一] 不过,真相的水落石出,通常都是在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以后。也就是说,即便是阿雪郡主能发现端木玉的所有的阴谋等等,那,也是需要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在这个世上,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会是什么样子。即便是端木玉,也没有办法知道,而他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努力,再努力,一直地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地前进,直到有一天,登上那个巅峰之位—— 而今,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了。相信明天,又或者是明天的明天,端木玉和叶赫那拉结盟的消息,就会传遍京城,传到端木术的耳里去,所以,对于端木玉来说,他想要的结果,只要冷眼旁观,也就可以了。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是否,这一次,他就可以成功地将端木阳逼入穷巷,又或者说,即便是将端木阳逼入了穷巷的话,那么,也很难担保端木阳不会孤注一掷—— 可是,眼下,似乎大家都没有退路了——端木阳必须要取得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才可以屹立不倒,而端木玉,只有将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打破,才可能会有可能更接近于自己的目标—— 得与失之间,对与错之间,就仿佛是一把双刃的剑,挥动辗转之间,总有割伤人的危险,而没有谁,想会是受伤的那一个。 每一个人,都在为自己生存,还有未来而挣扎,可是,却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所谓的明天,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端木玉被阿雪郡主拉着,快速地朝着风雪之中跑去,漫天的冰雪,从他们的头顶,迅雷不及掩耳地落下,将他们的头上,还有衣衫上,全部都覆满了冰雪。两个飞跑着的少年,甚至看不清眼前的路——眼前,是无数的雪帘,身后,也是漫天的飞雪。身前向后的风景,除了那灰色的天际之外,都被割离成一个又一个的模糊的背影,隐隐约约。 端木玉被阿雪郡主拉着,一路地飞跑着。也是第一次的,端木玉没有挣脱阿雪郡主的手,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只是任由阿雪郡主重重地拉着他,听着漫天的风雪里,阿雪郡主不时地洒下银铃般的笑声。听那寒冷的风,吹过脸庞,所有的属于冰雪的特有的凉意,仿佛是薄薄的刀片一般,刮着两个人的皮肤,令到他们的脸,被吹得生疼,被割得生疼。 可是,那开心,却是真实的。看到阿雪郡主的那一袭红衣,在风雪里仿佛是开得最艳的红棘花一般,端木玉的长年紧蹙的眉,终于都松开了。他的少年的脸上,浮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任由那越来越大的雪片,挂上睫毛。 多少年了,他再没有如此放松地奔跑过?又多少年了,他还没有如此肆无忌惮地大笑过?他才十三岁,可是,少年时的经历,却令到她的心,犹如三十岁一般…… 端木玉决定放松自己一次。 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吧,看到如此大的雪,在天上望着自己的母妃,也会开心的吧?那么,当暴风雪来临的时候,就让他,再一次地,好好地享受这上天的赐予吧…… 盛京的雪,不停地落下,那样的一片纯净的白,将天地万物的所有的灰色,全部都粉饰起来,那样的越来越厚的覆盖,也逐渐地将整座城市,都变成一片雪白的世界。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十月才刚过了一半,整片,整片的草原,都成了冰雪的天下。整个天下,都成了天然的洁白的一色。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浩瀚如海的草原之上,早就失去了牛羊的、其他的踪迹。即便是零星的帐蓬,也因为那覆盖的天色的白色,而变成了一个个的白色的丘。冬天,是休息的时间,牛羊入圈,牧民越冬,只有远处隐约的烤肉的香气,淡淡地飘散在这一片冰雪的冷气里,丝丝缕缕。 整片草原之上,再也没有了青青黄黄的颜色,整片草原之上,再也没有了春花绽放的绿意。漫天的冰雪,将一切都隐藏起来了,即便是枯草的长叶子,也被压在厚厚的冰雪之下,整片大地上,都失去了青草的遗迹。那一片的白茫茫的一处,就仿佛是厚厚的棉被一般,将这一片天地,厚厚地席卷起来,好让他们在这冰雪之下,好好地度过这个如此漫长的冬天。 这里,是极北的极北之地。而远山深处的那一处雪峰里,宛若是一颗最璀璨的珍珠一般,在这灰暗的天际之下,闪着淡色的光芒。 山脚之下,还驻扎着一个小小的帐蓬。那个帐蓬想来是因为人们走得急,还没有来得急拆。而今,也被冰雪掩盖着,就仿佛是一个小小的雪丘一般,看不出哪怕是一丝的有人住过的痕迹。 没有人知道,这片被冰雪掩盖过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即便是远来的风,都没有办法知道。 或者说,那些真相都是存在的,只不过,因为冰雪的掩盖,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再没有办法捕捉而已。 山顶之上,白色皑皑。只是,这里却再也找不到一丝的生命的迹象。 那曾经住在山下小帐蓬里的人,却再也没有了一丝的踪影。或者,这天,这月还是记得的。可是,即便是记得,再没有任何人能将那天的事情重演一次。 陶心然是在这漫天冰雪之中醒来的。 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整个人,都包围在冰雪里,除了一张脸还露在外面之外,其余的整个身体,全部都掩埋在冰雪之下,没有一丝的声息。 陶心然动了动身体,想要起身,可是,身体已经僵硬了。她慢慢地运气,将温暖的感觉送到四肢百骸里去,过了半晌,她才感觉到身体能移动了。 悬崖前的风,轻轻地吹过耳边,带来山顶的凉意,那风,吹在陶心然的身上,吹得她本来就冷冰冰的脸,再没有一丝刺痛的感觉。 身上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被冻伤的伤口,血已经凝结了,那样的黑色的血液,凝涸在伤口处,仿佛是黑色的冰块一般,坚硬无比。 四周都是白色,除了自己,再没有一丝的人影。陶心然抬眼望去,却发现自己就倒在冰雪的崖壁上,头顶,是万仞的冰峰,脚下,也是也是万丈深渊,而她的人,就落在半壁的悬崖上的冰柱里,落下的漫天的冰屑将她覆盖,而她现在,就跌在这半空的冰屑里,不上不下,不左不右。 头,依旧是震荡一般的痛,就仿佛是被什么劈开了,重新拼凑起来的一样。陶心然满是血污的手,轻轻地抚了抚自己的头,可是,阵阵的抽痛,使她不得不放弃了挣扎。 若是在这冰雪里睡去,那么,最后的结果,就只能是永远地安息在这冰雪里,千年万载,都没有人会知道。陶心然勉强地忍住想要再一次昏睡过去的冲动,她有些艰难地坐起身来,疲惫不堪地倚着背后的冰柱,开始了虚弱的喘息。以及用力地揉,搓着自己双手,双脚, 受了伤的身体,仿佛是失去了支配的牵线木偶一般,平日里轻易而举的手脚移动,此时,只要想动上一下,陶心然都要费上十分,甚至是十二分的力气。 四周都是冰雪,四周都是山峰,陶心然举目四望之下,开始茫然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自己呢?又怎么会在这里? 259——死亡的感觉[二] 259——死亡的感觉[二] 头,还是被扯开了一般的痛,只要一用力,就会痛得陶心然说不出话来。陶心然用手捧着头,不由地开始细细地呻,吟起来—— 怎么这头会这么痛啊? 怎么脑海里的一切思维,都仿佛是被凝结了的冰块一般,无论她如何努力,都再也想不起半分呢? 陶心然抬起手来,她的右手,有刀剑划过的厉伤——那伤极深,仿佛是因为只手握住了挥动的剑刃,所以,才导致了如此重的剑伤。 因为天气过冷的关系,已经没有血再流出来,黑色的伤口,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可是,陶心然知道,自己的这只手,若不及时医治,恐怕就要废了。 她艰难地撕下一片衣襟,将自己的右手包扎好,感觉到脑海里的意识清醒了一点了。这才尝试着慢慢地站起身来,想要在这绝壁之上,找一处可以藏身的地方,又或者是想办法,可以攀登上去。 然而,雪屑覆盖着的是凝结千年的冰块,陶心然才一起身,就觉得脚下一滑,重伤的身体,远远没有平时好控制,她的身子一倒,一斜,就朝着冰雪直直地滑了下去。 情急之下的陶心然,伸手抓住了身侧的一个冰柱,可是,那样的细长的冰柱,显然不能够支撑陶心然的全部的下滑的力量,所以,在陶心然刚刚握紧冰柱的时候。只听:“咔喇喇”地一声,冰柱断了,而陶心然急速地下坠的身体,竟然转了个圈,头朝着下面,迅雷不及掩耳地朝着绝谷之下落去。 风,在耳边急速地吹着,发出尖锐的呼叫,那样的急速的坠落,就仿佛是一只折了羽的鹤儿一般,正在虚空之中,直直地朝着在地跌去。 陶心然甚至没有惊呼。或者说,只是片刻之前的挣扎,就已经用去了她的全身的力气。她在疾落之中,想要睁开眼睛,可是,却怎么都看不清眼前的情景。 看来,自己的这一次,真的是要将命送到这里了——真想不到的是,自己两世为人,可是,都没有来得及结婚,甚至没有来得及儿孙满堂……而她,甚至两世为人,都还没有好好地爱过…… 遗憾么?不遗憾么? 陶心然在疾落中苦笑着,然后,闭紧了眼睛,任由自己朝着大地坠去—— 死在这漫天冰雪里,也没有什么不好啊,最起码,在千百年后,有人发现自己的时候,还是完尸一具,既不会腐烂,也不会老去…… 坠落,坠落,再坠落。 那样的厉风,那样的令人晕眩的速度,使得陶心感觉到自己和大地接触的那个瞬间,直直地晕了过去。 原来,死亡竟然是这个样子的么?还没有来得及感觉痛苦,她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不会再醒来的吧? 又或者说,会不会再回到前世生活的二十一世纪里去呢? 陶心然模模糊糊地想着,一直到彻底地晕了过去—— 深谷里的冰峰,沉默地伫立着,就连风,都失去了踪迹。黑夜,在太阳落山之后,才姗姗而来,在那片墨色的映衬之下,漫天的洁白,终于都和这黑暗,融为一体。 当陶心然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时分。她的身上,全部都是湿漉漉的一片,那感觉,仿佛是刚刚从水池里浸泡过一般,陶心然动了一下,可是,也只是一下,她就忽然感觉到,这具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一般,冰冷,冰痛。冰得她的浑身,都仿佛要全部都冻结一般。 隐约的流水的声音,从陶心然的耳边响过,有什么细碎的碰撞之声,交错地吟唱着,陶心然仍然睁不开眼睛。感觉到手下的坚硬,她艰难地伸手抹了一把脸,这才吃力地睁开眼睛。她的身上,是一方寒潭,而她的人,就睡在一块巨大的冰块上。四周,都是冰雪地碎屑。正在隐约地浮动。 看得出来,自己从高处落下的时候,将这块冰砸碎了,然后,就在这碎冰的有限的范围内,四处游走。已经昏迷的人,是没有呼吸的,所以,她才会在这浮冰之间,辗转来去。 陶心然轻轻地吐了口气。看来,自己又拣回了一命,可是,不论陶心然怎么看,自己拣回来的这一条命,随时都有会消失的样子。 温度,食物,水,以及药。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山潭里,自己要怎样,才能找到走出这里的路?自己要怎样,才能逃出生天呢? 陶心然微微地闭了闭眼睛,然后,朝着潭边游了过去。要知道,如此寒冷的潭水,是不可以如此长时间的浸泡的,而陶心然的身上,几乎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若是她再不活动,怕真要和这冰块一起,凝结成一块大大的冰块了。 已经冻僵的手脚,根本就没有办法再划得动水。陶心然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朝着潭水的一角游去。 崖底的黑暗里,是看不到光的。可是,因为这是潭水,经过头顶的一线天光的照射,才隐约地可以看清,这方位于谷底的,天然形成的潭,足足地占了这崖底的大部分空间,而其他的一小部分,则是突起的岩石。游动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些热度,陶心然用尽了最后的一丝力气,终于游到了潭边,然后,靠在岩石之上,重重地喘息。 还好,又拣了一命回来,还好,自己还可以坐在这里…… 没有风的崖底,依旧冷得要命,陶心然瑟瑟发抖地抱了抱肩膀,然后,开始脱下身上的衣服,将水用力地拧干。 四周一片黑暗,看不到任何的东西,而陶心然就在这黑暗里,穿着湿透的衣服,开始运起最后的一丝功力,为自己驱寒疗伤。 本来,以陶心然的功力,是没有办法抵抗如此的严寒,还有如此巨大的撞击的。可是,在当初的当初,唐方曾经用自己的自由,换取了唐家的至宝,用来替陶心然疗伤。再加上她曾经服食过生自天山之巅的雪莲,所以,从那时开始,陶心然的身体,就要比之其他人更加的耐寒,以及抗寒。 只不过,一向粗心的陶心然,是不懂得这些药理的。她在庆幸自己大难不死的同时,也开始静静地回想起自己出现在这里的根源。 脑海里,仍然是混沌一片。就仿佛是她的记忆,被什么东西隔开了,有一半,可以想起,可是,另外的一半,却再也没有任何的印象。可是,而今,隔开她脑袋的那一块屏障,仿佛被霎时撤去了,所以,而今的陶心然,只觉得无数的记忆仿佛丝线一般的纠缠在一起,分不清现在,也理不出彼此。 当以前的记忆,和现在的记忆混淆,当前生的记忆和今世的记忆重叠,有那么一段时间,陶心然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道经过多少次的撞击,不知道如何能从这么高的地方跌下之后,还能死里逃生。呆头呆脑地坐在黑暗里的陶心然,甚至没有办法分出记忆和次序,也没有办法分得出哪里是前世,哪里又是今生。 头,依旧是裂开一般地痛,陶心然用力地抱住了头。用力地在岩石上碰着,磕着,妄想着以巨大的撞击,来缓减脑海里的疼痛—— 怎么会这么痛呢?怎么会这么痛呢? 印象里,陶心然的头,还真没有象现在这样的痛苦过,痛苦得她,真想拿一把斧头,把自己的脑袋瓜子劈开,她真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令到她如此的痛苦…… 仿佛过去的一切,经历了一场长长的梦一般,陶心然心里疑惑着,心里猜测着,然后,开始去想事情的前因后果。 260——重拾的记忆[一] 260——重拾的记忆[一] 陶心然将自己的整个人,都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固执地捧着自己的脑袋瓜子,心里,却在不停地痛着,想着,想着,痛着。 极度痛苦的陶心然,一边用力地捧着头,朝着撞着坚硬的石壁,用力一撞着,再撞着,她是那样的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所有的被封印在脑海里的记忆,一次性地,全部都撞击出来——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一个人,失去自己的半生的记忆,是如此的可怕。 那种可怕,更多的是恐惧——那种恐惧,甚至可怕到,随之记忆而失去的,是所有的善恶的分辨,是所有的真情的殒落,是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变成了一片空白的惶惶不可终日,还有,就是一个抱残守缺的人生。 那样的人生,苍白,贫瘠,欢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可笑,痛哭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杞人忧天,难过的时候,甚至不知道怎样的难过,绝望的时候,心里却在想着,自己,是否曾经有过类似的经历,而自己在当时的当时,又是怎样的经过的呢? 失去了记忆,就失去了最普通的预测的能力,她不知道,谁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她不知道,有谁,在自己的心里,曾经留下过怎样深刻的印记。她不知道,自己的一生,是否丰满圆满,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曾经有过如何美好和憧憬,以及希冀。 这一切,陶心然都不知道。 所以,她要即便是付出再多,都要再一次地,将自己的记忆,完整地找回来。最起码,她要将曾经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一样不剩地、都全部地找回来。她要知道,在自己的此前的人生,乃至是自己的前生前世里,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她想要知道,自己的人生,究竟经历过多少的遗憾…… 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以上的话,而脑海之中的不时地浮过的一大片,一大片的空白,更令陶心然疯狂。她用力地捧着头,撞击着,另一而,一边将空白的脑海里,不时地闪过的似曾相识的片断,迅速地记载下来。以防止那些陌生的记忆,只是惊鸿一现,只要她粗心一点,那些记忆,就会再一次象是半空之中一掠而过的流星一般,只一轻轻地一滑而过,就再也没有了方向。 只有曾经失去的过的人,才会知道,再一次的失去,已经失去不起—— 只有拥有一个残缺的人生的人,才会知道,面对着空白的自己,心里会是怎样的惊慌失措。就如泛水的小舟,来来回回地漂浮,随波逐流,可是,却永远看不到岸边,也永远抵达不了岸边…… 静静的,结着冰的潭水之侧,那样的深的,那样的浓的黑暗深处,一切,都仿佛是静止的,只有轻轻重重的,一点一点的,头撞岩石的声音,正在这空洞的山谷里,有一声,没有一声的传来。 那样的钝钝的响,就仿佛是远来的暮鼓晨钟一般,在这黑暗的夜里,有一种令人惊心动魄的响—— 身上的衣服,已经挤去了水分的衣服,紧紧地贴在身上,虽然这山谷之中并没有风,可是,长时间的冷,仍然将陶心然的身体,几乎要冻僵,陶心然的心里,却仿佛是有团火在燃烧,那一团火,烧在她的肺腑里,将外来的寒气全部都驱逐,而那火,更是烧着五脏六腑,令到陶心然的心,都开始被燃烧起来。 怎么这么难受?怎么会这么难受…… 剧烈的疼痛,仿佛被劈开了的头,身上冷汗涔涔的陶心然紧紧地闭着眼睛,将所有的记忆里的点点滴滴,全部都拾拣起来,然后,牢牢地记在心里。 初中水潭里出来的瞬间,就连陶心然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如此的执着于要找回自己的记忆。那时,她的身上很冷,她的心也很冷,两度的,极度的撞击,再加上极度的寒冷,已经将她的整个人的意识,用寒冷封锁住了。使得她只要想记起一分,就会感觉到痛苦万分。 可是,陶心然依旧还是执着地寻找着自己的记忆,仿佛,那记忆,已经消失了太久,已经令她错失了太多,若是再不拾拣回来,就再也没有办法找回一般。 想起来了,一点一滴地想起来了—— 陶心然想起来了,在终南山顶,在邺城陶家,在京城,在雪山,在大漠,她的一切的经历,她所经历过的种种,全部都想起来了…… “师傅,你说过,你会对我负责的——” 回邺城的途中,那个因为淋了雨而趴在床上的小唐,一把被陶心然掀开了被子,可是,被子底下,却是…… 那个时候,那个最小的徒弟,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自己,说道: “师傅,你说话,可得算数啊……” 可是,陶心然虽然记得,可是,她所说的话,却始终没有算数。在雪山之上,她丢了小唐,好不容易找了回来,可是,在他们隐居的后山,当端木阳找来的时候,陶心然还是没有能对小唐负责,她喝下了端木阳带来的忘情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然后,任由端木阳将小唐带走,甚至是折磨得死了又生,生了又死。 将近一年的时间她就住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两个世界,一个天堂,一个地狱,可是,在那时,她却已经将全世界都已经忘记,甚至,她从来都没有把他想起。 端木阳的帐蓬之前,那个脱困的少年,站在帐蓬的门口,带着某种说不出的笑容,望着她,淡淡地对陶心然笑着: “师傅,你可愿意和我走么?” 可惜的是,那个时候,她的心里,还装着别的人,别的事,所以,结果,到了最后,她还是没有能对小唐负责,所以,她也没有能答应小唐的要求——又或者说,当初对小唐负责的话,只是一句她的窘迫之下的戏言。那样的话,说了,也就过了,即便是会时时想起,可是,也是另外的角度。她本以为,小唐的心里,想的会是和她一样,可是,陶心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少年不但听在了耳里,而且,还随时随地地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她的承诺,所以,提醒着她,要来兑现。 可是,即便是到了现在,陶心然还是没有能做到她所承诺的,她还是没有办法对小唐负责…… 小唐…… 陶心然用手抵着自己的额头,紧紧地闭着眼睛,有冰凉的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慢慢地渗了出来—— 小唐—— 一般非常的记忆,通常是为了一个非常的人。而陶心然现在明白了,她至所以在潜意识里如此的注重自己的记忆,那是因为,她最疼爱的徒弟,小唐。 小唐,朱英武,薛正直,完颜烈—— 这四个男子,就是陶心然的四个徒弟,可是,陶心然直到现在才知道,她的四个徒弟,其实都有着一个非同凡响的身份—— 小唐是出自川中唐门的唐方,也是唐门最年轻的掌门,而她的三徒弟朱英武,也就是诸葛英武,则是一个有名的杀手组织的头目。 陶心然的二徒弟薛正直,本身就是旭国的三皇子端木阳,也就是他,将自己的记忆彻底地洗去,然后,利用巧取豪夺的方式,将她从隐居的小唐的身边带走。而这一走,就是万里摹,就是一年有余。人生,有多少个一年呢?而陶心然,在这一年之中,又错过了多少呢? 而大徒弟—— 呵呵,陶心然的大徒弟轩辕子青,则是她的名义上的夫君,而今,也就是凌国的帝王。,袁烈…… 261——重拾的记忆[二] 261——重拾的记忆[二] 多么可笑呵——她陶心然向来崇尚平凡,生性平凡。可是,偏偏她的身边,她的四个徒弟,却没有一个平凡之士。非但没有一个平凡之士,更令陶心然啼笑皆非的是,她的亲手教导出来的四个徒弟,又或者说,她的四个、个个因为另有所图,而先后地来到她的身边的四个男子,最后,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相的目的,竟然同时地,将所有的目标,都指向了自己,最后,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自己+—— 她,陶心然向来崇尚自由,也从来没有为什么所羁绊,可惜的是,她的那些个徒弟们,或者是用强力,或者是用情感,紧紧地将她系着,根本就容不得她有丝毫的想要逃开的念头。 又或者说,在陶心然的心里,她的命运,早已和自己的四个徒弟联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路走来,有过太多的笑和泪,所以,即便真有机会逃开,可是,她也再逃不过自己的心魔了,所以,在陶心然的心里,她的逃与不逃,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她,陶心然,就仿佛是一个牵线的木偶一般,只是,丝线的尽头,分成四个分支,现在,分别地由她的四个徒弟,左左右右地握在手心里。他们之中,无论是哪一个,只有稍微地用力,若是向左扯了一下,那么,陶心然的身体,便不得不向左,倾斜一下。若是,她的其中的一个徒弟,再将手里的丝线,朝着右边的方向拉了一下,那么,她的身体,便要向右再歪一下—— 如此的周而复始,如此的东倒西歪,有时,就连陶心然都不明白,她的四人徒弟的心里,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是自己的一个人?又或者说,是自己的身上,有着什么难道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且,她的徒弟们,难道,她的那些个个个都喜欢争强好胜徒弟们,如此的反复的用力,如此的反复的来来去去,难道,在他们的心里,就真的不怕,过多的用力,过于频繁的用力,会将她的身体,她的心都扯碎了,然后,再也难以复原吗? 想来,他们都是怕的,可是,过多的欲,念,过多的想要将她据为己有的念头,将他们的心,都紧紧地束缚起来,然后,令到他们都忘记了,其实,自己的师傅,原来也是个人,原来,也有着自己的思想—— 陶心然仰天而笑,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是啊,她陶心然是何其的荣幸?四个弟子,四种身份,任何的一个,都足以凌驾于众生之上,都足以笑傲江湖,都足以令山河倒流,都足以令世人震惊。可是,在这些个徒弟的眼里,她这个师傅,究竟算是什么呢?为什么,这到头来,这明明暗暗里,甚至是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个徒弟,却开始为了她,而针锋相对,不死不休的呢…… 这个问题,陶心然并不能回答自己。 随着更多的记忆的不断的涌出,陶心然的身上的冷汗,将她的半干的衣衫,湿了一层,又再一层。 身上的极其严重的内伤,使得她开始眼前发黑,过多的寒冷,以及体力的消失,还有那坠落的途中所受的伤,刮的伤,撞击的伤,还有被冰屑划的伤,处处伤,处处痛,可是,这一切的,加起来的疼痛,都远远地不及陶心然的心里,那种说不出来的,窒息一般的痛—— 怪不得,诸葛英武曾经说过: “师傅,记忆就仿佛是双刃的剑,你在没有得到它的时候,可能会十分的想要得到,可是,你若得到它了,你在为它哭,为它笑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手里所握着的剑刃,将你自己在划伤的同时,也将你所在意的人,都划得鲜血淋漓——所以,师傅,有没有记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徒弟希望你能开心,你能幸福……” 那时,陶心然并不相信诸葛英武的话,可是,她现在相信了。 原来,正如诸葛英武所说,在她的记忆里,原来,还是有着那么多的,那么多的令她意想不到的东西,可是,陶心然并不后悔—— 甚至说,她宁愿,自己痛着,难过着,都不愿意只做一张苍白无色的纸…… 记忆,就仿佛是断了丝线的珠子,跌落了一颗,再跌落了一颗,可是,当那些珠子被新的丝线串联起来,就会形成一个新的记忆链—— 新的记忆链,就会回到以前的那个样子——+ 是的,陶心然想起来了,一切的林林总总,一切的喜怒哀乐,一切的前尘往事,一切的生离死别,一切的一切,她终于,都想起来了。 陶心然和诸葛英武一路北上,至到来到了草原的边缘。可是,就在他们一行三人,朝着那一片希望的净土里出发的时候,袁烈来了。 袁烈来了,带来了杀戮,带来了血腥,带来了令陶心然至今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噩梦。 陶心然还记得,和袁烈一行的相遇,是在快要登上第一座山峰的时候。 那已经是陶心然昏迷之前的事情了,陶心然甚至记不起,是发生在昨天,还是在前天,或者是更久的时间之前?要知道,她的这一昏迷,就不知道过了多久,可是,虽然时间记不得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直到了现在,陶心然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一夜的墨色,很黑,那一晚的天气很冷。陶心然,唐方,诸葛英武三人,虽然在天黑之前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是,他们仍然不敢休息,生怕一坐下去,就再也站不起来。于是,他们一行人在吃过东西,经过短暂的休憩之后,就踩在冰雪的路面上,辨认着方向,慢慢地向前走。 也就是那一夜,千里跋涉而来的袁烈,提前地抢在陶心然的面前,然后,就拦在路的前方,他的目标,相当明确,他的要求,也是相当的明白。他不要任何东西,他唯一的提出的条件,就是要陶心然和他一起走。 唐方和诸葛英武同时拦在了陶心然的面前。他们对望了一眼,眸子里流露出来的坚决,却是如出一辙——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让袁烈带走陶心然……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是真的不明白,袁烈要自己的真正的目的。要知道,对于陶心然来说,她已经将以前的大半个人生都忘记了,而今的她,就好象是一个全新的人,准备去迎接全新的生活,可是,总有人偏偏不给自己这个机会,她不明白,真的不能明白…… 望着黑暗中的男子,望着第一次不再掩饰自己的真面目的袁烈,陶心然的第一感觉,就是这天,和她开了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可是小唐就在眼前,那个所谓的世外桃源就在眼前,陶心然怎么会和袁烈走呢?无论如何,她都不想离开小唐,就如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再一次地回到她不想去的地方去。 于是,陶心然摇了摇头,选择了毫不犹豫的拒绝。 她的这一生里,为别人活的太多,为别人想的太子——一方面是想,别一方面,自然就是欠了,顾此失彼的事情,她陶心,实在是做了不少,所以,也就注定,她欠下小唐的,也太多,太多。 就在上一次,就在端木阳到来的时候。 虽然,陶心然从唐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屈,还有愤怒,甚至是可以对于拔剑的戾气,可是,为了唐方的安全,为了唐方的将来,甚至,单纯地,只为了功力没有恢复的唐方的一条命,陶心然没有任由唐方乱来,而是自私地,自作主张地,替唐方选了他此后的路…… 262——分庭抗礼[一] 262——分庭抗礼[一] 陶心然当然没有办法知道,此后的唐方,曾经经历过什么,事实上,那一段过往,一定是惨烈无比,一定是不能回忆。所以,不但她不敢轻触,陶心然相信,怕是唐方自己,即便是在噩梦之中,也都不愿意再一次地回想起来吧…… 可是,就因为那一次,陶心然轻易地选择了妥协。她以为,她的妥协,可以换来唐方的偏安一隅,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虽然如此,端木阳还是没有放过唐方。非但没有放过他,还将他折磨得生不如死。不得不说的是,陶心然一看到那时的唐方,一想到唐方因为自己所受的罪,她甚至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前车之鉴,后誓之师。 所以,这一次,陶心然同样有理由相信。这一次,即便她选择了再一次的妥协,袁烈也同样不会放过唐方。非但不会放过,更可能,唐方会立时死于非命——不是被袁烈杀死,就是被自己伤害至死——试问一下,在这个世上,会有谁,会经得起被同一个人,在类似的情况之下,再一次地抛弃? 更何况,唐方绝对不会同意,即便是唐方同意,诸葛英武,也同样不许…… 而陶心然,教训受过一次,也就足够了——唐方的曾经受过的磨难,以及诸葛英武因为自己的奔波劳累,都使得陶心然再不想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们,为了自己辛苦,为了自己忙,她更不愿意,将自己的徒弟,由自己的手上,交到别人的手上,同时交上的,还有自己的生死。 不,人的一生,怎么会再一次地踏入同一条河流呢? 不,她陶心然,绝对不会…… 只能说,唐方的伤,唐方的痛,甚至是唐方今日以来,所经历的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唐方至所以有今日,和陶心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对于唐方的一切的磨难,陶心然则是要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如果说,以往的以往,都是陶心然错了,她的错就错在自以为是的牺牲,就会为自己的徒弟换来一条生路。 可是,现实就摆在了陶心然的面前,而且。还以如此惨烈的方法列举了一个举证——自以为是的牺牲,远远地及不上同甘共苦的分担—— 而如此清晰的证明,都在证明着,都在说明着,陶心然此前的种种的想法,原来,其实都是错误的。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错误,付出所谓的代价,即便是陶心然,也不例外。 是的,人生不能复制,生命也不可以重来,但是,陶心然最起码,还可以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就地改之。最起码,唐方已经回来,最起码,她已经意识到自己已经错了。不可以从头开始,最起码,还可以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弥补的错误,永远都不算得上是为时已晚…… 那是因为,无论她,还是小唐,都还有着一生的、漫长的时间。他们,还足以用一生的时间,来改正自己此前曾经犯下的错误…… 而今,也就是这种所谓的责任,在不停地提醒着陶心然,也终于使陶心然明白了。她的此后的任何的一个决定,都和她的徒弟,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也令到她,不敢再轻易地、自私地、牺牲自己。 因为,若真要牺牲,那么,她牺牲的,一定不是自己一个人…… 陶心然的拒绝,令到袁烈没有一丝的意外。对于袁烈来说,若是陶心然就地答应了,才真正地令到他奇怪。 要知道,袁烈的性子,和陶心然有几分的相似,他们都是一个为了目标,而不惜一切的人,他们都是为了维护自己想要维护的,不惜牺牲自己的人,相同的,他们也都是崇尚自己由的人,他们绝对不会因为他们不想要的东西,而对自己造成哪怕是半分的阻碍。 特别是在经历了端木阳的事情,特别是在看到了端木阳对于唐方所造成的种种的伤害,在看到了唐方因为自己而受到的种种的折磨,所以,袁烈甚至是早就知道,陶心然是不可能答应他的要求的…… 而他的眸子里流露出的不容置疑,更令陶心然心惊。那样的志在必得,可是要注定今晚的两败俱伤的结果? 路已经到了尽头,前方,再没有道路,那么,对于陶心然来说,她的选择,可是对的? “师傅……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唤你师傅……师傅,如果你愿意和我一起走,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里……那么,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可以放过他们两人……” 袁烈的眼神,轻轻地掠过诸葛英武,还有唐方,他的黑如墨染的眸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坦诚,还有冷定。 他说道: “当然了,我也知道,师傅是一个不轻易下决定的人,可是,如果师傅你的答案是否定的,那么,我亦将会不惜一切代价地带走你……师傅你一向最懂我,只要是我想要的,只要是我想要做到的,相信,无论是神,还是佛,都绝对没有办法阻止。” 陶心然忽然苦笑了。 是的,她怎么能不了解袁烈呢? 在终南山上,在她作为大皇子妃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甚至,在她想要离开,他全力阻止的时候——陶心然知道,自己的四个徒弟,同样执着。小唐的执着,是在心里,他一旦认定了的事情,他会去做,他的执着,从来不是靠嘴巴去说,而是靠他的行动——所有的事情,他做到了,或者都还没有说。 诸葛英武的执着着,却是在于他所执着的人或者事,他可以说是非常的随遇而安,也可以说是不死不休,而他的执着,却是要靠自己的能力,将自己想要的,收为囊中,努力了,付出了,即便是得不到,也绝对不会觉得后悔。 端木阳的执着,就在于强权,他相信权利就是一切,他相信,只有自己的手中,握有力量,那么,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他可以去抢,去夺,可以用自己强硬的手段,令到对方,不得不去臣服,不得不去妥协。 而袁烈的执着,却在于不择手段。向来,袁烈是个只注重结果,而漠视过程的人,无论是伤害,还是掠夺,无论是阴谋,还是欺骗,只要他想要的,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伤害多少人,只要他得到了,他便认为是值了…… 是的,这些,陶心然都知道。她更知道,袁烈是个独占欲特别强的人,就算是自己会跟着他走,袁烈也绝对不会放过唐方,还有诸葛英武,即便是眼前放过了,可是,日后再相遇,他也一定会对两人狠下杀手,绝不容情。 袁烈是一个不愿意和别人分享任何一样东西的人,而想要和他分享的人,通常,在还没有得到,就已经死去了…… 陶心然望着袁烈—— 没有任何伪装的的袁烈,还是终南山上,还是邺城陶家时的一副面孔,年轻而且英俊,只是,曾经单纯憨厚的宇眉之间,多了些王者的霸气,以及那种浑然天成的尊贵之气。 而今的袁烈,再不是那个被陶心然救起,然后投拜在她的门下的徒弟,即便是,那也只是过去的一段往事中的一段,而今的袁烈,已经是一帝之尊,而今的袁烈,只是一个想要陶心然和他一起离开的、对于陶心然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又或者是另有他图的、满心贪,欲的“徒弟”。 而这一切,都恰巧是陶心然所不能忍受的……% 263——分庭抗礼[二] 263——分庭抗礼[二] 这是袁烈最后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都带着一种十分坚定的不容置疑。这一次,袁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这个女子,从自己指尖溜走,无论是用什么方法,无论要付出什么东西…… 是的,袁烈是再也不会放过陶心然的。 要知道,他自从中原,自从边塞,自从草原的另外的一端,自从两个国家的国界,他自从离这个女子千里之外的地方,一直到走到这个女子的身边,这其中,究竟用了多长的时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样不为外人所知的心路,可是,他只知道,他的这一程,就只为了这个女子。 而袁烈,从来都有着极其强大的信念,他从来都是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而且,他的眼里,从来,就只有目标,就只有目的。可以说,只要他的目标认准了,只要他的目的定下了。然后,他就会义无反顾地、一直地朝着自己的目标,锲而不舍地努力—— 不得不说,袁烈实在是一个得不到他的心中所想,就绝对不会放手的人。 又或者说,袁烈的血管里,从来都流着那样的血,有着那样的执着,宁愿死,也绝对不会后退…… 就如这一次,袁烈抛家舍国,从中原,一直到大草原上,他不远千里地追踪而来,就只为迎这个和他的命运息息相通的女子归国。为了摆脱既定的宿命,为了得到这个自己心仪的女子,他付出了许多。甚至,他放下了国中的所有的事务,只为和这个女子同归。 可是,众里寻她千百度,一朝见面,袁烈看这女子的脸上的表情,望着她看着自己的时候,陌生得仿佛在看一个从来不曾相识的人的眼神,那眼神,仿佛是根本就没有将袁烈放到眼里去。就算是记,也根本就记不清楚。那一刻,袁烈的心里,有一种深深的,受伤的,挫败的感觉…… 是谁说的,襄王有心,神女无意? 又是谁说的?你最在意的那个人的心里,却一直的没有你? 袁烈不甘心,是的,他不甘心。于是,在望着陶心然,在最初的相逢的喜悦散去的时候,袁烈的心里,竟然生出了深深的恨意出来—— 不错,在袁烈的心里,对于陶心然,可以说是恨级,恨极。 袁烈恨陶心然对他的不在意。 要知道,无论是在终南山上,还是在邺城,甚至是这一路走来的一年多的年年岁岁里,在陶心然的心里,从来就只有唐方一人。 虽然,陶心然对于自己的四个徒弟,并没有明显的偏袒之分,可是,最令袁烈受不了的,是陶心然看唐方的眼神—— 关注、希望、疼爱、即便是责备,陶心然的眼里,都是在看着其他的三个徒弟的时候,所没有的那一种失望,以及无奈…… 不得不说,这是陶心在看着其他的徒弟的时候,绝对不会流露出来的眼神。在那个时候,袁烈是嫉妒唐方的,他们四人,为什么,只有唐方,才可以独独地得到陶心然的所有的真情的流露呢? 那个时候,还以徒弟的名义,还以轩辕子青的化名,留在陶心然的身边的袁烈,心里被一种说不出的嫉妒,深深地折磨着,他甚至不能理解,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因为他做得不够好?还是因为,他没有能入得了陶心然的眼呢? 不得不说,这是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而那时的陶心然,竟然就连袁烈的失意,都没有注意到过。 从来,陶心然都只将最多的关注,给予小唐,无论小唐是对是错,无论小唐是病是伤,无论小唐是闯了祸,还是卖了乖,袁烈总能从陶心然的眼里,看出那种近乎宠溺的感觉。 袁烈不服,是的,他不服,为什么,小唐能得到的,他却没有?论身份,他是皇子,小唐只是一介江湖,而资质,他的武功远胜于小唐,论聪明才智,小唐无论多么聪明,总能落到他的手里去—— 于是,袁烈想,一定是他不够努力,所以,陶心然才看不到他的好。不够努力是么?那么,他就开始努力,他要努力给陶心然看看,他要让陶心然知道,他,袁烈,才是最好的…… 于是,他努力,努力地练功,努力地作好其他人的表率,甚至努力地讨好陶心然,他就想着,有朝一日,陶心然可以公平,哪怕是将他和小唐,一视同仁。 可是,袁烈终于没有过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事实上,在此后的日子里,无论袁烈做了多少事情,无论他付出多少心力,又无论他如何的讨好陶心然,可是,在那个年轻的师傅的眼里,在陶心然的向来冷清而且睿智的眼里,袁烈得到的,都只有暂时的感动,都只有暂时的感叹。 而陶心然则是吝啬的,她甚至吝啬到,无论袁烈做了什么事情,在她的眼里,都只是淡淡的夸奖,而没有和小唐一样的,最真心的推许—— 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直到有一天,袁烈彻底地失望了。 于是,袁烈心想——好吧,你喜欢小唐是不是?那么,我总能将他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 于是,阴谋,算计,迫害,折磨,样样接踵而至,当日的袁烈,也是用尽了所有的手段,将小唐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时,袁烈就在想,若是这世上,有一天没有了唐方,那么,你的眼里,会不会有袁烈的影子呢? 可惜的是,那样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无论袁烈如何的折磨唐方,而唐方和陶心然的两个人的身上,无论发生了多少的事情,无论陶心然的眼睛是盲的,还是明亮的,她的眼里,她的心里,仍然只有她的四个徒弟之中,永远最不成器,永远只会哭闹撒娇的唐方…… 所以,袁烈非常的痛恨唐方,他恨唐方,恨之入骨,甚至是恨铁不成钢——不象牙,都是因为这个唐方的再现,才夺去了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夺去了本应该属于他的幸福…… 而现在,袁烈甚至连陶心然都恨上了—— 都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刻意的漠视,才造就了今日的恨,而都是因为这个女子的冷酷无情,所以,才令到袁烈的心里,就只留下了恨…… 所以,师傅,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所以,唐方,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 于是,所有的想要宽恕的念头,被统统地扼杀,于是,心里的所有的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被堵在喉咙里,袁烈望着陶心然,最初的迫切散去,在黑夜里闪亮的眸子里,就只剩下了说不出的恨,还有怨怼——师傅,你如此对我,一定会后悔莫及的,而你,必定要为你今日的迟疑不决,付出你难以想像的代价…… 师傅,你错了,从此前,到现在,你都不应该如此对我……T 师傅,你错了…… 可以说,袁烈本就一心志在陶心然。 在袁烈的心里,陶心然或许会因为唐方,还有诸葛英武而妥协,而愿意牺牲自己。那么,若是陶心然愿意和他归去,对于袁烈来说,无论陶心然是真心与否,只要陶心然愿意随他一起走。那么,即便在他的心里,唐方和诸葛英武是如此的不可以原谅。可是,最起码,眼下,他愿意放过他们,最起码,在陶心然随着他离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对唐方,甚至是诸葛英武发难。 可惜的是,陶心然却给了一个不是他想要的答案,而且,他的答案是如此的明确,而且不加迟疑。她说,她不愿意和袁烈一起走。 264——分庭抗礼[三] 264——分庭抗礼[三] 不得不说的是,陶心然的那一句“我不愿意”…… 彻底地打破了曾经留存于袁烈的心中的所有的希望,以及希冀。不得不说的是,陶心然的那一句斩钉截铁的,“我不愿意”,就仿佛是冬天的雪水,兜头淋下一般,那样的冰冷彻骨的感觉,那样的令人的心,瞬间地跌到了谷底的凉,终于,都将袁烈的最后的慈悲,以及希望,都化作春日的飞絮一般,全部地、都统统地、抛了开去。 柳絮飞散,一无所有…… 袁烈的心里,有谁在轰然大笑?那笑里,充满了讥讽,充满了嘲弄,那声音,仿佛在嘲笑袁烈的自作主张,仿佛在嗤笑袁烈的自以为是的慈悲—— 原来,无论是走过了春,还是走过了秋,原来,无论是在当年的终南山是,无论是以当年的邺城,无论是在他的大皇子府里,还是在这万里的大草原上,袁烈,仍然还是袁烈,在陶心然的心里,他仍然还是那个并不受宠的大徒弟—— 十个袁烈,也及不上唐方轻轻地一皱的眉头…… 无数的臆想呼啸而来,几乎将袁烈南倒,袁烈恨恨地望着眼前的一行三人,深且黑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说不出的受伤的、还有暴怒的眼神出来…… 不得不说的是,在经过了长久的希望,甚至是失望之后,那个一向冷漠自持,那个一向将整个天下都不放在眼里的袁烈,终于因为极度的受伤,而且极度的愤怒起来。 为什么,这天要这样对他? 为什么,陶心然要如此的对他? 既然,陶心然从来没有给过他想要的一切,那么,他又何必再在乎陶心然的心里的感觉呢? 既然,端木阳可以洗去陶心然的记忆,而留着她在自己的身边,那么,他袁烈也是可以的,最起码,他可以留下这个女子一辈子—— 既然如此,陶心然,他袁烈要定了,可是,唐方的命,以及诸葛英武的命,以及所有的和陶心然的关的人的命,他,要定了。 师傅,这些,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怪不得别人,更怪不得我——如果说,他们的死,可以令你回心转意的话,那么,我不介意让他们血染雪山…… 袁烈忽然冷笑起来。 没有月的夜晚,天宇之下,只有一片的黑暗,虽然都是目力异于常人的人,可是,在望着这一片的黑暗的时候,眸子里,仍旧有渴望光明的渴望…… 袁烈的眼里,有冰凉的液体,慢慢地滑了下来,随即被远来的风,吹散了热度,到了最后,只剩下一抹淡淡的凉。 他抬起头来,注视着深蓝的天宇。 头顶,是黑暗的苍穹,那样的扑天盖地的覆盖,令到这一行站在雪山之上的人,在面面相觑的时候,仍然有一种黑暗到窒息的感觉。 天际,黑黑白白的一片沉默,只有轻点的白去,仿佛是深海里的游鱼一般,在这黑蓝色的天际,悠然地浮过,无数的星痕,正在天际闪烁,他们从云的身后探出头来,正在隐秘地关注着这高高的雪山之上,那一场即将来到的杀戮—— 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 袁烈忽然冷笑起来。 虽然,陶心然的那一句:“我不愿意”,仍然言犹在耳。可是,事情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事情到了一切都掌控在袁烈的手心里的这一步,又岂是陶心然的一个“愿意”,或者说是“不愿意”就可以了结的吗? 事实上,无论结果如何,袁烈的想要带走陶心然的心不变。袁烈的想要杀掉唐方的心,仍然不变…… 任何的,挡了自己道路的人,要袁烈的心里,除了死,就再也没有第二条路,以前如此,现在如此,以后,同样如此…… 黑暗中,袁烈静静地伫立着。 黑暗之中,沉默如冰。 远来的风,吹动袁烈的长发如墨,他的一身的黑色的锦衣,以及随风飘荡的大氅散落在一地的白雪里。他的黑发,整齐有序地拢起,露出了光洁睿智的额头,令人在这黑暗之中看来,隐隐约约地觉得,他的全身,都在散发着跟他的手中的长剑一样的冰冷的气质! 黑夜里,他的如利刀雕刻而成的立体五官,同样散发着冰冷的气息,他的薄薄的嘴唇好看的抿着,深邃得看不到底的眼睛,一直地望着唐方,湛亮的眼神,仿佛正射着刀锋,戒备地盯着这个曾经夺去了他的最美好的憧憬,以及幸福的少年。 不想再浪费口舌的袁烈,终于都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却赢得自己想要的这个女子。 “希望你不要为你的决定后悔。” 冷冷的话音里,仍然带着说不出的凛冽之意,袁烈的眸光,从一直护在陶心然的唐方和诸葛英武的脸上一一地扫地,不由地冷冷地哂了一下。 唐方很瘦。 可以看得出来,经过那样的长时间的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个俊美如天神的少年,早已是形销骨立。可是,即便是瘦,即便是憔悴,这个仿佛天人般的少年,仍旧屹立如青松,冷酷如坚冰。 虽然已经经年未见,可是,袁烈却依旧不得不承认,唐方的身上,的确有着一种超出六道轮回的美——虽然,这美已经残缺…… 黑夜中的少年,身上穿着牧民常见的袍子。灰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衬着他立在白雪之中的身影,那样的奇异的美和和谐,直似神明降世。 唐方的肌肤,是一种近乎苍白的病态,在这黑暗之中看来,他的肌肤之上,仿佛隐隐有光泽流动。他的眼睛里的光,虽然是绝冷的。可是,就是这种绝冷的光,依旧如闪动着一千种琉璃的光芒一般。 那样的站在雪地上的少年,容貌如画,漂亮得根本就不似真人。就算是他身上的一件普通的牧民的袍子,也衬得他更加的出尘,甚至是脱俗。 这种容貌,这种风仪,令到袁烈越看,就越嫉妒。可以说,这个唐姓少年的身上,有一种几乎超越了一切人类的美丽。觉得就算是天使,也绝对不会比他更美。这种超越了男女,超越了世俗的美态,竟是已不能用言词来形容。 唐方的身边,站着诸葛英武。 那个在黑道之中,向来有“杀手之最”的诸葛英武,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斜飞,整张脸看上去十分俊朗,但整个人却给人感觉,却是沉稳大方,器宇轩昂。而此时,他完全是以一副保护的姿态,站在唐方的面前,令人只觉得,这个男子,虽然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咱冰冷的气质,可是,那样的冰冷之中,却隐然有一种可以托咐生死的力量…… 袁烈的眸光,在两人的身上,微微地游巡了一圈,随即,微微地哂了一哂。 要知道,诸葛英武新近受伤,体力也并未复原。最重要的是,这二人的功夫,袁烈都是见过的,若说是平日里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或许袁烈占不了便宜,可是,而今的形势,却再由不得这二人,有丝毫的发言权。 将手竖在空中,袁烈微微地哂了一哂,作了个“准备攻击”的手势。他发誓,陶心然的人他要,而这两个护在陶心然面前的徒弟,他一样不会放过——今夜,就是一个生死的对决,他,袁烈,要永绝后患。 陶心然沉默着,在想着退路,也在拖延着时间。同时,她也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保得自己的身前的两个徒弟的安全,最起码,她要令他们安然无忧。 “袁烈,你终不会得到你想要的……” 265——惨烈的殒落 265——惨烈的殒落 这一次说话的,是诸葛英武,他望着开始迟疑的陶心然,他望着陶心然的眸子里隐然闪动着的流光,心里知道,在师傅的心里,一定又在想着,要怎样的保全自己和小唐两人。可是,陶心然又怎么知道,而今的他和小唐,甚至是陶心然,早已成了密不可分的一个小小团体,相信任何一个有事,其他的两个,都绝对不会离开…… 诸葛英武推开小唐,向前两步,他的眸光,落在已经是一国之帝的袁烈的身上,冷笑道: “袁烈,你听着,师傅不会跟你走,即便她愿意,我和小唐也不会给……今日,在这雪山之巅,即便我们两人拼了这条命,也要保全师傅,也要教你无功而返——” “好一个无功而返……”袁烈冷笑了。 他的眼睛只是望着唐方,望着那个沉默如磬石,坚硬如冰块的唐方,冷笑: “还有唐方,竟然能从端木阳的手下活着走出来,我想,从今天开始,我开始佩服你……” 唐方甚至不愿意和袁烈说上哪怕是一句的话。甚至是几个简单的字眼。也不是恨吧,只是不屑,而且,在唐方的心里,陶心然的心意,也是最重要的,不知道为什么,他是真的怕,真的怕陶心然会做和当初一样的选择,因为怕,所以,他沉默…… 如果说,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以令唐方害怕的话,那么,就只剩下陶心然——他怕陶心然抛下他,他怕陶心然会做出一个令她后悔终生的决定。他更怕,自己会再一次地失去陶心然…… 可是,陶心然终于拒绝了袁烈,这在唐方的心里,不由地感动到无法出声国。 是的,师傅终于都明白了,她终于都明白了,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比两个人还在一起,更为重要,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世上,相濡以沫的分担,永远比自以为是的牺牲,更加的来得真实…… 事实上,而今的唐方,无论是威逼,还是冷嘲热讽,对于他来说,都再没有一分的用处,经历了磨难,穿越了生死的他的心里,只会一心地守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然后,朝着心里既定的那个目标,努力地向前走去…… 袁烈的挥着的手,终于都放了下来。 袁烈的挥下的手,就仿佛是一个战争开始的信号。他的手才一放下来,那些一直地跟在袁烈的身后的、一直地留意着袁烈的手势的徐素等大内高手,全部都冲了上来。 他们的目标,就只有唐方和诸葛英武,虽然,在面对着迄今为止,唐门最年轻的掌门的时候,虽然,在面对着迄今为止,整个黑道之上,最令人觉得可恐可怖的杀手之最的时候,包括徐素在内,几乎每个人的手心里,都握着一把冷汗,可是,十数名高手一涌而上,没有一个人,有哪怕是一分的迟疑。 明知可为而不为,为之钝,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为之愚—— “小唐,护着师傅……” 知道唐方的体力,并没有完全的恢复过来,而唐方身上的伤,也令他元气大伤,所以,诸葛英武在“呛”的一声抽出长剑,朝着徐素等人迎上去的时候,特意地吩咐了一声。袁烈志在陶心然,可是,却未必放过唐方和他,而他和唐方,在看到袁烈的时候,心里浮上的那个念头,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再重蹈当初时的覆辙,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再让袁烈将陶心然带走…… 他们三个人的生命,已经完整地系在了一起,所以,在此时,他们三人,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再分开…… 唐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在缓缓地拔出腰间的长剑的时候,那个今晚沉默到如今的唐方,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护着师傅,杀出去……” 我们护着师傅,杀出去…… 唐方和诸葛英武,都是十分了解袁烈的那种人。他们当然知道,在袁烈的心里,那种得不到到,宁毁之的心思,他们当然知道,袁烈对于对手的残忍,可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也是绝对不会令袁烈得逞的。 如果陶心然愿意和袁烈一起走,唐方和诸葛英武虽然并不愿意,可是,却也没有办法阻拦,可是,而今的陶心然,在看着袁烈时的眼神,是陌生的,虽然不至于排斥,可是,却也感觉到不悦,更重要的是,陶心然不愿意离开唐方,不愿意离开诸葛英武,她不愿意和袁烈一起走。 没有人能勉强得了别人,去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即便是袁烈,也不可以。利用强制手段得来的,终于会因为强制而失去,同样,在不屈服的人的心里,所谓的强制,也只不过是一时的强权的威胁而已…… 虽然,自由要用生命捍卫,虽然,拒绝要用鲜血来保障,可是,对于陶心然来说,对于唐方和诸葛英武来说,唯有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才可能有明天可言。 明天,原来就在指尖,原来,只是触手可及。 自从听过诸葛英武的话,陶心然明白了,要知道,就如当初的端木阳,就如今天的袁烈。他们两人的身上,有着太多的相似的东西,而这种相似的东西,就注定了,他们都并非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当日,端木阳在草寮之中,曾经信誓旦旦地承诺陶心然,说不会杀害唐方,说是会留唐方一命。 可是,到了最后,端木阳的承诺,却令唐方更加的陷入了痛苦的深渊。 是的,那时的唐方,还有此后的唐方,虽然因为端木阳的所谓的承诺,并没有失去他的生命。可是,他的人,他的身体,乃至他的内心,却在那样的生生死死的边缘,挣扎了大半年的时间。 那时的唐方,虽未身死,可是心已死。那时的唐方,身上的肌肉在腐烂,他的心也在腐烂,有很多时候,在唐方的心里,自己并不是唐方,甚至不再是一个活着的人,他只是一具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他只是一具被丢弃在荒野里的行尸走肉,而已…… 所以,那时的唐方,有很多时候,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活”着的,而只是觉得自己堕入了无间的地狱,而折磨着他的,也不是什么端木阳,而就是那些地狱里的小卒,是那些自己前生得来的报应…… 可以说,若然不是再一次地得到了陶心然的消息,固执的唐方,很可能会在那样的折磨里,长长久久地任自己腐烂,然后,慢慢地死去,化为一坯尘埃…… 看到那样的小唐,看到死而复生的小唐,陶心然在欣慰的时候,同时也感觉到十分的心疼,她哪里知道,自己竭力地要唐方留下性命,却是将他推入了怎样的深渊的呢? 所以,那时的陶心然,就开始在心里发誓,若是有下次,若是有下一次,那么,她,陶心然,绝对不会再用承诺束缚唐方,她绝对不会再一次地将唐方陷入那样的绝望的境地——要生,他们一起生,要死,他们一起死。 他们是从生生死死一起走过来的人,他们给予对方的,除了磨难,还有牺牲,可是,这一次,无论如何,陶心然都绝对不会再令唐方受那么一点的委屈。 这也是为了什么,袁烈意在指向陶心然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地拒绝的最重要的原因…… 而今的袁烈,也承诺只要陶心然和他一起走,他就会放过诸葛英武,还有唐方,可是,陶心然同样知道,袁烈的所谓的“放过”,必将给这二人,导致一个更加不堪的未来。 266——惨烈的殒落[二] 266——惨烈的殒落[二] 而那样的未来,那样的把希望全部都寄托在别人身上的可怜的自由,绝对不会是陶心然想要看到的,所以,站在陶心然的立场,于其说是重蹈覆辙,倒不如说奋起而争之,最起码,还会有最后的一丝希望,最起码,还会有鱼死网破的机会…… “师傅,您跟在小唐的身后吧,别让那些人的血,溅到了您的身上。” 杀机四起的风里,传来了小唐的冰凉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一贯的冷定,而且冷酷,冷若冰霜。那样的仿佛是寒冰滴在脸上的感觉,令到陶心然悚然一惊。她不由地点了点头,扬声说道: “你放心,小唐,我会的。” 陶心然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稳,她握紧了手里的剑柄,冲着远处的小唐,定定地点了点头。 眼下的形势,她也看清楚了,对方的十数人一涌而上,目标就只有唐方,还有诸葛英武,而那些人,也是极的默契的,他们才一上来,就分散两帮,然后,将唐方和诸葛英武隔绝开来,看他们的样子,似乎颇为忌惮这两个盛名在外的少年,所以,采用的,也是逐个击破的方法。 而且,陶心然也看出来了,那些人,应该是经过授意的,双方也是极有默契的,不论是哪一方的力量,一旦触及到陶心然的范围内,他们就会自动的闪开,而且,尽量的不要伤及她。 看到唐方和诸葛英武被包围在战圈里,而且,才一上来,就被分割两处,陶心然顿时觉得心下一急—— 可是,她更加知道,袁烈的目标,其实一直就只有她,而眼下,虽然他并没有动手,可是,却一定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自己的动向,那么,相信那个只是站在一侧的袁烈,虽然脸上没有一丝想要动手的样子。可是,看他的神情,看他关注陶心然的程度,只要陶心然一动手,一插手,他就会接踵而至,绝对是目标明确。 不能帮助自己的两个徒弟,可是,更加的不能令他们担心。要知道,眼下的两个,在尽力地朝着一边靠拢,心无旁骛,可是,若是自己遇险,或者是被袁烈所擒的话,那么,诸葛英武和小唐,势必会乱了方寸。到了那时,三个人,都会同时地成为袁烈的阶下囚。 所以,陶心然不能动。她非但不能动,还不能作出任何的姿态,她必须竭力地保持现在的这个样子,才能令到诸葛英武和唐方可以全面对敌,才可以令到袁烈捉摸不透。 要知道,一直以来,袁烈一直最忌讳的,不是那个向来有杀手之最的诸葛英武,而是那个看似文弱,没有一丝的威胁的唐方。 经过将近一年的相处,他们师兄弟四个,对于其他的师兄弟,不可谓没有其他的揣测,可是,无论是端木阳的越战越勇,抑或是诸葛英武的神出鬼没。可是,对于袁烈来说,他一直最忌讳的,就是那个究竟不知道有多少的潜力的小唐。 唐方是陶心然最年轻的徒弟,也是唯一一个没有任何的目的地来到陶心然的身边的人,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就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小唐,身体里,骨子里,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爆发力,以及潜力。 可是,只有陶心然知道,此时的小唐,身体的严重受损,使得他的身体,已经成了强弩之末。而今,面对面的敌对上,他的身上的没有完全好的伤口,应该已经复发了,那么,体力严重受损的小唐,又要拿什么,才可以将这些如狼似虎的黑衣人们,全部都击退呢? 这一点,陶心然是真的不知道。 夜来的风,吹过覆盖着冰雪的山顶,将那几乎冻结的寒气,送到人们的鼻腔,将人的身体上的所有的温度,全部都带走。 无论是手,还是脸,那些裸,露,在外面的肌肤,全部都干裂了,或者是没有知觉了。于是,那些站在冰雪上的人,渐渐地变成了覆盖着一层的淡淡的白的石雕。 陶心然站在满地的冰雪里,她的手里的长剑,几乎冻结成冰,她的脸,在寒风之中,被吹得几乎麻烦,她静静地伫立着,望着眼前的刀剑碰撞出来的火花,望着两个被隐没在战圈里的,根本就看不出身影的两个徒弟,陶心然不由地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然后,静静地抿紧了唇。看来,袁烈是早有准备,而且,这准备还真不少…… 可以说,能跟在袁烈身边的人,一定并非庸手,而这两行人围上来之后,陶心然可以看出,围着唐方的那一行人,和围着诸葛英武的那一行人的力量,显然是经过精心分配的。又或者说,袁烈在没有遇到三人的情况之下,就已经将所有的战术分配恰当,然后,谁对付谁,都是早就分配好了的。 陶心然凝视着战圈里的两个徒弟,尽力地跟着他们的位置,想要知道自己的徒弟的现在的情况。 而那两个在战圈里的男子,正在众人的围攻之中,左冲右突,想要冲出这重重的包围。想要合并在一起,可是,那些显然是训练有素的大内高手们,却竭尽全力地将整个圈子合拢,再合拢,直到到了最后,将两个人,犹如铁铜一般地围在一起。 陶心然没有去看袁烈。 又或者说,对于此时的陶心然来说,于其去看袁烈那志在必得的、闪着隐隐得意的眸子,倒不如去看这夜的星,还有星夜下的冰雪。 从来没有象现在一样,觉得如此深重的悲哀过,陶心然屏气凝神的眸光,始终停留在那黑暗之中,人影幢幢的战圈里。她正在关注着自己的徒弟们的一招一式,一举一动,最起码,可以在精神上,给予他们鼓励。 认购呼啸而来,明明暗暗的光,将陶心然的脸照亮,她的苍白得仿佛冰雪一般的肤色,就在这站在黑夜的边缘,若隐若现。 她抬起头来,望着那半空之中劈空而下的剑光,还有那不时地撕裂夜空的闪电,听着呼啸而来的刀风剑雨,她的眼神里,终于浮现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茫然不知所措。 陶心然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是对的,她只知道,因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小唐,甚至诸葛英武,都在付出着血的代价,以及生命的代价。 陶心然不知道,自己的如此的执着的决定,会给她的两个最小的徒弟带来什么,可是,她只知道,她一手救回来的徒弟们,她一手亲自带出来的徒弟们,终于都因为她,而变成了生死搏杀的对手。 都是因为她,她的四个本来有着不同地轨迹的徒弟,都最终的变成了不可解的冤家。 都是因为她呵…… 陶心然微微地闭了闭眼睛。 杀机,在这个雪山之巅,仿佛是肆掠而过的狂风一般,随着剑势的飞扬,那些碎雪的粉末,那些被剑锋削起的冰屑,都仿佛是冬天的雪片一般,朝着冷眼旁观的陶心然飞了过去。陶心然微微地闪避开来。而她的注意力,由始至终地,都放在自己的两个徒弟的身上。 过去的一年里,陶心然没有再拿起过刀剑,可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两个徒弟的身手,她依旧觉得目眩神移。 诸葛英武向有“杀手之最”之称。而他的剑法,是一向的干净伶俐,绝对不会拖泥带水。围着他的那一群的黑衣人,人数显然是多过唐方的这一边,而且,陶心然搭眼一看,那些人的实力,也是大过围攻小唐的这一班人。 267——惨烈的殒落[三] 267——惨烈的殒落[三] 可是,即便如此,陶心然还是没有从诸葛英武的脸上,发现哪怕是一丝的胆怯的感觉。一身黑衣的男子,屹立如天神。身形一开一盍之下,诸葛英武的手中的长剑挥舞开来,在空中传来轻轻地“嗤嗤”的声音。 诸葛英武的招式,犹如其人。 冼练的招式,杀机凛然的挥舞,没有过多久的时间,那些围攻诸葛英武的黑衣人,已经躺下了两三个。 再看小唐这边,显然由于体力不支的缘故,所以,虽然一直以来,他并未处于下风,可是,陶心然还是看出来了,他只能和围着他的这一圈人,堪堪打个平手。 可是,对于敌众我寡的情况之下,只能打个平手,却是相当的可怕的,不说其他,随着唐方的体力的更快的消失,那么,他就会渐渐地处于下风,他就会渐渐地处于劣势,而到了那时,最先失利的,必定会是小唐。 心里感觉到异常的焦急,可是,陶心然的脸上,却尽量的不让自己有过分的表情流露出来。不说其他,那个站在她对面的袁烈,就在想着看她的笑话,然后,看着她的最心爱的徒弟,就因为她的一个决定,而即将失利。 诸葛英武的手下快了许多。 可是,陶心然看到,围攻诸葛英武身边的黑衣人倒下去的幅度,也开始变得缓慢起来。 刚刚的时候,是一盏茶的功夫,倒下一个,可是,现在足足过了三盏花的时间,却只倒下了两个——陶心然知道,当一个人的体力到达极限的时候,就会出现一种反弹,那么,对于这一种反弹来说,就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时间如流星,长夜就在陶心然握紧长剑的指尖,悄无声息地离去。 陶心然站在这冰天雪地里,抿紧着唇,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两个徒弟,不想他们两个,因为自己而分心。 袁烈就站在不远处,他静静地望着陶心然,不放过她的脸上哪怕是细微的表情。他真的想知道,陶心然所能忍受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唐方的唇,始终紧紧地抿着,他的手中的剑式,挥舞开来,犹如天雨落幕。可是,他的身上的力气,也在慢慢地消失。 上一次的,几乎贯穿身体的伤,还有以往的半年里,曾经经历过的惨无人道的折磨,这些,都在消耗着唐方的生命,都在一分一分地消耗着唐方的体力。 可是,唐方更加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因为,唐方已经看出来了,虽然,袁烈志在陶心然,可是,袁烈对于自己的防备,以及忌惮,却是写在眼里的。唐方知道,而今的袁烈没有出手。而袁烈没有出手的一半的原因是因为陶心然没有出手。而他没有出手的另外的一半原因则是因为唐方还没有倒下。 袁烈的视线,一直地停留在陶心然的身上。而他对于陶心然的关注,显然的,多过于正在生死搏斗着的诸葛英武,还有唐方两人。 所以,有理由相信,若是唐方就此倒了下去的话。那么第一个表示关心的,第一惊慌失措的,一定会是陶心然。 只要陶心然一乱了方寸。那么,袁烈就可以趁此机会挟持陶心然,逼唐方就范,又或者是挟持住唐方,,逼陶心然就范。不得不说的是,陶心然之于唐方,都是对方的软肋,只要袁烈制住了其中之一,就等于同时地制住了唐方和陶心然两人。 而且,若是自己受伤,或者是被擒,那么,势必也会令到诸葛英武乱了方寸,而到了那时,自己的这一行三人,就只能是俎上的肉,瓮中的鳖,束手待毙了。 上一次,就因为他的缘故,陶心然不得不对端木阳屈服,从而造就了现在的种种,那是他唐方的错,那是他唐方的劫。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他既然已经错过了一次,那么,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错。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让陶心然为了自己而担心。 极力地舞动着的剑式,如天星闪耀,道道寒光,如同撒在这雪山之上的淡淡冰屑,一闪而过,一闪而逝。唐方只觉得在体力消失的瞬间,忽然之间,就想起了陶心然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是关于修行者的故事,那个故事所说的,和现在的唐方和陶心然的处境,也是极其的相似。那个故事的名字叫做[两千年的等待]: 那个故事是这样的。 有个年轻美丽的女子,出身豪门,家产丰厚,又多才多艺,慧质兰心。因为女子美名在外,所以,远近的男子,无不趋之若鹜。为了这个,那些个能言善辩的媒婆们,天天来,天天去,络绎不绝地,快把她家的门槛给踩烂了。 但是,这个年轻的女子,一直都不想结婚。也不是不想,只是,她总是觉得,属于她的,真正等待的姻缘还到。而她,想嫁给那一个令她一见惊艳,一见钟情的人。 就这样,一直过去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这个美丽的女子,去一个庙会求佛,庙会的人非常的多,人山人海。就在这万千拥挤的人群中,一个蓦然回首之际,这个美丽的女子,看见了一个非常年轻的男子。然后,她看了他一眼。就一眼,不用多说什么。美丽的女子觉得,那个男子就是她一直地苦苦等待的情缘。 可惜的是,庙会太挤了,人也太多了,而她,在这挤来挤去的人群之中,用尽了办法,也没有办法走到那个男子的身边。 于是,她只有远远地望着,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个他,渐去渐远,最后,逐渐消失在茫茫的人群里。 好不容易得来的情缘,实在没有这样轻易放弃的理由。于是,在后来的两年里,这个美丽的女子,便开始四处去寻找那个男子,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可是,这个男子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任这个美丽的女子找遍天涯海角,都再也没有办法看到那个男子。 失望至极的这个女子,开始每天都向佛祖祈祷。祈求着能再看到那个男子,哪怕只见他一面就好。她的诚心打动了佛祖,终于有一天,佛祖在这个女子的面前显灵了。 佛望着这个女子,问道:“你真的想再看到那个男子吗?” 女子点头,坚定地说道:“是的!佛,我只想要再看他一眼!” 佛望着表情如此坚定的女子,问道:“即便是要你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都在所不惜么?要知道,若你坚持想再见那个男子一面的话,那么,你就要放弃你现在的一切,包括爱你的家人和幸福、安逸的生活。你能做到吗?” 女子不假思索地点头,说道:“是的,我能放弃!” 佛摇了摇头,说道:“可是,这还远远地不够……你若想看到那个男子,那么,你还必须得修炼五百年道行,才能见他一面。难道,你不后悔么?” 女子还是没有半分的迟疑,她依旧是神色坚定地点头,说道:“不,我不后悔!” 女子的话,才一说完。佛,就将她变成了一块大石头。那块大石,就躺在荒郊野外,四百多年的风吹雨晒,冰霜雨雪,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但是,这个女子,却觉得没什么。当然了,她有时也会觉得难受,可是,她难受的是,这四百多年的时光都要过去了,可是,她非但没有看到那个男子,甚至都没看到过一个人,而且,她看不见一点点希望。不得不说,这没有希望的等待的日子,这让这女子感觉到快崩要溃了。 268——惨烈的殒落[四] 268——惨烈的殒落[四] 终于,在四百年将尽的最后一年里,一个采石队来了。然后,在挑选之下,看中了她的巨大,把她凿成一块巨大的条石,运进了城里。 那些人,正在修建一座石桥,正缺少可以利用的护栏。于是,这个女子,就被他们变成了石桥的护栏。 就在石桥建成的第一天,到处人山人海,几乎附近的所有的人都前来围观。而这个女子,就在这茫茫的人海之中,看见了那个她等了五百年的男子! 然而,那个男子并没有过多的停留,而他的样子,也是行色匆匆,就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很快地从石桥的正中走过了,当然,那个男子,也不会发觉有一块石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于是,在女子的满怀眷恋的眸光里,那个令女子心仪的男子,又一次地凭空消失了,再也看不到半点的踪影。 就在女子还在痴痴地凝望着那个男子的背影的时候,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佛祖。 佛祖望着这个已经修炼了五百年的女子,悲悯的眸子里,蕴含着女子看不清的大智慧,他说道: “现在,你满意了吗?” 女子摇头:“不……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桥的护栏?如果我被铺在桥的正中,我就能碰到他了,我就能摸他一下……不,我还想摸他一下……” 佛望着女子,说道:“你想摸他一下?那么,那你还得修炼五百年!” 女子点头:“五百年就五百年,我愿意!” 佛望着这个女子,说道:“你吃了这么多苦,难道真不后悔?” 女子坚定地摇头,说道:“不,我不后悔!” 佛摇头,不由地开始叹息。 于是,又一个五百年开始了。佛这一次,把这个女子,又变成了一棵大树,长在一条人来人往的官道上。无论春暖花开,还是寒雪满天,因为是必经地官道,所以,这里每天都有很多人经过,可以说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女子每天都在希望着,每天都在近处观望,希望能提前看到那个男子,但是,不得不说的是,这对于这个女子来说,只能是更加的难受。 因为,女子无数次满怀希望的看见一个人走来,紧接下来,又是无数次希望的破灭。如此的希望之后再失望,周而复始,相信若不是有前五百年的修炼,以及修心养性。相信这个女子,早就因为无法忍耐而彻底地崩溃了! 随着日子的一天天的过去,失望多了,希望也就没有了。而这女子的心,随着时日的消失,也逐渐变得平静了。因为这个女子知道,既然佛说了是五百年,那么,不到五百年期限的最后一天,那个男子,是不会出现的。 又是一个五百年啊!终于都要过去了,在五百年的最后一天,女子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预感,她知道,他就要来了。可是,说不出为什么,在即将看到那个男子的前一刻,那个女子的心中,竟然不再激动。 远处,有个身影在闪动,来了!是他来了! 那个男子,还是穿着他最喜欢的白色长衫,脸还是那么俊美,女子痴痴地望着他。这一次,他没有象上次一样,急匆匆的走过,因为,天太热了。他注意到路边有一棵大树,那浓密的树荫很诱人,休息一下吧,他这样想。于是,那个男子走到大树脚下,靠着树根,微微的闭上了双眼,然后,他就慢慢地睡着了。 女孩摸到他了!他就靠在她的身边!但是,她无法告诉他,这千年的相思。还有这千年来,她所经历的一切。作为一棵可以遮荫的树。女子只有尽力把树荫聚集起来,为他挡住毒辣的阳光。千年的柔情啊!都化作这一刻的眷恋还有深情,女子有一种错觉,这一刻,就是永恒。 然而,时间到了,终究还是要分开的。那个男子只是小睡了一刻,就醒来了。因为,他还有事要办,而且,总不能在树下长时间的睡吧。 那个男子站起身来,拍拍长衫上的灰尘,在动身的前一刻,他抬头看了看这棵大树,又 微微地抚摸了一下树干,大概是为了感谢这棵大树为他带来清凉吧。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在他消失在她的视线的那一刻,佛祖又出现了。 佛望着这个已经修炼了一千年的女子,眸子里满是悲悯,他低首问道: “你看到了他,又摸到了他,那么,现在呢?你是不是还想做他的妻子……那你还得修炼……” 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女子平静地打断了佛祖的话:“我是很想,但是不必了。” 佛诧异:“哦?” 女子微微一笑,答道:“这样已经很好了,爱他,并不一定要做他的妻子。” 佛低首,说道:“哦!” 女子侧头想了想,忽然问道:“请问佛,那么,他现在的妻子,也曾像我这样,受过如此多的苦吗?” 佛祖微微地点点头。 女子微微一笑:“我也能做到的,但是不必了。” 就在这一刻,女子发现佛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或者是说,佛祖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女子有几分诧异,于是,她不由地问道: “怎么,佛祖也有心事么?” 佛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因为这样很好,有个男子可以少等一千年,他为了 能够看你一眼,已经修炼了两千年……” …… 两千年?抑或是两万年,原来,要修成一世情缘,竟然要如此漫长的时光么? 感觉到手底下的动作,缓慢起来,唐方只觉得自己的体力,正在慢慢地消失——他和陶心然,他们,又等待了对方多少年? 在交手的瞬间,唐方所想到的,只是陶心然的言言语语,以及她曾经所讲述的那些富含哲理的小故事,陶心然把这些故事叫做[佛语小故事] 眼前的剑光,还在闪烁,剑尖的一端,尖利的剑尖,挑开了唐方的衣衫,在他的身上,留下处处的伤痕。 血,飞溅而出,将唐方的身上染红,就仿佛是晴天之上,是无数的星星点点的火花,唐方忽然觉得,自己的全身的力气,就要用完了。 他忽然想起了陶心然所讲的另外的一个故事,那是一个关于“得不到的”,还有“已经失去”的故事。那个名字就叫做[蜘蛛和甘露的故事] 从前,有一座寺庙,它的名字叫圆音寺。 这里,每天都有许多人上香拜佛,香火很旺。在圆音寺庙前的横梁上有个蜘蛛结了张网,由于每天都受到香火和虔诚祭拜的熏托,于是,原先并无知觉的蛛蛛,便慢慢地有了佛性。再经过了一千多年的修炼,蛛蛛的佛性,也增加了不少。 忽然有一天,佛祖光临了圆音寺,看见这里香火甚旺,十分高兴。他在离开寺庙的时候,不经意间地抬头,就看见了横梁上的蜘蛛。于是,佛祖停下来,问这只蜘蛛: “你我相见总算是有缘,我来问你个问题,看你修炼了这一千多年来,有什么真知灼见,怎么样?” 蜘蛛遇见佛祖很是高兴,连忙答应了。佛祖问到: “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想了想,回答到: “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点了点头,离开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千年的光景,蜘蛛依旧在圆音寺的横梁上修炼,它的佛性大增。一日,佛祖又来到寺前,对蜘蛛说道: “你可还好,一千年前的那个问题,你可有什么更深的认识吗?” 269——惨烈的殒落[五] 269——惨烈的殒落[五] 蜘蛛说:“我觉得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祖说:“你再好好想想,我会再来找你的。” 又过了一千年,有一天,刮起了大风,风将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网上。蜘蛛望着甘露,见它晶莹透亮,很漂亮,顿生喜爱之意。蜘蛛每天看着甘露很开心,它觉得这是三千年来最开心的几天。突然,有刮起了一阵大风,将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什么,感到很寂寞和难过。这时佛祖又来了,问蜘蛛: “蜘蛛,这一千年,你可好好想过这个问题: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想到了甘露,对佛主说:“世间最珍贵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 佛主说:“好,既然你有这样的认识,我让你到人间走一朝吧。” 就这样,蜘蛛投胎到了一个官宦家庭,成了一个富家小姐,父母为她取了个名字叫蛛儿。一晃,蛛儿到了十六岁了,已经成了个婀娜多姿的少女,长的十分漂亮,楚楚动人。 这一日,新科状元郎甘鹿中士,皇帝决定在后花园为他举行庆功宴席。来了许多妙龄少女,包括蛛儿,还有皇帝的小公主长风公主。状元郎在席间表演诗词歌赋,大献才艺,在场的少女无一不被他倾倒。但蛛儿一点也不紧张和吃醋,因为她知道,这是佛祖赐予她的姻缘。 过了些日子,说来很巧,蛛儿陪同母亲上香拜佛的时候,正好甘鹿也陪同母亲而来。上完香拜过佛,二位长者在一边说上了话。蛛儿和甘鹿便来到走廊上聊天,蛛儿很开心,终于可以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但是甘鹿并没有表现出对她的喜爱。 蛛儿对甘鹿说: “你难道不曾记得十六年前,圆音寺的蜘蛛网上的事情了吗?” 甘鹿很诧异,说:“蛛儿姑娘,你漂亮,也很讨人喜欢,但你想象力未免丰富了一点吧。” 说罢,就和母亲一起离开了。 蛛儿回到家,心想,佛祖既然安排了这场姻缘,为何不让他记得那件事,甘鹿为何对我没有一点的感觉?几天后,皇帝下召,命新科状元甘鹿和长风公主完婚;蛛儿和太子芝草完婚。这一消息对蛛儿如同晴空霹雳,她怎么也想不同,佛祖竟然这样对她。 几日来,她不吃不喝,穷究急思,灵魂即将出窍,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知道了,急忙赶来,扑倒在床边,对奄奄一息的蛛儿说道: “那日,在后花园众姑娘中,我对你一见钟情,我苦求父皇,他才答应。如果你死了,那么我也就不活了。” 说着就拿起了宝剑准备自刎。 就在这时,佛祖来了,他对蛛儿的灵魂说: “蜘蛛,你可曾想过,甘露(甘鹿)是由谁带到你这里来的呢?是风(长风公主)带来的,最后也是风将它带走的。甘鹿是属于长风公主的,他对你不过是生命中的一段插曲。而太子芝草是当年圆音寺门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爱慕了你三千年,但你却从没有低下头看过它。蜘蛛,我再来问你,世间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蜘蛛听了这些真相之后,好象一下子大彻大悟了,她对佛祖说: “世间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能把握的幸福!”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得不到”和“已经失去”。而是“现在”。 把握好现在的幸福,才是我们的眼前,需要做的事情…… 唐方忽然微笑起来——他和陶心然,已经拥有了许许多多的“现在”,所以,到了未来的未来,无论是“得不到”,还是“已经失去”。可是,他已经了无遗憾了…… 师傅,对不起,我已经了无遗憾了…… 数把长剑交错而来,直直地朝着唐方刺来,那个被耗尽了力气的唐方,就在被众人逼上绝壁之侧的瞬间,一个拔地而起,长剑陡地划过一个弧形,就在他的身形弹起的时候,他的左手之中,有什么物什激射而出。 所有的围攻而上的黑衣人全部都惊呼后退。要知道,川中唐门,武功或许并不是天下第一,可是,他们用毒的功夫,却是独步天下,所以,看到这个年轻的唐门掌门有东本射出,所有的人,几乎本能地开始后退。 唐方手中的长剑就地一挥,已经将那两个离他最近的男子刺伤,手腕再一抖之处,另外一个来不及闪退的男子,也中剑倒地。 万万没有想到,唐方到了绝境,还有能力就地反抗,一时之间,被打乱了阵脚的黑衣人们,在避开了唐方射出的暗器之后,这才发现,唐方手中的,并不是什么暗器,而只是他暗藏在手中的几片断剑。 唐门的暗器手法,也是极准的,在不停的闪避之中,已经有两人受伤,于是,本身围着唐方的七八人中,仅仅只剩下三人之众。 唐方手持长剑,眸子里的光,却越来越严肃起来。 他甚至不敢去看诸葛英武,不敢去看陶心然,他只知道,若是他面前的这些对手们还没有倒下,那么,危机,就并没有过去。要知道,对于唐方来说,最棘手的,则是袁烈,而袁烈,则一直的以逸待劳,到了现在,还没有真正地出手。 “小唐……” 看到唐方的身上鲜血点点,陶心然不由地脱口惊呼。 受伤未愈的唐方,显然是受了伤的,可是,他这伤,究竟严重么?而他只手伤了几名对手,眼下的压力,可得到了缓解了么? “师傅,我不碍事的……” 唐方止住翻涌的血气,然后,抚着心口,一字一顿地说道:“师傅,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他不会有事,也不能有事,要知道,对于唐方来说,有事与否,已经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关乎着的,是三个人的安危…… 剩下的三个人,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明显已经是强弩之末的唐方,竟然会在最后的关键时刻连续伤了他们五人。于是,又气又愤的他们,个个都红了眼的黑衣人们,都不由地义愤填膺,想要将这个虚弱的少年,就地杀死,为他们的同伴报仇。 唐方举起了手里的剑——已经完全缓解下来的压力,令到唐方的精神又是一振,他知道,若是他全心对敌,这最后的三人,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可是,他更知道,在那之前,他的力气,就会全部地用尽,甚至一点都不会剩下—— 可是,他不后悔。 斜斜地举起的长剑,幻出黑色的光芒。那剑影映衬的后面,是唐方那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再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这些人,把他的师傅带走……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冷眼旁观的袁烈,忽然拔地而起,只见他两三个抢身,就来到了唐方的面前,就在唐方的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三名黑衣的人身上,就在唐方因为体力不支,反应远远地慢过平日的时候,袁烈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右掌,对准唐方的心口,连续地击出两掌。正中唐方的心口。 完全没有防备的唐方,身子连连后退,不过三步的距离,就退天了绝壁之侧,袁烈再一次伸掌,就要在一掌之下,将唐方击落那深不见底的山崖之下。然而,就在这时,一直留意着袁烈动向的陶心然快速而来,“唰唰”两剑一挥而出,拦住了袁烈的想再一次对唐方下的手。 270——惨烈的殒落[六] 270——惨烈的殒落[六] 可是,已经滑到了悬崖边上的唐方,由于冰雪太滑,再由于他身受重伤,所以,在袁烈的掌风一扫之下,他的人,只微微地抖了一下,一个没有站稳。就已经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朝着崖底落去。 唐方张了张口,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只是,他的最后一眼,是望向了陶心然的,唇边的血线,无休止地渗出,黑衣的少年回过头来,望了陶心然的一眼,然后,他的人,就已经朝着崖底跌去…… 最珍贵的,并不是“得不到”的,和“已经失去”的。最珍贵的东西,是我们曾经相守的点点滴滴,是我们曾经握在手心里的现在…… 师傅,别了…… “小唐……” 看到唐方竟然跌下了崖底,这边,陶心然蓦地发出一声惊叫——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个惊呼之间,举剑封住袁烈的陶心然一看到唐方的正在向下坠落的身子,一看到他临跌下去的那一眼。陶心然的只觉得心里一黑,只觉得眼前一黑。 然后,长剑在攻出的那个瞬间,她朝着唐方的跌落的地方掠去,然后,想也不想地伸手,想要挽留那个正朝着崖壁跌去的小唐。 然而,小唐的手,却并未伸出来,他望着陶心然,那眼神,不怒,不喜,不悲,不嗔,只一眼,他的身形随之隐没,就要跌进无边的黑暗里。 那样的眼神,令到陶心然的心里,又是一跳。她的手再一次地伸了出去,想要再一次地握住唐方的手——千里绝壁之下,太黑,那里又太深,而小唐,是一个怕黑的,是一个怕痛的人,如此跌下去,他一个人,会不会器呢? 一念起的瞬间,陶心然的心里,已经浮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她不退则进,脚步向前一跨,就要随着唐方的身形,朝下跳去。 然而,快速而来的袁烈,阻止住了陶心然的脚步。 他本是为这个女子而来,而今,他好不容易将唐方铲除,他怎么会由这个寻他千百度的女子,再一次地,从自己的指尖滑落呢? 于是,暴喝一声的袁烈,连忙伸出长腕,直朝着陶心然而来——那一瞬间,袁烈士的心里所浮出来的念头,同样是清晰的,也是决绝的——的是,他要拉住这个女子,他要留住这个女子,他绝对不会再让这个女子,从自己的身边,白白的溜走,若非如此,他牺牲了这么多,他失去了这么多,他又付出了这么多,这一切的一切,又要何以为继? 看到袁烈不顾一切地追来,瞬间就拦在了自己的面前。已经来到崖壁之侧的陶心然隐然一笑,没有任何表情。望着转眼间来到自己的面前,伸臂就要将自己捉住的袁烈,陶心然手腕一抖,“唰唰”地再一次的挥出三剑,而趁着袁烈闪身之际,她又挥起一剑,朝着袁烈的手腕连忙挥剑一砍。 闪亮的剑光,直朝着袁烈的手腕斩来,那样的这不留情的斩法,自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气,袁烈眼神一凝,不由地向后连退两步,然后,又朝着侧里闪了一闪。 也就是这一瞬间,早有准备的陶心然,趁着袁烈缩手、闪身之际。她的身子已经后仰,然后,转身,毫不迟疑地向下一跃,直朝着唐方坠落的方向追去—— 袁烈再一次如风,如电一般地追来,可是,已经迟了一步,陶心然的人,已经在虚空之中。 陶心然望了袁烈一眼,那一眼,既没有怨怼,也没有痛恨,那种眼神,仿佛是一缕幽冷的、来自地狱的风,令人一望之下,遍体生寒。 那一瞬间,陶心然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绝对再任由唐方一个人离开。无论,小唐要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 无论小唐要去哪里,她都要陪着他,永远…… 看到陶心然竟然要急追唐方而下,转眼间就要生死相随。 袁烈不由地大吃了一惊——要知道,这个女子,是何其的疯狂,要知道,这千里崖壁,若是人跌进去,就会死无全尸。可是,这个女子,就这样想也不想地离去,甚至,不再顾惜自己的生命…… 有那么一个瞬间,袁烈的心里,充满了怒意——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难道说,小唐在她的心里,真有那么重要,重要到,甚至可以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自己呢?自己呢?他,袁烈,贵为一国的帝王,可是,在她的心里,却原来连一个一无是处的唐方,都不如么? 如果说,唐方曾为她付出了许多,可是,他呢?他袁烈的这一年呢? 为了她,他袁烈不惜抛家弃国,不惜放下一切的、重要的、或者是不重要的事情,就只为追随她而来。由边界,到草原,由摹,再由雪山。 而她,先是在端木阳的身边,然后,就是小唐的身边,可是,这到头来,她却执意地谁也不理地,只为了要追随小唐而去?不得不说,袁烈不服,他真的不服…… 于是,袁烈不由地愤怒起来,那愤怒,就仿佛是一把火,生生地要将他化为灰烬。于是,他心想——好罢,你想追小唐而去,可是,我却偏偏不给…… 你想和小唐一起死去?我也偏偏不许—— 一念起之际,袁烈已经快步而来。他抢步来到崖壁之侧,然后,他想也不想地探手,长腕一伸,就想要抓住陶心然的还停留在上空的手。 然而,袁烈的手,还是慢了一步,他探出的手,才一触到陶心然的衣角,陶心然手中的长剑已经挥来,袁烈下意识地一缩手,只听“哧拉”一声的裂帛的声音响起,而袁烈手中的、刚刚握住的陶心然的衣角,已经被那个决绝的女子,生生地割裂开来。 在那个瞬间,袁烈的心里的伤心和愤怒无以伦比,这个女子,就是用这样的方法将自己推开,甚至一点的情面都不留…… 手里握着那半片的布帛,袁烈的心里的绝望和愤怒,几可以燎原——师傅,你是何其的残忍…… 崖壁之下,是一片被掩盖在夜幕之下的漫天的洁白,那样的洁白的颜色,被掩盖在夜幕之下,寒冷的风,从身边呼啸而过,就仿佛是虚弱的,再也没有办法托起折断了船帏的帆,在和整个下坠的空间,进行着艰难的争夺。 疾落的陶心然用力地想要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先她而坠落的唐方,可是,随着他们坠落的速度的越来越快,随着下面的夜的越来越黑。那个先他而坠落的唐方,在陶心然的眼里,就只剩下一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正在这虚空之中,急速地离她而去…… 陶心然张了张口,可是,冰冷的风倒灌而入,将陶心然的心里的凉意,全部都塞满,而陶心然,无望地伸着手,望着那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唐方,痛苦却无法出声—— 小唐,你怎么能再一次地,丢下我一个人? 只听耳边一声巨响,陶心然的身体,重重地坠落,巨大的撞击的声音,还有使陶心然彻底地昏了过去,临昏过去的瞬间,她再朝下望去,那个急速地坠落的小黑点,早已不见了踪影…… 小唐,你不能这样丢下我,我不甘心…… 陶心然和唐方先后坠落崖底,崖壁之上,一片的平静,那些围攻着诸葛英武的杀手们,也开始停下手来,震惊莫名地望着那两个正坠落下山谷的男女,还有他们的正呆若木鸡地伫立在崖壁之前的年轻的帝王,不知道如何做才好…… 271——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271——她真正想要的生活 原来,那个如此不顾一切的女子,竟然随着那个被打落悬崖的唐方,义无反顾地跳下了悬崖么? 原来,不论前路是生是死,只要是自己想要追随的那个人,便只看着眼前的路,就连生死都忘记了么? 不得不说的是,那样的决绝的舍弃,那样的义无反顾的追随……那个跳落悬崖的女子,在回眸时的一瞬间所流露出来的冰雪一样的光芒,令到这些个磊落的男儿们,个个心折,个个都惊呆了。不得不说,这个女子,令到他们感觉到意外的同时,也感觉到了一种令他们望而生畏的陌生的那种对于感情执着的固守。 她,对于自己的选择,甘之如饴。 可是,陶心然的做法,虽然令人惊愕而且感动。可是,这个女子如此做,又是将他们的主子置于何地呢? 回过头来,望着那个依旧呆头呆脑地站在崖壁之侧的袁烈,几乎所有的人,都不由地发出叹息,这个如此执着的主子,为了那个女子,不惜抛家舍国,千里追踪而来,可是,到了最后,却仍然没有办法留住那个女子么?那么,他们这一行人,一年来的锲而不舍的追寻,在这个女子的眼里,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又或者说,目标已经失去,追寻的信心,是不是,也这样地失去了? 那么,剩下的,他们的年轻的主子,又要何以为继? “师傅,小唐……” 乍一看到那两个急速坠下的身影,诸葛英武不由地大吃了一惊。 在全心对敌的时间内,诸葛英武根本就没有办法顾及这边的动静,他的心里所想,就是要快一点将身边的对手击退,然后,就可以来保护师傅。 袁烈一直地站在原地没有动,诸葛英武知道,他是在以逸待劳,又或者说是在观察着自己的动静,然后,可以在自己毫无防备的时候,给予致命的一击。所以,诸葛英武的心,在急迫之下,就将所有的精力,全部都放在了他身边的黑衣人上,总在幻想着,全力拒敌,然后,可以保护师傅,全身而退。 可是,诸葛英武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事情会急转而下,唐方受伤,袁烈会对小唐暗下杀手。当然了,发生这一切,陶心然当然不会袖手旁观。可是,令诸葛英武最最觉得意外,还有痛心的则是,唐方竟然会被袁烈打下绝壁,而陶心然在急救不得的情况之下,竟然会追随着小唐跳下绝壁而去—— 当陶心然一跃而下的瞬间,诸葛英武刚刚好转过头来,在最后的一个瞬间,他年看到的,是陶心然的的眸子里决绝,还有不顾一切的光芒——那样的光芒,即便是在黑夜里,也亮得灼眸,而诸葛英武就被那一瞬间的亮光,灼痛了眼睛——他的师傅,一定不想再一次地失去小唐,所以,即便知道前面是万丈深渊,也还是毫不迟疑地跟随小唐而去—— 小唐,我们师兄弟四人,只有你,独得师傅青睐,虽然你因为师傅,也受了诸多的罪,可是,认真算来,只有你,才能得师傅的心,你,何其荣幸? 可是,跳下了绝壁的师傅,还有跌下悬崖的小唐,你们两人,又会在何方相遇?你们,怎么如此轻易地舍下了我呢? 诸葛英武站在绝壁之侧,只觉得心乱如麻。 然后,他转身,直朝着山下奔去——那一瞬间,在诸葛英武的心里,浮出一个如此坚定的念头,那就是,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师傅,他都要找到小唐,他要确定,他们还好好地活着,他要确定,他们还能好好地在一起…… 袁烈站在绝壁之侧,看也不看决绝地离去的诸葛英武一眼,徐素站在袁烈的身后,正指挥着其他的人抢救伤员。他在黑夜之中侧过头来,望着那个神色之间,如此哀伤的袁烈,心里,不知道是如何的一番滋味——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是,他的主子,真的会如此的罢手么? 袁烈站在悬崖边,心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后悔——是的,后悔,后悔莫及。 都是他的错呵,若不是他心急过甚,若不是他急怒之下,不将唐方打下悬崖,若不是他急怒难耐之下,想要快一步地将陶心然据为己有……若不是他不顾陶心然的排斥,如此情急地出手伤了小唐…… 就是因为这几个“若不是”,就断送了他可以牵那个女人手的唯一的机会,而那个女子,用如此决绝的方法,再一次,留给他一个背影…… 手里,捏着一片小小的布片,袁烈呆立在崖壁之前。那是陶心然在最后一刻,在失去小唐之后,在急怒交加之下,怒而挥剑斩下的一片衣片——割袍断义啊,那个女子,就是用这样的永不原谅的方式,再一次地,将他远远地推开,永不原谅…… 心里说不出究竟是悔,还是懊丧,袁烈只觉得心里千百个念头,以及初见陶心然的时的惊喜,以及即将可以牵她的手的喜悦,全部都仿佛这冰天雪地里的水滴一般,冻结了,然后,被淹没了,到了最后,一无所有。 是的,他半生倥偬,拼尽己有地,想要牵住那个女子的手,可是,到头来,除了穿指而过的风之外,一无所有…… 袁烈最终失去了那个女子,以这样的惨烈的方式。那两个人,就在他的面前殒落,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所有的方式之中,他们选择的是那一种——永不原谅…… 是的,他们,再也不会原谅自己。 错了么?抑或对或者是错,在那个女子的心里,都是如此的无足轻重,就因为,袁烈不是她那个女子所在意的人,所以,无论是袁烈的对,又或者是袁烈的错,对于那个女子来说,都不这进过眼的浮云,都不过是轻飘而过的风,散了,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没有后悔,没有忏悔,甚至,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未曾给过他一个,那个女子,就这样的转身,在他伸手永远都不可及的天际。 有一种距离,叫做云泥之隔,有一种距离,叫做跨越生死…… 可是,没有人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叫停,错了,就是错了,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没有办法制止,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所以,到了现在,无论心里有多么的不舍,有多么的后悔,可是,袁烈也只能对着绝壁之侧望洋兴叹。 一个生命,殒落了,又一个生命,也离去了,余下的人的心里,就只留下一片真空一般的空白。 袁烈对于这一切,都无能为力。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那一对和自己的命运曾经息息相关的男女,就这样,在这无边的黑夜之中,仿佛折羽鹤儿一般地朝着那无底的深渊,跌去。 崖下,看不到生死,就如我们的人生,看不到彼岸…… 冷风,从崖壁之下吹了上来,吹散冰雪的碎屑,那将千年凝聚的凉意,在这个寒冬的夜里,送到人们的脸上。 那样的猛烈的风,将袁烈的发丝吹乱,同时,也将他的心吹得冰凉——过去了,都过去了,这千里路,还有在这千里路上所经历的一切,甚至是这一年以来,所有的,说不清的后悔,还是思念的情愫,都随着这崖壁之上的风,一吹而散了。 袁烈站在夜风四起的冰雪里,只觉得自己的心,凉了,空了,空了…… 原来,到了最后,那个女子,还是不属于他,原来,到了最后,他还是一个人—— 原来,不是他的,就是不是他的,他还是一个人,他还是只有一个人,在无法自拔的深渊里,永远都不见天日…… 原来…… 272——九天坠落 272——九天坠落 回忆,如同冰雪的碎屑。那样的千百片因为碰撞而激射出来的、带着尖利锋芒的点点碎碎,只在一个瞬间都不用的时间,就将陶心然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冷,如入冰窖。痛,痛彻心菲…… 宛若凌迟,宛若地狱。 不知道过了多长的时间之后,陶心然终于醒来了。 她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慢慢地睁开眼睛的。可是,在意识恢复的刹那间,疼痛,如同潮水一般而来,瞬间将陶心然淹没。 不同于身体上的尖利的长刺一般的锐痛。她的头,很痛,非常的痛,那种痛,就仿佛是有什么钝器正在将用力地锤打着她的脑子,用力,再用力。 那样的扼杀性的疼痛,最是难以忍受的,所以,到了现在,紧张如同陶心然,都抬已几乎被冻僵了的手臂,开始用力地抱紧自己的头,用尽全力地躲在这崖壁的一侧的黑暗里,任这漫天的黑暗,将自己淹没,任这漫天的黑暗,将自己的头的疼痛缓解。 可是,怎么能缓解呢? 经过了撞击的痛,经过了冰水浸渍过的痛,经过高空落下时的猛烈的晕眩,以及神思即将移位时的难受。而今的陶心然,虽然侥幸拣回了一命,可是,此时的她。更象是在奈何桥上走了一圈,甚至,她的指尖,都已经触到了孟婆的汤碗。 可是,那碗可以忘记前尘往事的汤,陶心然终于还是没有喝下去。所以,她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时,还记得所有的,应该记得的,甚至是所有的不应该记得的东西。 往事已矣,回忆永恒。 随着头部的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顶的头痛,陶心然的因为回忆而变得迷惘的、更加的剧烈跳动的眸子里,终于都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惊惶出来—— 小唐呢?他又在哪里? 俊美如天神的少年的脸,如此清晰地陶心然的面前晃动着,而小唐的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始终含笑望着陶心然,那眼神,似是不舍,似是诀别,似是眷恋,似是心疼——那样的交织着各种感觉的眼神,而今,只要陶心然一想起来,就会觉得,小唐就在眼前,小唐的一切的一切,就在眼睛。 可是,陶心然却找不到小唐。 从千尺崖壁之下一跃而下,陶心然是抱了必死的心的。那时,跌落崖底的小唐,正望着她笑,那笑里,有一种令陶心然再也看不下去的难舍。于是,她想,好,既然你舍不得我,那么,我就跟着你,我就随着你,无论是天堂,还是地狱。 可是,她还是没有能握住小唐的手。而是任由他在自己慢慢地目不可及的距离,慢慢地坠落,而她,却无从挽留。 而今,陶心然经过两次的坠落之后,算是逃出了生天,侥幸地留下了一条性命。可是,她的小唐呢?她一心想要追随着的那个小唐,他的人,又在哪里呢? 上穷碧落下黄泉。可是,陶心然还是没有她想要找的小唐。 那么,千尺崖壁,那个先她而坠落的小唐,那个和她跌向同一方向的小唐,现在,他的人,又在哪里? 回忆,不是要靠整理的丝线,而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自己跳出来的线头。那样的缠缠绕绕,就仿佛是人和人之间的缘分一般,剪不断,理还乱。 陶心然仍然记忆得,在崖顶的时候,她没有来得及拉住小唐的手。所以,她才会一跃而下。那时,两个人在疾风之中下坠,在迷雾里面坠落。陶心然一直一直的,都是追随着小唐的身影,朝下跌落的。 那时,山谷之中,冰雪弥漫,轻者缭绕,极目之下,整个山谷之中,都仿佛是罩着一层神秘的面纱一般,任你用尽全身的力气,也没有办法看到这山谷的彼方去。 那时,陶心然虽然追随着小唐的身影而落,本来是抱定了必死的心的——小唐的这一生,都太过孤独,都太过凄凉,所以,她要陪着他,无论他去的地方是天堂,还是地狱,陶心然都希望,在小唐第一时间醒来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她。 可是,想象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陶心然追随小唐而来,深谷之下,那不可知的迷雾之中,那一先一后的距离,以及那直线般的坠落的瞬间,由于时间的错开,由于两个人身形式体重的不同,再加上袁烈的从中一绊。于是,两个一先一后落下的人,已经将他们的距离拉开,而那看不清彼方的山谷,借助风的力量,也已经将两个人,送到了不同距离的位面上。 原来,虽然殊途可以同归,可是,同一时间出发的人,同一时间朝着一个方向出发的人,往往至了目的地的时候,却会发现,到达目标的同伴,并不是先前的那一个…… 陶心然还记得,当她穿透山谷的迷雾,穿透那一片天然的洁白,因为稍微的角度的倾斜,而跌落在冰雪的冰刺上斜角上的时候,陶心然并没有看到小唐的身影。那么,是不是小唐在另外的地方停留下来了? 可是,这一路千里直下,虽然迷雾重嶂,可是,陶心然也曾经注意到,在她还处在清醒的状态下坠落,在这不停的陷落之中,这一跌而下之际,也并没有其他的十分显眼的东西,可以阻拦一个急速地坠下的身子。 如果说,小唐是在坠落的途中,被什么挡住了,那么,为什么在陶心然在跟随着小唐的脚步第二次坠落下来的时候,却是毫无阻滞的呢? 那也就是说,先她落下的小唐,一定是穿透了这重重的、浓雾的屏障,然后,一直地跌落到了这崖壁的最底下…… 可是,陶心然却并没有在这里发现小唐的任何的踪迹。 陶心然在冰面上,因为站立不足,而再一次朝着谷的最底跌落。她落下来的位置,刚刚好,就是这潭水的中央。迅雷不及掩耳地落下的身形,带着犹如千钧的力量,将厚厚的冰层砸碎,然后,她的人,又生生地在这冰凉的池水里醒来。 可是,没有办法否认的是,陶心然自从落下之后,自从艰难地爬上这片岩石之后,她极目之下,却并没有看到小唐的半分的踪影。 有一些人,天生就是别人的目标,而有一些人的身上,通常系着别人的所谓的希望。而对于陶心然来来说,若是没有了小唐,她,也就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 一想到全无足迹的小唐,心急的陶心然“霍地”一声,从潮湿的石块上站了起来,然后,开始在这黑夜的岩洞里,极目四望。 太过猛烈的起身,使陶心然不由地“哎哟”一声叫了起来——多处的擦伤,被冰层损伤的创口,还有她跌落冰层时的伤痕,可以说,此时的陶心然,因为数次的坠落,不但全身擦伤严重,而她的身体里,更是受了极严重内伤。 只是,先是沉湎于回忆,再接下来,就是担心小唐,所以,在陶心然的心里,反倒把自己身上的伤,还有痛,忽略了。而她甚至到了现在,也还没有留意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伤在了哪里。 也可以说,突如其来地恢复的记忆,如同奔涌不息的潮水一般,将原先空洞的脑海,瞬间塞满。而如此繁复的经历的涌现,更是很多原先并不明白的事情,顺理成章地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可是,这个解释,若是放在已经发生过的事情的身上,就需要一个重新定义的常理,来重新地判断,甚至是解释。 273——小唐在哪里?[一] 273——小唐在哪里?[一] 不得不说的是,陶心然有一瞬间的混乱——脑海之中,有太多的陌生的思绪需要理顺,有太多的、以前并不了解的来龙去脉需要重新知道得清清楚楚。还有以前的种种的判断,都变得偏差,或者是失误,这些事情,要重新理顺,需要的时间,并不短。更何况,现在的陶心然还处在这样的一个微妙的境地。 所以,那样的突如其来的千头万绪瞬间进入了脑海的瞬间。使陶心然的整个人的注意力,暂时性地都被移开了。然后,再想到小唐,再想到小唐的曾经的希望,以及失望,想起小唐所受过的苦,还有曾经忍受过的折磨还有委屈。于是,那些来自皮外伤的疼痛,也被陶心然暂时地没有心思去顾及。 可以说,在那个所有的记忆都涌来的瞬间的瞬间,陶心然的整个人,都沉浸在“未知”还有“已知”的庞大的洪流里,就连她自己,变得都有些不认识自己,所以,她需要对自己,对已经发生的事情,甚至于是对小唐,有一个重新的判断,以及衡量。 所以,完全将自己遗忘了的陶心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忘记了自己的伤痛,忘记了自己因何会出现在这里,她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处何地。而那样的遗忘,所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痛,还有更加的痛…… 所以,直到现在,直到所有的站起来的欲,望,重新萌发的时候,陶心然的骤然站起的身体,才将所有的伤和痛所带来的折磨,瞬间扩大。而她的人,更因为内伤而带来的致命的虚弱,使她的完全不受控制的身体,只差一点,就要再一次地跌倒那冰凉的水潭里了。 疼,非常的疼。 陶心然咬紧牙关,倒吸着冷气。她勉强忍耐着全身的、由内及外的凌迟般的剧痛,甚至是彻骨到几乎麻木的冷。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然后,一寸一寸地、慢慢地攀上了岩石的中央。黑色的岩石,在崖边最突起的位置,在这个空间,已经是最高点,而现在,就连站立都没有几分力气的陶心然,也正需要如此的高度,借以俯瞰全场。 陶心然的动作以及速度,都是很慢,很慢。‘ 她的已经严重受伤的身体,不允许现在的她,有更大幅度的活动。被拉伤的皮肉,刺伤的肌肤,几乎冻僵的四肢,都在严重地限制着她的速度。 陶心然正在一分一分地在巨石上坐起。 而她的坐起来,还有站起来的速度,则是更慢,更慢——四肢即将散开的疼痛,还有全身的冷、痛,甚至是坚硬的感觉,几乎将陶心然的思绪都全部冻结,所有的动作,都变成了极其艰难的机械化。 陶心然靠着巨石站起,然后,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她正在努力地,想要将整个空间,全部都看清楚。将小唐可能的藏身之地,都尽收眼底。 可是,完整的黑夜,如同一块完美的黑色的幕布,完完整整地将这一片天地覆盖,仿佛光之源消失了,陶心然一望之下,除了四周一片的灰蒙蒙的巨石交错之间形成的丘丘壑壑之外,却没有看到有任何人停留的半点的踪影。而她,甚至感觉不到半点的,关于有人存在的气息。 心里,忽然浮上一抹说不出的惶惑,陶心然的心,忽然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起来——怎么,小唐不在这里?那么,先自己而落的小唐,和她朝着一个目标直线而落的小唐,现在,他的人,又在哪里? 潮湿的、阴冷的空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那样的略带腥味的,略带着冰雪寒气的气味,呼吸在几乎被冻僵的肺腑里,令陶心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冷,极冷,整个人的感觉,除了痛,就是冷。 可以说,没有风的空间,是寂静的。只听到潭水静静地流过的声音,催动了浮在水面上的冰层——因为被陶心然的坠落,而被剧烈地撞破了的冰层。此时,正在极其缓慢的水流之中,发出令人几不可闻的碎响—— 就是那样的细碎的响声,在这个如此寂静的山谷里,终于都令陶心然的静得令的窒息的心里,感觉到有一种生命开始流动的迹象。 陶心然的眼神,随着那突起的岩石,开始一寸一寸地搜寻过去,可是,令她失望的是,这个空间里,明显的,一无所有。 陶心然就站在那块突起的岩石上。她的手心里,握着一手的汗,她的心里,带着剧烈的期待和失望交织的奇异感觉,她甚至不敢想象下去,若是不见了小唐,若这方小小的崖壁底下,只剩下自己,那么,自己会不会就些疯掉——她不能忍受小唐不在身边的日子,她不能忍受,自己脱险了,可是,小唐的人,却仍旧不知道在哪里…… 陶心然此时正站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这里,是群峰之间的小小的间隙,怪石突兀,山石叠嶂。黑色的岩石,在逐渐适应的陶心然的眼睛里,这里,并不是纯黑的。而是那样的泛着黑灰色的暗淡光线。在那样的稍为暗淡的光线之下。这里的山,甚至是这里的石,都闪着古朴的,甚至是沧桑的光彩。那感觉,就仿佛是一个历尽岁月沧桑的老人,正站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神情莫测地仰望着宿命的尽头。 这里,是没有冰雪的,甚至,水潭边的四周的大石,都泛着一股干燥,混合着潮湿的古怪的气息。那个水潭,则是山和山之间的凹地。想来这是群山因为地壳变动的时候,而没有突起的低凹地带。因为时日长久的关系,山上的冰雪融化,又或者是何处的水流凝聚而来,所以,就形成了一个不大的水潭。而这水潭里的水,却是极冷的,冷到水的表层,已经结了一层的冰,虽然,那冰结得并不是很厚,可是,那水到的温度,却比之任何寒冷的冰雪,都更加的寒冷。 毕竟是在夜色之中,四周非常的模糊,并不是很大,约摸十几丈左右的范围,都是突起的黑色的岩石。 不规则的圆形的小潭的四周,都是略高的地势,就仿佛是一个小小的池塘的岸边一样,站在这里,甚至可以感觉到四周,还有这寒凉的潭水里所散发出来的寒气。 可是,陶心然还是没有看到小唐。 陶心然的眼光,开始急急地四处地搜索着,她急急地审视着这个崖底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是自己落下的那一方小小的潭水。可是,她还是没有发现有关小唐的,半点的踪迹…… 虽然从九天之上坠落,虽然,她是抱着无论天堂还是地狱,都要和小唐在一起的决绝的想法,可是,待到坠落的尽头。她还是没有那个她一心想要追随的小唐……, 那个从山顶之上,先她一步而落下的小唐,就仿佛是笼罩在这山谷里的空气一般,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消散,所以,到了现在,才会连关于他的一丝的踪迹,都不见了…… 长长的黑夜,温度极低的崖底,将陶心然的身上的温度带走。体力的迅速的消失,再加上她身上的伤,长时间的不饮不食,使她只觉得又冷又乏。 因为没有办法知道自己落入崖底的具体的时间,所以,陶心然也没有办法计算现在的正确时辰。她更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久之后,那个受了重伤的小唐,是否是昏迷着,还是清醒着。只要一想到小唐身上的伤,只要一想到到了现在,还渺无踪影的小唐,陶心然的心里,就觉得非常的难受。 274——小唐在哪里?[二] 274——小唐在哪里?[二] 在陶心然的心里,想要找到小唐的欲,望,超越了一切,想要知道小唐的下落,甚至是现在的情况是否危急的、陶心然的心里,涌上了无尽的担心和心疼。那样的凝聚,就仿佛是遮住了阳光和希望的乌云一般,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于是,寻找小唐,就成了陶心然的当务之急。 陶心然开始急急地四处地寻找着,她急急地四处查看着,想看看自己是否有什么遗漏,又或者是说,有什么地方,是没有查看到的。可是,这里的空间,是如此的狭小,这里的空地,也是一目了然。她来来回回地搜索良久。仍旧一无所获。不甘心的陶心然,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固执的她,甚至将每一块山石,都敲打过后,仔细地倾听这山后的声音。可是,令她失望的是,当她从一片黑夜之中,找到了天地渐渐转亮,可是,她还是没有发现关于小唐的一丝的踪迹。 光线,从山的那一端,斜斜而下。逐渐明亮的日光,透过厚厚的屏障,将整个山谷照亮,陶心然的头顶,则是薄薄厚厚的、浓浓淡淡的雾气。那雾气,就仿佛是一层薄薄的屏障,将头顶泄落来的阳光,分割成一层淡淡的白,既不眩目,也不会感觉到黑暗。 山谷中的一切,终于都看清楚了。 这一片山谷之中,全部都是黑色的岩石组成,而斜斜而上的山峰,将山谷中间的空间扩大,可是,由些及彼,却再也没有办法看到头顶的山顶去。 这山谷底下,也是没有冰雪的。只有泛着湿气的黑色岩石,就在这乳白色的光线之下,散淡着说不出的隐约可见的光彩。 陶心然低下头去,包扎着自己身上的伤口。她的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得支离破碎了,被伤到了的地方,血液也干涸了。感觉到肚子里开始“咕咕”地叫,陶心然摸了摸肚皮,准备去为自己找些吃的。 她要找到小唐,她绝对不会让小唐一个人在不可知的地方+——又或者是远在山顶,又或者是近在咫尺的地方,独自寒冷,独自受罪。 她要找到小唐,生要和他一起生,若真要死,那么,她也要和他一起的死…… 可是,饥肠辘辘的陶心然找遍了这一方天地,所有的可以藏身的、容身的地方,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发现有人坠落过的任何的踪迹。当然了,除了这一方小小的潭水上,被砸碎的的、一块一块的游移着的冰块—— 那么,若是小唐跌进了这潭水里,若是他因为受伤而昏厥的话,他的人,可还在这潭水之中么? 一念及此,陶心然再也不顾自己身上的伤,还是全身的说不出的疼痛,甚至,她的因为寒冷而逐渐麻木的身体,也远远地没有平日灵活。可是,一想到小唐很可能就在这潭水里,她还是想也不想地就跳下水去—— 只要能找到小唐,这一切的寒冷,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冷,寒冷,冰冷彻骨…… 陶心然的整个人,才一扑入水中,一瞬间,冰凉的感觉,将她的全身都包围起来。而她,因为跳得太急,整个人,都浸泡在这冰凉的水里。一种令人窒息的冷,从她的口鼻,从她的全身弥漫过来,令到陶心然有一霎想要昏厥的感觉。 可是,她还是没有看到小唐。 屏足一口气,陶心然用尽全力,将自己的整个人,都沉入水底,她倒想要看看,这水底下究竟有多么的深,而这水底下,是否会有小唐的身影,那个遍寻不遇的小唐,是否就是因为被什么绊住了,又或者是说,被什么缠住了,在这水的底下再也没有办法浮上来。 被自己的预测,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的跳,陶心然屏气凝神,更加用力地向下潜去。 可是,陶心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潭水,虽然表面看来平静,可是,内里,却是深不可测。而水性可以算是颇佳的陶心然试了这许多次,竟然都没有办法沉到水底去。 那水的底下,也是流动着的,那样的流动,更象是一股又一股的暗浪,正从水底冲起,即便是陶心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都没有办法接近水底。 陶心然在水中睁开眼睛,可是,除了这漫天漫地的、几乎不能忍受的冷之外,她的眼前,只看到黝黑的一片空无一物。 [静水深流,波涛暗涌。在这水里游了良久,无从着力,也无从着地的陶心然,而那冰冻透骨的水里,又哪里可以看得到唐方的半点的身影呢? 感觉到在水里潜的时间过长,陶心然伸出水面,轻轻地吁了口气。可是,无论她潜下水多少次,都没有办法接近水的最底下,更没有办法发现小唐曾经存在的任何的痕迹。 冰冷的水,将陶心然的力气全部都带走。 无可奈何之下,陶心然才游上岸去,趴在潭边,静静地喘气—— 小唐,你到底去了哪里? 感觉到肚子更加抗议起来,陶心然摸了摸底肚皮——再四处望了一望,又气馁地趴在那块巨石之上,一动也不动了。 是继续寻找小唐?还是先解决民生问题,填饱自己的肚子呢?陶心然趴在潭水之侧,望着那仿佛是被打碎了的镜片一般的水面,不由地开始权衡利弊。 全身的力气,仿佛是化作了水的雾气一般,再也没有一丝的踪影,更要命的是,因为不知道多久没有进食的缘故,陶心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胃痛,又开始犯了。 陶心然望望四周,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可是,她陶心然,只不过是个吃饱了就想睡觉的主儿,这天,莫不是有什么大任,将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想必这天,也有打瞌睡的时候,也是看花了眼的吧? 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那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吃的呢? 虽然,这里并没有冰雪,还有一个大大的潭。可是,陶心然看清楚了,除了这地下覆盖着的青色的苔类之外,这个山谷底下,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陶心然摇了摇头——看来,这山谷底下,除了自己的这一个活物之外,还真没有什么,是可以下肚的…… 不由地想到小唐——小唐的身上,还带着伤,还带着没有完全痊愈的旧伤,那么,此时的他,又在哪里?可是,依旧她现在的体力,若是不想办法填饱肚子的话,若是她不想办法,找到可以吃的东西的话,怕是还没有找到小唐,自己就先饿死了吧? 这样想着,感觉到自己因为饥饿而开始有些发抖的手脚,她又开始在这一片小小的土地上,仔细地搜寻起来——希望天可怜见,她陶心然没有被摔死,此时,也不必被饿死了…… 空空的山谷之中,除了离水较远的,干燥的青苔之外,还是一无所有。 陶心然心急之下,眼神又开始四处张望起来。忽然,她发现,被她撞破的冰层之下,有什么在隐约地闪了一下。 “有鱼?” 陶心然心里一喜。连忙伏在潭边细细地察看,过了良久,她才发现,原来,这结了冰的潭水之下,竟然有细小的游鱼,在这冰寒至极的水里,正在细细地吐着泡泡…… 有鱼? 有鱼吃,就是说,不用再饿肚子了? 民以食为天,民以食为珍。 更何况,陶心然本来就是个宁愿撑死,也不愿意饿死的“净贪食者”?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275——民以食为天 275——民以食为天 所以,虽然还是十分的担心小唐,担心着小唐的处境。可是,陶心然却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体力,是没有办法再做下一轮的寻找的了。疲惫,伤痛,使得陶心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看来,眼下,这最重要的,不是去找小唐,而是先管自己啊…… 于是,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想了半晌,还是强行按捺下想要再一次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再去寻找小唐的欲。望。而是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寻找食物上。 要知道,这谷底里,就只有陶心然一个人,若是她不在自己的体力完全消失的时候,就找到食物,恢复体力的话,那么,怕是她还没有来得及找到小唐,她自己的小命,就被断送掉了。 虽然已经两世为人,可是,陶心然活到了现在,还不想死。 本来,陶心然还在愁着,要拿什么东西果腹。可是,此时,却被她看到了鱼。鱼,即是食,有食,就可以看到希望。直到现在,陶心然心里,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就知道,这天,对待自己,还算是宽容的,没有将自己扔在那个冰雪一样的峡谷里,活活的饿死。 可是,上帝也是不会把食物送到口边的,陶心然的肚皮,还是要靠自己解决。而鱼儿,生长在潭里,自然也要靠陶心然抓上来…… 钓鱼?抓鱼?叉鱼?还是…… 一瞬间,所有的关于捕鱼的方法,在陶心然的脑海里,浮动开来,陶心然的心里,在一喜之下,开始往自己的头上、还有身上,乱摸起来。 小唐,是一定要找的,若是在这里找不到,她宁愿学以前的杨过,抱着石头沉下去,她还真不信了,小唐就是靠着这里掉下来的,会掉到另外的一个山谷里去? 可是,摸了半天,陶心然失望起来。因为,她的身上,除了头上的发簪之外,还真找不出任何的,可以拿来捉鱼的东西。 这潭水深不可测,若是用钓的方式,缺少丝线,可是,若是用石头去砸,怕是她的石头还没有扔到鱼的头上,鱼就不见了…… 陶心然想了想,开始在潭水边寻找一些碎石。 要知道,这潭水里的水,应该没有被人捕捉过,所以,即便是看到人来,也不会觉得恐惧,那么,陶心然就可以利用手里的石头,看看是否能击中水里的游鱼。 这个办法虽然笨,可是,陶心然当然更加的希望,这水里的鱼,更加的的笨…… 一下,两下,三下……三十下……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当陶心然利用以前偷果子的那一招,砸晕了一条不算太大的小毛鱼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自己离成功,又迈进了一步…… 忽然想起绝情谷下,裘千尺曾经练就了一手的用枣核来打枣的故事,陶心然不由地开始遗憾起来。你说说,若是这潭边也长一棵枣树的话,她岂不是不用如此的辛苦了? 一条,两条,三条…… 足足用了小半天的时间,陶心然终于打了三条不算大的毛鱼。可是,三条鱼,就代表着身体所需要的全部的热量,还有能量啊。于是,陶心然望着手里的巴掌大的三条小毛鱼,笑得合不拢嘴起来。 是谁说的,天无绝人之路——在大森林里,在原野里,你要象个主人,什么都得自己拿来用? 开膛,剖腹,洗衣干净之后,再利用钻木取火的方式——可惜的是,这里没有木,就只有为数不多的,被风干了的青苔。 陶心然花了一大天的功夫,总算把肚子打发了。力气也恢复了一点。陶心然躺在崖壁之侧,一处离潭水较远,一处比较暖和的地方,开始以她那自诩并不算笨的头脑,开始分析小唐的所有的可能去到的去处—— 陶心然对于这一片小小的山谷,可是进行了“地毯式”的搜索。可以说,她在这一片既可以上,也不可以下的地方,来来回回地翻了许多遍。甚至,就连可以看到的地方,都走了,爬了,看了,可是,直到现在,陶心然还是没有发现唐方落下的任何的一点踪迹。可是,从崖顶上直线落下的人,是不可能掉进另外的虚空里去的,依照常理来推断,天上下雨地下流,小唐既然从头顶落下,那么,他的人,就一定是落到了这一片山谷里。 可是,水面平静,冰块细流,在这个寂静得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山谷底下,陶心然终是没有发现关于小唐来过的蛛丝马迹。 虽然没有气馁,可是,陶心然的心里,却是万分的泄气。这天,这地,还有这沉默的水,有谁可以告诉她,这小唐,到底去了哪里呢? 既然地上没有,唯一的可能,就只有在这水里。 陶心然想来想去,眼睛左看右看,最终,她的视线,又落在了那方潭水的上面。除了水,没有什么可以将一个人的身影,全部都遮蔽住,所以,陶心然相信,若是唐方跌进了这崖底,可是,到了现在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话,那么,唐方的下落,就只有一种,那就是,他的人,很可能,就是跌进了这方潭水里。 陶心然盯着那方潭水,静静地望着,心里,却在翻来覆去地想,翻来覆去地推测。 想来这潭里的冰,也是极难结成的,被陶心然落下的时候,砸碎了的冰块,到现在,还是轻轻漂漂地浮着,直到现在,还是在随着肉眼看不见的微波轻轻地移动着,可是,陶心然却看不到任何的,关于再一次凝结的前兆。 那么,唐方可是跌落到了这潭水里,然后,被水冲到了另外的一个峡谷里去了么? 虽然知道这种可能并不是很大。可是,陶心然知道,对于地理学来说,这种可能,也会是有的。 峡谷与峡谷之间形成的天然的水潭,有很多时候,则是连结起来的,就算是不连结,可是,若是由于地壳的变动,被串连起来的可能性,也会很大。 若说这潭水是独立的,那么,方才陶心然落下水里的时候,就不会被一股极大的冲力向上托。既然有一股力量向上托着,那么,就代表这水是活的,和别处,应该是可以连接的…… 可是,为什么陶心然下来的时候,是浮在水面上,可是,唐方却会被冲走呢? 陶心然想了想,也想不出个至所以然来,而最大的可能,则是可能是唐方一落而下,从越高的地方落下,那么,冲击的力量,也必定大,被水逆转而走,也是有可能的。而陶心然则是从半空落下的,她坠落的力量,不足以大于水上的压力,所以,也就被浮了上来…… 可是,这也仅仅是推断而已。要知道,说不定,唐方还吊在半空中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又或者说,唐方的人,就在头顶的这一片浓雾之上,只不过陶心然看不到他而已…… 任何一种种猜测,都会带来一个截然不同的结论。而陶心然想着,想着,结合自己以前所学的地理之类的知识,再加上对于峡谷的认识。再加上各种的常理的推测,可是,她殚精竭虑地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个至所以然来。 猜测并不可怕,结论也是可以更改,可是,唯一不能更改的,就是人命。唐方受伤在先,又是直线而落,所以,他的身上,直到现在所受的伤,一定是重过陶心然的。可是,陶心然即便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却没有办法找到小唐…… 非但找不到,甚至,陶心然连唐方存在过的哪怕一丝的痕迹,都没有找到。 276——袁烈的懊悔 276——袁烈的懊悔 抱着一块石头冲下激流,利用自己的体重,再加上石头的重量,一定可以潜入到水底。这,倒也不失为是一种好的办法。可是,陶心然更加知道,越是水底,对人的压力就会越大,那么,对于陶心然来说,万一,这水的底下,是万丈瀑布,自己跳下去,再落下去,命岂不是都要枉送?再者,若说是这水的底下压力过大,自己忍受不了,那么,岂不是在没有找到唐方之前,就先送了自己的一条命? 当然了,对于陶心然来说,她更怕的事情就是,当她不顾一切地跳到了水底下去找唐方,可是,若是唐方的人,根本不在水底,不在涌泉的那一端。又或者说,小唐的人,或者就在就在头顶的某一处,又或者说是说,根本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那么,她的一番努力,岂不是再一次地白费了? 要知道,探险的结果,通常是以命为基数的赌注,陶心然并不是输不起。她只是不甘心,她不甘心,在没有看到唐方的情况之下,就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陶心然望着那潭水,眸子里的挣扎的眼神,不言而喻。 而今的她,仿佛眼前条条都是路,可是,又仿佛条条路都行不通——且不说其他,陶心然最怕的,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和小唐失之交臂。 只要一想到小唐可能还在受苦,只要一想到,小唐很可能就在自己周围的某一种,陶心然的心里,就仿佛是有把火在烧,就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正将她的心,一下一下地扎着,直到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陶心然更加知道,她并没有多少犹豫不决的时间。 对于陶心然来说,蹉跎了一天的时间,只不过要花更多的时间去捉鱼。可是,若是对于唐方来说,可能多过去一个时辰,这天,就在将他往死亡的怀里,更加的推进了一步。 头顶,轻雾缭绕,那浮云,那轻雾,就仿佛是没有脚的幽灵一般,在空中游曳的同时,将陶心然的所有的视线,都遮挡住了,任陶心然多么的努力,都没有办法穿透那一层的屏障。而陶心然想要登上高处,可是,她用尽了力气,也只登到了离谷底大约五、六丈的地方,再抬头仰望之时,仍然是一无所获。 陶心然觉得灰心极了。 小唐,你告诉师傅,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走到你的身边?你能不能告诉师傅,要用什么办法,才可以找到你? 仿佛再也没有了办法,仿佛再也没有了出路,遇到了生平的最大的难题的陶心然,只是呆呆地坐在谷底,她呆呆地望着头顶的萦绕着的轻雾,不知道究竟要何去何从…… 小唐。难道说,我真再也看不到你了么? 小唐,你究竟在哪里? 就在陶心然和唐方两人天各一方,当陶心然因为找不到唐方而失魂落魄的时候,那个围绕着整座雪山,一直地寻找着陶心然的袁烈,却遇到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遇见的人。 雪山脚下,一望千里,一片洁白。而在这一片的洁白之后,仿佛天色,都变得刺眼起来,那样的强的光,那样的黑白分明的颜色,使得人的眼睛,都感觉到有些模糊起来。 日在当头,可是,毫无温度。那样的光彩,只是令到整个大地的光,更加的刺眼起来。 昨晚,又下了一夜的雪,今天一早,天气还是放晴,站在雪山的半腰里极目望去,整个大地,就仿佛是一块大大的地毯,将这一片草原,都变成了一种仿佛是亘古未有过的洁净的色彩。 袁烈站在雪山的半腰里,望着那专门以死尸为食的秃鹫正在半空盘旋,而他手下的徐素,正在指挥大家去猎取那一只对着假扮尸体的大内高手虎视眈眈的秃鹫,这,将是他们今晚的晚餐—— 草原之上,食物乏馈。而他们这一路走来,也渐渐地学会了草原人的生存的方法,雪狼,土狼,秃鹫,可以说,只要是能吃的东西,他们这一路行来,就绝不放过。 袁烈的眸子里,没有了平日的指挥方遒,也没有了平日的淡漠威严。此时,他的极为憔悴的脸上,渐渐地涌现出一抹说不出的犹疑的神色。 陶心然为了摆脱他,抑或是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徒弟,竟然不惜跳下了千尺高的绝壁。此时,袁烈不知道,陶心然、甚至是小唐,有没有死去,更重要的是,无论这二人死不是不死,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机关算尽的袁烈,到头来,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现在,在袁烈的心里,想得最多的,并不是如何摆脱那个所谓的诅咒,在他的心里,他不明白的是,陶心然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勇气,在看到小唐跌落崖底,自己无力救援的时候,她会义无反顾地随着他而去—— 又或者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权利,除了财富,又除了所谓的“亲情”之外,还真有值得自己追随的,值得自己舍弃生命的东西么? 又比如说是爱情? 可是,从来没有真正地爱过的袁烈,还真的弄不明白,这所谓的“爱情”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人世间的诱,惑,往往来自于人的内心,而人的内心的欲,望,则是因为贪,婪的本性所致。因为人的眼睛看得太远,又因为人的手,又伸得不够长。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世上,远处的风景,永远是最好的,而他们得到的,永远都不够…… 没有人能解释陶心然的举动,就如没有人能告诉袁烈,陶心然会这样做的,全部的理由——爱,并非人人都懂得,爱,并非人人都能明白。只能说,对于我们敬而远之的东西,即便是解释,也是苍白无力。 爱情,本来就是犹如饮水,冷暖自知…… 袁烈的眼睛,从眼前的、覆盖着冰雪的山谷之中一闪而过,然后,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事到如今,进退维谷。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是任由那个女子生死不明,而他打道回府? 还是,继续停留在这里,继续寻找?两天,三天,不知道找了多少天,可是,到了现在,他们还是没有办法从这群山之中,得到那个女子的一丝的消息,又或者说,根本上,那个女子就已经死了,尸体被掩埋在这冰雪之下,无论如何,都再也没有办法找回来了。要知道,在这里千里雪峰之间,找一个渺小的人类的话,那么,就算是穷天下人之力,也是万难办到的…… 可是,说不出为什么,向来预感极强的袁烈的心里,总有一种感觉。他总是感觉到,陶心然并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最起码,现在的陶心然,并没有如同预料之中一般的死去。而她,很可能就在这群山的任何的一个角落里,正在休息,或者是养伤。又或者说,她已经找到了小唐,两个人,正厮守在这冰于雪地里,静静地等待着明天的来临。 可是,袁烈还只是一个人。他来的时候是一个人,满怀希望而来,可是,到他走的时候,却还是一个人,而今,满怀失望地,准备离去…… 可是,真要离去吗? 宿命悬挂在袁烈头顶的剑,正在分分寸寸地向着袁烈逼近,袁家帝王最不堪的命运,正在这岁月流逝的瞬间,一步一步地接近,可能是十年,二十年,又可能是更久的时间,不知道哪一天,袁烈很可能就会步入父皇的后尘,在未来的某一日,不是因为别人,而是死在自己的某一个嫡亲的儿子的手里…… 嫡亲,儿子。那样的血浓于水的关系,对于袁姓皇族来说,只不是一种惩罚的手段的存在,只不过是一种绝妙的讽刺的存在…… 277——宿命和诅咒[一] 277——宿命和诅咒[一] 原来,在袁姓皇族里。血脉亲情,原是毒药。血浓于水,原是处罚。 原来,这最致命的惩罚,不是生,不是死,不是毁家,不是灭国,而偏偏就是人人向往,人人觉得亲切的亲情——原来,由自己亲自孕育出来的后代,也是诅咒的一种。 原来,代表了自己的生命的延续、还有希望的后代,对于袁姓皇族来说,也是一种惩罚——他们,永远没有办法得到人世间最珍贵,也是最最令人向往的亲情,任何的亲子站在他们的面前,所给予他们的,不是骄傲,不是满足,而恰恰就是一种你死我生的,挣脱不开的死亡之劫。 所以,袁烈的父亲,也就是被袁烈亲手害死的先帝,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不曾正眼看过自己的众多儿子之中的任何的一个儿子。而他,也从来没有对于自己的任何的儿子,表现出过哪怕是一分的怜爱,甚至是鼓励。 袁烈原是不甘心的。 可是,就因为袁烈的身上的,同样流着袁姓皇族的血,就因为袁烈,一步一步地登上了那个九五至尊的位子,所以,他才必须要循着这条路,不得不循着这道劫,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永远都没有办法解脱。 不得不说的是,这是上天给他们的惩罚,这是宿命给他们的惩罚。袁姓的帝王,袁姓血脉。任你少年英才,任你惊才绝艳,任你气魄吞山河,任你英雄盖世。可是,既定的结局,不可摆脱的宿命。每一个到了最后的最后的帝王,都不得不每日都活在即将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惨害的结局里。 不甘么?不愿意么? 没有人能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手,所以,到了最后,只有临死的那一瞬间,这恐惧的屏障,才会被撤去,只有到了最后的弥留之际,才是解脱。 原来,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脱,任何的解脱,都没有办法比拟…… 事已至此,袁烈才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于他的任何的一个儿子,都是一副冷冷淡淡,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袁烈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在他的伸长的手,扼向自己的父亲的颈间的时候,那个临死的父亲的眸子里,怎么会在那么一个瞬间,散发出那样的宛若解脱一样的光彩。现在看来,这一切,都在父皇的预料之中,而这预料,早在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所以,那个年迈的帝王,才没有办法放下宿命的包袱,去爱自己儿子中的任何的一个…… 原来,如世人之所,早有预料的灾难,固然之没有突如其来的变故更加的痛。 可是,那样的早在预料的灾难,更象是被种在生命里的盅虫一般,那种不可预测的恐惧,那种不可逆转的结局,长长久久地吞噬着自己的心,长长久久地折磨着他们的原本健康的心灵,直到最后,变得天背地叛,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以信得过。 原来,他们最终逃不过的,除了命运对他们的惩罚,更多的,则是他们自己的潜意识的,对自己的折磨。 原来,除了这天不愿意放过他们,就他们自己,也不愿意放过他们自己…… 当然了,唯一的解决的途径,就是那个陶姓女子。当然了,唯一的解决的途径,就是那个他一心想要得到的人。 只有得到了那个女子,那么,他,袁烈,才有可能摆脱自己的可悲的宿命,他才有可能将自己的心底的最深的恐惧心理彻底地除去。 所以,袁烈不能没有了那个女子。 袁烈探手,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水晶石,在阳光冰雪之下,静静地注视。 那是一枚小小的,宛若鸽蛋一般大小的晶在石。圆润光洁的石面,闪着令人眩目的光。那样的奇异的色泽,就在这冰雪阳光之下,折射着冷冷的、七彩的光辉。 这枚晶有利于,也是在当日,由那个年事已高,可是,却能力能达到生死彼岸的老者交给袁烈的。在交付这枚晶石的时候,那个老者告诉袁烈,这枚晶石,就代表了那个和他相对应的女子。如果说,那个可以破除他袁家诅咒,那个和他的命运相对应的那个一旦遭遇什么不测,又或者是不幸死去的话。那么,他手里的这一枚石子,就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不会是现在的这种色泽。 一旦那个女子死却,这枚晶石的颜色,就会发生变化。而那一种变化,则是缓慢的,在那个女子灵魂飞散的时候,这枚具有五种色泽地晶石上的光芒,就会逐渐地暗淡,最后,失去所有的颜色,变成一颗寻常的顽石,再也没有办法看到一丝的光彩。可是,直到现在为止,这一枚小小的晶石的光芒,虽然暗淡了些,可是,却仍然是晶莹剔透的,仍然是莹光闪闪的,所以,袁烈断定,陶心然并没有事。 最起码,陶心然还好好地活着,活在这个天地间的某一个角落里。 可是,就在这云深不知处的雪山里,虽然两人同处在同一座山,同一座崖。可是,袁烈仍旧没办法得到陶心然的半点的踪迹。 就这样放弃了么?就这样,由得那个女子和袁烈所憎恨的小唐双突双栖了么?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 可以说,只要想到小唐就在陶心然的身边,只要想到陶心然正陪着小唐,用某种袁烈所熟悉的语调和唐方说话,袁烈的心里,嫉妒就仿佛是生了根的长草一般,不停地疯长,疯长—— 他,袁烈得不到的,宁愿毁之,也不会让别人得到,更何况,那个人,又是唐方,又是那个自己一直十分的痛恨的人? 他一定要找到陶心然。哪怕只找到尸体,哪怕是带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回去,他都绝对不会让陶心然留在唐方的身边,以前不可以,现在和以后,更加的不可以…… 虽然,直到现在为止,袁烈还是没有办法找到陶心然和唐方的所在。可是,在袁烈的字典里,从来都是没有“失败”和“放弃”这两个字眼的。所以,陶心然之于袁烈来说,无论是因为宿命,还是因为他喜欢这个女人,总之,只要是他袁烈想要得到的,那么,无论如何,他永远都不会放弃…… 袁烈是不会放弃陶心然的。 又或者说,只要他袁烈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牺牲再大,付出再多,他宁愿得之,而后弃之,都绝对不会放弃的。 头顶,是刺眼的阳光,犹如金丝一般的光线,从头顶一泄而下,形成了一层淡淡的膜,照在这满地的冰雪里,折射着令人心惊的光芒。光线刺眼,在白雪的映衬之下的天,蓝得不成样子。那样的晴天白雪之上,袁烈一袭的黑衣,就仿佛是被这日光,被这雪光,镀上了一层薄薄的膜一般,更给他增添了些许的英武、俊朗之气,那样的威严天成,那样的俊美如刀刻,令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仿佛是天神降临。 袁烈正静静地望着远天之间,望着那湛蓝的天际上,点点浮浮的云,望着那如洗的天空,倒映着的满地的白里,那样的清晰的纯色。不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远来的风,带着冰雪的凉意,轻轻地吹在袁烈的脸上,袁烈的被冻得几乎麻木的脸上,终于都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苦涩笑意…… 是他错了?是陶心然错了?还是谁错了?又是谁,错在谁的当初的最初? 278——宿命和诅咒[二] 278——宿命和诅咒[二] 袁烈知道,陶心然的所谓的错,是错在她不应该姓陶。 当日,袁烈被人追杀,倒在了陶心然的车驾之前,那时,那个有着侠义心肠的女子,出手救起了他,那时,就是他们的缘份的开始。 缘分,也可能会变成孽缘。这一点,在袁烈怀着阴暗的心思,开始接近陶心然的时候,甚至,他在利用着陶心然,算计着陶心然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了。 可是,在通往权利的位置上,没有捷径,而袁烈为了达到目的,开始一步一步地不择手段同,到了最后,可以利用的,全部都利用上了。 他利用了陶心然的对于他的全部的信任,还有对于他的全部的期待。他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将自己和那个女子身边的距离,全部都拉开来,到了最后,将自己,送到了那个女子面对面的彼岸。 可是,袁烈并不后悔。 袁烈并不是那种可以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手里去掌握的主儿,所以,对于袁烈来说,这样的结局,恰恰就是他最想要的。 一个人的心,无论你做多少努力,都不可能装得下整个天下,而袁烈,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将那个女子,摆在了“需要”的位子上。不是爱,不是不舍,只是需要。 他“需要”,那个女子。 为了利用陶心然,袁烈使出了不同的手段。现在看来,若想避免今天的结局,那么,在当初的当初,陶心然根本就不应该去救他,更不应该在他的生活里,存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甚至,她也不应该,在最后的最后,成了和他的命运息息相关的那个人。 所以,陶心然错了。 袁烈,也错了。 袁烈的错,就在于他不应该生在帝王家,他不应该为了邺城陶家的那个秘密,来到陶心然的身边,不同性质的错误,在最后的最后,却导致了相同的、不应该衍生的结局,所以,现在的袁烈,对于陶心然来说,他的心里除了一如既往的志在必得之外,更因为此次的事情,又多了几分说不出的,恨意。 是这个女子,将他的心踏在脚下,连看,都不肯多看一眼。就是这个女子,将他对她的好,踏在脚下,不值一提。那么,他袁烈发誓,若是得到了这个女子。他一定会折去她的羽翼,一定会让她过得痛苦过他千倍成倍,一定要让她过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宁我负天下人,不使天下人负我,本来就是袁烈的处世原则,事到如今,袁烈并不介意在陶心然的身上,再重演一次…… 洁净远天,万里无云。冬日里少有的灿烂的阳光,将这一片雪山,照耀得仿佛是一颗颗璀璨的明珠一般,在这大草原之侧,熠熠生辉。而袁烈就站在这明珠之巅,在感叹造物者神奇的时候,也在感叹着自己的年华易逝。 耳边,传来大秃鹫的剧烈的挣扎声,还有惨叫的声音—— 扑凌凌的冰雪,仿佛飓风一般地被吹了起来,四处飞扬。远处,徐素等人的喝斥声,还有刀剑斫在骨头上的声音,在这冰雪的原野之上,是如此的惊心动魄。 紧接着,那样凄厉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徐素等人的如潮水一般的欢呼的声音。袁烈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一定是徐素等人,得到了他们想要得到的东西…… 雪山之巅,还弥漫着浓浓的血的气息。 鲜红的血,染红了脚下的那一片洁白。给那一片原本无瑕的雪地上,沾染了一层淡淡的深色。秃鹫的羽毛、惨肢飞了一地。仿佛是暴风雨后的落叶一般,被风吹起的瞬间,飘飘摇摇地朝着谷底落去。 远来的风,还带着冷冽的冰雪的味道。而就在这一掠而过的风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血的腥味,以及已经散淡了的杀戮的气息。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原来,在这冰峰雪山之上,生长着一种体态庞大的秃鹫。那种秃鹫,向来以及动物的死尸,以及牛羊为食。现在,冰封天下,牛羊入圈,食物逐渐变得稀少的他们,终于在这一片雪峰之下,看到了几个活着的人,于是,他们日夜跟随,想要将这几个人,变成腹中食。可惜的是,对于袁烈一行,垂涎三尺的秃鹫们并不知道,他们才一出现,就成了徐素等人的目标。而时至今日,是那只大大的秃鹫,在意图去捕捉那一个躺在冰雪之上装死的大内高手的时候,早就被埋伏在一侧的徐素等人在连续的攻击之下,终于被捉住了。 被斩杀的秃鹫,持在徐素的手里,那个向来冷淡得仿佛冰块一般的徐素,也是第一次地,暗色的眸子里,流露出欣喜一般的光芒——嗯,这么多天以来,一直的啃干粮大家伙们,早就吃厌了,而这一次,还好捉到了那么大的一只秃鹫,这新鲜的肉的滋味,怎么会是干硬的肉干可以比拟的呢?所以,这一次的收藏,可不谓是不丰。而他们,有了这只秃鹫,也足足够这一班人饱餐数日鲜肉了…… 原来,人在不同的境遇时,就会有不同的满足层次。人在高处,想的是锦衣华服,美人天下。可是,在如此寒冷以及如此艰难的生存环境之下,心里所想的,却是最基本的,人人都会想的饱暖问题。 原来,人心就是如此,得到的越多,想要得到的,就会更多,更多——一次的欲,望,的满足,只不过是贪婪的闸门被打开了,再一次,就会有更大的、更远的目标,竖立在自己的心里,不死不休。 正所谓,鸟为粗食死,人为富贵亡…… 袁烈没有去理手下们的如潮水一般的欢呼。他只是脚踏冰雪,站在这一片的皑皑洁白之上,静静地仰望着头顶的长天,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远来的风,吹来一种近乎陌生的气息。远处的晴天朗日之下,好象有什么正在迅速地朝着这边靠近。一种近乎本能的感觉,令正在沉默中的袁烈“霍地”转过身去…… 是谁,是谁来了? 又或者说,是有危险,正在慢慢地靠近么? 袁烈的眼神,慢慢地凝住了。他不去理徐素他们近在咫尺的欢呼,只是抬起黑如墨染的眸子,极目,朝着远处望去。 千里草原,千里一色。 那样的少见的协调的景致,正给此时的草原增添着别样的、异于青山绿水的美丽。 天是蓝的,蓝得没有一丝的杂质。地是白的,白得就连丝毫的尘埃,都容纳不下。可是,就在这晴空朗日之下,袁烈忽然看到,有一个异于这天蓝地白的色泽的小小的黑点,正风驰电掣般地,朝着这雪山,朝着袁烈所在的方位,正迅雷不及掩耳而来。 刚刚的时候,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可是,近了,再近了,目力极好的袁烈就发现,来者,原来是一个人。 阳光,就在那个人的头顶,毫无温度的阳光,为这人披了一身的光鲜靓丽的纯净,而那个人,一身的黑衣,黑色的大氅,正随着他的身形向后飞扬着,宛若一面飞扬的旗帜。 那个人,飞速地踏着白雪而来,远远地望去,就仿佛是踩在云端上一样轻盈,远远地望去,令人有一种错觉,仿佛,那不是踏雪而行的行人,而一个从天而降的、犹如踏雪而行的天使。 袁烈静静地望着那个人影由远及近。他静静地望着那马蹄上的冰雪的碎屑,在阳光之下闪闪发光。 279——是谁正向这里靠近? 279——是谁正向这里靠近? 近了,近了。 那个人距离雪山的距离,正在慢慢地接近,目力异于常人的袁烈甚至可以扯清,那是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的斗蓬里的黑衣男子,正跨在马背之上,朝着雪山的方向,急速而来。 袁烈望着那陌生的背影,望着那个人扬鞭,疾驰,不停地在冰雪之上奔驰地身影,无论他怎么看,都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冲着雪山的方向来的。 不去理还在细心地捉着秃鹫的徐素等人。袁烈站在那冰雪的顶端,远远地望着那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人影,脑子里,已经开始猜测那个人的身份。 是谁?究竟是谁来了呢?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问题,袁烈并不能回答自己。 他只知道,应该来的,始终都会来,应该到的,始终都会到。当你对一件无伤大雅的事情猜测不出来结局的时候,那么,你只要静静地等待那个结局的到来,也就是了。 阳光冰雪之下,那个人影,正在一分一分地接近,正在一分一分地拉近距离,袁烈知道,那个人,最多在半夜时分,就可以到达这山脚下了。 “陛下,那是……” 徐素等人显然也发现了那个身影,于是,个个都来到袁烈的身后,然后,开始紧紧地望着那一个身影,个个的眸子里,都显露出冰雪一样的光芒—— 来的人会是谁?而在这个千鸟绝迹,冰雪封山的季节,又会是谁,会出现在这里?最重要的是,看那个人的身形、举止,都是十分陌生的,那么,那个人,如此显而易见的目标,如此显而易见的前来,他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不得不说,这实在是所有的人,心里共同地存在着的疑问…… “不用理他……”袁烈只是淡淡地收回了自己的眸光,他望着徐素,淡淡一笑:“依他这速度,怕是天黑时分,可以勉强到达山脚,这雪山之路,晚上是没有人敢轻易地攀登的,所以,要想上得山来,也是明日的事情了——” 袁烈微微地笑着,看不出一丝的情绪,他静静地抿了抿唇,象是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静静地说道: “而到了明天太阳升起之前,我们已经离开这里了……”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话才一说完,袁烈忽然静静一哂,说道: “徐素,传令下去,吃完这一餐午饭之后,我们准备下山……” 吃完这一餐午饭之后,我们准备下山…… 那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命令,令到徐素不由地重重地怔了一下——下山?主子可是在说下山么?怎么回事?不过这杀死一只蠢大鸟的时间,主子的心意,就已经改变了么?要知道,在这之前,他可以传令要搜遍整座雪山,得不到那个女子,誓不罢休呢。可是,为什么,他却在此时改变了主意呢? 然而,袁烈已经不愿意再解释什么了。他再一次转过头来,望着身后的冰雪山脉,象是静静地吁了口气: “是时候要离开了,这千里冰峰,我们又什么时候,才能全部搜索完毕呢?所以,还是早日下山吧——我相信,若是她出来了,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只要是宿命相连的两个人,终会再见的……” 是的,只要是宿命相连的两个人,终会再见的…… 袁烈的话,已经算是难得的解释。徐素微微地低下头去,沉沉地应了一句: “是。” 不得不说的是,袁烈的决定,是相当的明智的。要知道,对于袁烈来说,他的手里,握着的是一个国度的命运,朝堂之上,不可一日无君,虽然,他在离开之前,已经做了万分周全的准备,可是,半年多的时间,也证明他已经离开的太久,太久。 而今,袁烈想要的那个人,并没有找到,而他,于其在这里空白的浪费时间,那么,倒不如他先离开这里,然后,等着前方的某一个路口,和陶心然的再一次的相逢。 刚才,在手握晶石的瞬间,袁烈已经明白了,只要那个女子的生命,还没有消失,那么,他们终会有再见的时候。袁烈总有一种预感,那就是,陶心然之于他,一定会再见的,非但会再见,而且,那再见的地方,一定不会是这里…… 而袁烈,众里寻他千百度,仍然一无所获。那么,他就应该将这一切,都交给命运,然后,只要等着那个时间的到来,也就是了。 当然了,袁烈是一个喜欢将命运握在自己的手心里的人。而他,也是绝对不会对陶心然的去留听之任之的。所以,只要自己回到中原,只要自己回到自己的宫殿里去,只要唐方还在陶心然的身边,只要诸葛英武离陶心然并不远。那么,对于袁烈来说,想让陶心然回到中原去,倒也并不是一件太过艰难的事情。 毕竟,在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人的生存,是遗世而独立的。别人不行,陶心然也不行。虽然,现在的陶心然,已经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可是,唐方会记得,诸葛英武也会记得,陶心然在后宫之中,还有一个妹妹,她在邺城,还有一个陶家—— 那么,只要袁烈略施小计,陶心然,还是会乖乖地回到她本来就应该回到的地方去的。 而袁烈真的很期待,在应该看到陶心然的地方,看到陶心然的出现…… 转过身来,袁烈望着这晴天白雪,望着这千里的冰川,忽然静静地吐了口气。可以说,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看这千里冰原的情景了吧? 这里,是旭国的土地,这里是极北的极北,这里是其他的中原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说,袁烈的一生,都不需要再回到,这里? 徐素望着袁烈在一刹那间的流露出来的感觉,徐素蓦地明白了,袁烈的意思,是放弃了这一次的寻找,然后,要回到自己的国家里去么? 被这个意外的发现,微微地惊呆了一下,那个长年跟在袁烈的身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素,忽然低低地惊呼起来: “那么,陛下的意思可是……” 下面的话,终于没有说出来,徐素望着袁烈,几乎怔怔地说不出话来——陛下的意思可是要离开这里,回到阔别将近一年的中原去么? 仿佛知道了徐素的惊讶,袁烈忽然之间,微微地笑了一下。不得不说,对于徐素这个手下,袁烈向来还是颇为满意的——知道分寸,知道进退,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对自己长久以来,都是忠心耿耿。 而袁烈,也实在没有对着徐素粉饰自己的样子,他背转过身来,望着徐素,盈然一笑,面目生辉,在触到徐素的眸子里有抑制不住的欢喜的时候,袁烈在徐素的低低的惊呼里,说道: “是的,我们离开,回到我们应该回去的地方去……” 话一说完,袁烈就转过头去,不去看徐素的脸,再也不理徐素因为激动而微微地发抖的手。 一年了,终于都可以回到自己的故乡去了么? 徐素感慨着,心里想的,却是那个脸色冷清,神色淡漠的落家女子——那一个如此年轻的女子,就仿佛是天边的浮云一般,在他的眼前,停留了那样的短暂的时间,然后,就消失在了遥远的地方,恐怕此生,都没有办法再见…… 可是,这一生里,永远都不能再见的,就只有那个女子么…… 那曾经一起走过的路,那曾经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还有什么,比曾经的经历,更加难忘的呢? 280——归期有期 280——归期有期 徐素的眼神,微微地变了变,然后,他转过头来,转达了袁烈的意思,看着大家的面面相觑的眸子里那种说不出的激动,徐素终于轻轻地吁了口气—— 已经转过了眸子,朝着头顶的晴天白日望去,他的身后,是雪原一片,依靠在这一片的山脉之上,就仿佛是平铺的白毯,一眼望不到尽头。 如此的白,如此的纯,如此的天地一色,使人非常的难以想象得到,这里,曾经是草长莺飞,这里,曾经是一片嫩绿。这里,曾经花开遍四野,这里,曾经和天地一色…… 是上天的神奇的手,将所有的大地上的四季景物全部都分开,而袁烈想象着自己从草原的那一端,走到草原的这一端所经历过的人和事,他想像着,自己这一年以来,在这片草原上度过的、所有的日日夜夜,一时之间,感慨万端。 人的一生,会经过很多的地方,这一路之上,多的是繁花,多的是风景。那么,到了最后的最后,又有什么,是最终留在我们身边的呢? 或许,这个答案并没有谁知道,毕竟,对于不可知的未来来说,对于瞬息万变的未来时日来说,没有走过的路,再说,也是徒然。 而他,最终要离开这里,那么,那个还在冰雪山谷下的女子,还有小唐,你们,又会在什么时候循着我们的足迹,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呵呵,终于都要回去了…… 天际,云气千重,天际,风云变幻。纯净得仿佛是明水一般的冰雪原野上,袁烈长长久久地伫立着。这里的一切,都将变成回忆。而他们这一行人,即将从这里,走向又一个不可知的未来里去。 当极北的极北之地,当那一片覆盖着冰雪的原野之上的那一场搏斗,告一段落的时候,远在盛京的京城里,又再一次地开始了又一轮的关于权利的争夺。 华丽的宫殿里,一连几天,都可以听到端木术的充满愤怒的声音。不得不说的是,这几天里,接连发生的事情,令到端木术,都非常的愤怒,而他的愤怒的极限,而他的被人挑起的怒火,在眼下,大有铺天盖地之势。 整座宫殿的侍人们,个个都低下头去,既不敢看端木术,也不敢去打扰他什么,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做着自己的原本的本分的事情,没有一个人,敢做出哪怕是一丝的出格的事情。 知道内情的人,都非常的清楚,这一次的端木术的发火,实在是和近期以来,人尽皆知的皇子事件,有着直接的关系。 四皇子端木灼遇刺而死,而因为四皇子端木灼的死,而延及的,则是大皇子端木齐,还有就是三皇子端木阳。而今,这两位皇子,正在被帝王传诏的路途之中,按照事先算好的日子,不日就可以到达京城。 可是,就在昨日,就在昨日,远离京城的驿站里,忽然传来了一个令人心惊的消息。 在那个草原边缘的小小驿站里,因为发生了一场大火,所以,将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当然了,这其中被化为灰烬的,除了两位皇子的随诏的侍卫之外,还有就是两位准备进入京城的两位皇子。 也就是说,若是事无意外的话,那么,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两人,已经在这一场离奇的大火之中,整个人,都化成了灰烬…… 端木术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在朝堂之上,在收到这个消息的同时,端木术只差一点,就要昏厥在龙椅之上。 端木术今年年五十四,在年龄上算起来,按照所有的年龄特征来看,他已经算是一个正在步入老年的老人。 人常说,人生有三怕,少年时,最怕就是丧失双亲,中年怕丧妻,老年怕丧子。 可是,这先后不过三个月的时间里,端木术就先后,失去了他的三个儿子。 如果说,这三个儿子之中,四皇子端木灼是因为遇刺而死,死于意外的话,那么,此时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的死,就可以明明白白地令端木术知道,这两个儿子,都是死于阴谋诡计之中。 没有一个父亲,能忍受接二连三的丧子之痛,就算是端木术,也不例外,所以,在朝堂之上,他严令太师亲自前去,接二位皇子的遗骨回京。然而,私下里,太师去得到了帝王的密旨,他要太师仔细地辨认,这两个身着皇子服饰而死去的人,究竟是不是他的两个皇儿。 而另外的一个方面,端木术则开始着令刑部,要即日起立案,捉拿凶手,他的目的,自然是不捉到那个残害皇室子弟的始作俑者,就誓不罢休。 而在京城之中,大雪开始纷纷而下。 和这一场冰雪一起笼罩在京城里的,除了这越来越寒冷的气候,再就是那一种越来越令人感觉到窒息的空气。 虽然,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很可能离奇地死于大火的事情。在整件事刚刚发生的时候,就被端木术严厉地警告不准外传。可是,这件事,还是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许多应该知道的,或者是不应该知道这件事的人的耳里。 于是,京城的街头巷尾里,到处都在流传着叶赫那拉家族为了替端木灼报仇雪恨,而不惜买凶杀人的传说。更有甚者,有人甚至开始传闻,说是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并没有死,而在那驿站之中死去的,另有他的。 当然了,传说也只是传说,当这些所谓的传说,都在京城之中盛传一时的时候,在京城的某一个角落里,有一行人,正在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商量着下一步的对策。 “目下,太子端木齐以及三皇子端木阳已死。那么,我们的下一步计划,是不是要现在展开呢?” 这一次说话的,是一个老者,那个老者,约摸五十多岁的年纪,身体矮小,声音洪亮,而他的微微泛着红色的肌肤,再加上他的精光四溢的眸子,更显得他的整个人,都是精神焕发。他的眼睛,一直地望着最里的那个少年男子,仿佛,那个少年,就是他的所有的希望的聚集。 随着这个老者的话,一直要坐在他身侧的另外两位老者,虽然并没有说话,可是,却和他一样,将他们的视线,都移向了那个一直地静坐在那个角落里的年轻的男子。 没有人说话。 炭盆里,正在燃烧的火炭,散发着“劈劈啪啪”的碎响,点了熏香的屋子里,那种清甜的气味,几乎令人沉醉。而所有的人,都沉默着,都仿佛在想着所有的,和这件事有关的线索一般。 是的,事情都在按着他们事先的计划,正在一步一步地发展着,而现在,是不是要将计划的下一部分,提前地施展开来呢? 少年没有说话。 寂静的庭院里,就只有雪落下的声音,暖炉的气息,将室内的温度,升高,在屋子的一端,那个正在拿着一只细瓷的茶杯,慢慢地品着茶的少年男子的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的人的视线。 沉默,在一直地持续,又仿佛,这一种沉默,只不过是在将下一个爆发点全部都爆发出来一样。 然而,最终都会有无法保持沉默的人。 看到少年沉默着,不说话,那个先前说话的老者明显地急了起来,他不由地放高音量,再问了一句: “少主,你倒是说说,这事情的结果,到底是怎么样啊……” 281——下一步的计划 281——下一步的计划 是啊,事到如今,少主你,总得给一个答案给我,甚至,你应该告诉我,你的打算,究竟是怎么样的吧? 老者的话才一说完,就成功地引来了一个白眼。看到坐在为首的那个老者的同样不悦的神色,那个说话的老者不由地低下头去。 可是,作为这一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之一,那个矮个子的老者,自然是不乐意看到事情就些搁置,或者是节外生枝的。他最想看到的就是,事情在继续,计划在继续,然后,一切都朝着他想像的方式,发展下去,达到预期的,最完美的目的。 虽然,今此的他,有些鲁莽了,可是,他更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正是乘胜追击的时候,于是,虽然明知道自己错了,他的本来高昂的头,也低下了。可是,那个老者的眼神,却依然地落在那个坐在为首的年轻的男子的身上,看他那神情,仿佛是想要那个如此年轻的男子,给自己一个完美的解释。 那个年轻的男子,正坐在靠里的锦凳之上。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洁白的狐裘。正随着他坐下去的身影扑散开来,就仿佛是洁白的雪堆,在这个温暖的空间,散淡着纯洁的色泽。 可以说,那是一个俊美如画的少年。那个少年,长身玉立,金冠束发,五官俏挺,看他的年纪,不过是十六、七岁的样子,可是,他如此的危襟正坐,给所有人的感觉,却仿佛是一个威严十足的上位一样。浑身的王者气息,恰在此时地散发开来,无论是谁一眼望去,就会生出一种油然而生的敬佩之情。 那个如此沉默的少年的身上,只穿着一身洁白的装束,并非什么华服,可是,就是那样的纯净的颜色,就是那样的简洁的色调,却更加地显得他清雅脱俗,不入凡尘。此时,他的一只纤长的手,静静地拈着小小的壶盖,静静地嗅着壶盖处传来新冲的茶的淡香,他的肤色洁白,红色的紫砂壶在他的手心里,就仿佛是一个白玉的托子一般,在这明明暗暗的炭火之侧,映衬得红的更红,白的更白。看他那神情却更象是一个微倚雕栏的贵族少年,神态自若,闲适无比。 她的如墨染一般的长发飘散开来,顺着他的提肩,压肘的动作,丝丝缕缕飞扬而起,更显得他的人,飘然如仙。 那个少年,则一直静静地坐着,虽然,他并没有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可是,那样的安静如邻家少年的神态,更使人凭空地觉得,多了几分的威严,还有说不出的肃穆之意。 少年并未说话,听到那个老者在喋喋不休。他也只是抬起眸子,然后,轻轻地朝着那个老者望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令到那个老者几乎将所有想说的话,全部都扼杀在喉咙里,然后,再也发不出半点的声音出来。 寂静,再一次如同水波一般地蔓延开来。就仿佛是初升起的潮水一般,几乎是无孔不入。而这坐在屋子里的三人,虽然个个须发飘逸,眼神不怒而威,可是,他们的眼神,在看着那个少年的时候,就仿佛在看着所有的希望,以及所有的权利的重心一般,那眼神之中,有赤诚,也有臣服。 要知道,整个落家,整个东羊家,也只有这个少年的手里,才能真正地发扬光大,也只有这个少年,才是真正的嫡子嫡孙,才是真正的站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 这个少年代表着的,是整个落家的威严,是整个落家的希望…… 不用说,那个所谓的落家的希望,就是那处自幼就生长在盛京的落殊。而那三个长老,赫然就是落家六大长老之中的三位——大长老火长老,二长老水长老,还有就是六长老雷长老。 三个长老,再加上落家的新一代的掌门人,落家的真命天子,他们四个,甚至可以决定整个落家的大部分的事情,就如此时,这个计划一经展开到现在,就一直地,一直地握在他们四人的手里,而这计划的第一个细节,甚至是每一步施行时的所有的必须要注意的东西,都一直地,从这四个人的手里产生。 三个长老此时都是危襟正坐,他们的眼神,都一直地,静静地望着那个一身洁白的少年,皱纹横生的脸上,都是一片肃穆之色。他们的唇,个个都紧紧地抿着,看那表情,仿佛只要他不说话,他们就绝对不会再多说半个字一样。 “我非常理解六长老的心情……当然了,我更明白六长老的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少年的清越悠扬的声音,终于在众人的耳边静静地响起。那样的磁性的音质,听在众人的耳里,有一种令人说不出的,悦耳的味道,只得几乎所有的人,都是精神一振。 被点到名字的六长老,也就是那个刚刚还急不可耐地想要表达自己意思的老者,在听了少年的话以后,不由地挺直了腰杆儿,然后,想要在得到首肯之后,会有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数双眼睛,都朝着那个少年望了过去。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摆出了一副想要静心倾听的模样。 少年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的笑意。那表情,也不是冷,只是一种沉着的淡泊,还有就是那种令人感觉到漠不关心的淡色。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然后,静静地放下了手里的壶盖子。然后,在他的声音在整间屋子里,开始静静地响起。 “可以说,在这一次的计划里,作为计划的直接实施者六长老,还有大长老和二长老你们几位长老,都是功不可没——我们先是巧妙地利用了那措和太师的矛盾,将那措的怒火点燃之后,甚至不惜令那措召回阿伦,拦截了皇子回京的车架。直到最后,端木阳和阿伦达成协议,以端木阳的本命佩,换取了和叶赫那拉家族合作的机会。这件事,对于端木阳来说,自然是一件好事,可是,对于其他的皇子来说,却说是灭顶之灾。而当我们将这个消息成功地送达太师处,还有六皇子端木玉处之后,他们也就开始了下一步的计划。” 少年的话,说得并不是很快,整个过程,他的语速,都被很好地掌握着,而他的话,也只是用最少的字眼,就将整件事情,力求描述清楚,以使在场的人,对于眼前的形势,有了再一次的认识。 所有的人都沉默着,显然,他们并不明白,这个少年,为什么会将此前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一次的描述一次,再一次地,说给他们听一次——这个中,可有什么玄机不成? 可是,少主说话的时候,是不允许别人插口的,于是,大家都静静地倾听着,然后,将少年的话,再一次地,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个转。 少年轻轻地叹了口气: “要知道,在朝政之中,可以说是纷繁无比,错综复杂,所以,而一件事,可能会导致有千个,甚至是万个线索的重新的出现。而一件事的影响,对于那些盘根错节的朝臣关系来说,都会是一种几乎致命的打击……所以,不利于自己的事情,没有人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发生……” “而我们所做的事情,首先,并不是为了针对谁,而是为了作为导火线一般的存在,将整个端木王朝里、朝堂之上的所有的纷争,全部都点燃,而这些,则都是给端木术那个老匹夫看的——我们要将他的最得力的臣子之间的矛盾,甚至是尔虞我诈,都展开来给他,让他看个清楚。” 282——计中计,计外计 282——计中计,计外计 是的,他们落家如此精心地布下第一颗棋子,精心地算计着每一步,并不是为了要针对谁,若真要说是针对的话,那么,他们所针对的,也就是整个的端木皇朝。 而现在,这一系列的阴谋之后,都有他们在推波助澜,而这所有的一切,都只为了使这个本来就动荡的端木皇朝里更加的动荡不安,而到了那时,他们才有可能有机可乘。 屋子里,就只有火盆里的炭,还在散发着轻微的响声。红色的火光,映红了大家的脸。而由火炭而净化的空气,逐渐地变得温暖起来,温暖得使大家差一点就忘记了自己所处的季节。忘记了,而今的窗外,还是大雪纷飞的天寒地冻的冬季。 三个人都静静地望着那个一身白衣的少年,仔细地倾听着他所说的话,并认真地思忖着,象是要从他的话里,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红色的火光之下,少年的脸,变得犹如彩霞染白一般地好看。他又重新拿起了小小的茶壶,再一次地,为自己冲了一杯色泽淡淡的青茶。 当滚烫温润的舌感,在口里来回地滑过的时候,那个少年,再一次,缓缓地开口了。 少年的话,依旧是有力的,而且是沉着的,那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就仿佛是窗外的落雪一般,虽然落下的时候,没有一丝的声响,可是,那样的堆积的冷,那样的层层叠叠的白,依旧使这三个看惯了世间沧桑的老人,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动魄之意。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个开始而已。 能将端木皇朝的时局时时地控制在自己的手心,能将一件小小的事情,使其以最大的影响力度的方式挥发出来,不得不说,这种魄力,这种手段同,使在场的三位长老,在面对这个年不及弱冠的少年的时候,同时地感觉到一个将一切的局势,正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上位者所应该具有的风范,以及气度。 所谓的爱,恨,情,仇,都只是情绪上的发泄,而他们,所缺少的,就是这一种将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是,却又可以将整个局势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那种可以掌控一切的气度,那一种可以超出一切的情感的旁观者者的清醒。 无可否认的是,他们的少主,做到了。 落殊不但做到了,而且,已经做得很好。 在场的三位长老,随着落殊的话,慢慢地变得清醒而且冷静起来。是的,他们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并不是要达到什么目的,而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颠覆整个端木王朝,可是,眼下的他们,却沉浸在这个暂时的、微不足道的小小的胜利里。 而他们,却还在想着乘胜追击…… 三位长老面面相觑,都不约而同地轻轻地吁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们的少主,并没有象他们一样,因为暂时的胜利,而被冲昏头脑,所以,他们的以后的所有计划,才可以更加隐秘地执行下去。 落殊的话,依旧是低沉的,而且有力的,而且,这样的话,在三人的耳里,也渐渐地起了不可磨灭的作用—— 落殊轻轻地吁了口气—— “是的,我们的计划,固然之已经达到了初步的效果,可是,离我们的目的,却还是远远地不够的。而现在,战火已经被我们挑起来了,很快,这一把火,就会烧到朝堂之上,就会烧到后宫之中,就会烧到任何一个被烧得到的地方。所以,我们也得防备着,这一把火,会烧到我们的头上……” 落殊的话,令三位长老又是悚然一惊——是的,任何的阴谋的施展,都需要大量的垫脚石,甚至是大量的替死鬼,而他们,已经将这一把火放了起来,而现在,他们所需要做的,就是隐藏在被这把火烧不到的角落里,冷眼旁观这一把火可以企及的范围,那么,到了最后,他们才有力量在关键时刻,全力一击。 一念及此,三位长老同时低下头去: “但凭少主吩咐……” 是的,群龙有首,众人当以首领马首是瞻。既然作为少主的落殊,已经预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一切,那么,理所当然的,他们的这些人,也要听少主的吩咐,最起码,他们要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如何做才好…… 落殊微微地笑了一下。从三位长老的眼神之中,他明白了,这三个人,已经意识到了形势的大的走向。事已至此,落殊也不再赘言。他只是淡淡地望着手里的小小的茶盏,然后,静静地说了句: “吩咐下去,我们的人,在近期内,要停止一切的行动,回到自己原来的岗位上去,静观其变,在我的下一个命令没有到达之前,所有的行动,都不可以再开始……” 落殊望着窗外的冰雪,微微一笑: “这一场暴风雪,很快就要席卷京城了,我们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在暴风雪来临的时候,先保存好自己的实力……” 三位长老对望一眼,个个人的眸子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金色的精芒,他们对着年轻的少主低下头去,齐齐地应了一声: “是……” 落殊再一次地报以微笑,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睛,却是不笑的。他不去看身边的三位长老,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的雪,微微地凝了凝神—— 落殊知道,端木阳是没有那么容易死去的——如果说,能在阿伦的剑下逃生,那么,此次的端木阳,也一定可以从这一场大火之中逃出生天。只是,落殊不知道的是,这一次的端木阳,又将会以何等面目回到京城之中呢? 端木阳没有事情发生,那么,端木齐也必定安然无恙。现在的端木阳,虽然得到了叶赫那拉家族的、有条件的支持。可是,对于一个并不得宠的皇子来说,若是同行的太子有事,那么,他也难逃干系,而端木阳的现在,还不是和端木齐撕破脸皮的时候,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保那个草包太子端木齐无事。 更何况,急于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端木阳,在端木灼的事情上,还需要一个挡箭牌。而这个挡箭牌,相信除了端木齐之外,没有人更加的合适—— 这件事情,站在端木阳的立场上,是作如此想,那么,若是站在太师等人的立场之上,恐怕也是打的这样的算盘吧? 太子乃是一国的根本,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太子残害兄弟,是为世人所不容,可是,这件事,却是在端木阳的封地上发生的,那么,对于太师一党来说,端木阳的命,势必也是要留着的。因为,只有留下了端木阳的命,那么,在帝王的面前,才可以有更多的,替太子端木齐开脱的借口,以及余地…… 所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所以,无论是站在太师一党的立场上来考虑,还是站在那措等人的立场上来说话,那么,端木阳的小命,都算是保住了。可是,只是保住了命,想必端木阳也是不会满足的,要知道,皇子之争,要的是手里保有更多和筹码,再加上端木阳的外公,正从边疆赶来,相信这一次的皇子之争,将会牵动更多人的心,将会令到更多的人,因为此事,而陷入被动的局面…… 而落殊更加明白,六皇子端木玉,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的。 打击太子,间接打击端木玉一向认可的对手,那么,对于端木玉来说,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283——隐患之后的纷争 283——隐患之后的纷争 而这后宫之中人尽皆知的事情就是,皇后向来忌讳端木阳,在那个一心由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的心里,她心内是深恐这个德才兼备,野心勃勃的三皇子端木阳,会越俎代庖,直接地威胁到自己儿子太子端木齐日后继承大统的地位,以及大好的锦绣前途。 于是,当年的皇后,就是在端木阳被帝王看中,不时地交口称赞的时候,就下定了对付端木阳的心的。而端木阳之劫,也是大多的出自那个表面看来,慈悲无比的皇后之后。当年,就是这个看似对任何人都容忍有加的皇后,在不动声色之下,将这个三皇子和完颜家的联姻全部都破坏殆尽,并将一切的责任,全部都归咎到了端木阳的身上。 当日,端木阳势薄,对于皇后的算计无从招架,这也是为什么到了最后的最后,三皇子端木阳被被端木术重责,然后,还被驱逐出境。 想来,这件事许多当事人,还是记得的。而端木阳尤其记得清楚,他至所以被逼流浪在外,其很大程度上,也就是因为皇后容不下他。然后,制造了种种针对端木阳的阴谋所致。 所以,只要一听到端木阳即将会返回宫廷,深恐端木阳会因为前事对自己忌恨的皇后,一定是对于端木阳怀着深深的戒备之心的。当然了,除了戒备,在皇后的心里,若能将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一网打尽,当然是好之又好。没有人知道,皇后对于端木阳的迫害之心,是如何的无孔不入。就如没有人知道,那个表面上看来,与世无争的皇后,曾经为了巩固自己儿子的位置,又是花费了如何巨大的代价一般。所以,不会容忍端木阳再次回到京城的她,必将在三皇子端木阳和太子端木齐回京之后,施展手段,令到端木阳,无法再在这个京城之中立足。 可是,对于叶赫那拉家族来说,端木阳是他们叶赫那拉家族的最新的希望,所以,嚣张如那措,也是绝对不会任由皇后胡作非为的。所以,皇后的此次,再要想针对端木阳,那么,她所面对的,就一定是整个叶赫那拉家族。 而就叶赫那拉家族内部来说,禧贵妃是端木灼的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禧贵妃早已悲痛欲绝。而当端木阳这个叶赫那拉家的新秀站在自己的面前,那个禧贵妃的仇视,一定可以将端木阳的整个人,都生生地吞没——那个饱受了丧子之痛的禧贵妃,那个恨端木阳,还有端木齐恨之入骨的禧贵妃,是绝对不会任由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哪怕是帮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或者说,登上叶赫那拉家的巅峰的。所以,禧贵妃不会任由端木阳在自己的面前作福作威。她必定会想尽办法,令到端木阳生不如死。 所以说,当那个对于复仇,早就踌躇满志地准备了三十六种手段,想要对付端木齐,抑或是端木阳的的禧贵妃,在看到自己的兄长和端木阳结盟,在经历了那样的当着棒喝之后,对于那个满心仇恨的禧贵妃来说,又会做如何想呢? 而满怀仇恨的禧贵妃,又会如何的在明里暗里,对付这个在她的心里,早就认定的,残害自己儿子的凶手之一呢? 如果说,太子端木齐,禧贵妃暂时还动不得的话,那么,三皇子端木阳,很可能就会成为禧贵妃的首当其冲的泄愤的工具…… 不得不说的是,这件事情,端木灼的一条命,已经在这一举之下,牵涉了朝堂,后宫,边疆这三大要害。而现在,则是处在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节骨眼上。相信只要一经有人挑起任何的事端,由此而起的纷争,还有牵涉到的群,就再也难以平息。而到了那时,事态就会扩大,而这件事,越是闹到最后,越是闹得越广,那么,所以,时局对于落殊等人,就更加地有利。可是,在眼下的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候,选择了静观其变,选择了后退一步。 因为,落殊知道,这一场旷世之争的开始和结束,都不会如此的轻易,而被赘连者,不知道又有多少的人等。所以,在此时,谁想要去扑火,那么,死的,就一定会是他。而冷眼旁观,则是上上之策…… 根据落殊所知,眼下,因为端木齐和端木阳的事情,出动的人手,已经包括叶赫那拉家族的那措,太师,甚至是六皇子端木玉。甚至是那位至今还隐藏在暗处的二皇子端木星——当然了,这些,都只是摆上桌面的。事实上,迄今为止,这件事情的参于者,这件事情对于其他人的影响,以及因为这些影响,而导致的,所有的直接的、间接的后果,还真没有办法预计—— 综上所述,落殊知道,这一次,端木阳和端木齐,一定可以平安地回到京城。可是,待他二人回到京城,一切,也只不过是开始的开始而已。 而对于落殊来说,最精彩的一幕,即将开场,可是,无论这结局是惨烈的,还是如秋火燎原一般。都是一个绝好的开端。而他,作为一个宫廷里的闲人,作为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他只需要看准形势,然后一击必中,也就是了…… 端木家族的王朝是否能瓦解,就要看这一次了。对于落殊来说,同样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落殊站起身来,他站在那个落雪覆盖的窗口之前,望着那昏暗的雪光之下,正在轻轻地飘散的零星雪花,然后,轻轻淡淡地一笑: “这一场暴风雪,一定会给我们带来我们想要的东西,所以,在那之前,在所有的事情,都还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我们需要的,不是乘胜追击,而是等待——我们在等待那个时机,我们在等待着,我们需要的那个时刻的到来……” 身后的三位长老,都沉默着,沉默着面面相觑。 虽然,到目前为止,他们并不知道,落殊所指的“那个时刻”究竟是什么时候,可是,他们却知道,落殊对于“那个时候”却早已胸有成竹。 可是,无论怎样说,对于落家来说,这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他们,将会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将本来属于东羊家的天下,再一次地,从端木家的手上夺回来。 就好象数十年前,端木家族从东羊家族的手上,夺去了这个江山一样。事隔几十年后,历史将会重演。而这一次主宰历史的,只不是换了个主角而已——东羊家族之名,必将好象昔日一样,在这片草原之上,散发出无以伦比的光彩。 他们落家,他们东羊家,含垢忍辱几十年,而今,终于有能力重新地站在这一片草原之上,这一次,他们将利用手中复仇的剑,深深地刺入端木家的心脏。而他们,需要用端木家的血,来清洗东羊家的耻辱,来替东羊家已经死去的亡灵讨回公道。 可是,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他们还需要忍耐,他们还需要作最后的忍耐,最起码,在那个时刻还没有到来的时候,他们必须要忍耐,除了忍耐,还是忍耐…… 落殊的话,没有再说下去,可是,身后的三个长老,却已经完全地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得不说的是,不足以主动权一域者,不足以谋天下,不足以谋一时者,不足以谋万世。所以,在那个时刻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们就一定要有足够的耐性,以及筹码握在手心里…… 284——禧贵妃的召唤 284——禧贵妃的召唤 窗外的雪,落得越来越大,落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密的雪片,仿佛鹅羽一般,转动着,打着转儿,从灰暗的天际散落下来。雪片就仿佛是浓浓的幕帘一般,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逐渐地隔绝开来。 那样的覆盖式的坠落,那样的一层又一层的雪白的飘摇。无论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将整个世界完完全全地覆盖,而那样的凝结的白色,仿佛成了这个天地之间的唯一的色泽,没有办法将整个世界原先的颜色,全部都显露出来。 又一年的雪落,又是一年的年末。弹指之间,又是一年的时光,即将过去了。岁月,将人的容颜变换,使人们在无意识之间,将自己最衬的样子,都彻底地忘记了。 年年岁岁的消逝,距离当初时的灭国时光,又远了一年。可是,仇恨不会变,人心不会变。那样的灭国之痛,虽然草原上的花开花落,早已淡漠了血色,虽然日月交替,变换了时空。可是,那仇,那恨,却依旧还留在那些永远铭刻着这一切的人们的心底,不曾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淡。 远来的风,将厚厚的雪帘吹散,也将远处的凉意彻底地吹来。而在所有的惧怕寒冷的人的心里,冬天会来,春天会跟在身后,就如无论怎样的变幻时空,这个天下,终会变回以前的样子一样。而他们的辈辈人,正为了这个终极的目标,作最大的努力。 而今,距离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那么,他们终将在那个“换天”的时代来临之前,隐藏锋芒,养精蓄锐,以便在那个可以将所有的人的命运改变的时间来临的时候,尽是自己最后的一分力…… 改朝换代,犹如开天辟地。而他们的这一代人,终会站在最荣耀的顶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忽视他们的锋芒。 而他们所做的一切,必将使东羊家再一次站在这辉煌的顶端。他们必定是为历史记载的一代,就好象当初的当初,他们的祖先,曾经被历史记载一般。 那是他们的先祖,那也是他们的父辈,那更是命运赋予他们的最伟大的使命。 他们,将会是最了不起的一代,整个东羊家族,都将以他们为荣…… 风吹雪花,犹如风吹寒冰。那样的如浅风过耳一般的呼啸,听在众人的耳里,有一种历史号角一般的长鸣呼啸。 三位长老在面面相觑之后,都再一次,深深地对着那个少年的主子深深地低下头去: “但凭少主吩咐,我等,必定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临窗而立的少年,蓦地微微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望向了三位须发飘然的长老,刚刚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忽然,窗外传来了侍人的声音: “公子,禧贵妃娘娘派人来请您进宫……” 禧贵妃? 听得那样的称号,三位长老同时抬起头来,顿时神色一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而落殊脸上的笑,却蓦地敛去了。他望着门外,淡淡地说了句: “替我回过禧妃娘娘,就说我过会就到……” “少主……” 听到落殊答应得如此的轻易,三位长老神色一整,脸上都呈献出一种说不出是喜是忧的奇异色泽出来。 眼下的局势,已经是越来越严峻了,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禧妃娘娘有请?那么,这个禧妃娘娘的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呢? 看到三位长老的神色,落殊淡淡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望着窗外的雪,用极其平衡的语调,缓缓地说道: “三位长老勿忧,禧贵妃请我去,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端木玉令人放出来的消息,她已经知道了,而她,在得知了自己的兄长竟然要和端木阳结盟的消息之后,应该已经见过那措,并从那措那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回来,所以,这个时间,她需要一个能安抚她,并替她出出主意的人……” 三位长老听了落殊的话,同时地点了点头。 是的,端木灼已死,那么,身为百官之首的叶赫那拉家族,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新的良枝,找到一个足以支撑叶赫那拉家族以后的半生辉煌的未来的接班人。 而这个所谓的接班人的重量,显然的,要比虽然身在深宫,可是,已经失去了儿子的禧贵妃的份量,更加的重,所以,到了此时,那措的心向着哪一个,似乎是可以呼之欲出的了。 而面对这样的结果,饱受了丧子之痛的禧贵妃,却是万万不会接受的。而她,必定会另想他法,以期能替自己丧命在外的四皇子报仇雪恨。 如果说,这一第一种可能,是合情合理的话,那么,那第二种可能呢? 眼下,在这个节骨眼里,可真还有第二种可能发生么? 面对三双同样疑惑的眼神,落殊再一次地,淡若轻云一般地笑了起来。那样的轻浅的微微笑意,映在这满室的灯光里,如同春风拂面。 可是,一触到落殊的脸上的意味深长的笑,三位在落家位高权重的长老,却都不敢与之对视,在落殊望过来的一霎那,全部都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去。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年纪如此之轻,城府如此之深的少年,无论在面对什么样的人,无论在面对什么样的情况的时候,都只是微微一笑。可是,虽然是微笑着的,落殊的眼底的那种几乎可以穿透一切的洞察,却几乎令人不敢与之对视。而且,随着相处的时间渐长,那些长老们也发现,虽然,落殊对于他们的态度,还算是温和,可是,那也是一种仿佛丝线一般的柔韧的压力,缠得你,不得不顺着这个少年的意思,一步一步地跟随他的脚步。而落殊,虽然每一次和他们说话,都是在笑着的,可是,就是那笑,却总有一种令人遍体生寒的感觉。那种感觉,犹如有巨大的冰块压在心里,仿佛只要一动,那种冰冷的,甚至是夺命的压力,都令人几乎在奈何桥上,兜了几个圈…… 而且,虽然落殊很喜欢笑,而且经常笑。可是,三位长老却也渐渐地发现了,几乎,落殊在每一次的微笑的时候,落殊的眼睛,都是不笑的…… 就仿佛是绽开在枝头的梅端,一瞬间的恍惚,会令人觉得仿佛春暖花开,可是,你再细看一眼,就会看到,那样绽开的梅花蕊里,包裹着的,其实都是冰寒至极的冰雪。 寒梅立枝头,冰雪覆满枝。 落殊的话,还在继续,他的长长的衣衫,随着他站起来的身子,轻轻地随风摇摆起来,那样的近乎轻盈的飘逸,使得落殊的整个人,都仿佛在花枝上跳舞的浅风一般,轻松而且飘逸…… “这第二种可能,就是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的行踪,有了消息了……又或者说,是禧贵妃得到了不为人知的消息……” “什么……” 这一次,一听落殊的话,三位长老,却是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了: “少主的意思是,端木齐,还有端木阳那厮,已经回到京城了……” 是啊,太子端木齐,乃是一国之栋梁,三皇子端木阳是众皇子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而要想倾覆端木王朝,越是提前对这两个人下手,就越利于东羊家的复国之计。 就为了这一点,三位长老几乎用尽了全力,更不惜在太师一党想要对付端木阳的时候,倾尽了精英,来帮助他们。 可是,现在是什么状况,现在,落殊竟然告诉他们,端木齐,还有端木阳,就要回来了? 285——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285——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那么,他们此前的努力,他们此前的种种算计,不全部都落空了么? 那么,他们为此,所付出的种种的人力,以及物力,又算是什么? “端木齐和端木阳回来,自然有他们回来的好,这个,到时,你们就会知道了。” 落殊的眼里,远远没有三位长老想要的诧异,甚至是不安,明灯高照的屋子里,端木阳的眼神,仿佛那星夜灿星一般,熠熠生辉,他望着三位长老,唇齿开阖之间,淡淡地吐出以下的字眼: “三位长老稍安勿躁。若我们真想在一旁看一场好戏的话,那么,就必须得有端木齐,还有端木阳的参加,如果说,他们两人之间,少了一个的话,那么,这戏,就真的演不下去了……” 那样的带着深深的玄机的话,令三位长老的眉,都开始蹙了起来了。 怎么回事?少主竟然说,端木齐和端木阳还少不得?那么,对于他们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而他们的最主要的对手,又究竟是哪一个呢? 是端木术?端木阳?还是端木齐? 不,又或者说,这几个,都是,也都不是吧,他们东羊家,怀着倾覆端木家的天下这样的宏大的目标而来,那么,所有的端木氏的人,都会是他们的对手,换而言之,他们的对手,就是整个端木家的天下…… 落殊已经不愿意再多说什么了。他弹了弹自己平整的衣衫,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在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淡淡地,似对三位长老,又似自言自语地说道: “算算日子,端木阳和端木齐快回来了吧?那么,那措和太师,怕也坐不住了吧?” …… 是啊,这场戏的主角就要回来了,好戏也就要开场了。可是,叶赫那拉家族,还有太师,这两方对峙了数十年的生死对头,这夺嫡之争里,最大的庄家,到了而今的节骨眼上,却还稳坐在各自的钓鱼台,虽然对于对方都是虎视眈眈,可是,却没有谁付诸行动。所以,而今的京城里,是非常的寂静,就连最冲动的那措,都表现得异乎寻常的平静,看不出哪怕是一丝的大战即将来临的征兆。 此时,若是一个不了解政局的年轻的人,相信只站在表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来,都会被蒙蔽在这暂时的平静里,甚至会感觉到一切的纷争,都消失了。最起码,这个年前,都会平静一如现在。 可是,只有那些资格最老的政客才会知道,这样的平静,往往孕育着更加大的风暴,而这种平静,无论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在蕴含着即将汹涌而来的风暴—— 那样的平静,就仿佛是一个随风摇摆的天平一般,没有人知道,在这平静之下,下一刻,会有怎样的暴风雨迎面袭来,将这暂时的平静,吹成什么样子。 而只有落殊这样的,经常关注时局的,经常深入政局之中的局外人才会隐隐约约地感觉,一个改朝换代的时代,就在这样的异乎寻常的平静之下,即将拉开帷幕…… 落殊知道,相信过不了多久,或者是随着太子端木齐,以及三皇子端木阳的返京,或者是,或者是端木玉的任何的举动,抑或是某一个细节的突然的崩溃,那么,这所谓的、表面的平衡,就会被瞬间打破。 那么,随之而来的,将会是一个浪潮汹涌的时代,将会是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没有人知道,在这最后的结局里,究竟谁,才会是真正的赢家,就如没有人知道,在那最后的最后,自己是否还有能力看到那个结果一般。 每个人,都是棋子一枚,每一个人,都身在局中,而所谓的当局者迷,就是对他们的心态的,最好的写证。 没有人可以预测到明天究竟会发生什么,就如没有人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是什么样子一般…… 不过,对于这一点,落殊一点都不关心,那是因为,落殊知道,对于这件事,着急过他的人,大有人在,就算是落殊不催他们,可是,当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联袂归来,倘或这二人出现在这朝堂之上,那么,想要力保太子的一党的太师,还有准备取而代之的那措一帮人,他们之间的最终极的斗争,将会在这二人归来之后,再一次地,在这朝堂之上,在这后宫之中,在这京城之中,甚至,在任何的有帮派之分的,有分歧之争的任何地方,都会展开有史以来,最激烈的争夺。 而到了那时,敌我不分,到了那时,生死难料,到了那时,每一个人,都是如履薄冰,到了那时,一将功成万骨枯,到了那时,一失足,将会成千古恨…… 只能说,推动历史前进的道路上,都是那些累累地白骨,还有就是那些残杀和战争。 只能说,在所有的、上位者的嫡夺之争里,在所有的权势之争里,被牵连者,被累及者,都将是那些最无辜的百姓——没有人能真正地游历在政治之外,就如没有人可以真正地脱离整个时局一样,于是,为了这些少数的人的私欲,总有成千上万的人,在陪葬,在做无谓的付出,还有牺牲。 而这些上位者所关心的,并不是这些所谓的生死,而只是关心他们想要的,是否可以得到,只是关心他们的明天,是否可以踏着那一路的辉煌走上那权利的巅峰,他们只会在乎,他们的所谓的付出,和他们所得到的回报,是否的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可是,在这个世间,生死难料,胜败难料,而在这些争斗之中,鹿死谁手,更是孰难预料。所以,在这必争之路上,在这看不到未来和希望的路上,每一个人,都只有卯足了劲,勇往直前,甚至,就连结果,都没有时间去想。 而在这京城之中,也并不平静,落殊知道,其实,有许多人,都在观望,都在等待。他们都在观望着,这个时局,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们正在观望着,属于自己的最佳时机,究竟在什么时候,才会真正地来到。 还有那个沉默至今的六皇子端木阳,那个一直地在暗中静观其变的二皇子端木星,他们都在养精蓄锐,他们都在韬光养晦,他们都在等待着那个属于自己的机会,都在等待着,自己可以全力一击的最好的时机——太子端木齐和三皇子端木阳受万众瞩目,可是,端木玉也没有闲着,而端木星,也早已在暗中筹谋多时。而现在,一切都变得迫在眉睫,想必在这二人的心里,都已经开始有了应对之策了吧? 而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失了本命佩,想来,太师一党,将会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端木玉志在天下,志在端木阳,怕也会推波助澜,只是,端木星呢?他的心里,究竟是存了怎样的心思的呢? 这一点,可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这一场的皇子之争,已经到了尽头,接下去,各路人马,将会穷己之力,替自己的主子,谋取那个人上之位。 落殊从旁观察,发现端木术虽然在尽力地掩饰。可是,明眼的人仍然还能看出,其实,这个年迈的帝王的身体,已经是每况愈下。特别是今年今年自从入冬以来,一直是非不断,枝切横生,端木玉在疲于奔命之下,身体就一直的,不是很好。最近又因为三位皇子之事,变得更加的虚弱不堪,即便是上朝,也鲜少和以前一样高谈阔论。 286——落殊的目标和目的 286——落殊的目标和目的 而在朝堂之上,整个朝政的主动权柄,也在太师一党,还有那措一堂的手里,就仿佛是摇摆不定的天平一般,正在晃荡不定地左右摇摆着。 而且,从更多的众说纷纭里,甚至已经不知道从何处传出来了,关于“端木术因为多病体弱,心中烦不胜烦,更因为此次变故,渐渐地生出了隐退之心”的消息,而且,谣言甚至说,现在的他,听说已经起了让位之心——甚至,有人还绘声绘色地说道,端木术痛子之心日益深重,所以,他萌生了要在端木齐归来之后,由太子全面主政的想法……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握在手里的权柄,没有人愿意在自己还可以身体力行的时候,就转交到别的人手上,就如那些上位者,没有人愿意看到有其他的人,凌驾于自己之上一样。 而这些传说,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也没有人真正知道。帝王心,海底针。而在端木术的心里,究竟藏匿着什么样的可怕的念头。他又是如何的悲观厌世,想来,这些。还真没有多少人可以知道。 可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若是端木术的病情,再不见好转的话。那么,今年的年末,已经等待了太久的太子一党,以及叶赫那拉一党,将会在今年的这个年尾里,争一个霸主,分一个雌雄出来。 那么,这多少年来,身为皇子、太子的端木齐和端木阳,甚至是其他的帝王血脉,都在仰望那个高位,都在想着要作为一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存在,那么,而今的这个九五之位,争夺会如何的惨烈,究竟会花落谁家,这些,又有几个人,可以预料得到的呢? 而在帝王衰老,新帝未立之际,也就是东羊家夺取端木家族的最好的时间。想必东羊家,也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他们已经等待了数十年的约会的机会的。 那么,群雄奋起,众眸耽耽。在这一年的年末,整个旭国,是不是真的,会掀起一场暴风雨呢?那么,随着这些滔天巨浪的掀开,整个京城,整个旭国,又要有什么样的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呢? 这一点,还真没有人知道。 可是,现在的事情,正朝着所有人想像的方向发展着,那么,到了最后的最后,无论是谁胜谁败,谁输谁赢,想来,每一个必争点,都成了必急之地了。 落殊走在风雪里,他的一身的白,和这天地之间的白,浑为一色,远远地看,根本就看不出他的身影。 他一直地走着,一直地走着,只是,在走出府门的时候,站在这漫天的白雪之中的时候,他忽然对着皇宫的方向,静静地望了一眼。 高大的建筑物,正伫立在这冰雪之中,平日里,耀眼的黄色,到了此时,都变成了满眼的白。那样的落落寡合的纯净颜色,使人几乎看不出来,究竟有多少的血,曾经流满宫廷,又有多少的人,曾经在这座宫廷里,惨烈地死去。 落殊静静地望了一眼,那代表着整个旭国的、最重要的、权利中心的、众多屋宇之中的、最高大的那一座建筑物一眼。他望着那漫天的冰雪之中,变得朦胧而且不清晰的整个天地。没有月的夜晚,天地之间,就是黑暗的领地,而在那些不想看到光和风的人的眼里,也只有这样的时间,才是完全地属于他们的——无论有多少的阴谋,还有诡计,只要隐藏在这黑暗之中,就仿佛是不希望被人看到的容色,得到了一副完美无比的面具。 其实,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只不过,这副面具,是否是你想要的那一副而已…… 冰雪漫天,将整个大地覆盖。所有的肮脏的、复杂的颜色,被完全地覆盖。天地之间,就只有短暂的,纯洁的一片。可是,就是这一片白,带给人们的视觉的冲撞,也只不过是短暂一瞬间,在春天来临,在阳光照耀大地的时候,这里的一切的一切,都会还原到原来的样子。 而那被践踏成黑色的一片的雪屑,到时,就会成为一切的无能为力的最佳的证据。天地无力,一切的完美的假象,都是短暂的昙花一现。丑陋的、真实的真相,才是天地之间的主色调,甚至,没有人可以改变…… 落殊望着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一片纯白。望着那冰冷地俯视着大地的,眸子里一向沉静得几乎淡然的眸光,就在那个瞬间,变得刺眼而且夺眸无比。 要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追求权利,追求私利的心,却是任何的东西,都没有办法逾越的。任何的、在外观上最漂亮的东西,虽然最是令人迷恋不舍,虽然令人爱不释手。可是,那却也会引来众多的觊觎的贪婪的眸光,也是最容易导致自己迷失,甚至是失去一切的源起——通常的漂亮的东西,因为喜欢的人太多,想要得到的人又太多,所以,在这来来去去的争夺之间,伤害和失去,总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啊…… 总有一天,他要站在那一座建筑的顶层,站在人世间最高的地方,然后,用他的声音,来昭告整个天下——只有他,只有他们东羊氏,才是这片屋宇的主人,只有他们,才是这个天下的主人。他们拥有着这片土地,从日出,直到永远…… 忽然想到了现在的处境,落殊的眸子里的光,渐渐地变得散淡了一些。时间太过紧逼,而需要做的事情,又太多,所以,对于落殊来说,任何的一个细节,甚至是任何的一个可能导致疏漏的地方,都可能会是致命的——虽然,落殊严令三长老不可以轻举枉动,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却知道,自己是丝毫都不可以松懈的。 他非但不能松懈,更要抓紧时间,在这个时候,将一切的,可以把握在手心里的力量,全部都握紧在自己手心里,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可能会在最后的争夺里,为自己赢得更多的一分的胜利—— 而现在,他正朝着自己的计划,正朝着自己的计划里的每个细节,慢慢地朝前走去。 皇后,禧贵妃,那措,太师,端木玉,端木星,端木阳,端木齐,甚至是端木术……等等,甚至是围绕着这其中的重要人物的任何一股或大或小的力量,在落殊的心里,都有可乘之机,都是可以利用的力量或者是筹码。 最起码,落殊也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极其微妙的关系,利用他们之间的或者是仇恨,或者是利益,而对他们进行或多或少的利用—— 工欲善其壁,必先利其器……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聪明无比,忽然,落殊淡淡地扯了扯薄如刀锋一般的唇。然后,他淡淡地转过了身,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坐车,只是踩着厚厚的雪,一步一步地上前,松软的雪,在他的脚下,发出细碎的呻,吟。就仿佛是梦想的泡沫,在破碎的时候,发出的最无奈的碎裂。 落殊慢慢地走着,他身边的小僮,帮他撑着大伞,将这漫天的雪,都遮住了。两个人的身影,随即隐没在这扑天的大雪里,只有浅浅的脚印,在他们的身后,一排又一排,一行,又一行…… 眼下的冰雪,如此的厚,不知道那京城里面,又有多少流离失所的百姓,会在这个寸草不生的季节里,活活地饿死呢? 原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的并不只是一个传说,并不真的只是一句传奇一般的诗句。那是所有的世间的真相的累积,那是所有的历史缝隙里的,最真实的写照—— 287——禧贵妃的隐忧 287——禧贵妃的隐忧 贫富不均,贵贱界限。 现在想来,那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深的鸿沟,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明晰的分界线,没有什么可以抹煞,没有什么可以逾越…… 豆大的雪片,仿佛是漫天的白羽一般,从昏暗的天际,纷纷扬扬而下,远处的灯光,仿佛是迷途里的明灯一般,正在黑暗之中,将前方的道路照亮。 越来越厚的雪,将落殊的所有的足迹,全部都淹没在这漫天的洁白里。渐渐地,那样厚厚的雪层里,竟然连人走过的痕迹,都再也看不到了。 隆重时节,正是一年里最寒冷的时候,空气里,就只有寒冷的味道,冰心透骨。而整个京城之中,风雨飘摇,万物结冰。大街之上,就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办法看到。 可是,就在这一片黑暗之中,旭国的宫廷之中,一向最得人心的少年太傅,那个自小就有着雄心壮志的落殊,就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在这呼啸着挽留的寒风之中,正在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的那一片金碧辉煌的灯火里走去。 他的步伐,是那样的坚定,就仿佛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地坚定不移的信念一般。他的心里,又是怀着那样的复杂的心绪,复杂得理不清任何的脉络。 冷风,迎面吹来,将他的发丝吹散,而他,就在这却还是静静地朝前走着,只是任风掀开他的长衣,任雪片钻进他的长衫,任一呼一吸之间的热气,仿佛轻雾一般地将眼前的视线全部都模糊。 没有退路,没有回头的机会——当你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一件事情的时候,似乎,你再没有必要不去做到最好,你根本就没有理由,再令自己退缩…… 宫廷在望,那一片灯火在望。漫天的飞雪之中,那个一身白衣的落殊,望着宫门遥遥祝而来,他的步子甩开,只是定定地向前走着,一步,又一步—— 一切的以前,都被抛在身后,一切的过往,都只剩下背景,只有目标和目的,才是必须要追逐的梦想,才是恒久不变的未来。 梦想和荣耀同在…… “贵妃娘娘已经等了您很久了……” 乍一看到落殊的身影,出现在这漫天的风雪之中,禧贵妃派出来迎接落殊的宫人椁子,那个在宫墙之外,已经等候良久的小小太监,就已经踏着风雪上来,操着尖细的嗓子,对着落殊深深地施礼: “太傅安好,您请随奴才来……” 漫天的风雪里,落殊的容色,被遮蔽得仿佛是隐藏在轻雾之后的乱花,看不透最鲜明的。而他,就披着一身的风雪,披一身的昏黄灯光,站在这宫墙之内,望着眼前的小小太监,几乎是淡淡地说了句: “有劳椁子公公了……” 落殊微微地低下头去,对着椁子施了一个不算完整的点头半礼。算是对于这个小小的太监身后的主子的一种寻常的尊重,还有对于这个在风雪里等待自己的太监的小小的歉意。 可是,落殊的头还没有低下去,那个仿佛是受宠若惊的椁子的手,已经乱摆了起来,他一边摇手,一边惊呼道: “太傅千万不要这样,奴才受不起……” 随着椁子的乱摆的手,他提在手里的“气死风灯”,也开始左右摇摆起来,照得那不停地落下的雪片,更加地零乱,而且迅急起来。要知道,落殊的礼,自己是万万受不起的,当然了,这受不起的原因,除了因为落殊帮助过自己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个在禧贵妃的面前,炽手可热的红人儿,在椁子这些个小太监的眼里,可算是神明一般的存在—— 落殊,绝对是这个宫廷里的另类,而且,是一个极其完美的另类。他的能力以及手腕,都令椁子这一类的生活在宫廷里底层的人们,觉得神奇,而且不可思议——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皇后,以及禧贵妃,帝王以及太后之间达到平衡。就如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得到禧贵妃的信任的时候,还同时地被皇后赏识着,甚至是依赖着,被帝王看重着,太后眷顾着。 从来没有人,可以在后宫的这些女人的权欲之下如鱼得水,从来没有人可以面对自己赏识的人,在面对自己的对手之时候,还可以安之若素,甚至是视若无睹,可以说,在这后宫之后,从来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那个人,就是落殊…… 落殊深受禧贵妃之倚重,可是,却从来没有被皇后嫉恨过。他受命于帝王,教授六皇子以及八皇子的功课,可是,帝王闲来无事之时,经常会招落殊讲究佛学之理,而太后,那个一心向禅,不问世事的老人,竟然也能将落殊看做是难得的知己—— 可以说,在这后宫之中,落殊是一个深受众人关注的角色,可是,他却能恰到好处地将自己的光辉隐藏,在不知不觉之间影响着一些人的同时,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将另外的一些人,全部都改变—— 在这宫廷之中,注定了某些人的一生,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可以象落殊这样,受所有人的敬仰,受所有人的眷顾—— 就连椁子之类的这些下人,对于落殊,都尊崇有加——漫天的风雪之中,那个脸儿冻得通红的小小太监,望着眼前这个丰神玉立的年轻太傅微微一笑,顿时红了脸庞: “那个,太傅,这儿冷,我们还是走吧……” 椁子的语气,可是极其的尊重,而且,措辞,也是极其的小心。要知道,虽然并没有过分显赫的位份。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可是,这个新封的太傅,这个不过弱冠的少年,在这后宫之中,却是相当的受人尊敬的,而椁子,虽然心里知道,落殊的所谓的礼节,都只不过是敷衍的举动而已。可是,虽然站在这风雪里等了半晌,可是,看到落殊如此的肯对下人低头,他的心里,还是相当的受用的—— 于是,在举步之间,椁子忽然对着落殊轻轻地说了句: “贵妃娘娘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就在用晚膳的当儿,还冲巧儿发了一顿脾气,那一顿板子下来,可有的巧儿受的了……” 下面的话,椁子没有再说下去。有些话,讲究的就是点到即止,说得多了,可能就偏了,说得少了,可能就斜了,反而是那些最少的,最寻常的字句,可是,落殊却已经明白了。他微微一笑,说道: “这冰雪天气,想必人的心情,都会烦燥一些,待天气暖了,自然就会好转了……” 当然不明白落殊的话里的意思,可是,椁子还是跟着点了点头,然后,轻俏地绕到落殊的左前方,领路而去了…… 落殊跟在椁子的身后,望着远处的那一座宫宇,再一次地,微微地笑了起来——眼看着自己的杀子仇人被自己的兄长举上了头顶,显然的,在对于家族利益,还有私仇之上,禧贵妃和自己的兄长,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所以,在无法达到想法一致、利益一致的这一对兄妹之间,在眼看着仇人变成同伴的落差里。禧贵妃的心情,哪里能好呢? 想必,现在的她,是恨不得这一刻,就将那个杀害了自己儿子的凶手碎尸万段吧? 可是,世间事,常难遂人愿啊,想必,禧贵妃的这一场脾气,现在还只刚刚开了个头——这紧接下来,还真有的她发泄个够——而她的这一次的郁气,怕也有的她生了吧?恨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想必是禧贵妃的现在的心里的最真实的写照吧? 那么,待到端木阳归来,他们和禧贵妃之间,那样的曾经水火不容的两人之间,又会是怎样的一种相处的方式呢,是针锋相对?还是委曲求全? 288——端木玉的等待 288——端木玉的等待 想来,这些,都不是端木阳和性格吧? 可是,事态逼人老,他日,端木阳和禧贵妃面面相觑之时,那个寄人篱下的皇子,还有欲报杀子之恨的禧贵妃。两个曾经因为利益、因为生存而较量过几番的对手,对于端木阳来说,是陷害之恨,是驱逐之仇。对于禧贵妃来说,却是眼中之刺,肉中之钉,那样的两个,仇恨交织,前仇旧恨,新伤旧痂。一切的一切的累计,造成了今日的尴尬不已的局面。 所以,即便是强势如那措,即便是骄纵如禧贵妃,即便是韬光养晦如端木阳,想必都未必有人能知道。端木阳之于禧贵妃。要如何的立于人前,要如何的共同进退…… 不得不说的是,这一点,落殊是真的想要知道…… 当然了,落殊更想知道的是,对于禧贵妃来说,夤夜唤他前来的禧贵妃,对于那措的这一举动,究竟是存在了怎样的心思—— 渐渐失去帝王宠爱的贵妃,失去了最后的屏障的深宫女子,想发此时的心里,所隐藏着的仇恨还有不甘,甚至是愤怒,常人是没有办法想像得出来的吧? 可是,这些,恰巧可以令到禧贵妃成为落殊的棋子的最好的条件—— 所谓的人性的弱点,就是沧为棋子的最好的工具…… 在踏进那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时候,这是落殊心里的,最真实的想法…… 端木玉就站在窗前,望着窗前的漫天的雪花,正在怔怔地出神。 京城之中的局势,就仿佛是这冬天的天气一般,可以说是瞬息万变。 前一刻,还是浮现着一片蔚蓝的明丽颜色,虽然没有看到太阳,可是,天际的乌云已经散开,太阳的光辉,就隐藏在这云层之后,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散发光彩。 可是,一阵冷风吹来,碎雪乱飞,那被吹散了的乌云,又再一次地覆盖了天际,才过不了多久,雪片,又自天际落下天地之间,又变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灰色—— 今年的雪,比起往年,早了不少,而且,下得厚了不少。而今,厚厚的雪层,将整片大地,都覆盖起来,每日每日都可以看到的白,甚至使这一片生活在寒冷里的人们,渐渐地,将夏的炎热,以及春的万紫千红,都统统地忘记了。 炉子内的火,还在熊熊燃烧着,那因为燃烧而涌出来的热气,正将整个屋子里的冷气,都远远地驱赶开来,就连附在窗台上的冰雪,都在开始慢慢地融化,变成一层的,浅浅的灰。 屋外的雪片,仍在纷纷扬扬地落着,那样的仿佛誓要将天地都掩盖的势着,令到端木玉不由地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雪,下得如此的大,将所有的通往京城的道路,全部都掩盖起来了吧? 冰雪天气,道路难行,消息的传递,都比之往日缓慢了不少,所以,对于时局的反应,也慢慢地变得缓慢了不少。 如此的冰雪天气,万物成冰,那么,端木齐的端木阳回京的时间,怕是要后拖了吧?可是,无论怎样后拖,他们终是朝着京城之中出发的,脚下的距离,无论是冰雪,还是天堑,想来他们多走一步,就离京城之中更近一些,那么,他们回来的时日,也会缩短一些吧? 那么,他们相见的日子,他们的最后一搏的日子,是否更加的接近了一点了呢? 一想起终有机会和三年前离京的端木阳可以对弈一局,端木玉只觉得因为天气寒冷而正逐渐地变得凝结的血液,都再次地沸腾起来—— 端木阳,我的三皇兄,三年前的一切,想必你全部都忘记了吧?你自己犯下的错,你自己所做的孽,想必你已经统统都忘记了吧? 也是的,受过的伤,才是铭记的理由,忍过的痛,才是所有的奋发的源起——一切的将痛苦加诸到别人身上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于痛,有着切肤之感呢? 一段不经意的往事,一次不可弥补的伤害,造就了而今的端木玉。也造成了所有的仇恨的缘起。 端木玉的手心,慢慢地握紧了——三皇兄,想发你将那一切,都统统地忘记了吧? 可是,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所忘记的那一段,恰巧正是我深刻铭记的,所以,也就注定你和我,真的有正对弈的一天—— 真的很期待,我们可以真正地作为对手的那一天,就如我真的很期待,我的向来无所不能的三皇兄,在阔别三年后归来的时候,会带着怎样的阴暗用心一般…… 厚重的木站,传来轻叩的声音,端木玉的屋门之外,有踏着冰雪的夜归人,正站在门口,低声地禀报道: “禀六皇子殿下,落阳先生回来了……” 落阳先生回来了。 仿佛听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一般,端木玉“霍地”转过了头。他的原来琥珀色的眼眸,就在听清了门外的话之后,蓦地爆发出一种说不出的神奇的光彩。 薄如花瓣的唇,用力地抿了一下,神情有些激动的少年皇子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情绪平复,眼神微微地顿了顿,他这才定定地说道: “让他进来……” 说话的瞬间,端木玉的眼睛,一直地、定定地望着门口,仿佛想要捕捉千载难逢的难得的瞬间。 他的唇,依旧紧紧地抿着,本来握紧的手双手,更加用力地紧握着,他的指甲,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细微的疼痛,不会成为注意力全部都移开的理由,而他的手心,更紧地握着,仿佛要将他的手心的皮肉,都握出个洞出来。 落阳,终于都回来了。而端木阳非常的期待,他所带回来的一切……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了,门外的冷气,挟着冰雪的寒气,在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争先恐后地涌入。想要将整个空间都占据。可惜的是,随着厚实的木门再一次地被关闭,留在屋里的寒气,便被迅速地分解,融化,然后,混合着屋子里的热气,变得所有的流动着的空气,在这个空间里,缓缓地流动。 “见过六皇子殿下……落阳回来了……” 仿佛只觉得所有暖气都滞了一滞,一直站在窗前的端木玉仿佛被冰凉的气体拂了一拂,温暖再一次袭来,将他包围。可是,身上的注意力,全部都被引开了,端木玉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细微的变化。他将身上的厚厚的狐裘用力地扯开了一些,向前走了两步,想想觉得不妥,又站住了。 在看到满身风雪的落阳朝着自己深深地施礼的时候,他重又迈开步子,朝着自己常坐的锦凳之上坐了下去。然后,冲着落阳淡淡地伸了伸手: “落阳先生客气了,先喝杯热茶暖和一下吧……” “谢谢六皇子殿下。” 满身的冰雪,自从进入温暖的屋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融化。早已发麻的身体,开始微微地刺痛起来。 落阳的早已被冻僵的脸,有雪水慢慢地融化,然后滴入脚下的土地。而他,在随着端木玉的一个手势,更换着小顺子递过来的棉鞋,换好的时候,这才感觉,自己的双手,早已冻僵了。 知道落阳带回来的消息,对于主子是十分的重要的,向来贴心的小顺子在落阳换好了鞋子的时候,端来了一盆姜水,让落阳洗了洗手。这才递过来一杯热茶。 整个过程,端木玉都静静地看着,少年如玉的脸上,在不停地跳跃的火光之下,泛着一种轻浅的光泽。 289——风雪夜归人 289——风雪夜归人 端木玉静静地望着落阳,他望着落阳的虽然几乎冻僵,可是,却依旧坦然的表情。他望着落阳虽然极度的寒冷,可是,脸上却浮现的一抹几乎凝滞的微笑。他望着落阳的眸子深处,那种没有办法掩饰的锋芒。他望着落阳的脸上,那种隐隐约约的,急欲倾诉的喜色。端木玉微微地笑了一下。 于是,在一个照面之下,在从落阳的表情之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原来提着心的端木玉,就仿佛是春风吹开了冰雪,仿佛花枝绽开在树梢一般,他终于都轻轻地松了口气。 他的紧握着手心松开了,他的紧抿着的唇,轻轻地松了一松。他的原本紧绷着的神经,也开始松弛下来,端木玉忽然令人几不可闻地,微微地松了口气—— 望着落阳的神情,看着落阳的神态,端木玉几乎断定,这个踏着冰雪此时归来的落阳,这个带着他的某种隐秘的使命,身负着他的重拖的落阳,一定是不辱使命,一定是满载而归。端木玉更加相信,此次归来的落阳,也定是带回来了他想要的好消息。 要知道,若非如此,那个向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落阳,那个在端木玉的面前,始终认真到瑕疵毕清的落阳,是绝对不可能会如此安然地安享着端木玉现在赐予他的一切几乎超出了所有的下人的礼遇的厚待—— 主仆分明,一向是端木玉的原则,而这其间的分寸,则是清楚得仿佛是三月的春水一般,那样的明显的界限,在这个庞大的六皇子府里,几乎是铁规一般地,不可逾越—— 可是,此时的端木玉,却对落阳做出了如此厚待的宽容,以及礼遇。单单从这一方面来说,就足以表明了端木玉对于落阳此次的任务完成的满意度。同时,端木玉也借这个方法在提醒落阳,他对于落阳的信任的程度,以及宽容的、厚爱的程度。 虽然,这种信任、宽容、厚爱,需要的代价,是如此的巨大,有时,甚至需要付出生命…… 端木玉的脸上,泛起了一抹轻浅的笑意。他含笑望着落阳,一言不发。 “六皇子殿下……” 心里恐怕端木玉等得久了,会不耐烦了。虽然身上感觉寒冷无比,虽然牙齿不由地开始打战,虽然一边喝下了三杯的姜茶,身上还是没有一丝的温度。可是,落阳还是抬起头来,望着端木阳,想要将事情先汇报个清楚。 可是,落阳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侧的小顺子又闪了回来,这一次,他绕过了落阳,走到了一侧的柜侧,伸手打开了那个摆放在一侧的长柜。然后,从长柜里拿过了一碟还带着余温的,显然是专门制作出来的糕点。 泛着轻浅的米色的桂花糕,散发着淡淡的精粉的香甜的气息,以及桂花特有的温润的气息。那样的清甜的气息,足以令到任何一个没有饥饿感的人的强烈的食欲。更何况,现在的落阳,可是个饥肠辘辘的人? 落阳用力地吞了一口口水,他望着眼前这个装饰着金边的——边缘处烫着六皇子府专用的金线的、精美的碟子,以及摆放在碟子里面的众人难得一求的六皇子府才有的桂花糕,只觉得原本饥饿的腹部,更加的饥饿起来。 看到小顺子的手,又往前面送了一送,落阳的手伸了一下,可是,又缩了回来。 他不敢相信,这是给自己吃的——且不说六皇子府的桂花糕是如何的难得,且不说下人不可以在主子的面前随意地吃东西等等的诸如此类的规矩,即便是他还没有将自己的任务交待清楚就先去吃东西的这一条,端木玉都可以挑出他二十几个毛病出来。 更何况,端木玉原本是一个挑剔的人,即便你可以将事情做得无懈可击,可是,端木玉同样可以吹毛求疵呢…… 落阳并不认为,端木阳会因为他,而坏了自己一直以来,就连端木玉自己,都几近严苛地遵守着的规矩…… 要知道,在这冰雪的天气里,从外面归来,先是换下被冰雪浸湿的鞋子,然后,用姜汤净水,喝下精心熬制的姜茶,然后,吃上几块点心,这才是驱寒的最佳的方法,而且,还能防止手足不会因为极度的寒冷而被冻坏。 听到落阳唤自己,端木玉只是点头,望了一眼摆在落阳面前的糕点,抛给了那个一脸的、难以置信的落阳一个“可以食用”的浅淡的眼神。 落阳的心,终于都放了下来。他再也顾不得其他。只是一手抓起了碟子里的糕点,然后,虽然极其斯文,可是,却极快,极快地塞进了嘴里。随着落阳的动作,他的腹部发出饥饿的吼叫:“咕……” 落阳不敢去看端木玉,可是,他的脸,却在霎时间变得通红起来—— 本来往嘴里塞桂花糕的动作顿了一下,可是,只是一下,他的下一个桂花糕,已经更快地塞到了嘴里,甚至,他没有理会跌落在自己的衣襟上的满衣的碎屑—— 一个,两个——一碟的桂花糕,被落阳快过平时几乎三倍以上的速度,快速地塞进了口里,眼看着盘子空了,他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 饥,寒交迫的滋味,只此一次,真的就可以令人毕生难忘啊…… 此次,落阳在风雪之中,足足跋涉了三个时辰。在接受了端木玉所交给他的任务之后,落阳冒着漫天的大雪,在风雪之中,走了今年入冬以来最远的路程,做了一件对于端木玉来说,绝对是有决定性意义的事情,虽然,此时的落阳,愿意为端木玉付出一切。可是,不得不说,这一次的跋涉,对于落阳来说,已经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而这一场跋涉,显然的,已经是落阳的极限。 虽然,落阳幸不辱命,完成了端木玉所交付的任务。可是,如此消耗体力的跋涉,还是令到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落阳全身虚脱无力。 端木玉静静地望着落阳,含着微笑的眸子里,有一种近乎深沉的平静。 事情来临的时候,他端木玉有的是足够的耐心,他可以等,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机缘,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个时间,等到自己想要的那份情报,以及想等待的那个人。 “谢过六皇子殿下的厚赐……” 吃饱,喝足的落阳,终于有了足够的力气来面对端木玉,而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道谢。他要感谢端木玉如此郑重的破例厚赐。 端木玉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等待的极限,就是第一时间想要知道那个答案,就如现在的端木玉,他想要听到的,并不是什么感谢,而只是问题的重心。他想要知道,这个没有令他失望的落阳,究竟带回了什么令他满意的消息—— “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殿下都已经回到了京城。他们是在半日之前,乔装打扮之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京城之中的,相信而今知道他们二人回京的消息的,除了暗中保护他们的阿伦将军之外,没有几人……” 端木玉再一次地点了点头。 显然的,现在对于端木玉来说,就是首先要将落阳知道的东西,全部的听入耳内,然后,他才可能做出下一步的反应。 不得不说的是,这一次,倒真叫端木玉料得分毫不差——太子端木齐,还有三皇子端木阳将在这两日回京—— 因为四皇子端木灼的死,而受皇命回京。这件事,本来就已经是一件比较轰动的事情,所有的怀着各种目的人闻风而动。围、追、堵、截、等等手段全部用尽,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这二人回京的路上,扮演了各种的,必须扮演的角色。 290——皇子归来 290——皇子归来 可是,就连端木玉自己的心里也是十分的明白。无论是端木阳和端木齐,绝对不会死在此刻,而这两人,无论是命定的太子端木齐,还有那个帝王驾前,从来不受宠的三皇子端木阳。这两个人的身上,都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都系着太多人的安危,他们的身上,无论是哪一个,无论是这一段行程,经历过多少的磨难,经历了多少的挫折。可是,在最终的最终,都会一步一步地走到京城之中来。他们必将在这京城之中,决定他们的此后的命运,以及他们的身后的支持他们的人的最后的命运。 所以,这两个承载着太多的人的希望的皇子以及太子,在最后的最后,必定都是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京城的。而至所以他们安然无恙,是因为有更多的人,希望他们活着——特别是端木阳在和叶赫那拉达成了协议之后,力保端木阳无事,甚至是可以登上那个位置,已经成了叶赫那拉家族必须要做的事情。 而彼时,端木阳和端木齐,则同坐在一条船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是对于叶赫那拉家族来说,还是对于太师一党来说,这二人,若回京城,必须是一起归来,因为,只有那样,才可以在下一场的较量之中,有了替罪之羊,有了托辞,以及后盾。 而今,这二人安然归来,那么,端木玉相信,叶赫那拉家族的下一步,甚至是下下一步的计划,将正式展开…… 端木玉一直严密地注意着叶赫那拉家族,以及太师一党的所有的动静。当然了,他的最先的想法,是利用这个机会,使尽手段,使得端木阳和叶赫那拉的合作成为一场泡影。可是,在听了落阳的话之后,端木玉这才明白了。若想要对付端木阳,只有他和叶赫那拉家族的协议达成,端木玉的胜算,才会更多一成。 于是,端木玉便开始冷眼旁观事态的发展,而今,终于得到了端木阳还有端木齐已经安全归来的消息。 当然知道什么才是端木玉所关心的,所以,落阳在简单的道谢之后,就将话题指向了问题的重心——而这重心,就是落阳冒着风雪,走出去的理由,还有他的收获—— 落阳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恰巧是端木玉可以完全地听清楚的音调。彼时,小顺子早已掩门而去,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端木玉落阳两人。随着落阳的话音,端木玉的神色,开始有了些微的变化。 “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殿下,是在一群黑衣的人保护之下归来的,眼下,太子已经回府,而三皇子殿下,则也回到了他在京城的府邸,开始休息……” 火盆里的炭,仍旧是无声无息地燃烧着,偶尔,会有小小的爆裂的声音,静静地传出来,屋子里的暖气,仿佛是三月里的时光一般,令神经松弛下来的落阳,开始想要昏昏欲睡。 可是,现在绝对不是休息的好时间,而端木阳,也在打起了精神之后,将自己这半天来的经历,还有归纳总结出来的情报,仔仔细细地讲给端木玉听。 端木玉仍旧还是点头。 不错,端木阳的行踪,还有端木齐的行踪,都是端木玉急着想知道的,可是,这并不是他想要关心的事情的重心。而他最关心的事情,落阳显然的,还没有说出来。而端木玉知道,落阳还没有说出来的原因,并不是刻意隐瞒,还有拖延。他只是在交待着这一些事情的前因后果,帮端木玉理清脉络,而端木玉最想知道的,落阳必定已经安排妥当了…… “二皇子殿下是在太子殿下,还有三皇子殿下归来之后,才悄悄地归来的,如果说,三皇子殿下,以及太子殿下的归来,还惊动了少数人的话,那么,二皇子殿下归来,甚至不为外人知道……” 端木玉的眉,微微的掀了一下,不得不说,直到现在,落阳才开始说端木玉所关心的事情的开始。 落阳的话,还在继续,仍旧是不疾不须的语调,轻缓的话音里,隐隐约约地透着疲惫不堪的沙哑。他说道: “可是,二皇子殿下回来之后,甚至连二皇子府都没有回去。他去的地方,正是您所说的城北别苑——在那里,他甚至没有休息,他先是召见了吏部的张刑天大人,还有就是兵部的谢梨大人,剩下的时间,他又安排他手下的人走出府去,过了很久才回来,而我们派出去的人跟了去才发现,那些人,竟然走到一个茶楼之中,将一锭银子交给了茶楼的掌柜,然后,又带着一个乞丐一般的父女,进了那座茶楼……” 端木玉的眼神,微微地凝了凝,然后,他微微地抬起头来,望着这窗外的飞雪,忽然长长地吁了口气—— 果然不出所料,这些事情,原来,真的和端木星有关。那么,和太子端木齐,同在端木阳的封地里,端木灼身死,和端木星,究竟有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呢? 又或者说,端木玉之前所获得的情报,都是端木齐在做什么手脚,以及在筹谋什么,可是,现在看来,和端木齐的这一行,端木星竟然也没有闲着…… 端木玉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竟然也因为长时间的沉默,有些沙哑,他望着落阳,说道: “你刚刚所说的张刑,可是吏部的朱大人的副手张刑?而谢梨,可是兵部尚书谢镜的儿子,刚刚进入兵部不足一年的那个?” “回六皇子殿下的话,正是这二人……” 落阳轻轻地叹了口气,下面的话,竟然一时没有接下去。要知道,兵部朱大人的副手张刑,虽然在兵部之中,地位不甚显赫,可是,却在兵部任职多年,对于兵部的一切的来往情报,以及人表世故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而谢梨,虽然现在官阶低微,可是,他是兵部尚书的儿子,所以,很多别人甚至是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他都同样知之甚详—— 而这二人,都同是二皇子端木星的好友,这些,端木玉都是知道的。可是,端木玉更愿意相信,若真是挚友相见,是断不会在这回来的第一时间,就与之相见如此的急不可耐的…… 只能说,这二人去见端木星,一定是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而这目的是什么,显然的,就连端木玉,都没有办法知道…… “然后呢?” 微微地顿了顿,端木玉再一次地问了下去。 要知道,此次的关键,全部地着落在端木星的身上,所以,对于端木玉来说,他很想知道端木星的一举一动。 “然后,二皇子殿下就轻装出了别苑了。他甚至连身上的衣服,都没有换一个,学生还是派人跟着,带回来的消息却是二皇子殿下的人,原本驻扎在城外三十里外的驿站里,并没有开拔,而二皇子殿下,就是朝着那个方向去的……” 落阳的的回答,出人意料地简单,简单得令端木玉都微微地怔了一下。 怎么,对于端木星来说,返而复去,这里面,可是藏匿着什么样的玄机么?又或者说,除非端木星的归来,不想太子端木齐知道,要不,他一定会回到二皇子府,短暂的休息之后,去登门太子府上,前去问安的…… 虽然是兄弟,可是,皇子和太子之间,还是有着不可逾越的关系的。而端木星随着太子在端木阳的封地里呆了足足两月的时间,那么,对于端木星来说,回到京城的第一站,一定是先去太子端木齐的府里去问安。可是,明显的是,事情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291——端木星的行踪 291——端木星的行踪 “他就这样……就出了别苑了……甚至,别的,他什么都没有做?” 是啊,他就这样出了别苑吗?甚至,就连什么都没有做?最起码,那个被端木星藏匿在别苑里的人呢?他都没有去看他一眼? 黑色的眸子里泛着奇异的光泽,少年端木玉静静地沉默着,思忖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抬起头来,忽然静静地问了一句。 并不是无关紧要的答案,甚至,在这个答案里,未必有令人充满希望的东西,可是,端木玉还是知道,甚至是好奇,端木星为什么会如此的反常,他为什么竟然没有去看那个人一眼——甚至,如此的匆匆忙忙的来去,和端木星的下一步的行动,还有那个被端木星藏匿在那个别苑里的人,有着怎样的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 当然了,端木玉最想知道的,就是端木星的下一步,究竟想要怎么做? 少年的声音,清甜而且纯真。蜕去了一切的伪装的坚强,以及冷厉。这个小小的少年,只不过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漫天的洁白,都只是屋外的整个世界的颜色。而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端口,温暖,是他们永远都离不开的东西。 红色的火光,正在这个空间里,轻轻地扑闪着,那样的花枝般的跳跃,就仿佛是晕染在天边的彩霞一般,映红了少年端木玉的洁白如玉的侧脸。 坐在锦凳之上的少年端木玉,用一只洁白的手,轻轻地托着他的下巴。他的眼神里的沉默是黑色的,可是,就在这沉默的背后,这个小小的少年的脸上,忽然因为落阳的话,有了些许的雀跃的,甚至是好奇的神色——那是属于少年的,对这个世间充满好奇的纯净的期待之色,在这个还未长大,就已经老去的少年的身上,还是史无前例地第一次地出现。 落阳的话,随着端木玉的充满诧异的疑问,微微地顿了一下。他就在这火光之下,微微地侧过的头,忽然发现了这个少年皇子这种近乎聆听的姿态里,那抹若隐若现的无邪神色。向来老谋深算的智者落阳的眼神,眸子里那近乎妖异的、算计的光,忽然之间就滞了一下,落阳有些艰难地抿了抿唇,他的微微地垂下去的眼眸之中,有一抹说不出的心痛,闪电冷光一般地一闪而过。 无数的念头,仿佛是飓风一般地掠过落阳的心头,眼前的少年的影像,和那个有着婴儿肥的少年的脸,在脑海之中慢慢地重合。最后,都化作那个初夏的黄昏。 在京城之中的一个既黑且窄的小小的巷子里。青年落魄的落阳,衣衫破旧的落阳,正张开双臂护在那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少年皇子的手。手中的尖利的石头,对着狗的头扔了过去,在那只看似凶狠,其实却是个欺善怕恶的大狗一声尖利的惨叫里。落阳牵着那个少年的手,快速地逃跑了出来—— 走在那一日的夕阳里。昏黄的光线,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落阳的脸上、身上,都带着一被撕裂一般的伤,从他身上、腿上流下的血,将身后的土地染红——那是在救下这个少年的时候,被那只仪态庞大的狗扑咬的…… 被人恶意弃下的皇子,看到了这一切于心不忍的落阳——两个来自不同的世界的,来自不同的阶层的,甚至年纪都不甚相同的两个人的心,就此联结…… “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也只能在这里谢谢你而已——这件事,我不能被我的奶娘知道,要是她知道了我是被我的皇兄骗到这里来喂狗的话,她是会哭死的……” 小小少年的话语,是郑重的,那样的郑重的语调,仿佛是一生的承诺。少年仰起脸来,望着落阳,褪去了苍白和恐惧的脸上,有一种近乎是神圣的坚定。 少年的神色,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看到如此认真的少年,落阳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忽然露出一抹苦笑。他望着少年的皇子,说道: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事实上,我即便说出去了,也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的——更重要的是,因为我们以后不再再见了——” 落阳的声音,并没有一丝的伤感,而他的心里,其实也是十分的清楚,这一场邂逅相遇,是命运里比流星的相撞,都机率更低的东西,所以,不对不可能的事情,抱任何的希望,是落阳此时最应该做到的…… 少年的声音,忽然委屈起来,带着冷意的森严: “为什么不会再见……为什么?” “我现在还没有力量保护你,所以,不敢把你带到我的家里去,可是,我会长大的呀……” 少年的话语,有一种近乎仓皇的执着——自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会如此奋不顾身地将自己挡在身后,将自己的手臂,送入到狗的嘴里去…… 那是婴儿时代,他的母妃才会对他做的举动吧——那样的拼命的举动,第一次地,温暖了少年的心,所以,少年想要将这份温暖留住,不顾一切…… 再三的辩解,都没有改变落阳的眸子里的颜色,少年怔忡的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挫折。他望着落阳,象是明白了什么一般地,轻轻地松开了落阳的手——后退,站到了墙角,然后,他带着那种与生俱来的高傲,以及敏感,用刚才面对恶狗之时,都没有过的挫折的,以及委屈的眼神望着落阳,冷冷地说道: “你嫌弃我……” 你嫌弃我? 想要留住最后的温暖的心,却遭到了如此无情的冷遇,以及遗弃,这在少年的心里,无疑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就是这个简单的字眼,令到落阳的心,蓦地痛了起来——你嫌弃我么? 是,还是不是? 落阳的、从来都是闪着玩世不恭的浅光的眸子里,第一次地,出现了些许动容的震惊。他在简单地包扎了自己的伤口之后,俯下身去,对着少年的皇子说道: “不是嫌弃,是距离——我要走到你的身边去,可能要穷尽一生的力量,而你想要走近我,却是永远都不可能的……” “可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小小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仿佛永生都无法企及的渴求,以及希冀,他抬起头来,想要竭力地留住他所遇到的,第一抹的,让他看到了人生的希望的温暖。他望着落阳: “三天以后,你来找我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一直的等——等到我长大了以后,就可以走出这里,去找你……” “找我做什么呢?我的殿下——我们可不是一类人啊……” 落阳的声音为难了——这个小小的皇子殿下,永远都不知道,他的生活,和作为平民的自己,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的吧? 我会一直的等你…… 少年的誓言,是令人最承受不起的生命之重,可是,却也是最最真挚的…… “我要找你,永远都陪着你……” 少年的,纯真的声音,在落阳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那声音,甚至在他的梦里,在他的将近六年的颠簸流利的生活里,一次又一次地温暖着落阳的心。虽然跋涉了万水千山,可是,你依旧是我梦里的最真—— 三日后,落阳带着满身的伤,带着满身的痛,极其艰难地来到了那个地方,可惜的是,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在那个屋角里,他只看到了散淡着寂寞光辉的夕阳,以及被小小的少年扔了一地的东西—— 292——端木玉VS落阳之往事和誓言 292——端木玉VS落阳之往事和誓言 屋角处,那个步履蹒跚,迟来了半步的落阳,只来得及看到,惨淡的夕阳之下,那个一脸不甘心情愿的小小的少年,正在被强壮的家仆用力地拉着,劝着,然后,正一步一回头,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他们曾经相约的那个地方…… 细碎的夕阳的光,映着少年脸上隐忍的失望,甚至是伤心,而少年皇子的眸子里散淡着的点点碎金般的泪光,也再一次地,将落阳的心,都灼得生痛,生痛—— 因为刻意保护了那个受伤害的皇子,落阳被闻风而来的皇子们打了个半死。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昏迷了整整三天的落阳,在一醒来之后,就是想要赴这个少年的一面之约。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 落阳,虽然是拼了命一般地赶到这里,可是,还是迟了一步。虽然,他只是迟了一步,便似迟了半生—— 那一次,没有再见,那一次,没有誓言,那一次,是永远的失之交臂。那一次,是他们的彼此都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 少年的泪光,一直地落在落阳的心里,少年的不停地转过来的带着委屈的脸,一直地闪现在落阳的心里。也是从那时起,落阳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走到那个少年皇子的身边去——无论用什么方法…… 只是可惜,在这个世上,有一句话,叫做“物是人非”,有一个词,叫做“时过境迁——”当他们再一次相见,一切,都不再是曾经时的样子——生活里没有办法再重演一遍,所以,在很多时候,我们想要说的话,就这样,再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人生不能复制,生命不能重来…… 落阳的手心,不由地握紧了。他不敢去直视端木玉。只是任隐隐约约的泪光,在眼眶里闪闪淡淡地飘浮着—— 我的亲爱的六皇子殿下呵,你可知道,那一次相约,已经是我们的第二次见面,而我们的缘,是你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已经结下的…… 火盆里的火,还在静静地燃着,灰色的火炭,在这个火盆之中,散发着通体红色的光芒,将温暖,洒遍整间屋子。 端木玉似是没有留意到落阳的神情,他只是微微地侧过脸,有着婴儿肥的脸上,泛着一种近首纯真的光泽。四周暗淡的光线,衬得这个少年,更加的肤色如玉,倾城倾国…… 落阳勉强地抑制着自己略微颤抖的声音,不让自己的神情令端木玉感到意外——那样的机械般的轻述,使他的声音显得辽远而且空洞,就仿佛久远山谷里的回音一般,无论从哪个方位听来,都带着轻微的颤抖的余间。 落阳说道: “是的,我尊敬的殿下……我们潜伏在二皇子殿下府里的人也证实,二皇子殿下的确是并未回府。而二皇子府里的所有的人接到的命令都是:二皇子殿下将在明日回府……而在别苑之中,在他临走的时候,还声言,任何人问起,都说他并没有回来过……” 回来,然后消失? 不得不说,端木星的行动,终于都令端木玉感觉到好笑起来。俗话说,纸里包不住火,而端木星的如此欲盖弥彰的行径,可是何其的幼稚? “哦?” 端木玉对着虚空,静静地一哂,最终,却又将视线再一次地转向了还在叙述着这一段往事的落阳。 端木玉当然明白端木星如此做的原因,可是问题是,他更想知道,落阳的对此事的看法。有的时候,看法的不同,角度的不同,得来的结论,也是完全不尽相同的…… “想必二皇子殿下需要交待的事情交待完了,而且,他并不愿意太子殿下,甚至是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潜入过京城之中,所以,二皇子殿下在办了应该办的事情之后,就径直回去驿站了……” 落阳的答案,也是出人意料地简单,可是,这简单之后,却令人毫不意外地回了注解: “殿下,您可以想一下——兵部负责兵力调配,二皇子殿下秘密归来,先后召见了兵部的张刑还有谢梨两人,若是召见前者,他就会知道最近的兵部的兵力调配等等——而吏部,殿下,这个,即便是落阳不说,殿下您,也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端木玉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是的,他当然知道端木星的此举是藏匿着怎样的险恶的用心的—— 若是说端木星召见这二人,是要传达什么命令,或者说是要达到什么目的的话,那么,他必定要等着对方的回话。那么,他也得等着这个张刑,甚至是谢梨前来回回馈消息啊…… 所以,若果真如此,那么,端木星即便是不回府,不露面。可是,他也不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别苑,然后,回到驿站里去。可是,事实上,他不但这么做了,而且,看那样子,还是匆匆忙忙。还有,今日回来,还有明日回来,其实分别并不是很大,除非将有什么事情发生,而端木星需要他不在京城的证据…… 可是,眼下的端木星,不但没有如此做,而只是交待说不论任何人问起,都说他没有回来过。那么,这种情形,就只能说明一样——那就是,避嫌…… 端木星和端木齐同去三皇子端木阳的封地。那么,对于那里所发生的事情,相信没有几个人比端木星更加的清楚。而他只要将其中的一切,传递出去,相信对于太子端木齐,又或者是三皇子端木阳,一定会有不利的事情发生。至于端木星想对谁不利,那么,只要静听明日朝堂之上传递出来的消息,那么,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了…… 而端木星所见的人,所派人的去处,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兵部,调配人手,若是知道了阿伦将军私自调配本部的话,那么,对于叶赫那拉家族来说,将会是一个不小的灾难。而吏部——吏部负责的,本来就是全国的官员的升迁、以及属地的分配,等等工作,若是在吏部事先问明了某些情况,再放一些消息出去,端木玉相信,无论端木星想要做什么。都绰绰有余了…… 茶楼之中,向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而利用乞丐来传递消息,则是更加的灵通的。如此的天寒地冻,若说还有人在街头流连的话,除了衣食无着的乞丐之外,不用做其他二人想。 更重要的是。乞丐之间的消息传递,也是最能渗透任何的一个基层的,就是现在的衙门里办案,也向来有着询问乞丐的例行的习惯,更遑论那些急于得到情报的其他的来路不明的人们了。 所以,无论是端木玉,还是落阳,都有理由相信,这乞丐父女的这一行,而这间茶楼之中一传,明日里,这京城之中,都将会令人意外的消息,传遍这京城之中的任何一个角落。 太子回京,三皇子回京城,随行的二皇子殿下并未归来。跟着,就有不利于太子端木齐,以及三皇子端木阳的消息传出来,再加上传递消息的渠道如此的双管齐下。那么,无论对方传出来提什么,那么,对于端木齐,还有端木阳他们二人的影响,都将会是非常之在的。 端木玉相信,明天一早,朝堂之上,一定会有一个非常热闹的场面。而端木玉倒真的想看看那措的,还有太师的两张五彩纷呈的脸—— 端木玉抬起头来,望着落阳,那种眼神,仿佛是他非常的有兴趣知道,在落阳得知了这一切之后,他做了一些什么令自己满意的事情之外—— 293——端木玉生气了 293——端木玉生气了 要知道,对于他们些长年里在权利场上运筹帷幄的人来说,得到必须的情报。也仅仅只能是事情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才是关键——要如何应对这些情报,以及善加利用这些情报,用最少的投资,换来最大的收益…… 这些,才能真正地体现到这些情报的价值。而在主子没有到场,又或者是全权托咐给自己的情况之下,如何的运用这些情报,如此的给予反击,才是作为一个出色的幕僚的最关键的一步。 而现在的端木玉,单单看他的神情,就可以看出来,他对于落阳的表情,可是相当的期待。所以,虽然明知道是在节骨眼上,呆是,端木玉还是想知道,在这期间,在得到了这些情报之际,在那个需要急中生智地作出下一步反应的同时,落阳,他都做了些什么…… 落阳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仿佛天边的流云闪过的光辉一般,虽然夺目,可是,却一现即逝。 看到落阳笑,端木玉微微地牵了牵唇。 无可否认的是,这也是落阳自从进了这间房间之后,他还是第一次笑了起来。他抬起头来,望着自己少年的主子,用平淡至极的声音说道: “回六皇子殿下的话,在知道了这些之后,落阳只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在二皇子殿下走后,落阳把那一对乞丐父女,还有那个茶楼的掌柜叫了过来,给了他们更多的银子,然后,属下除了只让他们在说完二皇子殿下的需要他们所传递的消息的后面,加了一句话之后,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端木玉望着落阳,神色不动,也不说话。看他那表情,甚至并不关心,落阳所加的那句话,会是什么…… 作为落阳的,这样一个直实的存在,作为端木玉的这样一个的如此另类的主子,是绝对不会事无巨细地过问,然后,事事较真儿的…… 然后,端木玉的神色微微地动了动,他开口,问道: “那么,你所做的第二件事呢……” 事实上,在端木玉的心里,他更加关心的,并不是落阳在端木星需要别人传达的信息之后加了什么话,他更加关心的是,落阳所做的第二件事,是不是他心里所想的那一件事。 落阳的话,稍微地顿了一顿,然后,他说道: “落阳令人所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借助了以前的几个旧友的力量,派了几个和六皇子殿下不相干,可是,和太子殿下,以及三皇子殿下、甚至是二皇子殿下,都有那么一丁点儿关系的人,通过他们的口,分别在适当的时机告诉三皇子殿下,还有太子殿下,市井之中,乃至于朝堂之的这些传言,都是由对方的口里传出来的……” 端木玉先是呆了一呆,然后,他终于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落阳所做的这些事情,只有最后一件,才是端木玉最满意的—— 无论有什么传言出来,无论是收买了什么样的人,可是,端木玉最终的目的,只是想要端木齐还有端木阳知道,他们两个人,就是这两败俱伤的命——没有人能逃得了这个宿命…… 固然之,端木玉的目标是端木阳,可是,若是端木阳倒了,端木齐还稳稳当当地坐在他的太子之位上,那么,端木玉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舒服的,更重要的是。以端木玉的力量,想要对付端木阳,可能是勉强力敌。可是,若是要用来对付端木阳还有叶赫那拉家的组合,对于端木玉来说,可真的是难上加难了…… 所以,此时的端木玉,需要借助的,是端木星的力量,端木齐的力量一起来对付端木阳,而在借助这些力量的同时,他又要令他们互相削弱,那么,才是端木玉的最终的结果。 可以说,借助第三方的力量,来削弱自己对手的力量,可是,这个办法虽然人尽皆知。可是,能做得如此的透澈的,怕也只有端木玉一人了…… 听得端木玉笑了,落阳便低下头去,望着眼前的方寸之地,然后,一言不发了。 落阳知道,端木玉有话要说。而他,也开始洗耳恭听…… “我当然知道,你做到的,绝对不会只是这两点……” 端木玉望着落阳,清亮如水的眸子里所流露出来的眸光,有赞许,而更多的,则是忍俊不禁的笑意—— 第一次的,少年端木玉,在自己的属下面前,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轻微的笑意出来—— 落阳没有回答端木玉的话,他只是更深地,更深地低下了头去—— 端木玉的话,还在头顶缓缓地响起,那样的轻缓的语调,仿佛是潺潺的清泉之水,在流过一瞬间,留给人们的,是永久的清凉的感觉。 “本来,我对于你最后加上去的那句话,还是毫无兴趣的,可是,现在看来,我觉得,我有必要听一听,你对于那一对乞丐父女,还有那个茶楼的掌柜,都交待了一句什么——我更想知道,这一句话,有着什么样的非同凡响的用途……” “是的,六皇子殿下……” 落阳的头,终于抬了起来。他望着端木玉,恢复了平日的苍白色泽的脸上,隐隐约约地流露出几分神秘,还有几分期待—— 是的,落阳在期待,他在期待着,当端木玉知道自己对那些掌柜交待了什么的话,端木玉的表情,会是怎么样的…… 微微地顿了顿,落阳微微地扯了扯唇,然后,一字一顿地定定地说道: “落阳告诉那乞丐父女,还有那个茶楼的掌柜,就说,若真有人逼问,这些消息是谁传出来的,那么,他们就可以说,这是六皇子殿下您传出来的……” 落阳的话说完了,可是,他的眼神,却并没有收回来,他还是静静地望着端木玉,仿佛想要知道端木玉的心里,此时在想些什么…… 端木玉的眼神微微地变了一变。可是,也只是变了一下而已。他的少年的清亮有神的瞳仁,忽然紧缩了起来,然后,他一寸一寸地站直了身体,然后,他将自己的手背在背后,这才朝着窗口,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紧闭的窗门,被“哗”的一声推开了。挟着冰雪的冷气,还有碎雪,顿时飞溅到端木玉的脸上,身上,那样的瞬间的凝聚成一个点的、冰冷的疼痛,只不过是在触及肌肤的一个霎那间,就变成了一抹冰冷的水滴,从端木玉的脸上,慢慢地滑落下来。 眼下。正是黄昏时分,没有太阳的天空,依旧是幽暗无色的,分不清究竟是早上,还是黄昏。 窗外的雪,还在纷纷而下,大片的飞羽,从天际争先恐后地落下,覆盖在那原本就一片洁白的大地上。窗前的花圃上,那是冰雪无法企及的范围。此时斜眼望去,只一眼,就可以看到厚达半尺左右的平面下,显示着此时的地面积雪的高度。裸,露着黑色的土地。和满地的白,遥遥地对望着,那样的黑、白两色,如此鲜明的对比,站在窗内的角度望去,真的是触目惊心。 窗前的梅花,正在怒放,梅花的幽暗的香气,随着冰雪的凉意扑面而来,端木玉轻轻地叹了口气。 屋外的冷气,顺着端木玉推开的窗,以肉眼看不见的极速,快速地涌入屋内。原本温暖如春的空间,顿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渗着冰凉的冷意的空间。 火盆里的火,还在静静地燃烧着,可惜的是,那样的微弱的火光和热力,分明的不敌大股地涌入了冷气的凉意,以及速度,所以,窗子才打开不久,整间屋子里的暖意,就渐渐地变得冰凉起来。 294——卧薪尝胆的故事[一] 294——卧薪尝胆的故事[一] 屋内,落阳的微微地躬下去的身子,还在微微地躬着。那姿势一变不变,看在外人的眼里,就仿佛是亘古不变的石雕一般,无论寒风雪雨,都没有办法将他憾动半分…… 甚至,他连想要起身的想法都没有。一切,都还保持着方才的姿态,就连神态都凝滞了,那情形,就仿佛被定身术定住了一般。时间停留在那一刻,再也没有办法改变半分。 静。 寂静。 静得令人窒息。 窗外的风雪,从打开的窗口一涌而入,一触到屋内的温暖气息,雪片化雨,将端木玉身上那件洁白的狐裘全部都染湿。那随着风雪而来的,透骨的、刺骨的冷意,混合着吸入肺腑的冰冻的寒意,几乎令人透不过气来。而端木玉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任风吹雪落,所有的冷,所有的痛,他都在生生地受着,不退,不缩,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端木玉不说话,落阳也没有说话。在整个听只得到呼吸的寂静的空间,除了这漫天的雪景,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被施了法的童话故事里的场景,仿佛这一个瞬间,就是千年。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玉终于微微地叹了口气。 在面对漫天的冰雪的时候,端木玉的心里,顿时涌出一种十分不舒服的感觉——不得不说的是,落阳,这一次,是逆了他的意的。可是,落阳的处理的方案,却是真心地为端木玉着想的——虽然,端木玉知道,落阳的这一步棋,对于自己的以后,有着莫大的帮助,可是,在端木玉的私心里,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因为落阳的这一步棋,就将他的人,所下给他了一个他并不喜欢的、也不愿意接受的定义—— 可是,放开端木玉的不舒服来说,一句话说白了,落阳的这一步棋,其实就是用了一个十分简单的方法,落阳只是用了一句话,甚至是一个字眼,把端木齐,端木阳,端木星,甚至是端木玉,都绕了进去—— 而落阳把这四位皇子都绕进去,仅仅只用了一句话。也就是他之前所说的那句话: “若真有人逼问这消息的来源,问这些消息是谁传出来的,那么,他们就可以说,这是六皇子殿下您传出来的……” 是的,就是这一句——可是,就是这一句话,却将端木玉从一个主导的位置,放到了一个可有可无的,无足轻重的位置上去…… 而其中的因果关系,还得从端木阳和端木齐那里说起—— 一切不为人知的消息,由端木星处传出,而端木星的目的,不外乎有两个——第一,想要置端木齐,或者是端木阳这两个其中的一个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嫁祸于对方。第二,若此计不成,那么,就将这些消息传递到帝王的耳目里去,那么,若是彻查些事,跟着引出来的,将会是阿伦兴兵,太师令人截杀,甚至是在端木阳的封地的种种的行为——而这些,所导致的后果,则是端木齐民心尽失,端木阳身败名裂。 而到了那时,再由人旁敲侧击,令帝王知道,这些消息,原来是出自于端木星的侦察之处,那么,从此以后,皇子之中,最受倚重的,则是二皇子端木星—— 可是,落阳的两手准备,就将端木星的计划打破了——要知道,因为端木灼的死,端木齐和端木阳都成了局中人,可是,这局中人,一则要应付帝王,二则要应付禧贵妃,谁还有心情去传播这些个谣言呢? 所以,落阳的令端木齐和端木阳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就会被告知这消息是对方传出来的这一招,不但不会令人相信,还会令端木齐和端木阳立时地去怀疑这消息就是端木星传出来的—— 端木星提前回到别苑,这件事,端木玉可以知道,那么,其他的人,也有可能会知道,那么,到了那时,端木星所遭受的,则是端木阳和端木齐两人的嫉恨。 寻常人家的嫉恨,只不过会引来人与人之间的因为不愉快而延伸的种路的争吵,可是,若是生在皇室之中,若是身为一个皇子,他们之间的哪怕是最细微的嫉恨,却是分分钟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利器…… 而恰如其分的在端木星想要对付端木齐和端木阳,想要两个人两败俱伤的时候,却把那把火,引得烧到了自己的身上,这无异于引火自焚。 而所谓的“消息是由六皇子传出来的”这一句话,倒成了次要之举。若真要追究身在京城之内的端木玉怎么会将这消息知道得如此准确的话,矛头,将再一次地被指向了端木星——端木玉一直和端木阳不和,这件事人尽皆知。 端木齐向来疏远端木玉,这件事,大家也是有目共睹。所以,“消息是由六皇子传出来的”这一句话,也只能证明了一样事实,那就是——端木星就是端木玉的同伙,又或者说,是端木星想要利用端木玉—— 不得不否认,如此的绕了一圈,而落阳,就是用这种方法,将端木齐,端木阳,甚至是原来只想持观望态度的、有着最深的算计的端木星,都拉下了手。自此之后,端木齐会对付端木阳,可是,却还是会预防着端木星。而端木阳,在竭尽全力地和端木齐周旋的时候,也要防备着端木星。 而如此一来,端木玉倒成了最大的对手,成了这个漩涡之中最有空的一个——一则,端木玉的鲁莽,只能说明了他的少不更事,二则,即便是这消息传到了帝王的耳中,那么,对于帝王来说,也只会一笑置之—— 帝王虽然多疑,可是,有端木齐以及端木阳在前,向来疑心重的端木术,也不会在端木玉的身上多想。更何况,在此之前,落阳已经对此事做了铺垫—— 一切的一切,都顺理成章,一切的一切,都水到渠成。可是端木玉的心里不爽的就是,落阳无疑地将自己的给外人的印象,变成了小孩子一般的存在。而所有的人在看端木玉时,用看小孩子的眼神看端木玉,这才是端木玉最最不能忍受的…… 心里当然知道端木玉在气什么。落阳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任由端木玉自己,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全部都想清楚。 无可否认的是,端木玉没有办法怪落阳。至所以端木玉没有办法怪落阳,则是因为两个原因,原因之一,在落阳离府之时,端木玉曾经吩咐,无论落阳用什么方法,端木玉只要一个结果,而这个结果,就是一定要将让端木阳和端木齐知道,端木星的所有的行动。而且,尽量的,要将这件事情,和自己撇开—— 而现在,落阳做到了,他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所以,在公在私,端木玉都没有办法责备落阳,又或者说,治他个什么罪之类的。 而且,端木玉更加的明白,落阳除了使自己落了个“少不更事”的名号之外,其余的,还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作为一个一心保护自己的人,端木玉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治落阳的罪—— 可是,端木玉的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他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自己被那措拒绝之时的情形。他仍然还记得,当日的那措,在自己拒绝给本命佩的时候,那措又是以一种如何轻蔑而且秘密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昔日种种,烙印一般地存在着,那一段过往,端木玉永远都不会忘记,就如他没有办法忘记,自己的目标,究竟在哪里一样…… 295——端木玉生气了[二] 295——端木玉生气了[二] 端木玉的眼神,依旧望着外面,看他的眼神,似是望着窗外的一树梅花,可是,又似透过了那一树梅花,望到了灰沉沉的天际去—— 那样的毫无焦距的注视,使得端木玉的少年老成的眼里,有一种近乎是苍茫的空洞…… 算起来,端木玉的今年,已经有十三岁了。十三岁的少年,本来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年纪。可是,这个年纪对于少年早熟的端木玉来说,在这个还算是少年的时光里,他所做着的,却是其他的老练的政客们经常做的事情—— 天真烂漫的幼儿,心思纯洁的少年——这些,都是生长在宫廷里的少年们,所没有的东西,生长在宫廷里的少年。虽然一生下来,就是锦花团簇,可是,上天毕竟是公平的,他给予了你一样东西,那么,他就一定会拿走另外的一样东西—— 天真,活泼,无邪,可爱——这些,都是端木玉的生命之外的风景。自小就生长在宫廷里的他,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老去…… 不知道站在窗前多久,端木玉才缓缓地转过身来,打开的窗子,被他顺手掩住了。隔绝了风雪可以进来的唯一的途径。屋子里的暖气开始积累,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温暖如春。 可是,端木玉的的眼神,却没有一丝的温度。他不出声地来到锦凳之前坐下,左右望了一眼之后,到了最后,这才落到了落阳的身上。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却有着三十八岁的人才有的眼神。沉默而又阴沉,就仿佛是这窗外的天,就仿佛是这窗外的雪。冰冷的,阴郁的,沉默的,冷漠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在里面。 而落阳,还是保持着那样的温度,他任由端木玉的眼神在自己的身上停留再停留,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在某一些时候,最好的辩解,就是沉默—— “坐下吧……” 端木玉终于开口了,声音里,却是冰雪冷芒交错一般的冷,还有锐。他淡淡地垂下了眼神,表示不再看落阳。 落阳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再一下,然后,他终于站稳了。对端木玉轻轻地道了一句谢之后,就静静地手揽长衫,再一次地坐了下去。 “六皇子殿下……” 深深地知道,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没有出息的道理。落阳在坐下之后,忽然轻轻地吁了口气,他的视线,重新停留在端木玉的身上,然后,他轻轻地说了句: “落阳有几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你讲吧……” 端木玉的声音,依旧有些生硬,有些愤怒。而他的神色,有些惨淡,有些落寞。更多的,则是一种隐藏在内心里的,说不出的愤懑。就仿佛是找不到出口的火种一般,只能眼睁睁的望着这把火在心里千烧百燃,生生地将五脏六腑,都烧得生疼,生疼…… 虽然,端木玉极力隐藏着心里的怒意和不悦,在一直以来,都没有说出一个想要怪落阳的字眼,可是,无可否认的是,他给予落阳的警告以及惩罚,都令落阳定定地记在了心里—— “落阳在讲这些话之前,想先问六殿下一个问题——在六殿下的心里,诸皇子之中,谁最有希望继续皇位,那么,又是谁,对于殿下您来说,最具有威胁力呢?” 端木玉微微地怔了一下。可是,也只是一下,他就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最有希望继续皇位的,当然是就是身为太子的大皇兄端木齐了……要知道,他是父皇封下的太子,若非有太大的过错,太子不可废弃,而且,太子安在,绝对不可弃太子而立其他皇子,这是祖训……” 虽然隐隐约约地明白落阳问这些话的意思,可是,端木玉向来也是一言九鼎,所以,答应了的话,他还是如实在答了出来: “可是,对于本殿下说,最具有威胁力的,却是三皇兄端木阳——” 不得不承认,对于端木玉来说,端木阳是一个不可以随意提起的禁忌,就如现在,虽然口里说着端木阳的名字,可是,在端木玉的语气里,隐隐地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他的手,握紧了,指甲再一次地,深深地嵌入皮肉之中…… 微微地顿了顿,似是在缓冲自己情绪上的极大的波及,一个转念之间,端木玉轻轻地吁了口气: “要知道,三皇兄是所有的皇兄之间,最具有才干,而且是最得人心的一个,而他,更是一个不信天命之人,所以,太子之位或者不会为他所得,可是,这帝王之位,可以就难说了……” “当然了,我现在所说,并没有加上他们的后备,以及帝支的支持的力量,我所说的,只是兄弟之间的心思才干之类……” 虽然视端木阳为最大的对手,虽然恨端木阳恨之入骨。可是,端木玉还是给了端木阳一个公平的评价——只从这一点上就可以看出,端木玉不但是个原则性极强的人,而且,他还是一个可以站在公众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的人…… 落阳在心内暗暗地称赞端木玉的冷静,以及公平,然后,他静静地点了点头: “多谢六皇子殿下赐教……” 主子和下属之间的关系,就仿佛是丝线,一念之间,丝线放长,两人之间的相处,变得柔和,可以是“你”和“我”,可是“主”和“仆”,而这些个距离,从“你”和“我”到“本殿”和“属下”只在一念之间,只在一语之间—— 端木玉淡淡地转过了眼神,不去看落阳的脸。 落阳开口了,语气依旧冷静。他说道: “世人从来看重结果,只以成败论英雄,所以,对于后世来说,其实实力与威胁,都不是最重要的,而最重要的,则是最后的结果——” 端木玉的眼神变了变。可是,他依旧沉默着,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洁白的瓷杯,持在端木玉的手里,那样的如雪般颜色的肌肤,使得他的肤色,更加的隐隐透明。 端木玉一声不吭地品着杯中的茶,形似老人的眼神之中,透着少儿才有的倔强,以及固执—— “其实,落阳的这些话,都是在市井之中听说的,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故事而已,至于这个故事的名字,就叫做[卧薪尝胆]……” 落阳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沙哑的、疲惫的甚至是懒慵的轻,还有淡若流云的冷,而在说到[卧薪尝胆]的这四个字的时候,他的语气里,忽然带了些说不出的怀念—— 如此多变的语调,如此细微的变化,虽然并不是显而易见。可是,却还是令到向来对人观察入微的端木玉有了少许的诧异—— 要知道,落阳也是个情绪不会轻易地外露的人,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是在端木玉的面前,落阳总能针对需要的事情,作出需要的表情。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失态。 眼神微微一敛了一敛,端木玉沉默着,听着落阳说了下去。 自小长在宫廷,端木玉也接受过良好的教导,可是,越是正统的教育,所透出的,更是教育的弊端。而对于端木玉来说,可以说是博百家之长,可以说是采众家之精,可是,他所接受的教育,仍然是和落阳这样的人,不尽相同的。此时,听说落阳要说个故事,聪明的端木玉也能猜得出来是什么故事,可是,他更愿意听落阳说下去,他想知道,什么样的故事,才能打动自己的心。让自己甘心情愿地任由落阳决定了某些,本来不应该落阳来决定的事情。 296——卧薪尝胆的故事[三] 296——卧薪尝胆的故事[三] 落阳讲的,还真是一个故事,只不过,这个故事的来源和出处,又或者是由何而来。这些,落阳并不是十分的明白。 而落阳至所以可以知道这个故事,也只不过是在大约一年之前,落阳为了躲避太子的招睐,还有其他皇子的无孔不入的打扰,所以就离开了盛京,去四处游历,而他在外出避祸返京之时,在路过三皇子端木阳的封地的时候,有幸参加了端木阳所举办的一个晚宴,而后,道听途说来的而已。 可是,虽然只是道听途说,可是,这个故事,落阳却记下了。那就是这个叫做[卧薪尝胆]的故事—— 落阳坐在火炉之前,望着盆里燃烧不息的炭火,开始了他的所谓的故事。 屋子里的光线,逐渐地暗了下来,远处的云板,终于疏疏落落地响起,渐渐地响彻云霄——当一成不变的暮色,再一次地降临的时候,又一天的夜晚,即将来临。 端木玉的屋子里,早已点满了灯。满室的烛光,将整间屋子都照得通亮。而小小的少年,就坐在这满室的明灯之下,静静地闻着茶的香气,望着眼前丝丝缕缕的淡色的轻雾,苍白淡定的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落阳所讲的,就是那个吴王夫差,还有越王勾践的故事。这个故事,并未存在于这个大陆。只是,在很久以前,陶心然曾经偶然地讲给自己的徒弟听过,当场景,还有人物,都作了小小的改变,只是,这故事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端木阳的府中,而落阳,又恰在那时,在一个偶然之间听到了这个故事,然后,就记了下来。 帝王之间励精图治的故事,在这个时代,也是多不胜数,而这些故事里,通常是被人掩盖了血腥,然后,变成一种不咸不淡的故事,通过别人的口,传递着这些人的丰功伟绩。而这个所谓的卧薪尝胆的故事,和这些事情的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不是这个时代的故事,即便是换个人讲出来,也一样的,没有任何的冲击力,甚至是令人猜忌的因素。 落阳的声音,很是轻缓,仿佛,他正在讲述着的,并不是什么励志的故事,而只是一些闲来饭后的多余传说而已。而落阳在面对着的,也仿佛不是他的主子,而还是那个用依赖的眼神望着他的小小的少年,眼神之间流转着的,也并非排斥或者是愤怒,只不过是寻常而又寻常的浅淡之色。 落阳望着眼前的炉火,可是,看他的眼神,更象是透过了这些跳跃着的时光,将他带到了不知道何处的遥远彼岸。 落阳的声音,轻如梦呓: “在很久以前,有一片神奇的大陆,这个大陆,散布着许多的大大小小的国度,而这些国家之中,有强有弱,有富有贫。他们在这一片大陆之上繁衍生息,世世代代——而在这些国度之中,有两个相邻的国家,他们的先祖,在建国之初,分别给自己的国家起了自己认识最好的名字,一个叫做‘吴’国,一个叫做‘越’国……” “这两个国家,自己建国伊始,因为左右相邻,距离极近期,所以,现国的关系,也是相当的好。他们也曾经是唇齿相依,打败了许多意图侵犯他们的国度。在旱灾来临的时候,他们会疏通水渠,浇灌良田。那个时候,他们情同兄弟,相互扶持,不分彼此。不论哪个国度有了什么事情,另外的国家,都会倾尽所有的帮忙。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可是,这个世上,没有一成不变的东西,即便是再好的关系,也会破裂,即便是再美丽的誓言,到头来,也会就空话一句……” “吴的帝王,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年轻帝王,他治理国家,可以说励精图治,毫不懈怠。再加上吴地丰庶,人杰地灵。所以,没有过多久,吴国就显得富庶,而越国,实力在众国之中,原本显得衰弱,再加上他的幅员,远不如吴国辽阔,随着时日渐久,发展的程度不同。两国的距离,也逐渐被拉开了。渐渐地少了来往。于是,两国的关系,也渐渐地由密不可分的唇齿相依,变成了最后的刀兵相向了。” 端木玉静静地听着落阳的话,神色之间,平淡如水,不见到有什么波动。可是,无可否认的是,随着落阳的话,还是引起了端木玉的思绪的长线般的扯远。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向来都是可以互相患难,可是,却不可以同享太平的,这些,就是人性的最大的弱点—— 无论古今,只要你翻开史书,就会发现,在历史之中,在现实之中,甚至是在有有类存在的地方。有多少个志趣相投的同伴,都可以在最艰难的时候,相互扶持,相濡以沫。那时,他们的信念,甚至可以改变命运,可以将一切不可能的事情,变成最终的、全面的胜利。 所谓天时,地利,人和。可是,这三者之间,却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团结的力量,甚至可以超越一切…… 可惜的是,人的力量,可以战胜贫困、战争、灾难,可是,却没有办法战胜最基本的安逸—— 落阳的音调起伏之间,就将吴、越两国的前因略微地交待了一下,而他所要讲述的故事的重心,则是那个即将出场的人的名字,越王勾践,还有就是吴王夫差。 那是在现在被传颂了千百年的传说故事,影响着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就如此时,落阳选择了讲述给端木玉听,其实,在他的私心里,并没有想到要改变什么,他只是希望,端木玉能战胜自己内心的弱点,只有这样,才可以心无旁骛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个最高的巅峰上去…… 无论是国,还是家,命运的转折,通常就在一念之时,通常就在一时之间。 落阳的讲述,还有继续: “随着越国的新帝继位,对于政策、政权的施政不同,两国之间的关系慢慢地走向破裂,终于走向了刀兵相见的那一步……那一年,吴王阖闾带兵进攻越国,两国交战,自然是竭尽全力。不幸的是,在一次战斗之中,吴王阖闾被越国的一名大将砍中右脚。虽然他被自己的手下竭尽全力地救了回来,最后,因为流血过多,再加上伤势过重,所以,到了最后,还是不治而死。” 随着故事的发展,落阳的声音里,渐渐地带了些说不出的情绪。要知道,自古兵家无常胜,只有笑到最后的,只有坚持到底,一直不放弃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俗话说,杀父之仇,焉能不报?吴王阖闾死后,他的儿子夫差继承了他的王位。成了吴的新的帝王。养精蓄锐三年之后。夫差为报父仇,便带兵攻打越国。由于夫差兵强马壮,再加上用兵如神,所以,少年英气的他,没有用多长时间,便一举攻下越国的都城会稽。” 胜者的英姿,永远都是令世人景仰的高度。端木玉紧紧地抿着唇,望着自己的指甲。可是,在他的心里,却在遥想着这个少年继位的吴王夫差的那一战倾国,然后直捣黄龙的豪放英姿,心里羡慕着夫差的豪气天成—— 可以为所欲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端木玉的这一生里,永远都没有办法实现的梦想…… 落阳的声音,变得缓慢起来,到了最后,隐隐约约地带了些替上天悲悯,怜天下以杀止杀的悲壮往事。 297——故事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297——故事的结局,就是没有结局 “成王败寇本是这世上没有办法改变的定律,一战之后,越国兵败,于是,越王勾践听住了手下大臣的建议,以一己之降,换举国安宁……” 端木玉终于都抬起了头,他望着炉子里的火,望着那些红色的火光,就在眼前幻化着无数的数不清的英雄成败,换数不清的壮怀激烈的前尘往事…… “吴王夫差接受了越国的讲和,可是,却提出了极为苛刻的条件——那一日,吴国兵临越国的都城。吴王夫差就站在越国的宫殿之前,傲气万分地手持长剑,以武力迫使今日的阶下囚,他日危害他父亲的凶手、越王勾践就地投降。越王勾践忍气吞声地跪倒在夫差的脚下,举行跪拜礼,也为怕一生,划上了第一笔重得的耻辱之笔。而这些,仅仅只是个开始而已……” 暮色渐起的院子里,没有人走过的声音,如此安静的空间里,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正在静静地流淌。窗外的雪,在落了足足的一日一夜之后,小了再小了,最终停了下来。可是,整个世界,却已经因为这一日一夜的大雪,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个冰雪一般的世界。 而在盛京之中,这些冰雪,在整个漫长的冬季里,只会累积,而不会融化,等到来年的春天,这些厚厚的雪层,才会在蓝天春风之下,融化成满地的水,然后,整个世界,又会变成另一番景象。 季节的交替,还有人世间的沧桑变幻,通常都是遵循着一个世间常有的规则,而这一切地变化,都是在不知不觉之中,然后,变成另外的一番模样。 当变化来临的时候,任何的一个日子,都只是一个寻常而又寻常的日子,可是,当变化莫测,结局不再是以前的样子的时候,所有的人,才会记起在那个如此寻常的日子里,所发生的所有的不寻常的事情—— 值得纪念的,通常都是已经过去的,值得铭刻的,通常是在当时,自己并不在乎的—— 人类通常以铭记的态度,来纪念灾难,很多人,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开心无比的样子…… 端木玉眉角含笑,端木玉神情淡然。所谓的故事,就是在告诉人们一些道理的时候,然后再将所有的、已经发生的事情,再一次的讲述一次,然后,作为教训一般的存在,不使后来者重蹈覆辙…… 可是,若真是教训的话,他,端木玉,真的需要么? 落阳的眸子里的光,没有一丝的异彩。他微微地闭了闭眼睛,将整个故事重新的贯穿讲述下去: “吴王夫差举全国之力,目的就是要吞并吴国,然后替枉死沙场的父亲报仇雪恨。所以,虽然越王勾践投降,可是,却不足以泄夫差丧父子痛。于是,一朝得胜的吴王夫差,就在越国的百官之前扬言,说若想换越国一国之安宁,那么,就越王勾践献出,然后,生擒到自己的父亲前吴王阖闾的灵前,以勾践之身躯,生祭亡父的英灵,并替父亲阖闾一雪前耻……” “可是,在回吴国的途中,越王勾践手下的人不惜重金,终于买通了吴王夫差手下的一位大臣。希望那个可以替勾践留下一命。那个人对夫差献计说,但凡失败者,求死易,可是,这世间,消除仇恨最好的方法,就是将对方踩在脚下,令对方生不如死。” “吴王夫差志在报仇,并不十分的讲究方式,而他,也明显地被这个大臣说服了。于是,向来刚愎自用的吴王夫差完全不顾其他大臣们的反对,将勾践夫妇押解到吴国之后,就关在阖闾的陵墓旁边的那座简陋的石屋子里,说是要让勾践为他的父亲看墓和养马。想借此来羞辱勾践。或者激起勾践的反抗之心,那么,夫差就可以杀死勾践,而没有人敢对此质疑。” 端木玉的眼神,终于都凝了起来,亡国之辱,想来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忍受的。更遑论要在对方的脚下,忍受如此的屈辱了。可以说,越王勾践的举动,真的并非寻常人可以做到的。 可是,端木玉更加知道,超出了人类极限的隐忍之后,必定会有一个超出人类极限的爆发,只不过,只看这暴发的点,究竟在哪里,就是了。 端木玉猜测,这个越王勾践,若能从这些耻辱之中站起来,那么,他必定会成为一个令世人侧目而视的存在…… 讲到这里,落阳微微地叹了口气——言辞上的描绘,永远没有人能真正地体会到这所谓的切肤之痛,而那三年的折磨,相信对于寻常人来说,是一场永远都不会醒来的噩梦,无论任何时候,只要想起曾经的曾经,都会没有办法忍受。 “对于一个君王来说,勾践也是锦衣玉食,华丽宫殿,可是,而今沦落到了这种地步,这实在是令勾践非常难堪的。但是,能忍他人之不能忍者,乃是大丈夫也——勾践在忍受着夫差的种种凌辱有同时,也开始暗暗地下定决心,一定要恢复自己的国家,并替自己一雪前耻。所以,虽然处境十分的差,可是,勾践他没有露出丝毫的抗拒神态,他还表面上过起了甘之如饴的俘虏生活,并老老实实地替夫妻养马,扫墓。” 端木玉静静地听着,收起了表情,敛起了锋芒,这个如此安静的少年,除了一身的淡色的衣衫,之外,也不算乎就是一个有着冰雪容颜的寻常少年而已。 整座屋子里,温暖如春,落阳的话语,正在轻轻地流淌: “而彼时,越王勾践也尝到了被人折磨以及羞辱的味道,只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消沉,而是强迫自己振作起来,并每天睡在柴草上,临睡前,用舌头舔舔鹿胆的苦味,以此来提醒自己过往苦日子,要发奋图强,报仇复国。” “虽然夫差暂时地放过了勾践,可是,在经过其他的大臣的提醒之下,吴王夫差还是对于这个阶下囚的勾践心存警惕。并且想着,要找一个十分适当的时候,随便罗织一个罪名。这样的话,就可以堂而皇之地杀掉勾践。也可以绝除后患,再无后顾之忧……” “而越王勾践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吴王夫差的千般为难之中,为了要生存下去,也为了来日可以报仇雪恨。他不但不得不隐藏自己的所有的内心感觉,处处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生怕吴王夫差看出自己的真实意图。为了能在吴王夫差的眼皮子底下留得一条生路。越王勾践还得尽量作出一副谦卑的样子,并作出各种的举动,装出对夫差忠心耿耿的样子。他勤快地喂养马匹,认真地打扫前吴王阖闾的坟墓。并用心地替吴王夫差驾驭马车,处处谨小慎微,谦卑处世。慢慢地,令到夫差放松以警惕,不再觉得越王勾践是一种威胁。” “三年的时间,可以说是弹指之间。可是,对于长期被囚禁的越王勾践来说,却仿佛是过了三千年一般地漫长。眼见夫差逐渐遗忘了自己。于是,勾践又暗中派人以重金贿赂吴国的大臣,在那个大臣的极力的游说之下,夫差就认为勾践真心归顺了,就放勾践回国了。” “因为在吴国的时候,勾践忍受了许多折磨和屈辱,想到自己乃是一国的帝王,可是,却沦为人奴。勾践回国后,发誓要灭吴雪耻。可是,要报仇,就得有实力,要实力,必须要国富民强。勾践带头日夜苦干,重新积聚力量。他决心要使越国富强起来。他亲自参加耕种,和百姓同甘共苦。” 298——端木玉的心魔 298——端木玉的心魔 落阳的口中,将那个被囚禁的帝王越王勾践,刻画得栩栩如生,并将故事里越王勾践的的种种隐忍的屈辱描述得入木三分。 端木玉的心里,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以故事来说服人,以故事中的人物来刻画别人,这本来就是一种寓教于乐的教导方式。端木玉的心气再高,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于是,在听到了曾经有一个如此隐忍的君王的时候,在端木玉的心里,还是引起了不小的回响。 端木玉甚至在想,若自己是那一个越王勾践,那么,是否可以在自己的对手的手里,活足整整三年,然后,伺机回到自己的国度里去? 或者是可以的,又或者说,根本就不可以,要知道,对于那措的小小的挫折,就如此激烈反应的自己,可真有那一份超人的隐忍,还有含垢忍辱么? 这么,端木玉都不知道。 “为了激励自己,越王勾践开始严以律己,甚至,他通常用极端的方式,来刺激自己。可是,慢慢的,他开始产生了懈怠之心。于是,越王勾践知道,这是人的身体里本来就存在着的懒惰之心,已经开始作祟,于是,越王勾践知道,若真想要报仇,若真想要一雪前耻,那么,自己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于是,越王勾践想了各种的办法来鞭挞自己,而他更在日常生活里,为自己特别定了两条措施。而这其一,就是“卧薪”,卧薪者,乃是以“薪”为床,以“薪”为铺。就是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舒适的垫褥,而还是和在他在吴国时一样。就躺在一堆铺平的柴铺之上,想借此来提醒自己,国耻末报,不能贪图舒服;这其二呢,就是“尝胆”,就是选猪胆若干,就挂在勾践的起居室的最显眼的地方,如此一来,勾践每天的出入、还有睡觉之前,都会拿着那苦胆放到嘴里尝一尝,以这种超出承受能力的苦,来提醒自己,时刻不能忘记在会稽之时,因为被俘而给自己带来的痛苦以及耻辱。” “勾践不仅‘卧薪尝胆’,还励精图治。为了激励百姓和百官。他常常扛着锄头掌着犁,下田劳动,他的妻子也亲自织布,在吃穿上都很朴素,和百姓同甘共苦。勾践又给吴王送去美女西施。令吴王夫差整天在温柔乡里,每天就和西施在一起,就更加只顾吃喝玩乐,无心国政。帝王如此,臣子争相效仿。” “于是,好好的一个强盛的吴国,却被放松了警惕的夫差,却被眼前的暂时的太平迷住了眼。于是,每日里只知道歌舞升平的他,疏于朝政,远离贤臣,到了最后,真弄得国家日渐衰弱,百姓怨声载道。而勾践则精心地治理国家。日夜不忘记被虏之仇。越国上下齐心,在经过二十年的充分准备之后,勾践看时机已经成熟,就在吴国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只领了三千精兵,就把吴国打得大败。兵败的吴王夫差,想到而今的易地而处,感到羞愧异常,于是,一代国主举剑自刎而死。如此结局,真令人扼腕长叹啊……” “也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当时传下了这样的两句诗:‘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故事讲完了,落阳再一次地开始沉默。而他的沉默,令到端木玉的心里,忽然起到了一种极其微妙的波及作用。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端木玉默默地念着这其中的两句诗,忽然再一次地沉默了…… 端木玉终于都明白了,落阳为什么要对自己讲这个故事,原来,在落阳的所有的想要说的话里,只有这最后的一句,才是最重要的—— 人在弱势,人在低谷,那么,就要学会审时度势,卧薪尝胆…… 是的,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那么,若真有此志,在这个世间,还有什么,是可以难得倒自己的呢?又或者说,在这个世上,真正令自己进退无门的,就只有自己吧? 事实上,落阳所要表达的东西,端木玉已经非常的明白了。他更加的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那接下来的,甚至是更加残酷的考验。 可是,但凡道理,通常明白是一回事,可是,要想将自己的思维上转换过来,完全地接受这个道理,却完全是另外的一回事…… “六皇子殿下,若您没有其他的事情,那么,落阳就告辞了。” 不应该说的,已经说了太多,不应该做的,也已经越俎代庖。此时,落阳忽然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留下去了。于是,他心里升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离开。 端木玉没有说话。 事实上,自从落阳开始讲这个故事开始,端木玉就表现得非常的沉默,而今,听到落阳将整个故事都讲完了,他都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就站在这满室的灯光里,他的修长单薄的身影,显得有些落寞,他就站在那里,望着那个躬下身来向他告别的落阳,微微地抿了抿唇,却没有任何的表示。 落阳转过身去,离开了端木玉的居所,朝着自己暂居的房子里走去—— 而端木玉只是静静地望着落阳离去的、有些佝偻的身影,他的单薄的辰紧紧地抿着,尽力地,不让自己的任何的情绪,泄露出来。 门外的刺骨的凉气,随着落阳的走出去的身影,全部都涌了进来,而落阳就在这寒气四起的夜晚里,离开了端木玉。 端木玉的眼神,在不停地变幻着,有什么话,似乎想要冲出胸臆,可是,在他看到门外的漫天的黑暗的时候,他却将到了喉咙的话,硬生生地咽下了。 端木玉的少年的心里,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去对待这个新生的幕僚…… 门外的黑暗,将落阳的身形隐没,而端木玉的紧紧地握紧在手心里的手,也终于都松开了。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颓然地坐下了身体。 端木玉自诩从来没有怕过什么,可是,这一次,当落阳将那个故事摆在他的面前,端木阳忽然知道,原来,没有人能在别人的面前,长久地隐藏自己,就连自己也不行。所以,当落阳看到了端木玉的内心所惧怕的东西,然后,还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虽然,落阳的方式,相当的委婉,落阳这是在间接地告诉端木玉,所谓的人性的弱点,其实就是自己放纵了自己的错误,而人的进步,则是需要不断地鞭策自己的…… 可是,就连落阳都没有想到,他的如此委婉的方式,却依然令到端木玉没有办法直视自己…… 是自己错了么?可是,这错,又错在哪里呢?是自己的固执顽强,还是自己的不肯放下姿态?可是,只要一想起自己少年时经受过的一切,只要一想起他那枉死在这后宫里的母妃,端木玉就会发现,他直觉得喘不过气来—— 从那一晚开始,自从离开那座他生活了六年的冷宫一般的宫宇,端木玉就开始在自己的心里发誓。从此以后,他绝对不会令自己再有被别人欺负的机会,不会让别人再骑到自己的头上,为所欲为…… 299——陶心然的困局 299——陶心然的困局 窗外的黑暗,被屋内的灯光,远远地驱赶开来。清寒的梅花的香气,从落满雪堆的枝条之中,泄露出来。那样的晶莹剔透的颜色,那样的微微淡淡的香气,隐隐约约地从挟着冰雪冷气的空气里幽幽地传来,渗透了温暖而黑暗的空间。 屋子里,小顺子早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饭的,散的香气,弥漫在这温暖的空气里,五谷之香,向来是最实在的香气, 而端木玉透过被自己打开了一半的窗子,闻着空气之中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忽然有些烦躁地关掉了窗子,然后,他重重地坐在自己的锦凳之上,然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 塞外的冰雪天气,仿佛是时光都被冻结了一般的漫长。而这漫天漫地的白,是天地之间的除了灰蒙蒙的天际的唯一的颜色。那样的冰冷得没有一丝生机的色泽,就仿佛是被冷藏了的冰雪的冷。 陶心然坐在这冰雪之下,只感觉到浑身的凉意,就仿佛是浸泡在冰水里一般,整个人的身上,感觉不到哪怕是一丝的温暖的气息。 四周没有风,甚至连呼吸的声音,听来听去,都只有自己的。如此寂静的空间,心跳是唯一的响,陶心然的整个人,就瘫倒在那块最大的岩石上,然后,开始了短暂的休憩。 三天了,三个昼夜,整整七十二个小时的时间,陶心然用尽了各种办法,无论是上,抑或是下,又或者是数次潜入水底,只差一点,就要上天入地了,可是,这个小小的山谷之中,四周的山壁直插云天,怪石笔直地竖立在周围,不要说是攀登,就算是有了翅膀的鸟儿,也没有办法一鼓气飞上天去…… 而这山石的四周,就连那些石璧,都被陶心然一寸一寸地敲打过了,可是,沉闷的声音,却代表了这里是没有山洞或者是机关之类的东西,就算是真的有,也不在这个山谷之中—— 陶心然发现自己就被困在了这个困局之中了——这四周里,没有出路,没有山洞,甚至,就连有生命的物体,都没有谁经过这里,这里,可算是一片独立的天地,沉默,冷肃,与世隔绝…… 可以说,陶心然想尽了各种方法,可是,却最终没有想到可以离开这里的任何的一种。 所幸的是,这里的潭水之中,究竟有多深,陶心然还真不知道,所以,这里,也有着取之不尽的鱼类资源,而陶心然现在的事情,除了寻找出路之外,剩下的时间,就剩下了捉鱼,以及睡觉了—— 一个人的日子,还真是难捱。无聊之至的陶心然,开始背诵她以前读过的所有的书,然后,开始回忆自从记事起之后,所有的好笑的,或者是不好笑的往事—— 还是现在的飞机好啊,直上云霄,有什么地方,是去不了的呢? 陶心然感叹着,想像着现在的飞机在天上展翅而飞的雄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 你说说,要是有现在的手机在手里,然后,一个电话,有飞机前来救援的话,自己还用在这晨茹毛饮血吗? 陶心然沮丧地摇了摇头,她忽然之间,就想起了神雕侠侣之中的故事,陶心然忽然佩服起那个在绝情谷底下,一住就是十六年的小龙女了…… 一住十六年,与天地为伴,看不到日月星光,那样的日子,不要说是十六年,就是十六个月,也足以将人逼疯啊…… 那得需要多大的修行,才可以在那样人迹绝迹的地方一呆就是十几年啊。这事儿若是摊在陶心然的身上,她干脆就活不下去了…… 摊在大石上,陶心然望着头顶的云雾深深,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强烈的恐怕——而现在的自己,可否就是故事里曾经说过的当日的处境啊?那么,自己一个人,又要在这谷底下,居住多久的时候呢? 是不是有一天,自己白发苍苍了,还一个人住在这里,与这深谷为伴呢?, 若是有一天,这潭中的鱼儿被吃光了,那么,在这个鸟都不见一只的地方,她是不是要活活地饿死呢? 由此,陶心然忽然之间,就想起了小唐—— 小唐,你又在哪里呢?如果说,在这个山谷之中,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唐的话,那么,小唐必定是有办法,帮助自己离开这里的…… 头顶的云霭的颜色逐渐变深,变深了,陶心然知道,又一晚上的时光,再一次地来到了—— 又一天过去了,小唐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不知道生死,可是,自己一个人,却还在这里,束手无策…… 是谁说的? 陶心然记得,自己曾经听过一个冷笑话。令人在不觉一笑之间,又会深有感触。 ……有一日,两人相伴去赶集,半路疲惫不堪,于是坐在树下休息,闲聊之间,其中路人甲说道:“哎,老兄,这‘天无绝人之路’,这句话,你信否?” 另外的一个人,也就是路人乙想了想,说道:“信,怎么会不信呢?这句话,很有道理呢?” 路人甲听了路人乙的话,表示不信,他摇头,说道:“若真天无绝人之路,那么,这世上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不开,然后寻死觅活的呢?” 路人甲望着路人乙,撇了撇嘴:“所以,我觉得,这句话,毫无道理……” 听了路人甲的话,路人乙望了路人甲一眼,忽然微微地苦笑了,路人乙说道:“老兄啊,难道你没有听说过,死路、绝路,都是路么……” 路人甲语塞,顿时哑口无言—— 想到这个冷笑话,陶心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看来,这老天,真的只给自己留了两条路,一条叫做“绝路”,而另外的一条,很可能,就是“死路”…… 是的,天无绝人之路,即便是死路,死的尽头就是重生,一切重新来过…… 可是,她陶心然的两辈子加起来,还没有人家的一辈子活得长,天啊天,她陶心然是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拜托,她不想这一世也这么短命好不好啊? 一想到穿越重生之之苦,那种来到了另外的世界的无措,还孤独。一想到若是这一死,或者会回到二十一世纪的现代,又或者是说,穿到另外一个或者是神,或者是魔的时空里去…… 可是,这一切又要重新来过的滋味,陶心然已经试了一次,又一次。从二十一世纪回去古代,那样的滋味,就仿佛是由现代的城市,回到原始的部落里一般。 从开始适应“出行基本靠走,一切都要动手”的原始社会,从一个习惯了夜生活,半夜三更不睡觉的夜猫子,一直地到天才刚刚一黑,就要开始上床睡觉,或者是单调到没有任何消遣的原始社会里去。 更有甚者,那样的牙牙学语时的稚气,以及那种仿佛一场游戏重新来过的重复性的等待着长大的滋味。相信任何人只要经历过一次,就再不想经历这第二次里去—— 陶心然睁大眼睛,望着头顶之上岚霭重重的迷雾,望着身边逐渐地变得黑暗,最后归于天地一色的浓深的黑夜,她不由地在心里哀叹起来。天啊天,神啊神,不带你这样玩人儿的吧? 你们说说,你们让我陶心然从科技发达的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个时空,这个鬼地方来,不就仅仅是想让我一个人在这山谷之中孤独终老,又或者是活活地饿死的吧? 唉,看来啊,这天生命苦的人啊,除了怨政府之外,还真的是无计可施的啊…… 300——寻找小唐 300——寻找小唐 陶心然遥望渐渐暗淡的天际,望着头顶的那一片乳白色,渐渐地变成浓灰,变成深黛,最后,变成了一片铁灰一般的沉重—— 一抹说不出的忧色,渐渐地浮上了心头,就仿佛是阴云般地笼罩着,再也挥之不去—— 心里的担心,仿佛跌落在屋檐下的雨水一般越积越多,越积越多。陶心然的心里的担心,就论是淡起的云烟一般,越积越浓,越积越浓。 陶心然的心里,竟然不敢再往下想去——小唐身上的伤,他的被袁烈一掌打下去的伤,小唐的从高处坠落时的伤……陶心然竟然不敢去想像,那样的多的伤,那样的重的伤,对于小唐这个本来身体虚弱,还没有完全恢复的人来说,又是怎样的致命的伤害…… 绝对不容小觑,可问题是,这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是,小唐呢?那个先她坠落的小唐,又去了哪里? 又或者是说,是不是真的,小唐因为跌进了这水塘的底下,被急流给冲走了?冲到了这山的那一端,冲到了这水的那一端? 可是,若真是山水相连,若真是浮生有救,那么,现在的小唐,他究竟身处何处,他的人,又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呢? 陶心然的心,不由地开始颤抖起来。 不得不说的是,这三天以来,陶心然一直地、开始有条不紊地寻找着出路,她令自己忙碌,忙碌得精疲力竭。她令自己上天入地的想,想到了天边,想到了地下,想到了前尘往事,想到了前生后世,可是,她唯独不敢去想小唐——最起码,在还没有寻找到出路离开这里的时候,陶心然不敢去想前方的出路,因为,她生怕自己一个克制不住,会因为想念小唐的痛,会因为相信小唐的苦,然后,就连求生的最后的力量,都会完全地消失。 可是,陶心然还是想到了小唐——就在方才的梦里,她梦到了痛苦得无法出声的小唐,一梦醒来,陶心然的心,到了现在都还在颤抖。于是,她知道,她的自欺欺人,终于都到了极限…… 小唐,小唐——陶心然将自己的手,放在心口上,然后,她开始在心里,用全部的力量,一直一直地呼唤着“小唐”的名字。那声声逆向深心的呼唤,就仿佛是一团火,将陶心然的心,都要烧碎了。 陶心然不停地呼唤着小唐的名字,就仿佛在呼唤自己没有办法回去的往昔一般,无数的记忆都涌上心头。多少的前尘往事,都化作云烟,可是,小唐,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还有呼吸,只要我的心里,还有思念,只要你心同我心——那么,小唐,你将永远都活在我的心里…… 排山倒海一般的感觉,将陶心然的心,全部都占据。担心,心痛,心里除了这些感觉之外,陶心然的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其他的东西…… 陶心然知道,现在的自己,不应该回忆,可是,除了回忆,她的心里,却再也容不下任何的东西…… 小唐,小唐…… 陶心然只要一想到唐方在跌落悬崖的那个瞬间。只要想到那时的白雪倒映着小唐的苍白如白芷花瓣一般的脸。她只要一想起在她惊呼出声的时候,小唐的眸子里的欲言又止的绝望,以及眷恋。陶心然的心里的某一处,忽然剧烈地痛了一下。那一种痛,仿佛飓风,仿佛闪电一般,一直地穿心裂肺,直达心底—— 难忍的心痛,使得陶心然几乎无法呼吸。她在大石之上“蓦”地坐直了身体,惨白得没有一丝颜色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说不出的担心之色…… 眼泪,顺着陶心然的眼角,长线般地滑落下来,陶心然抬头,望着头顶几不见云天的浓浓的灰色,眸子里的暗色,再一次如水波一般地蔓延开来—— 小唐的轻微含笑的脸,再一次地出现在陶心然的面前,倔强的、深情的,俏皮的,虚弱的,痛楚的——无数的表情,仿佛流星一般地交替而过,最后变成了他跌落崖底的永恒的凝滞—— 陶心然伸出双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小唐,我不惜一切的追随你而来,可是,这山谷幽深,再也握不住你坠落的手,而这生与死的距离,是如此的遥远,此时。此刻,你又在宿命的哪一头?你又在何处看不到光的角落里,独自煎熬,独自焦急? 小唐,你能不能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 水流无声,水气无无声。 身边的黑暗,如墨如潮,那样的绝对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就仿佛是一只巨大的兽,正盘踞在自己的领地里,正咬牙切齿地蛰伏着,一旦有了机会,就会张牙舞爪地朝着所有侵犯了他们领地的人类扑来。 凉意、冷意,如同饱醮着冰雪碎屑的海绵,足以将整个空间的明意,都吸纳殆尽。 没有风的空间,是一片凝滞的冷,那样的简直是无孔不入的凉,直到将陶心然全身的温度,全部都吸引殆尽。使得她的开始发抖的身子,如抱浮冰…… 身下的大石,坚硬而且冰冷。陶心然睡在上面,就仿佛睡在巨大的冰块上。一阵氤氲的水气,挟着刺骨的凉意迎面而来,陶心然不由地、重重地、打了个寒噤—— 那么,伤重的小唐,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在如此冰冷的天气里,如抱浮冰?而且,小唐的身体,一向不是很好。此时,若是伤重,再加上风寒,那么,此时的小唐,又是何种难以抑制的冷,以及痛楚呢? 小唐——我想找到你,如此漫长得看不到希望的等待,仿佛多等了一刻,就是一生…… 陶心然重重地叹息。然后,重又坐回了大石之上,开始了长久的思忖…… 小小的山谷之中,一目了然。若说是要上天寻人,那必定是上天无门。可是,这天上不得,这地也下不得么? 陶心然的眼睛,仿佛之前的无数次一般,再一次地落到了那方深深的水潭里——上天无门是不错,可是,入地,不是还还有路的么? 陶心然已经在这里已经长处久待地等了三天,也沉默了三天。可是,那么,接下去,她是不是真的要“入地”去看看呢?最起码,这最后的一条路,她陶心然得去看看,究竟小唐,去了哪里,究竟他在不在水流的那一端,在不在那个遥远的水的彼岸一方…… 想来想去,陶心然还是决定明天一早下水去探一下,看看这天,究竟怎么安排她陶心然的命运,她倒要看看,她是否能在水的彼方找到小唐…… 小唐,我一定会想办法找到你的,可是,在我还没有走到你的面前的那一分钟,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是的,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陶心然将自己的手抚在心口,然后,她轻轻地吁了口气——就在一个转首的刹那间,她想明白了,她要下水一探—— 如果说,她本身的浮力,不足以沉下水底的话,那么,她若是抱上一块石头,不就可以了么? 没有了小唐,没有了出路,甚至没有了希望和明天。如此说,她陶心然就注定要在这个山谷之中,只能苟延残喘的话。如果说,她陶心然真的要注定在这个山谷中毕生终老的话,那么,陶心然实在是不知道,这样的生命,若真这样延续下去,究竟还有什么样的意义—— 所以,陶心然想要找到小唐,最起码,本来应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就应该在对方的身边,无论是生是死,无论是贫是富,要不离不弃…… 301——再见小唐 301——再见小唐 是的,陶心然的本意,就是追随小唐而来。那么,无论小唐身在何方,无论他是在天堂,还在在地狱。无论他是化为云,还是成了雾——无论寻找小唐的路途有多么的艰难,陶心然都要排除种种障碍,一步一步地走到小唐的身边去,然后,握紧小唐的手,再不用松开。 在越越深的暮色里,天地之间,一片漆黑。水流无声,寒气无声。四壁的山谷,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铁筒一般,将整个世界紧紧地包围着。 乌黑的石壁,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显示着阴影般突起的棱形。那样的隐隐约约的黑暗,仿佛将所有的黑暗世界里的墨色,全部都囊括了。 黑暗无声,寒气无声。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狭小的山谷里,陶心然就靠在那块巨大的石块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为了明天的破釜沉舟的一搏,那么,今晚的陶心然,必须要好好休息,积蓄体力。只有那么,她才有可能会走到小唐的身边去——到了此时,小唐已经成了陶心然的唯一的信念——也是陶心然的心里,最难以割舍的牵挂。受伤的小唐,那个从崖顶上如被折断的梅枝一般地坠落的小唐,对于陶心然来说,就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条刺。而她,若是不把这条刺拔出来,那么,相信陶心然再也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陶心然首先得自己好好的。只有她自己能好好的,才可以有足够的、可以照顾小唐的能力…… 为了小唐,陶心然愿意让自己辛苦一点,再辛苦一点…… 山谷里的凉意,就仿佛是凝结的冰块一般,将陶心然身上的热气,慢慢地吸收殆尽。而陶心然就在这寒意入骨的大石上,静静地睡去…… 端木阳回到京城之中的第一件事,就是和阿伦将军一起,去叶赫那拉家族,会见那个作为家主的叶赫那拉家族的叶赫那拉那措—— 叶赫那拉那措,是叶赫那拉家族上一任家家阿莫的长房长子,在众兄弟之中,排行最大。同时,叶赫那拉阿措,也是个极具能力的人,在少年的时候,就在众兄弟之中出类拔萃,最后,在上一辈的家长阿莫退出了家长之位之后。叶赫那拉那措,便以半数以上的支持者,还有他自己的杰出的能力表现的方式,从众兄弟之中脱颖而出,再加上禧贵妃的暗中支持,所以,当年,年仅三十岁的那措,就一举地成为了叶赫那拉家族的第十代掌门人。 要知道,在叶赫那拉家族这样的一个显赫的家族之中,也有着许多大家族里,无可愕然的尔虞我诈。而身为一家之主的那措,却可以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派的势力之间,而且,使得叶赫那拉家族,在近年来,逐渐地趋于平静。这不得不说,那措的能力,足以令世人侧目。 就比如此次,亦是那措兄弟首肯了端木阳的投靠之说,并接下了端木阳的本命佩/。那是因为,身为一身之主的那措,毕竟是一个看得比较远的人。也常常地知道墙倒众人推,无柱屋梁塌的道理。 他们更加知道,有了端木灼的叶赫那拉家族,在端木皇朝里,就是最显赫的家族,可是,若是没有了皇储的支持,那么,叶赫那拉家族,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平凡的宦官世家的家族而已,而随着端木灼的死,禧贵妃的失势,那么,树大招风的叶赫那拉家族,将会被排挤在整个政治中心之外。从此以后。端木皇族里的所有的辉煌,都将和他们无关。 向来最有远见的那措兄弟更加知道,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帮叶赫那拉家族寻找一个更坚强的后盾,而不是将端木灼的死,挂在口边——别的不说,仇恨,是永远没有办法代表未来的,而强有力的支持,才可以带领端木家族走向更加辉煌的未来—— 所以,在端木阳表示愿意归服于叶赫那拉家族的时候,在几乎所有的叶赫那拉家族里的人,都群情鼎沸地要求严惩端木阳这个杀人犯的时候,那措和阿伦两兄弟,却做出了一个令众人跌眼镜的决定—— 他们收下了端木阳的本命佩,对于端木阳的臣服,表现了极大的兴趣。给予了最迅速的反应—— 也正因为如此,端木阳才可以一步一步地回到京城里来,他才可以一步一步地走向权力的重心里去。也只有到了那时,他才可以将整个天下,都握在自己的手心,才可以凌驾于众人之上,成为端木氏里,又一个传奇一般的存在。 可是,传奇,却是要付出代价的。而端木阳首先要付出的,就是自己的自尊,还有自己的信仰—— 所以,对于端木阳来说,这一次的京城之行。他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并非去见那个早已翘首以待多时的端木术,那个正在等待着端木阳对于儿子的死,有一个交待的禧贵妃。端木阳的第一站,就是叶赫那拉府…… 这是端木阳必须要走和路。也是他在交出了自己的本命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和那措达成最初的,和最后的协议。 这一日,是端木阳进入京城的第一天。这一天,盛京的天气,意外地放晴了。冬日的阳光,仿佛是隔着一层的薄薄的膜的发光体,在将整个大地照亮的同时,却没有泄露一丝的温度。 冰雪覆盖着的大地上,到处都是洁白一片。从半空上俯瞰而下,你就会发现,这原本繁华的京城之中,到处都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枝头压满雪,屋檐覆冰棱,整个盛京,变成了一个冰雪覆盖的琉璃的世界。 天空的浓雾,逐渐地散了。车马辚辚之声,从马路上轻踏而过。冒着寒雪而为了生计而奔波的人们,都开始走出家门,然后,开始了忙碌的生计。 集市之上,也热闹起来,小贩的叫卖的声音,还有计价还价的声音,在集市之上,此起彼伏。热闹的京城,有着其他的城市没有办法企及的繁华,而这冰雪的季节,似乎也没有办法阻挡人们走出家门的脚步…… 因为极度的寒冷,前几日落下的雪,都冻成了坚硬的一坨,此时,跟随着随从,走在这京城的大街上,只觉得脚下“咯吱,咯吱”地直响。 端木阳走在大街上——他没有乘坐马车。只是让马车跟在身后,自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违睽已久的京城,早已不是儿时记忆里的样子。又或者说,离开京城的时光太过久远,那样的记忆,又并非美好,所以,到了最后,整个京城,在端木阳的印象之中,就好象是一幅年代久远的图画,虽然,他还是可以回忆起那幅画里的大致内容,可是,画那幅画当时的心情,以及所有的缘起,都大概地不记得了。唯有记得的,就是那回忆之中血色淡淡的绯色回忆—— 所有的恩怨情仇,所有的,阴谋挣扎——还有所有的取舍……这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烟消云散了。可是,仇恨烙下的印记,他都永远还记得——就好象是爱烙下的印记一般,只要他生在一天,都还生生地记得…… “殿下,陛下今日先是召见了太子殿下,想来不久就会召见您的——那么,现在您……” 跟在端木阳身后的查诺,轻声地在端木阳的身后说道。 端木阳微微地苦笑了一下。召见了太子而没有召见他,想来端木术是根本就不想看到他吧? 多少年来,那个望子成龙的父亲,和天下间所有的寻常的父亲一样,在充满了希望之后的极度失望里,显然的,并没有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有深深地隐匿在内心里的失望—— 302——端木兄弟的锦绣前程 302——端木兄弟的锦绣前程 那是端木术没有办法承受的失望。 他曾经认为自己的儿子之中,最有能力的那一个,他曾经认为,那个可以成为令自己骄傲的儿子,却恰恰地办了一件蠢事。结果呢,一件蠢事好象还不够,又接二连三地办了不知道多少件的蠢事,欲盖弥彰…… 所谓一个父亲,他可以包容所有的儿子的幼稚,可是,他唯独容不下的,就是他的儿子在他的面前自作聪明,然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所以,端木术对于端木阳的失望,可以说是极点到了极点。 查诺望着端木阳唇边的那一抹苦笑,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出声。要知道,对于端木阳来说,失去一个父亲的心容易,可是,想要重新地得到一个父亲的心,一个父亲的青睐,却是艰难至极的。 而更加要命的是,这个父亲,偏偏还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国的帝王,而是一朝的君主——是一个只注重能力和才气,而不重视血脉亲情的冷血君王,所以,端木阳这一输,输掉的,就是半生…… 可是,查诺自然也是知道的,若是自己的主子不舍弃了帝王宠诸如此类的虚名,那么,他的主子,一定早就是黄土之下的埋骨,早已被人埋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然后,慢慢地腐烂变质,慢慢地,化为尘土—— 人生在世,犹如荆棘急行,心不动,则不痛。 而当初的端木阳,在得到了帝王的偶尔夸奖的时候,几乎被皇后,还有禧贵妃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同时地划为异类,两个从来都看对方不顺眼的女人,第一次地同仇敌忾,第一次地联合同地阵线,然后,也是第一次地,将矛头同时地指向了另外的一个皇子——而那个皇子,或者就是可以威胁到她们的儿子地位的另一种存在。 也是在那一场角逐里,认清了形势的端木阳,毅然放弃了作为父亲端木术的宠爱,毅然割舍了他作为权利的温床的京城之地,然后,一个人漂流在外,辗转三年。 三年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可是,也只有端木阳知道,过去的那些事,其实,还存在于某些人的心里,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而那些人,再一次地看到他站在这京城之地,心里,都一定还存在着令人说不出的图谋。而且,经历过的事情,也只有他们心内明白。非但他们不肯忘记,就是端木阳,也是绝对不肯忘记的…… 可是,在于端木阳来说,不肯忘记,又能怎么样呢?他终究还是站在了叶赫那拉家族的前端,他终究还是站在了皇后的对立的场面,他终究还是要和自己的嫡亲兄弟争个你死我活——当初,在当初的当初,他的兄弟,在可以放过他的时候,并没有放过他,那么,在此后的此后,他在可以放过他的嫡亲的兄弟的时候,真的就可以无条件地放任他们自流么? 这一点,端木阳是真的不知道,事实上,对于端木阳来说,知道一件事,和去分辨一件事,都存在着太大的差异,有时候,太多的真相,还真的会将我们的判断力都叉开,而端木阳,现在,更没有心情理会这些,单单是生存,单单是那措兄弟,还有禧贵妃,就足以令端木阳心力交瘁。 锋利的尖刀,自然有割伤手的危险,所以,对于端木阳来说,他更喜欢这种机遇与危险并存的武器——按照他们提前订下的协议,叶赫那拉家族,将会扶助端木阳登上那个九五之位,作为回报,成就了一朝帝位的端木阳,将要为叶赫那拉家族永远的荣华富贵,永远的高高在上的位置—— 无可否认的是,这可是互惠互利的好办法。可是,却只有端木阳知道,人心的贪欲,是永远都没有止境的,今日,叶赫那拉家族,想要得到高高在上的尊荣人位置,那么,明日,叶赫那拉家族,想要得到的,就是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而端木阳,并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所以,对于端木阳来说,叶赫那拉家族想要的,并不一定是他想给的。而他想给的,也一定是叶赫那瓣家族所排斥的——如此矛盾的存在,注定了这一条合作之路的坎坷,可是,站在端木阳的位置上,似乎是毫无选择—— 端木阳一路静静地走着,踏着冰雪,踏着碎屑,冰的寒气,从脚下,从手心,从头顶,从脸颊,从身上的任何一个毛孔,席卷而来,令到端木阳就连呼吸,都艰难起来。可是,他还一直地挺着脊背,一直地,艰难地,朝前走着—— 走地了这一种的冰雪寒冷,走过了这一季的泥泞坎坷,那么,此后的路,可否会平坦一些,可否会更加的好走一些呢? 不得不说,这一点,端木阳并不知道…… “爷,香满楼到了……” 端木阳的身后,查诺低低地说了一句。 端木阳抬起头来,就看到了那个古朴而且古拙的“香满楼,”三个大字。 香满楼,在这京城之中,是存在了上百年以上的存在,而对于端木阳来说,他的所有的记忆,都只是记得,这一家的菜品,着实不错。 可是,任何不错的菜品,也只是存在于某一段时间的评价里,就如端木阳,离开京城之后,他经历了太多,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而他现在所能记得的,就只是那个老老的,旧旧的招牌,还有就是那一两款的拿手菜——香烧肘子,红烧豆腐…… 一想起这两道菜,端木阳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意气风发,呼朋唤友地来到这里就餐,然后,对酒当歌,好不自在,可惜的是,而今的他,再没有了当年的轻浮,还有当年的英气,而今的三皇子端木阳,只有这满身的风尘,还有逐渐沧桑的容颜…… 而今,端木阳来到香满楼,也不是为了追寻当年的风味,而只是为了赴一个“鸿门宴”…… 由于三皇子端木阳,还有太子端木齐,早已是敏感人物,所以,那措的此行,只和端木阳约在了香满楼里,谈他们合约里剩下的一个一切,而不是让端木阳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叶赫那拉的家族里的任何的一个地方。 香满楼是一个与政治无关的地方,所以,他们约在这里,任任何人,都没有办法将他们联想起来。换句话,即便是将他们联想起来,捉不到任何的把柄,又能有什么用呢? “这位爷,您这边请……” 一看到端木阳前来,那个眼尖的堂倌儿已经从堂口里走了出来,然后,将肩膀上的不算是太黑,却也绝对不算是太白的那条毛巾往肩膀上一搭,拉着个长腔,开始招呼起端木阳来: “这位爷,请跟小的来……” 知道那措应该早有安排,又看到阿伦此时正站在楼梯上,端木阳朝着阿伦点了点头,就朝着楼上的雅座里走去。 一楼的大堂里,人并不是很多。而且,看那神情,都是些吃吃茶,聊聊天儿的闲散主子,端木阳一眼扫过去,并未发现什么异样,可是,就在他转过身来,准备上楼的时候,却在那为数不多的人群里,快速地捕捉到了一束眸光,那道眸光,显然是追随着端木阳而来的。他暗中扫了一眼,可是,却没有发现任何的端倪。 不过,当端木阳转身,朝着楼上走去的时候,那道眸光,又开始追随着他,直朝着二楼走去—— 那首眸光,甚是刺眼,似是窥探,可是,那窥探之中,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十分不舒服的锋芒,就仿佛是针的刺,正刺在脊背上,令到端木阳的脊背上,有冷汗,直流而下—— 303——端木阳的靠山 303——端木阳的靠山 端木阳微微地侧过头来,可是,却并没有再刻意地寻找什么。他只是微微地对着查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就径直地朝着楼上走去/ 阿伦在梯口迎接,一看到端木阳过来,就立马上来迎接,两人也不多话,彼此点了一下头,就一前一后地朝着雅座的最后的一间走去—— 雅座的里面,空间很大,名人的字画,酸枝的桌凳,屋子里点燃着柔柔的檀香,醒神而且令人心旷神怡。 看到端木阳昂首而入,坐在里端的那措站起了身—— “见过三皇子殿下……” 任何时候,礼仪不可废,端木阳是皇子,他就是天生的主子,而那措,虽然掌半朝兵权,可是,他是臣子,臣子见到主子,也是一定要行礼的。 看到那措下拜,端木阳缓缓地伸出了手去: “那措将军,不必如此多礼……” 端木阳在上首的位置坐下了,而他坐下之后,就示意那措等人,都可以坐下了。当大家分宾主坐定之后,端木阳才缓缓地开口了: “此次在京,多亏了那措将军,还有阿伦将军,在情在理,端木阳都无任感觉,那措将军,请受本殿一礼……” 端木阳说完,就从自己的座位上长身而起,然后,对着那措,微微就是一礼…… 那措迅速地上前扶住了,他的话里,带着令人听得清楚的感动: “微臣受不得三殿下的这一礼……” 不得不说,这照面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政治—— 而端木阳和那措的这一举动,则又是在说明着令外人看不明白的道理。 那措之所以拜端木阳,一则,端木阳的身份是个皇子,臣子看到皇子,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见礼,所谓,礼不可废弃。 端木阳坦然地接下了这一礼。 那是因为,端木阳明白,端木阳永远都会是表面的主子——不理今日的皇子之争,还是他日,端木阳可以登上大宝之后的荣耀三生,叶赫那拉家族所有的荣耀,都需要端木阳来给予,所以,在情在理,那措看到了端木阳,不得不拜。 当然了,现在的端木阳,除了这个皇子的身份,可以说是一无所有,而他,若真想和太子决一雌雄,那么,除了他自己的这个位分之外,还需要借助叶赫那拉家族太多,太多。所以,虽然那措这恭敬一礼,可是,他对于端木阳,却并不是心悦诚服的。 所以,端木阳还了那措一礼。 端木阳还那措的这一礼,是想借这一个举动来告诉那措。他端木阳没有忘记叶赫那拉家族对他做过的一切,而叶赫那拉家族所付出的一切,端木阳都会记在心里,然后,永远都不忘记…… 不得不说明的是,这一拜一还之下,双方诚意尽显,那么,接下来,就是商量下一步的计划,和他们双方所需要苛尽的责任了。 这一次,首先开口的,是那措,他望着端木阳,眸子里的精光,在微微地闪烁着,他当然知道,在对于端木灼的遇刺的问题上,是太子端木齐的嫌疑最大,可是,眼前的这个三皇子端木阳,就真的是没有一点的责任吗?不得不说的是,这句话,即便是告诉了那措,那措也是不会相信的。 其实,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么样,可能并没有太多人知道,若是彻查下去,那么,牵连甚广,这是许多人都不想看到的。所以,那措并没有就这件事情,再询问端木阳,真相等等的东西。而端木阳,对此事,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也并没有急着分辩自己的无辜与清白,只是,一直地对这件事情,保持沉默着,不发表任何的意见—— 而端木齐此次被召见,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所以,虽然端木灼的死,在眼前来说,还是大家心照不宣地想要隐瞒的话题,可是,随着太子端木齐和端木阳的回京,这件事,还是无可避免地摆在了那措和端木阳的面前,令到两人,不得不再一次地就这件事情,做又一次的深刻的讨论。 那措的声音,并不是太高,而且,他坚持着自己的语调的平缓,以期自己的话,在端木阳的心里,不造成任何的阴影。 现在的那措,抑或是现在的端木阳,都是最需要对方的时候,所以,他们都尽量地克制着,都尽量地,小心翼翼地避免太过敏感的话题—— 只要端木阳能登上大宝,那么,这个天下,便有了叶赫那拉家族的三分天下。到了那时,端木阳的帝王之尊,虽然是声名远天下,可是,若是叶赫那拉家族的手里,握紧着天下的兵权,那么,君臣之间,也并非是不可逾越的。 可是,在现在的现在,众敌环侍,两人都是独木难成林,现实,将他们绑在一块,那么,他们就必须团结一致,最起码,在皇后和太子一党并没有除去的这一段时间,那措和端木阳,必须要同仇敌忾,同气连枝…… “陛下已经召见了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这一进宫,名为受训,其实,只是陛下只是为了对三皇子殿下封地的事情,做一个了解——而太子对于这一件事的态度,则代表了三皇子殿下以后的处境——” 那措望着端木阳,他的话,也可以说是开门见山。今日,才刚刚一下朝,端木术就召远归的太子,在御书房里见驾,他们两个所谈的内容,也并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那措虽然令人百般打听,可是,到了现在,还是没有听出个至所以然出来—— 要知道,太子被召见,三皇子却还没有任何的消息,那样的冷落,就足以表明了帝王的态度,那样的态度,就证明了端木术心内的最隐密的看法。所以,这样的境况,对于那措这些如此敏感的人来说,就明白这是一个信号,帝王是准备舍弃三皇子,转而保太子的了…… 要知道,若是太子见驾,并没有被治罪的话,那么,接下来,若是三皇子端木阳再被帝王召见,那么,很可能,就会是一个替罪羊的存在了。 当日,重围之下,端木阳力排众议地救出了太子端木齐,于是,所有的人都开始以为,太子端木齐很可能会为三皇子开脱,甚至是说情,可是,今日看来,这件事,却是不会发生的。 虽然,端木阳对于端木齐有救命之恩。可是,任谁都看得出来,端木阳至所以救端木齐,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个证人而已,再者,若是太子死在自己的面前,那么,作为随行的皇子,太子端木阳,也是逃不了任何的干系的。再者,端木灼已死,端木阳随时随地都会获罪。若是端木齐再死,那么,端木阳即便是有一百张嘴,都再也说不清楚的了…… 端木阳救下了端木齐,端木齐当然会感动莫名,可是,这感动,却无论如何,都是不可以和自己的锦绣前程,还有自己的一命之忧,相提并论的…… 所以,可以肯定的是,帝王端木术,在见过端木齐,并就端木灼死的事情,对端木齐严厉地斥责之后。那么,那个向来怕惹祸上身的端木齐,就只会尽量的帮自己开脱,那么,到时,加上帝王对于端木阳印象不佳,很有可能,会将这件事,全部都推到端木阳的身上去。 那么,到时候,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端木齐脱罪,而那个三皇子端木阳,将会因为这件事,承担最大的责任。而这些,正是无论那措一家,还是端木阳,都不想看到的结局—— 、 304——凶手就是端木齐 304——凶手就是端木齐 端木阳本来就是个背天逆命的人,所以,对于他来说,这件事情的最差的结局,就是帮端木灼填命,又或者说,大不了,再一次被赶出京城,永远不能够回来——他已经经历过最可怕的,所以,无论如今结局如何,他都不再在乎。 只不过,端木阳不在乎,不代表那措兄弟不在乎。要知道,现在端木阳的命,不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天下皆知,端木阳已经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所以,端木阳的事,就是叶赫那拉一族的事情。所以,帮不帮端木灼填命,或者说,端木阳的下场如何。事到如今,就再也不是端木阳一个人就可以说了算的事情了…… “我明白的——” 沉默了半晌,端木阳终于说出话来。他微微地叹了口气,望着那措,语气淡淡地说道: “我只能说,对于四弟的死,我也非常的难过,可是,我更加的明白,四皇弟的死,对谁,会更加地有利一些——” 第一次地,向来自恃身份的端木阳,在自己的臣子的面前,用了“我”的谦称,或者这就说明了,在端木阳的心里,真正地将那措当成了自己的人?当然了,端木阳的心里怎么想,其实,是没有人知道的。光和影交织的空间里,所有的人的脸,都有些模糊,就仿佛是被十丈软红包围着的,看不清代真正面目的凡尘俗世一般。 端木阳望着窗外的点点光影,听着繁华人世间的种种喧嚣,他叹了口气,说道: “当年,我被流放在外,就绝了回到京城的心——帝王之位,固然之令人垂涎三尺,可是,在争嫡夺位之间的兄弟相争,互相鱼肉,又是多么的触目惊心,这个,相信那措将军,都是明白的——再者,对于我来说,上无象将军这样的栋梁,下无好象太师一般的支柱,若是单单凭个人能力,我或者并不输于自己的兄弟,可是,若是归类种种的话,那么,我知道,自己是绝无求胜之理的……” “有自知之明,一向是我的最大的好处,所以,在死了这夺嫡的这条心之后,我就想着,若是能偏安一隅,求得一世的安宁,也就够了。可惜的是,身为大皇兄的太子殿下,偏偏不给我这个机会,所以,这才导致了种种事情的发生——” 第一次地,在那措的面前。端木阳的眼神,是微微地疲惫。是的,争了那么久,夺了那么久,可是,到头来,兄弟相残,手足相残,踏着自己的兄弟的血走上皇位的那一位,是否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呢? 端木阳微微的摇了摇头: “当日,我被大皇兄囚禁于牢狱之内,与世隔绝。那时,太子就派人来对我百般盘问,及至到了最后,我获释而出,这才知道,四皇弟他……” 端木阳望着那措,沉着的眸子里,有沉痛的光。他说道: “我知道,全天下的人,或许都不会相信我的解释,可是,有一样东西,却是可以证明我的清白的,而抿我推测,四皇弟就是因为这样东西,才遭受了大皇兄的毒手——” 端木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探往衣襟,再伸出手来时,他的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印章,就是那枚小小的印章,就是当日放在端木齐的案几上的那天一枚,当日,陶心然趁着端木齐外出,将他的大帐内的东西席卷而空,最后,全部都交到了端木阳的手上,而端木阳,就是从中找到这枚印章的—— 当日的端木阳,在准备和叶赫那拉结盟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筹码,他知道,如果说,别的东西,还不足以证明端木灼死于端木齐之手的话,那么,这一枚印章,就足以证明端木齐是有罪的—— 因为,这一枚印章,是一只小小的貔貅,那样的纯鑫的雕饰,它的价值,并非在这一块金子上,而是在于那是端木术赐予太子的,所以,那措只要一看,就会明白—— 那措顺手接过了那只小小的貔貅,放在手里,细细地端祥着,眸子里的光,渐渐地变得令人难以捉摸,他将那枚小小的印章放在手心里,转来转过,到了最后,又放回到了端木阳的手上,然后,忽然凝眉问了一句 “臣敢问一句,这物什,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要知道,太子端木齐持有这个东西,交不是太多的人都知道的。虽然,那措在这里看到这枚小小的貔貅,心里觉得诧异,可是,他还是有责任,将这件事情,问个清楚明白的。 端木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这是在四皇弟的帐蓬里找到的……” “当日,四皇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太子殿下持有此物,于是,就要求借来观看……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 那措忽然没有办法出声。 话说到这里,有些东西,大家应该都明白了,应该是太子端木灼因为被拒而恼怒在心,偷了端木齐的貔貅出来。想要给端木齐一个难堪,可是,端木齐竟然狠下杀手,将端木灼置于死地—— 要知道,端木灼的性格如何,那措都是知道的,此时,再听了端木阳的话,再想起当日端木阳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去护端木齐,那措没有办法不相信端木阳的话—— 可是,相信归相信,一旦端木齐被帝王回护,那么,端木阳的性命堪忧,那么,到了那时,端木阳即便是浑身长满了口,想来再也没有办法辩驳吧…… 沉默了半晌,那措终于问道: “那么,不知道三皇子殿下是怎么打算的呢?” 是啊,现在,印章在手,若是端木阳将这枚印章交出,然后,说出事情的真相的话,怕是太子端木齐在劫难逃了。 可是,那措知道,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可是,他还是想再一次地试探端木阳,最起码,他想要知道,端木阳的极限,究竟是在哪里…… 那措以目示意阿伦将军。阿伦向来是个直性子,对于政治上的这些绕弯弯的事情,有时,远不如其兄考虑得如此有远见。看到兄长以目示意,阿伦将军就明白了那措的意思。于是,他对端木阳说道: “三皇子殿下,大可以将这枚印章交于陛下,那时,不单单可以洗脱了您的嫌疑。而且太子双罪齐罚,到了那时,太师一党,自然树倒猢狲散啊,这样做,岂不是一举数得……” 阿伦才一说完,那措就点头: “微臣觉得,臣弟的这个办法行得通……” 是啊,如此的一举数得的事情,不但可以名正言顺地扳倒太子端木齐,更加地可以令自己得到帝王的信任,而且,也不再被禧贵妃所怀疑,这对于端木阳来说,实在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是啊,三皇子殿下,这个办法,真的可以试下……” 那措和阿伦紧紧地盯着端木阳,然后,想从端木阳的眸子里,看出哪怕是一丝的端倪出来——要知道,对于端木阳来说,这真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这个机会,可以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是啊,若真如此决定,那么,他们的此后,可要少受多少的波折? 然而,端木阳却微微地摇了摇头。他望磁卡那措,还有阿伦,语气沉重地说道: “本殿当然知道,两位将军,都是为了本殿好,可是,这个办法,却是行不通的——而且,本殿不会用这个办法……” 阿伦和那措面面相觑,不太明亮的光线之下,映着那个向来心直口快的阿伦满脸的惊愕,与之不同的,则是那措那眸光莫测的飘忽神情—— 只在一念之间,兄弟二人,就对端木阳的表情,作出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判断—— 305——端木阳的选择 305——端木阳的选择 向来性急的阿伦,完全顾不得那措向端木阳投射来的奇怪的眸光,他高大的身体一晃,上前半步,宽阔的背,几乎挡住了由窗照射过来的一半的光影。 在鱼鳞似的光斑里,在越过屋脊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棂,静静地投射而来的光斑里,那个向来心直口快的阿伦,就在这明明暗暗的光线里,望着端木阳。他的饱经沧桑的眉间,闪过无法抑制的焦虑,还有不解。 要知道,禧贵妃至今,还有怀疑端木阳是害死端木灼的凶手,并对于端木阳的到来,不假辞色。更有甚者,禧贵妃曾经当面怒质问那措,声言那措是在包庇凶手。以此类推,阿伦知道,以禧贵妃这个妹妹的向来骄纵的性格,向来专横的作风,即便是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盟约已经完成,很可能,这个妹妹,都是不会放过端木阳的。 而阿伦,无论在公,还是在私,都不希望端木阳受到任何的伤害—— 所以,此时,对于端木阳就端木灼之死的态度,阿伦反倒比当事人的端木阳,还有身为叶赫那拉一族的当家人的那措,更为忧心忡忡。 一念起,百念生,想在此之间,一举平息禧贵妃的怨气,并可以将太子端木齐绳之以法的阿伦将军有些焦急地望着端木阳,追问道: “有何不可呢?要知道,对于您来说,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而且,可遇而不可求……” 是的,如此绝佳的机会,绝对是只有一次,下不为例的,可是,端木阳却为什么弃之不用呢?难道说,端木阳有什么隐衷?又或者说,他有什么别的打算,抑或难言之隐? 任由阿伦紧一声,慢一声地催促端木阳。可是,身为叶赫那拉一族的家长的那措,只是端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对于端木阳的模棱两可的态度,没有一丝的反应。 举起的茶盏,还有敛下的长眉,将那措的所有的表情,都掩盖起来。他静静地望着自己手中的茶盏,静静地品着手中的茶,无论是对于阿伦的激动,还是对于端木阳的淡定,都表现出一种不置可否的冷淡态度—— 阿伦的情绪,已经急不可耐。他望着听完了自己的话,依旧毫无反应的端木阳,他的一身明朗豪爽的眸子里,不由地浮上了几抹轻浅的失望—— 为什么,三皇子殿下要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呢?不得不说,阿伦将军是个长年行伍的军人,对于统兵打仗,保家卫国来说,自然是一把好手。可是,对于政治上的尔虞我诈,还有官场上的猫腻来说,阿伦将军,还不能如同切肤之痛一般地去体会。 所以,此时的他,所看到的,则只是表面上的得失,还有可以置端木齐于万劫不复的境地的机会。 杀人者,必被杀,那么,作为杀人凶手的端木齐,势必是要为了枉死的端木灼付出生命的代价的。 阿伦将军深信,只要端木阳将这件事的真相说出来,那么,不但端木阳自己,对于端木灼的死置身事外。更重要的是,对于和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就更多了几分的筹码,更有甚者,那个一直怀疑着端木阳的禧贵妃,再也不会对于端木阳穷追不舍,不依不饶。 而随着真相的浮出水面,端木齐的下场,必定会如阿伦自己所料的一般。而随着端木齐的被绳之以法,禧贵妃的怨气得以平息,那么,无论是对于端木阳,还是对于叶赫那拉家族,都是双赢的事情…… 当然了,作为一家之主的那措,是绝对不会想得这么肤浅的。事实上,对于那措这些深谙政治一道的老政客们来说,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会思前想后,甚至,他们会在致力于平衡各方面的关系,以及在做了这件事的所有的后果,还有所有的预发性的事件。还有就是种种的可能导致的后果等等。 总之一句话说白了,老政客做一件事情,不是一箭双雕,就是要一箭三雕。既要顾及各方面的影响,又要不能落人口实。 所以,对于端木阳的决定,那措只是微微地哂了一下,并没有作过多的解释。又或者是表什么明显的态度。 对于端木阳的决定,那措只是在衡量,衡量着端木阳的这个决定,以及这个决定背后的所有的用心,还有就是对他们的所有之间的所有的影响。 端木阳的神情,并没有阿伦所想的急切,还有开心。他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那些个正在窗棂之下,交错而过的光和影,语气淡淡地说道: “阿伦将军,你试想一下,若是本殿将这样东西交给了父皇,那么,父皇一定会令人彻查此事。然后,务必将一切的真相,都大白于天下。若真如此,对于本殿来说,倒可以洗脱嫌疑。那时,即便天下的人,都怀疑本殿,可是最起码,对于贵妃娘娘来说,本殿也有了个交待。可是……” 端木阳从窗前转过身来,望着阿伦将军,他的黑如墨染的眸子里,闪着莫测的光芒。他望着阿伦,整个人的眼里,都闪着深思熟虑后的光彩。他不去看那措,只是望着阿伦,神态认真地说道: “本殿当然知道,这些,对于本殿来说,可以算是好事一桩。或是放在平时,本殿也是乐意为之的。可是,眼下却是非常时期。如果说,这一举动,可以令本殿解脱的话,那么,对于将军你来说,就大不妙了……” 阿伦的眸光,蓦地沉了一下。那措的眸光,也微微地凝了一下。他们两兄弟的眸光,在空气之中交汇而过,面面相觑之时,两人的心里,都微微地沉了一下。 阿伦和那措都知道,端木阳说的是实话。 是的,若是这一份证据呈到了端木术的面前,那么,带给端木术的,自然是灭顶之灾,带给端木阳的,一定是大赦天下。可是,对于叶赫那拉兄弟来说,情形,却并不乐观——何止是不乐观呢?怕就怕,到了那时,他们兄弟两人的下场,就会如太子端木齐一般,万劫不复。 当然了,这只是事情的重心,而随着这件事的发展下去,各种看不见的隐忧,各钟看不见的危机,也会无声无息地而来的。 首先,太子,乃是一国的根本,太子犯错,可以说是天子错,天子错,将是世人都无法承受的真相。 而端木术偏爱太子,他本有心帮太子脱罪,可是,端木阳这样一来,端木齐脱罪无望,那么,端木术势必会为此而愤怒不已。那么,端木灼遇刺的这件事情,将会再一次地被搬上台面,将会再一次地,被人彻查。 那样的结果,固然之可以令端木阳洗脱嫌疑。可是,阿伦和那措两兄弟在之前和之后做的所有的小动作,都会在所有人之前,暴露无遗。 太子一倒,太师一党,便会成为惊弓之鸟。到了那时,太师一党必定会竭尽全力地搜集证据,然后,只要抓到了蛛丝马迹,就会紧咬不放。 而阿伦将军虽然是可以借回京交割和冬季演练这两样作为动兵的借口。旁人都无可厚非。可是,动兵,以及用兵,无论要朝,还是在野,都是极敏感的事情。特别是对于帝王来说,兵动,则代表心疑。 那么,到了那时,只要太师他们的声势造得够大。那么,就很多可能,会就端木灼被刺的事情,借这此强压下去。到了那时,帝王疑心,太师弹劾。叶赫那拉兄弟,还有端木阳,必定会处于极端被动的局面。 306——印章之祸 306——印章之祸 所以,对于端木阳的这一决定,虽然对于他自己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可是,对于那措来说,又或者是对于阿伦来说,倒成了进退维谷的为难事儿。 要知道,自从端木阳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伊始,许多人就开始讳莫如深。 太师一党,是绝对不允许叶赫那拉家族,才去了个端木灼,就来了个端木阳的,而且,这后者,比之前者,可怕何止数十倍? 而对于端木阳来说,有了如此强大的后援,那么,他的威胁指数,可以说是直线上升。这是太师一党,还有皇后她们,绝对不会想看到的。 而除了太师一党之外,这朝野内外,不知道还有多少人,正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想要他们处于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端木阳知道,和叶赫那拉一族结盟的后果,绝对要处处小心,再小心—— 可是,若是没有了叶赫那拉家族的结盟,他端木阳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端木阳知道,若是没有叶赫那拉家族保驾护航,怕是他端木阳还没有回到京城,就不知道,已经死去了多少次—— 轻轻地喟叹一声,端木阳说道: “所以,权衡利弊,本殿决定放弃端木齐,顺便放过这一次可以置端木齐于死地的机会——” 阿伦的脸色,忽然变得又红又白。 那措只是望着端木阳,神情莫测。 凡事都有两面性。就如此时的端木阳,信他者,可以说他是无辜遭受连累,端木灼之死,根本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是,若是不信端木阳的人,则可以说是端木阳在自圆其说,欺骗了天下人,而将责任都推向了端木齐——若非如此,为什么他连和端木齐对质的机会,都如此轻易地放弃呢? 是的,而今的端木阳,无论是进,抑或是退都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若是端木齐可以绳之以法,那么,最多说明了端木阳棋高一着。算计到了端木齐。 若是端木阳以叶赫那拉的名义,放弃了指控端木齐,那也只能说是端木阳做贼心虚,怕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相信无论是那措,还是而今的禧贵妃,都对此时的端木阳持有着怀疑的态度,心里,都在衡量着端木阳的每一个举动,以及端木阳对于某一件事的处理方法,是回避,还是坦然接受。 如今的那措,和而今的端木阳,虽然两人面面相觑,可是,试问这天下,又有谁,可以直接地看到人的内心里去,甚至是将他人的前生后世,全部都可以看穿? 事实上,即便真有人可以做到这一步,可是,看到的答案,也一定并非他们想要的那个…… “三弟,三皇子殿下说的是对的——” 在一边,一直地沉默至今的那措,终于都在阿伦手足无措的时候,缓缓地开口了。 那措不去看端木阳,也不去看阿伦。他只是望着手里的茶盏,淡淡地拂着浮在绿色液体之上的茶叶,轻轻地呷了一口,这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语气淡淡地说道。 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阿伦自动自觉地将放在案几一旁的蜡烛点燃了。 屋子里,顿时明亮起来。那措轻轻地将手里的茶盏的盖子盖好,手上的极品猫儿眼,正在他的指间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宛若鬼火闪耀。 看到那措的指间的绿色光芒,端木阳的眸光,不由地凝了一下。 叶赫那拉家族富可敌国,这一点,端木阳是知道的,而那措手里的这一枚猫儿眼,也是极品中的极品,相信在这偌大的旭国,绝对不会超过三枚。 拥有着极其宏大的财富,拥有着如此切实的兵权,叶赫那拉家族,真的只是甘心地做一个臣子,而将他这个手里根本就没有任何权利和资源的皇子推上皇位吗? 淡淡地转过眸子,端木阳触到了阿伦将军的热切的眼神。 端木阳的眸子,忍不住地,又缩了一下。 阿伦,那措——一个爽朗心直,一个百曲百折。这两个人,在对待端木阳的态度上,却是如此的一致,这不得不叫端木阳心里浮上了一抹说不出的疑云。 然而,不能怀疑明天有没有太阳,而漠视眼前的黑。无论叶赫那拉家族的居心何在,最起码,在眼前,他们是站在自己的一边的。而眼下的自己,早已成了众矢之的,自身尚且难保,所以,若是没有叶赫那拉家族的保驾护航,端木阳相信,自己甚至没有办法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在这天底下,每个人的心里,都只看得到自己的喜怒哀乐,对于其他人的表情,最多,都只是一种多余的点缀而已…… 没有人真正地在乎别人的情绪,以及得失。 “哥……” 看到那措如此说,阿伦显然的,有些急了起来。 要知道,若是端木阳没有办法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那么,禧贵妃是绝对不会接受端木阳成为自己的盟友的,更有甚者,在叶赫那拉家族里,那些一直地持反对态度的长老们,也是绝对不会容许端木阳存在于叶赫那拉家族的。那么,对于端木阳而言,对于那措和阿伦而言,都只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然而,那措却语气沉沉地截断了阿伦的话。他的眸子一沉,望着阿伦,说道: “三弟,我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正如三殿下所说,若是他将所有的事实都摊开的话,那么,对于你来说,绝对是没有一丝的好处的。再者。若是三皇子殿下举报了太子殿下,那么,首先,他的人品,就会受到陛下,以及众大臣的质疑。再者,陛下最最忌讳兄弟相残的。而到了那时,三皇子殿下是一个踏着兄弟的肩膀向上爬的小,人。那么,即便是我叶赫那拉家族用尽全力,将三皇子殿下推上皇位,那又有何意义呢?” 那措的话,掷地有声,只一番话,就将阿伦将军说得无话可说。 端木阳微微地笑了起来。 无可否认的是,那措的这一番话,是对的。 “再者,我们相信三皇子殿下,这就足够了——至于贵妃娘娘那里,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哪里又是靠着自己的解释,可以将一切都抹煞了的呢?” 阿伦将军,忽然沉默起来了。 端木阳微微一笑,却探手入怀,再伸开的手心里,拿着一枚小小的貔貅的印章。 端木阳望着那措: “那措将军,所说的,对是对。极的,所以,本殿将这一枚印章交予将军,本殿相信,这一枚印章,在那措将军的手里,比之在本殿的手里,更能发挥作用,势必,也可以达到我们想的要效果。” 那措显然微微地愣了一下。 他做了诸多的设想,却唯独没有想到,端木阳真的会将印章交到自己的手里。要知道,这不是一枚普通的印章,这一枚印章里,不但隐藏着端木皇室的一个大秘密,更有甚者,这可是证明端木阳清白的唯一的证据。 可是,端木阳却将这一枚印章交给了自己。 “这个……” 那措神色之间,写满了犹豫,他似是在想,自己是否真的应该伸手,接过这一枚小小的印章—— 阿伦将军料得不错,而端木阳也说得不可。 可是,依照那措的性格,也是必定不肯如此轻易地放过端木齐的。可惜的是,眼下的他们,却毫无地方着手——端木阳身份敏感,令人怀疑其揭发的用心。而那措手中并无实凭,无从告起。 而今,端木阳将手里握着的证据交予那措,这就恰到好处地将两者的遗憾全部都填补好了,那么,到了最后,端木齐一样,还是会吃不完,兜着走。 307——同盟者的同仇敌忾 307——同盟者的同仇敌忾 可是,那措还在犹豫不决。 那措此时所表现出来的犹豫不决,并不是在于是,他否应该伸手接过端木阳递过来的一枚玉佩。是否应该将端木阳都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完成在自己的手上。而那措的犹豫不决。恰巧就在于他是否要真的相信端木阳的无辜,还有,就是端木阳在递上这一枚小小的印章的时候,是否是怀着某种的险恶的用心的。 要知道,端木阳没有办法、或者是不方便出现的事情,那措可以轻易而举地做到。 要知道,端木阳没有办法交到端木术的手里,并足以引起端木术怀疑的东西,叶赫那拉家族,也是可以轻易而举地做到的。 可是,那措并不知道,这些在他可以做到的事情的背后,端木阳还会不会怀着其他的,阴暗的企图。这,才是那措最担心的。 在这个世上,忠心,还有诚心,是最不可靠的东西,有的时候,我们或者还会相信,它是真实地存在着的。可是,只在一个转眼之间,又有谁知道,会生出多少的变故? 而朝堂之上,而后宫之中,本就是这个天下,最不平静的地方。 想像着这个小小的印章,会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想像着这枚小小的印章可能带来的所有的后果。所以,那措开始迟疑。 似是明了那措的所有的想法,端木阳只手托着那枚小小的印音,脸上含着淡淡的轻微笑意。他的手,还是平伸着的,托着那枚小小的印章,然后,不动,也不说话。 是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任何的体现的词句,在那措的心里,都不如一件可以体会到自己真心的举动。 在聪明绝顶的人面前,有的时候,解释,反倒成了掩饰,沉默,才是真金。 “哥……” 看到那措迟疑,阿伦定定地唤了一声。 就是阿伦唤的这一声,才彻底地将那措从沉吟之中唤醒了过来—— 是的,既结盟,就要同坐在一条船上。那么,彼此相疑,只能令其他的人,有空子可钻。而他们合作的基础,就是信任,相信此时的那措,无论此时是相信端木阳的,还是怀疑端木阳的。他都没有办法立时地将一切,都改变。 开弓没有回头箭。 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有些路,一旦开了个头,就必须一直地走下去。回头无岸…… 那措从端木阳的手里,接过了这枚小小的印章。 “三皇子殿下的意思,那措明白了……” 那措谨慎地接过了小小的印章,态度诚恳。他望着端木阳,细心地将印章收起,这才开口道: “臣相信臣已经知道,臣要怎么做了……” “本殿就知道,在那措将军的手里,这枚印章所起到的作用,一定比之埋没在本殿的手里,强过千万倍。” 松手的一瞬间,端木阳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他望着那措,眸子底下闪过阴暗的光彩。 不得不说,那措的犹豫不决,是对的。而这枚看似可以击败太子端木齐的印章,其实就真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无论谁拿到了手里,都必须要承担相应的,旁人无法估计的后果。 端木术是一个多疑的人。 当日,他将这枚还没有参透秘密的印章,交给端木齐保存,目的就是告诉在朝的人臣子们,他对于太子的与众不同。当然了,端木术更希望的事情,就是端木齐可以参透那个秘密,那么,到了那时,就不枉端木术将这一枚小小的印章以心相托了。 可惜的是,太子端木齐是个愚鲁之人,而太子的所有的目的,也不是在这一枚小小的印章的秘密之上,而恰巧在他所带来的寓意之上。所以,这枚印章到了端木齐的手里,恰到好处地,就成了端木齐炫耀的资本,甚至是端木齐认为自己与众不同的最好的见证。 可是,这枚印章,却被陶心然席卷而去,最终到了端木阳的手上。端木阳知道端木术的心病,所以,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亲自地将这枚印章交到端木术的手里,从而引起端木术的猜忌的—— 可是,那措却希望得到这枚印章。 那措更想的是,太子端木齐,可以被端木术绳之以法。那么,到了那时,禧贵妃放下了戒心,家里的长老,无人可以反对。那么,叶赫那拉家族和端木阳的结盟,就真的无懈可击了。 所以,依旧那措的性格,他一定会把这枚印章从禧贵妃的手里,交到端木术的手里。而到了那时,在这宫中,将会掀起一场的波浪,没有人知道,会如何的收场—— 看到小心翼翼地捧着印章的那措的眸子里,难以抑制的喜悦的光,端木阳收回的手,静静地背在了身后,他在这灯光的暗影里,微微地笑了一下。 “本殿难免会有一场牢狱之灾,所以,这东西放在将军的手里,一定会物尽其用的——” 下面的话,端木阳并没有说出去。 是的,太子弹劾,端木阳终免不了被端木术问责,再加上其他的反对的势力的从中作梗,端木阳知道,自己的这一场囚禁之灾,是难免的了。 而他,更需要一个契机。 而这个契机,就是托在那措手里的这一格印章。 要知道,印章一出,问题的重心被转移,端木玉迫于各方面的压力,一定会放端木阳出来。这是端木阳早就料到的事情。 所以,在没有被帝王召见之前,端木阳抢先来见了那措—— “请三皇子殿下放心,臣一定及早地将这一枚印章交到陛下的手里——” 端木阳所说的牢狱之灾,一定是指端木灼的死,可是,若是这一枚印章,恰到好处地说明了端木齐的罪过,那么,端木阳自然就会被漠视,甚至是忽略。最起码,端木阳不会再因为此事,而被端木术问责。 所以,在端木阳说出所谓的“牢狱之灾”的时候,那措就明白了,端木阳的真正意图,也真正地松了口气。 端木阳微微地笑了一样,如同三月花开。 端木阳望着那措,淡淡一笑: “那么,本殿就等着听将军的好消息了……” “臣,定不负三皇子殿下所望。” 那措微微地躬下身去,望着端木阳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请三皇子殿下静候臣的佳音——” “如此,本殿就放心了……” 端木阳微微一笑,在准备和那措告辞的时候,忽然说道: “有一样东西,本殿想来想去,还是由将军交到贵妃娘娘的手上方为妥切……” 这样的不着边际的话,令到那措微微地怔了一下。可是,再看到端木阳令人拿过来的东西,那措狠狠地愣了一下。 端木阳这一次为那措带来的,竟然是端木灼的贴身玉佩——而这一枚玉佩,是当年端木灼满月的时候,身为大舅的那措,从远达万里的东海之岭为端木灼求取而来的,而今,这枚玉佩又回到了那措的手里,你叫他怎么不激动呢? 望着那措的激动的神色,端木阳缓缓地说道: “这枚玉佩,是那日本殿和四皇弟前去狩猎,不幸半夜被围。有黑衣人无数,从四面八方掩杀过来,四皇弟救本殿于危难,并一路护着本殿撤退。那时,他交于本殿的手上的。” 端木阳蹙着眉,细细地回忆着: “当日,四皇弟和本殿说了一句话……本殿到现在还记得,他说:‘真没有想到,一切的真相,原来是这样的……’” 听了端木阳的话,那措悚然一惊,说道: “四皇子殿下说什么是假的?” 308——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308——一条绳子上的蚂蚱 “这些,本殿并不知道……” 对于那措的有些迫不及待的询问,以及那措的眸子里所闪出的点点的希冀的光斑,还有那不自然地流露出来的种种渴望、以及幻想——即便是厮人已逝,可是,他们也更想知道多一点,关于那个人生前的东西。 然而,死者已矣。所有的前尘往事,也都变成了令人无法言说的陌路残花,即便回忆起来,也只觉得遥不可及—— 端木阳却不由地摇了摇头。他不想欺骗,又或者说,不想将那措的所谓的希望,变成自己的负担。端木阳抬头,湛湛如秋水的眸子里,全部都是坦诚。可是,里面,却正有一种叫做“希望”的东西,正在慢慢地消失。 屋子里的光线暗淡起来,暗淡得,就仿佛是否端木阳变得得毫无希望的眸子,端木阳就立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那措的眸子里的希望的光,一丝丝地淡去。 那措后退了半步,跌坐在椅子上。他望着端木阳,重重地吐了口气—— 是的,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人,都是愚蠢的—— 微微地顿了顿,那措的眼神里,浮过一丝惨淡的戚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心里的玉佩。就仿佛是握紧了端木灼那渐去渐远的生命一般,微微地闭了闭眸子。 端木阳望着那措,然后,才带着沉痛的、却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慢慢地开口,他说道: “四皇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就被一个武功极高的人的掳走了。那人的动作太快,而本殿,则被人打成重伤,然后,扔在了土丘的一侧。想要救援,可是,却无能为力。于是,本殿就想到,要回到太子处搬救兵,可是,本殿历尽千辛万苦归去,却被不由分说的太子不听任何解释地幽禁起来,自此之后,本殿就再也没有听过任何关于四皇弟的消息——” 端木阳的话,可以说是避重就轻。 甚至,他就连诸多的曲折和委屈,都没有叙述清楚。他的所有的语气里,只有歉意,没有怨愤。而那一种歉意,则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恶行横行于天下,可是,他尽了全力,却没能阻止的无奈。 端木阳的话,也没有重申其他的重点,包括端木齐在听到端木灼失踪后的态度,以及包括所有的缘起,以及前因后果。甚至,端木灼和端木齐怎样的赌气,以及,其中所出现的那个叫丹珠的女子,是如何的刺杀端木灼,等等—— 浅而易见的事实,说得多了,自然会显得欲盖弥彰,而端木阳选择沉默。 可是,有些事,端木阳却在有意无意之间,经常地提起——而这些,恰巧是最能触动那措的、以及禧贵妃的神经的…… 果然不出所料,端木阳的话才一说完,那措握紧玉佩的手,就不由地抖了一个,再一下。 然后,那措的整个人,就在端木阳的这一番话里,完全地沉默下来。那一句话的意思,端木阳可能不会知道,可是,那措却是知道的。 一直以来,那措都交待端木灼,要对太子示好,毕竟,第一,端木灼无心于帝位,那措希望通过越来越嚣张的端木齐,能激起端木灼的争强好胜之心。 在京城的时候,有皇后干预,太子表现出了对端木灼的最大的忍让,所以,此次离京,那措就交待端木灼,希望他能对太子忍让—— 可是,端木灼的脾气,向来是被人纵容习惯了的,吃软不吃硬,所以,那措的话,倒真激起了端木灼的争强之心。可是,在端木灼的心里,端木齐毕竟是对自己极好的,而自己,无心帝位,真的要争强好胜,也不会争到端木齐的身上。 可是,事情急转而下,端木灼因为一个侍女,和端木齐彻底翻脸,而太子端木齐则因为这个机会,就铲除了锋芒毕露的端木灼,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是的,在当日的情形,三皇子端木阳劫后余生归来,却被太子端木齐幽禁,并在端木阳的封地之上,大肆掠夺。这些,那措都是知道的。可是,那措不知道的是,原来端木阳是和端木灼一起狩猎,才被伏击。 要知道,虽然是狩猎,漫无目的。可是,要去哪里,是提前就订好的日程,那么,也只能说,是有人提前泄露了天机? 如果再说这件事是端木阳做的,就未免太过牵强。 毕竟,对于端木阳来说,端木灼并不是他的真正的对手。端木齐才是。所以,若然真要害的话,那么,端木阳不应该对于端木灼下手,而恰巧应该是端木齐。 可是,端木齐安然无恙,端木灼被人绑架归来,当场被人暗杀。由此可以推断,这件事情,一定有外人参于,而这个外人参于,恰巧将端木齐的一箭双雕的目的,暴露无遗。 借端木阳之手,在端木阳的地盘上,先将端木灼除去,然后,连带着端木阳同样的难逃罪责,这利益最大者,恰巧是太子端木齐—— 那措沉默着,阿伦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要知道,端木灼自小就和那措亲厚,长大了之后,更是对于那措,比之对于禧贵妃,都要尊重。而那措,对端木灼更是慈爱不已。但凡端木灼有所求,那措必定事无巨细地必定做到。所以,在对于端木灼的死之上,那措显然是较之众人,最为伤心的。 没有什么,可以代替亲情。也没有什么,可以代替自己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 看到那枚玉佩放到了那措的手里,端木阳这才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告辞而去。 至此,端木阳终于可以放心了。而一枚小小的印章,是一定可以放到端木术的手心里去的—— 睹物思人,会令人失去平常的智慧,而端木阳就是利用这一点,将禧贵妃的、甚至是那措的对他的最后的一点的疑心,暂时地,抛之脑后了。 那措看了这玉佩之后,神色悲戚,禧贵妃看了这玉佩之后,也一定非常的难过,在此情况之下,对于端木齐的恨,一定是超过了一切,所以,端木阳认为,原本或许并不愿意将这玉佩交于端木术手上的禧贵妃,也会看在亡子的份上,帮端木阳的这一回的。 而端木阳,眼下无人可靠,他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一个机会。 看看天色已经晚了,走在大街上的端木阳,已经得到消息,说是太子端木齐被端木术留在宫内用膳,暂时性地,不回来了。 听到这个消息,端木阳终于又轻轻地松了口气。 要知道,帝王宠是这个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现在的端木术,越是宠端木齐,那么,当真相来临的时候,他就会越恨端木齐。而端木阳则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他在等待着,端木齐是怎样的由云端跌落地下,然后,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当日,和端木齐一起遇险,端木阳就知道,他若想保全自己,就必定要保全端木齐。 结果,端木阳做到了。在他安然无事地回到京城的时候,太子端木齐,同样毫发无损。 端木阳知道,这当然不会成为端木齐感激自己的理由。事实上,最大的可能,则是会因此,而引起端木齐的嫉恨。 可是,端木阳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如果说,太子无恙归来,端木术就如此地急着召见的话,那么,若是一个太子,一个皇子,一个死在端木阳的封地,而另外的一个,则是死在和端木阳同归的途中的话,那么,即便是端木阳有十六个脑袋瓜子,也是不够端木术砍的。 309——端木齐和端木阳的因果关系 309——端木齐和端木阳的因果关系 而端木灼若是还在生,若是还活着的话,那么,事情就真的不一样了。 可是,端木灼已经死了。 而且,端木灼的死,对于端木齐来说,还有着无可分割的因果关系。 所以,无论端木齐想尽什么样的方法,来用以逃过端木术的制裁。抑或是无论端木术如何的疼爱端木齐,多么的想让端木齐之于端木灼的死脱开干系。可是,这悠悠众口,端木术都是挡不住的。端木术非但挡不住,还在忍痛割爱。将端木齐降罪。 端木阳当然并不想端木齐死。 事实上,端木齐也不能死。 眼下,端木齐就是端木阳的挡箭牌。端木齐好好地活着,端木阳才有可能活得更加的滋养润,包括端木术对于端木阳的不满,包括皇后以及太师对于端木阳的忌恨,包括叶赫那拉家族对于端木阳的重视—— 可是,若是端木齐死了,对于端木阳来说,固然之少了一个绊脚石。可是,若是站在别的立场上来看,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这利,也是未必会大于弊的——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成为两个极端—— 要知道,现在的叶赫那拉家族,有的是财力,有的是能力,他们的能力,甚至可以对任何一个有志于皇位的人,给予最大的帮助,可以帮助那个皇子,踏上那个宝座,最起码,也是可以事半功倍的—— 所以,叶赫那拉家族,缺少一位皇子,缺少一位有着皇室血统的人,在利用他们的资源的同时,也在将来的将来,为叶赫那拉家族创造更大的功勋,制造更多的辉煌。 可是,这一个皇子,却未必一定是端木阳。 而端木阳,身上有着皇室里最尊贵的血统,有着可以继续皇位的所有的先决条件。可是,他却唯独没有强大的后盾,以及强盛的资源。 所以,叶赫那拉家族若是和端木阳联手,那么,就一定是强强联手,那么,就足以对任何一个皇子,造成最大的威胁—— 强强联手的组合,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对手的。而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就是端木齐——在端木阳,端木齐的威胁,是随时随地会踢开他登上皇位。 在叶赫那拉家族,他们和皇后不合,和太子不和。若是端木齐登上皇位,那么,首先倒霉的,就是叶赫那拉家族。 叶赫那拉家族,并不是束手待毙的人,所以,他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凭能力和声望,都可以和端木齐放手一搏的端木阳的身上。 可是,若是端木齐死了。这个强有力的对手死了。 那么,端木阳可能会登上皇位,可能不会登上皇位——而最起码的是,若是端木齐身死,端木术会痛恨端木阳。再加上太师,以及皇后一党对端木齐的重视,相信若是端木齐有事,那么,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也要将端木阳凌迟处死。 到了那时,曾经和端木阳同仇敌忾的叶赫那拉家族,却很可能会放弃端木阳。 毕竟,他们可以避免和皇后为敌,而是将视线转移——若是太子的威胁消除了之后,他们再不需要一个能力足以和太子抗衡的皇子。 而事实上,在那措的眼里,一个足智多谋的皇子,远没有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甚至是少不更事的皇子,更好地支配。 所以,对于端木阳来说,在他平安顺利地登上帝位之前,端木齐非但不能死。若端木齐真有事,他端木阳,还真得好好地护着这个身为太子的大哥呢…… 端木阳和端木齐,就好象是拴在一条绳子是的蚂蚱一般,唇齿相依,谁也离不了谁…… 所以,端木阳在没有完全地掌控这个天下的时候,他既不能让端木齐得到这个天下,也不能让端木齐死—— 脚下,踩着厚厚的冰雪,端木阳的脚步,慢慢地放慢起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在想着,他的这个计划,最后会着落到谁的头上。毕竟,叶赫那拉家族被问罪,对于端木阳来说,同样是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端木阳在打击端木齐的情况之下,也要保证对于叶赫那拉家族,只是小惩大戒。 两边的房子里,飘出饭菜的香气,无数的马车,从这冰雪之上,快速地驰过,将端木阳的瘦长的身影,抛弃在这个角落里,端木阳的身后,就只跟着查诺,马车夫赶着马车,远远地在身后跟着,不敢去打扰这个还在深思中的皇子—— 冬天的夜,滴水成冰,端木阳忍受着几可令人麻木的冰冷,轻轻地,吁了口气。 冬天是寒冷的,可是,这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 毕竟,这已经是最后的冷,已经是最后的黑暗…… 端木阳低头前行,完全地没有注意到,前方的不远处,有一袭出尘的白衣,正飘然而过。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 被风雪堆积的朱雀大街之上,那块大气的牌匾下,一个身着白色狐裘的男子,正飘然而过。四周的冰雪,仿佛是白色的透视镜。映得少年更加的长身玉立。 而那个少年金冠束发,五官俏挺,虽然身着一袭洁白的华服,却显得清雅脱俗不入凡尘。此时,他正微微微地侧过头来,冬天的风,拂过他的墨色般的长发,丝丝缕缕飞扬而起,在这人华灯初上的晚上,那个少年,宛然若侧,飘然如仙。 那个少年的身后,也跟着一部马车,正沿着冰雪的车辙,不紧不慢地走着。而当少年偶然抬头,正看到了那个正准备擦肩而过的端木阳。 冰雪之中,马车匆匆忙忙地穿过大街,几乎所有的行人,都想早一点回到温暖的家里,不再受寒风的侵袭,可是,只有这两个人,却冒着如此冷凝的寒气,在这几乎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慢慢地走过。 不得不说,如此的特行独立的两个男子,在看到对方的时候,同时地怔了一怔。再一怔—— 看到那少年如玉的脸庞,正在这漫天的寒气里显得更加的苍白,端木阳忽然微微地笑了一下。 看到端木阳的笑,那个少年,先是微微地一愣,也同时地笑了一下。 一笑之下,两人的眸光,再一次交汇在一起。端木阳淡淡地唤了句: “落殊,好久不见……” “三皇子殿下……” 落殊苛守着作为一个臣子的本分,对着端木阳静静地躬下身去: “三年时光匆匆过,三皇子,风采依旧——” 面面相觑之下,两个人的心里,同时地浮上了旧日情形—— 当日的三皇子,风流倜傥,笑傲天下。那是的三皇子殿下,是帝王的宠儿,是在京城之中,人尽皆知的风流皇子。当然的端木阳锋芒毕露,甚至超出了太子端木齐,还有四皇子端木灼的风采。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所以,三皇子端木阳,终于消失在这个京城之中,而他的、曾经的一切,则慢慢地成了一个神话—— 神话一般的端木阳,意气风发的端木阳,终究都已经成为历史,而今的端木阳,逐渐地变成了眉间写满沧桑,睿智溢满额眉的年轻的智者。 对于落殊来说,这个他早年就认识的三皇子殿下的变化,是如此的深远,如此的彻底。如果说,三年前的端木阳,充其量只是一个年少轻狂,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纨绔子弟的话。那么,而今的端木阳,就是个合格的政治家—— 落殊相信,整个端木家的历史,将因为端木阳而改写,将会因为端木阳的再一次的出现,而演变成三分必争天下。 端木阳的名字,必定会以另外的方式,震惊天下—— “呵呵……” 310——故人相见,相见无言 310——故人相见,相见无言 听了落殊的话,端木阳的映着冰雪的淡色容颜里,忽然透出一种说不出的怠倦之情。就宛如是被蒙上了阴影的月光一般,在这冰雪覆盖的街头,若隐若现。 端木阳忽然淡淡地笑了起来,布满沧桑的脸上,被一层薄薄的光笼罩着,潜藏在这黑暗里,仿佛是明珠暗投的光泽,飘忽而不可捉摸。 京城的街着,是没有风的,只有越来越浓的寒气,从这冰雪层中,从这远天黑暗之中,无孔不入地透了出来,如同针砭肌肤。 风采……依旧? 马车碾在车辙之上,发出坚硬的碎响。向来习惯疾驰于野的骏马,也有些不耐烦了,在这冰雪寒夜里不住地扬着蹄子,刨着脚下的冰雪,似是在催促沉默的主人快快归去一般。 沉默,如同这寒气,浸淫在整个角落。端木阳抬起眸子,望着那个三年前的故人,一向冷淡的眸子里,忽然流露出一抹说不出的讥诮的表情出来。 三年时光匆匆过,岁月如同白驹过隙。可是,终究还是不一样了。 三年的时光,将曾经熟悉的人变得陌生,将他们脚下的土地割裂开来,他们只能隔岸想望,可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到彼此的身边。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过遥远,犹如无法回去的往昔。 端木阳细细地打量着落殊。 三年的时光未见,那个站在寒冬雪夜里的落殊,依旧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彬彬公子,温润而且完美—— 可是,端木阳呢?变化却已经是翻天覆地。 当日曾经共赴灯昏罗帐红,醉倚温柔乡里的伙伴们,而今,已是天壤之别。 呵呵…… 要知道,三年风霜,三年雪。岁月如风刀,刀刀催人老——而今的端木阳,虽然依旧只是二十二岁的韶龄,可是,他的浸淫着风霜的眉角,他的锋利如刀锋的眼神,还有他的眉角之间,那遇神杀神的锐气…… 这一切,都在诠释着这个少年皇子的成长,都在诠释着,这个曾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在这无情的岁月磨砺里,是如何迅速地成长,犹如太阳的光芒,在墨云散去之后,散发着的光芒万丈。 而今,日转星移,而今,物是人非。曾经存活在当日画面里的人们,再回首时,只有再不是以前的那个年轻皇子的模样啊…… 端木阳的那一抹笑,令近在咫尺的落殊忽然感觉到有一种说不出的惊心—— 第一次,那个向来处世不惊的落殊,只觉得眉端微微地跳了一下,他望着端木阳,微笑道, “听六皇子殿下说,三皇子殿下将在近日还京,落殊还在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睹三皇子殿下的风采,真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个转眼之间,就看到了啊……” “看来,京城,还真是小啊……” 端木阳不出声地笑了一下。 是的,这个世界,还真的是小啊,小得你从哪里出来,就要回到哪里去—— “不知红袖楼的韵娘,今还在否?” 端木阳背负着双手,望着街头转角处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微光,忽然静静地笑了一下: “不知道,她的歌喉,依旧一如当初?” 当年的韵娘,在这京城之中,一歌倾城,四方云动。可是,三年了,不知道那曾经留在记忆里的歌喉,是否和这京城里的第一处风景一般,一如当初? 落殊微微地笑了一下,虽然轻浅,可是,却依稀含蕴着意味深长的洞察。而他的回答,显然也是出乎端木阳的意料的。 落殊说道: “韵娘已经老了……已经久不听她唱歌。拚命珠玑巷里,又出了几名相当出色的伎子,虽然没有当年韵娘的一歌倾城,可是,听着,总算能入人的耳……却不知道三皇子殿下是否得闲,落殊愿陪三皇子殿下一醉……” 端木阳转过亮晶晶的眸子,望着站在街岸的落殊,明明暗暗地闪烁着的光线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阴暗之意,就仿佛这正在充斥着天地之间的夜的黑。 “下次吧……本殿今日还有要事……他日,本殿定同落公子共醉歌楼,不醉不归——” 端木阳的话,说得极其含糊其辞。是的,对酒当歌,已经是昔日的潇洒,属于少年轻狂的青葱岁月。 而今的端木阳,再也没有了可以挥霍的青春,就等于再也没有了任性的资本。当然了,而今的他,只是一个就连睡觉,都要睁一只眼的政客,他哪里还有一醉方休的资格呢? 听得出端木阳的话里的萧瑟之意,仿佛暗风一般的席卷而来,带着说不出的阴暗,还有沈黯。 落殊又淡淡地笑了一下,是的,你十八岁时最喜欢做的事情,或许就是你二十岁的时候,最想扔掉的—— 没有谁能在不同的阶段,永远地坚持当初的想法,就如没有人可以将十八岁时的岁月,永远地留住一般。 人来了,风去了,可是,他们的之间,却站在了对面的立场,却站在了对方永远都没有办法企及的彼岸—— “那么,既然三皇子殿下事忙,落殊就不坚持了……红袖楼上,落殊愿意长处久待,期待三皇子殿下和昔日一般,不醉不归……” “那么,三皇子殿下,落殊告退了……” 落殊说完,也不登马车,只是从容不迫地踏着这长街残雪,朝着自己的府邸的方向,缓缓而去。 端木阳转身,朝着落殊的相反的方向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长街,长街雪。两个昔日故人,就这样分道扬镳,再没有一丝的留恋—— “少爷……我们要不要?” 看到端木阳消失,那个一直地跟在落殊身后的少年,忽然跨前两步,对着落殊静静躬下身去,然后,手腕绝然地一挥,然后,对着虚空,做了个“绝杀”的手势。 少年的声音,轻如冰雪,冷如冰雪,在这无风的夜里,还未响起,就已经消散——是的,而今的他们,完全有能力能令这个落魄的皇子在一夕之间,销声匿迹。 而落殊的眉角,依然含着一抹淡然的笑。 就仿佛是一杯新冲好的茗,看不见时光的消逝,只看到它在岁月的间隙里,一分一分地被时间夺去最后一丝温度,最后,慢慢地变凉。 然后,落殊说话了,那样的柔和的嗓子,带着幽远的回音,在这脚步的间隙里轻轻地响起: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转过一个街角,再转过一个街角,可以看到前面就是四通八达的朱雀大街了。朱雀大街,是京城里的主干道,只要沿着这一条道路,几乎可以达到你想要到达的任何一个地方。 路旁的灯,在这寒夜里,发出幽幽的暗光,而在这影影绰绰的暗光里,落殊的声音,和这昏黄的灯光一样,有一抹说不出的,暗黄的沉重色调: “端木阳现在还动不得——皇后的那一班人的眼光,全部都在端木阳的身上在,而今的太师一党,都在殚精竭虑地想着,要怎么样才能对付这个叶赫那拉家族最新拉拢来的新贵——相信不用我们动手,端木阳都会自顾不暇。” 落殊的分析,一如他的人一般,冷静,而且一丝不苟。而他的话里的随意的凝重,就仿佛是凝结在这空气里的寒意一般,虽然轻淡,可是,若是累积得多了,依旧令人无法承受。 跟在落殊身后的少年脚步慢了下来,和落殊保持着微妙的,一前一后的关系。而他的鹰隼一般高傲的头,也在这个年轻的少主的面前低了下去,宛若听话的小兽,正在听耐心的主人,好脾气地驯导着,不疾不须。 311——端木阳VS风眼 311——端木阳VS风眼 被踩在脚下的冰雪,发出低微的呻,吟,就仿佛是被踏破了的希望一般,虽然并没有随着不断的践踏而消失,可是,却早已支离破碎。 仿佛长久以来,这些埋在心里的话,没有人可以倾诉,又或许是今晚看到了端木阳,引起了落殊的诸多感慨。所以,那个向来不会轻易地对任何一件事,又或者是一个人发出任何判断的落殊,还是生平第一次地,对着一个人,说了这么多的话。 甚至是判断,以及看法。 “在叶赫那拉家族的眼里,端木阳是用来对付端木齐的最好的棋子。可是,在我们的这边,端木阳却是一粒足以牵制多方的棋子——端木齐,端木术,太师,皇后,叶赫那拉家族,甚至是那个虽然年轻,可是却野心勃勃的少年六皇子端木玉——” 落殊的话,还在不疾不须地说着,伴随着脚下的细碎的响,仿佛是微妙的伴奏,在唱着既不吸引人,也并不和谐的曲子。 落殊背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在这一地的冰雪里。他的影子,模糊地跟在他的身后,就仿佛是一只蜷缩的小兽一般,沉默,无声无息。 身后的少年沉默着,仔细地听着落殊的话,却并不做任何的评判,又或者是意见。对于少年来说,落殊,就是落家的天,无论落殊说什么,对于这个少年来说,都只有认真聆听的份儿—— 落殊的话,还在继续,那样的随着风雪慢慢地消逝的声音里,说不出为什么,竟然隐隐约约地带了些刀兵交错一般的凌厉: “所以,我们需要端木阳——” 是的,对于敌强我弱的形势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敌人内部的矛盾,然后让他们自相残杀,尔虞我诈。只要他们斗得越激烈,自己,就越有机会利用这些矛盾,却做一切平时里根本就做不到的事情。又或者说,就利用这些矛盾,令到这些人,将他们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在他们自己的手心里。 四野的风,虽然吹得激烈,可是,总有一个风眼,而那个风眼,就是他们的最终的方向—— 毋庸置疑,此时的端木阳,正被众人推到那个风眼里去—— “我们需要端木阳,是想利用他,将多方的矛盾,更深一步地引发出来,叶赫那拉家族需要端木阳,则是想利用他和端木齐抗衡——兔死狗烹,叶赫那拉家族,不会是端木阳的永远的后盾,而端木阳,也不会甘心于永远做叶赫那拉家族的棋子。所以,追根结底,这暂时的平衡,总是会被打破的,现在,只是看这即将被打破的平衡,由哪里崩溃而已——” 落殊望着星野笼罩的天空,忽然之间,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如幽灵。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倾诉一般地喃喃说道: “这一片土地,即将被血色掩盖,而我们,将在这一片充满血和火的土地上,将本来属于我们的一切,统统都拿回来——” “这里,本来是属于我们的……所以,我们一定要拿回来,然后,拥有它,从日出,一直到日落——” 身后的少年,一如既往地沉默着,犹如这满街的冰雪。 落殊望着这暗色充盈大地的京城,轻轻地吁了口气。 这是落殊自幼起,就接受的教导,这一片土地,是属于他们东羊家的,所以,他们必定要从端木家的手上抢过来,然后,拥有他,从日出,直到日落…… “对了,那措最近,有什么动静没有?还有太师那里,可传出了什么消息?” 落殊的话问话,似是漫不经心,可是,任谁,都听得出来,落殊对于那措的动向的关心,以及他的下一步的紧张的预测—— 身后的少年,微微地躬下身去,将手放在自己的手心,然后,低声答道: “回公子的话,太师的一方,已经开始积极地搜罗证据,想要弹劾端木阳,并希望端木术能将端木阳绳之以法……” 少年的声音,在这冰雪之中,淡淡地消散开来,如同汀上水花。 “哦……” 听了少年的话,落殊微微地哂了一哂。 太师现在就已经开始想急于将端木阳扳倒了吗?那么,在这一次端木术宣了太子端木齐之后,太师会不会觉得,自己已经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呢?他是不是真的笃定,端木术先见太子,就是意在回护太子,那么,这一次的顶罪羊,就只能是端木阳呢? 落殊只能说,这事情,并非一定如此—— 端木阳回京,一路之上,九死一生。可是,几乎每一次,在最后的关头上,端木阳都可以反戈一击,绝地回生。 落殊知道,就单单凭这一点,就可以看出,端木阳是一个如此可怕的人物,而太师的这一招,对于端木阳来说,又很可能会是一场无用的闹剧—— 可是,落殊知道,太师,却是不得不如此做的。 不说其他,单单是看那措和端木阳结盟的这一点,就足以令到太师等人,开始人人自危。所以,对付端木阳,早已成了当务之急—— 目下,对于落殊来说,他最为关注的,不是端木术,而恰巧是那措,还有太师的这两股力量—— 那是在朝堂之上,十足的对立的力量—— 一文一武,一泰斗,一功臣,而今的他们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无息的较量,而落殊则一直地旁观,他在推波助澜的同时,非常有兴趣地知道,那措和太师之间,会是孰胜孰劣。 而在这后宫之中,则是人人认为,禧贵妃已经失势,所以,渐渐地不再构成威胁,可是,却只有落殊知道,那个向来不甘心屈居于人下的禧贵妃,其实已经在暗地里开始磨牙,甚至,她开始了张牙舞爪地伸出尖利的爪子,想要将自己的敌人,全部都统统撕碎—— 禧贵妃之于皇后,甚至是太子,那措之于太师,还有就是端木阳,端木齐,甚至是端木玉之间的矛盾,都开始渐渐地开始激进,甚至慢慢地渐趋于白热化的程度。 在端木阳的眼里,端木齐还不能死,端木齐只要一死,端木阳在叶赫那拉家族的眼里,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而在端木齐的眼里,却是恨不得端木阳死无葬身之地,唯有如此,他的太子之位,才可以高枕无忧。 端木玉渴望着可以和端木阳放手一搏,以打败这个在端木玉的心里的神话—— 端木星正在暗中纠结势力,想要在端木阳和端木齐蚌鹤相争之后,渔翁得利。那措的重心,就放在太师的身上,因为,那措知道,只要太师不动,那么,朝堂之上,就还是一片的安宁,可是,而今太师开始搜集端木阳证据,这对于那措来说,不啻是一种挑战,所以,对于那措来说,也必将采取相应的行动,在最大程度打击太子端木齐之后,对于太师也要造成灭顶之灾—— 而落殊现在,正在严密地掌握着各方的动向,想预先地知道,这些个矛盾的爆发点,究竟会在哪里—— “那么……端木玉哪里呢?” 落殊顿了一下,终于开口问了句。 要知道,自己端木阳归来前夕,那个少年的六皇子端木玉,就越发地沉默起来,至到现在,都甚少看到、或者是听到他有什么动作,要知道,端木玉是个不甘心落后的人,所以,落殊相信,这短暂的沉默里所蕴藏着的,一定是一个更大的暴发——只是,落殊暂时还不知道,这个暴发的点,在哪里而已—— 端木玉的心里,只认端木阳是自己的对手。更何况,在端木阳归来之前,端木玉曾经对叶赫那拉家族示好,希望可以代替端木灼的位子。可惜的是,却被那措婉拒了。所以,而今的端木玉,对于端木阳的恨,应该是更加的深了一层而已—— 312——伤羊和仙羊 312——伤羊和仙羊 所以,落殊有理由相信,这个端木玉,不动则已,一动之下,就足以令所有的人,侧目而视…… “端木阳依旧保持沉默,这几日里,他只是和阿雪郡主一起到处赏雪,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 身后的少年,叫做落湛,他所掌管的,是落家的所有的情报体系。随着更多的事实浮出水面,慢慢的,落湛开始将所有的情报,向落殊做一一的汇报,然后,再将落殊的指示,一步一步地下达到落家子弟的手里,由那些守在各们岗位上的落家子弟,贯彻落实。 不得不说,落湛其实是继落殊之后,在落家里,又一个新崛起的少年,他少年沉默,虽然伴随在落殊的身边。可是,在外人的眼里面,这个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充其量,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僮而已。 可是,就是这个小僮一般的男子,却掌握着被人称为“血管”的情报脉络。 落殊微微地叹了口气。 第一,要知道,端木玉在众人的眼里,是处于劣势的。他没有三皇子端木阳那样的庞大的后盾。第二,他没有太子端木灼的至亲的支持。那个自小就失去了母妃的六皇子,在大多数的时间,给大家的感觉,是沉默的,也是内敛的。可是,也只有落殊这样的人才知道,那个年轻的六皇子的心里,究竟埋着多少的仇恨,又究竟潜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野心—— 这些,并没有人知道。 可是,只有落殊知道,那个少年温和的六皇子,那个从来不轻易在人前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表情的六皇子,其实是有着多少的算计,还有着多少的野心的——而今,也只有他,才能沉得住气来,才能开始将自己的爪牙潜藏起来,然后,等待着蚌鹤相争,渔翁得利。 而六皇子,其实并没有那些人所说的那样的不堪。 最起码,没有了叶赫那拉家族的支持,端木玉不需要日日夜夜地担心,不需要时时刻刻地担心自己终究会成为兔死狗烹里的那只白兔。 没有了皇后一党的支持,最起码,也少了令对手兴师动众的资本,最起码,端木玉,无论什么时候,都可以轻装上阵,都可以单刀直入,而不需要担心这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牵制—— 少年皇子,其实是个最令人忽略的年纪。而对于端木玉来说,无论多么长久的等待,他总有机会,在别人的身后,发出致命的一击。 落殊轻轻地晃了晃脑袋。他望着这漆黑一团的夜,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落湛,你可有想过,我们总有一天,会在这一片蓝天之下,自由自在地呼吸?” 是啊,在蓝天之下,在这宫殿之中,他们东羊家,总可以将他们原本的一切,原封不动的拿回来,然后,将这片天下,交给姓东羊的子弟。 就好象数十年之前,端木家族,从他们东羊家族的手上,夺去了这片土地的时候一样。 而这一次的血的盛宴,血流成河的壮观,将会是为了他们东羊家,举千古的荣耀。 而那一天,就快到了—— “少主……” 落湛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他望着落殊,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看到的,或者说是想到的事情,一一地说出来—— 落殊的眸光,依旧停留在天上,他望着天际淡然的星痕,静静地望着那代表着武功的昭明,还有代表文治的文曲,显然的,并没有认真地听落湛的话。 可是,落殊知道,落湛并不是一个轻易地打搅自己的人,而他想说的话,通常都会有他想要说的价值。于是,落殊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算是准许了落湛的话。 “最近,我们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那就是,在端木皇朝的皇陵周围,我们发现了一些动物的尸体……” 落殊又淡淡地“哦”了一声。 很显然的,这并不是落湛想要说明的内容,毕竟,在落湛的心里,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他还是会识得分的,最重要的是,在落湛的眼里,他面对的是落殊,那么,他就会更加地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事无机密不报,事不不可不禀,是落湛的一向的原则—— “而那些动物,有雪狼,有猴子,甚至……” 落湛的语气,明显地滞了一滞,然后,他用力地吞了一下口水,这才说道: “而其中,竟然有一头狮子……” 落殊蓦地地转过了头去,他望着落湛,一向温和的眸子里,迸发刺眼的光彩——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属下是说,这些动物之中,有雪狼,有猴子,竟然有一头狮子——而这些动物的伤口,都有些奇怪,只在大动脉处,有一处伤口。而它们的血,竟然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落殊的眸子里的光,渐渐地变得黯淡,他没有再去看落湛,只是将眸光再一次地投向了无边的星野。 落殊发现,那代表着帝星的天和,色泽暗淡,没有一丝的光彩,而围绕在它身边的几颗星矢,却是耀眼明亮,不想上下。 再远处,有一颗大大的星矢,被一片淡淡的血色,团团地笼罩着,正围绕着那一群大大小小的星,视线有意无意地,指向了帝星天和。 落殊知道,围绕着帝星天和的那几颗,是代表了众皇子的星矢,可是,那较远的一颗,代表的,却是另外的一种力量——仙羊。 其实,在民间,鲜少人知道有一个传说,那就是,仙羊现,朝代换——大约九十年前,当东羊家族的皇朝渐趋覆灭的时候,天际,也曾经出现了这一颗星矢。这一颗星,第百年出现一次,第一次,持续十年,而它的每一次的出现,几乎都是伴随着杀戮,还有动乱的—— 所以,端木阳知道,这一颗被血色笼罩着的仙羊,就是他们东羊家的星矢。 可是,除此之外,再没有看到别的异状啊? 落殊怔怔地望着天际,却逐渐地,说不出话来—— 有的,原来,还是有的—— 天际,有浮动飘过,将那一片淹没在血色里的侧羊掩盖,而就在这时,东边,在最东的最东,却出现了一颗同样的泛着血色的星矢。 那粒星子,小而晶亮,宛若掉进了水里的晶石一般,正在这蓝色的天幕之上,熠熠闪烁。 那一粒星子,本来是并不起眼的。可是,当那一片云,将帝星天和和周围其他的星矢掩盖的时候,那粒血色的星子的光芒,竟然照亮了整个夜空—— 看到那粒星子,落殊定定地吁了口气—— 那是伤羊。 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天地万物如此,天上星矢,亦是如此。伤羊和仙羊,遥遥相望,可是,却是相生相克。如果说,仙羊伤帝星,那么,伤羊,则是仙羊的克星。 而且,从来仙羊动,伤羊则动,仙羊沉默,伤羊则黯淡无光。而今,伤羊星散发出如此逼人的光彩,可是在暗示着仙羊星座已动,而伤羊星,也即将闻风而动了么? 落殊怔怔地望着天际,却看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 要知道,这伤羊,并非指一颗星矢,他通常有两颗星并排组成,若星现于南,则代表这一代星矢所指,就是男子,可是,若是星矢向北,所指向的,则是女子—— 落殊不由地纳罕起来——女子? 那么,有哪两个女子,以女子之身,可以有本事、可以有能力,甚至是有气魄,可以保住这个岌岌可危的端木皇朝呢? 要知道,保家卫国,虽然不一定是男儿的事情,可是,若以一个女子之力,来保一朝之君,那么,无论如何,都是没有办法令人相信的—— 313——东羊落照 313——东羊落照 非但不会令人相信,也绝对不会令人接受。 要知道,东羊氏善于观星,早在没有称帝之前,就是整个旭国的观星世家。也就是在那一年,他们观测到仙羊起,伤羊弱,于是就一举而起,拿下了整个王朝。成就了东羊家的一番伟业。还这旭国的天下,有一个强盛至极的时代。 可是,天地万物,从来是盛极转衰,衰极转盛的。于是,在度过了一百多年的漫长统治之后,东羊家族,开始变得人才凋零起来,最后,终于为端木家所乘,夺去了东羊家的天下—— 本来,三十年过去了,五十年过去了,蜇伏在中原的东羊家,认为自己早已没有了任何机会。直到落家的上一任的长辈,那个伟大的观星者,观测出了在未来的三十年后,端木皇朝会有一个天翻地覆的变化,又或者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东羊家人的希望,才再一次地升了起来。 再加上东羊家人的,这两代以来,人才辈出,杰出之于落殊,优秀之如落照,再加上无数的落家子弟是如何的出类拔萃,这才又一次地引起了落家的争雄之心——可是,就在这个时间,与之地应的,却是两个女子么? 这又会是哪两个女子呢? 要知道,女子若是无权,女子若是无才,是不足以立天下的。可是,旭国的天下,又何时出了两个如此出类拔萃的女子呢? 而落殊的第一反应,就是先往皇室里面去想——要知道,在这天底下,率士之滨,莫非王土,率士之滨,莫非王臣……而这天下之大,莫过于皇权。只有拥有绝对的权势,才可以做出绝对的支配,那么,这个人,会是那个长年居于深宫之中,表面不问世事,其实却是将整个后宫,都握在手心里的,博尔古济氏——那个当朝的皇后,太子端木齐的生母么? 为人父母者,当然希望自己的子女可以登上人之巅峰,傲视人伦。可是,落殊只要细细一想,就会觉得,绝对没有可能—— 至于说这并不可能的原因呢——莫说皇后无谋,即便是有,根据落殊的长久以来的观察,那个向来喜欢在幕后策划一切的皇后,也不具备走出宫殿和人一争锋锐的能力。 可是,除了皇后,又会是谁呢? 禧贵妃? 落殊又微微地摇了摇头,那个因为丧子之痛的女了,那个早已被仇恨蒙住了心的女子,落殊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出如此的壮举的—— 那么,除了这两个女子,又会是谁呢? 落殊的脑子里,开始急速地转了起来。可是,在听到了落湛的这一番话的时候,他的所有的思绪,却开始戛然而止—— 出现在端木家族皇陵周围的动物的尸体? 雪狼? 狮子? 不得不说,冬天的野兽,是最凶猛的,食物的馈乏,天气的寒冷,再加上这天地之间,只有冰雪一片,莫说是雪狼,就是猴子,都不会多一只出来觅食。即便是有,也是绝对不容易被人猎取的—— 可是,却有人在端木家的皇陵之侧,接二连三的打到了猎物,并吸干了动物之血? 那么,又会是谁呢? 身边的风,更急地掠过落殊的衣衫,落殊望着遥远的天际,不禁地陷入了静静地深思之中—— 会是谁呢? 会是谁呢? 蓦然之间,脑子里灵光一闪,落殊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可能,他的身上的血,只差一点,就要凝滞了—— 那个人,会不会是落照? 乍一起起这种可能,落殊的衣背,忽然渗起了一抹的冷汗—— 不得不说,若真是落照的话,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要知道,那个落家的现掌门人落照,本就是一名奇女子。而她一生坎坷,在她的生命里,所关心的,既不是落家的前途,也不是落家的名声,而落照所有的、最关心的,则是那个被落殊以其他的名义派往了极北之地的落殇—— 落殇和落照并肩长大,自小就建立起了旁人无法理解的深情。而在落照的心里,整个世界加起来,也没有落殇的一条命重要—— 一念及此,落殊的手心,不觉地开始发抖起来——那么,落照。可是你么?可是你,为了落殇的性命,而不惜背叛整个落家,而不惜和苦心地栽培你的长老们分庭抗礼么? 那么,在你的心里,除了落殇之外,可还有更重要的人或者是事情? 而落殇,可就是你愿意成魔的所有的源起么? 落照,你知不知道,你的此举,将会将整个落家,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落殊站在这夜风之中,慢慢地闭了闭眸子: “落湛,落殇现在怎么样了……” “回少主的话,落殇奉命拦截袁烈,日前,曾经和袁烈一战,落殇受伤,生死不明……%” 落照,落殇—— 落殊忽然苦笑起来—— 落殇,想我千算万算,终是算漏了一样——落殇,真想不到,你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宁愿堕入魔道,都要保你一命的女子,落殇,你是何其的幸运…… “落湛,你命令落家子弟,去寻找落殇的下落,务必要将他活生生地带回来……” 若是找回了落殇,那么,落照会不会再一次地回头,会不会再一次地为了落家,而付出一切? 落照,你可知道,我志在复国,至于复国之后,无论是谁,只要是落家子弟,无论是谁登上那个位置,我都是甘之如饴的啊——那是因为,落照,你是否知道,你和我,曾经是一样的,我们都是拖着久病之身,在向自己的家族,奉献着最后的一点热…… 落照,你又是何苦…… “可是……” 落湛望着落殊瞬间苍白的脸,不明白少主为什么会在此时,关心起落殇的生死起来。要知道,长老们交待,落殇的生死,自然是由天命的,那么,至此,少主可是改变了心意么? “事情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了吧……那么,若是落殇死,早已被埋在冰雪之下,若是落殇生,自然会回来落家吧……” “算了,落湛,生死由命而已……” 一声轻轻地喟叹,由落殊的口里发出,那个向来踌躇满志的少主,就在这个瞬间,仿佛足足地老了十岁: “落湛,我们要赶去皇陵,再迟,我怕来不及了——” 是的,一定要阻止落照,一定要,若是再迟一步,怕真的,就来不及了…… 可是,有的事情,只晚了一步,便足足地晚了半生—— 当落殊和落湛一起,迅速地赶到端木家族的皇陵的时候,那个乘着夜色快速地潜行的身影,已经接近了端木阳的居所。 屋内的端木阳,正准备休息,听到奇异的声音,他不由地一惊,厉声喝道: “谁,是谁在那里……” 端木阳并没有看到人影,可是,他还是从那一闪而过的灯影里,还有就是那说不出的队冷的气息里,感觉到了,有什么,正在慢慢地向他靠近—— 黑暗之中,有什么静了一下,然后,有一个声音,几乎是漠然地答道: “三皇子殿下,别来无恙啊……” 乍一听到那个声音,在端木阳的心里,忽然浮出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暗自定了定神,冷冷地说道: “别藏头露尾的,出来——” “哈哈……” 充满讽刺的笑声,在整个空间响起。那笑声,有几分熟悉,可是,却带了更多的陌生的东西,而那声音,也不是在一处发出的,仿佛是一只在风中摇曳的风铃一般,忽东忽西,忽左忽右——就在端木阳全心戒备,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一抹白影,蓦地在灯下出现,端木阳暗自一动,惊回首,只看到桌子旁边的凳子上,正端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子。 314——一命换一命,你换不换? 314——一命换一命,你换不换? 幽暗的灯光下,仿佛是一片白色的云,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落了——端木阳蓦然回首之际,只在原先空荡荡的桌边,看到了一片的雪白。 那个女子,仿佛是被掩盖在轻雾里的风景,那个女子,雪白的长发飘落,仿佛白云升起。而她,白衣胜雪,五官如同冰雪雕刻出来的轮廓一般,有一种令人一触即碎的惊悚。 而她的苍白的肌肤,白色的长发,还有那一张雪白的,似笑非笑的,充满讥讽的脸……那种感觉,明明非常的陌生,可是,给人的感觉,又是特别的熟悉,仿佛是一个久不见的故人,正在久远的岁月长河里,静静地望着自己。 不得不说,那个如此奇特的女子,散发着的淡淡的光辉,令到整间屋子里,都在微微地发亮—— 乍一看到那个女子,端木阳首先就愣了一下,再一下。然后,他蓦地惊呼起来: “你是……” “是的,我是落照……” 落照坐在端木阳的对面,拿过端木阳的酒壶,持在手里,然后,又拿起一只新的杯子,从容不迫地帮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下去。然后,她侧过头来,望着端木阳,静静地说道: “怎么,我白了头发,三皇子殿下,竟然就不认得落照了么?” 落照的语气里,含着淡淡的讽刺。她望着端木阳,就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往昔一般—— 只可惜,那样的日子,就和这昨日的风,就和这逝去的岁月一样,再也没有办法回去了。 即便是能回得了过去,也没有办法回得了当初…… “不错,你就是落照……” 看到深夜前来的,竟然是以前的故人。说到底,落照和端木阳的渊源,可还真不少。虽然知道,落照绝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既然是故人,而且是合作过的,所以,端木阳便不再惊惧。 端木阳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拿起自己刚刚喝过的杯子,拿过早已温好的酒,也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喝了下去。然后,他定定地望着落照,淡然地说道: “落照,说到底,我们也有半年没有见了吧……” 自从落照跟了太子端木齐之后,端木阳和落照,便没有了半分的联系。半年的时光,转眼即逝,而两个人的际遇,再不是当初时的样子。 当日的落照,肩负着落家的兴衰,当日的端木阳,是一个如履薄冰的皇子。 而今,落照已经卸下了一身的责任,无官一身轻,虽然,再不能回到以前,可是,在她的心里,只要落殇安好,她便一切,都可以安好了—— 而端木阳,却在向着更高的目标开始努力,在夹缝里生存,然后,取其道而上,只求早一日可以到达那个巅峰的位置—— 处在落照的位置,,如果说是无官一身轻的话,那么,处在端木阳的位置,以前的那个对于什么都没有所谓的三皇子殿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更加小心翼翼,时刻都在提防着别人的过气的王爷。 而且,这个皇子,还是受着叶赫那拉牵制的…… 端木阳慢慢地喝下了半杯的酒,然后,又将刚刚温好的酒,倒进了壶里。 冬天的天气,可以算是寒冷,这酒,才刚刚温好,转眼之间,就已经冷了。虽然,红泥小炉,对酒当歌的日子,人人都向往。可是,对于端木阳来说,单单是生存,就耗尽了他的所有的心力。所以,对于其他的东西,他倒真的是没有力气去理了…… 于是,看到神情闲适,迟迟地不入主题的落照,端木阳便有些沉不住气了—— 要知道,速战速决,是他现在的原则,特别对方是故人,而且,曾经的合作伙伴,所以,对于端木阳就开门见山了—— “落照,这么久的时间未见,你可真是完全变了样子,相信若是易地而处,本殿一定认你不得。可是,即便是这样,本殿也并不认为,你是一个有闲情和本殿叙旧的人,所以,这三更半夜前来,也不只是来探访故人的,要知道,而今,你我身在京城,不比旧日王府,所以,说吧,有什么事情,是本殿可以帮得上的?” 而今的落照的身上,有一种相当古怪的气息,这一点,在端木阳乍一看到落照的时候,就感觉到了。 可是,落照的身上,为什么会有这种气息,端木阳,却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在落照的面前,他只要实话实说而已,就足够了。所以,对于落照,端木阳的语气,虽然中肯,可是,却也还是带着十二分的冷意的。 若要合作,就得拿出合作的诚意,若是要求人,那么,就得拿出求人的代价—— “半年不见,三皇子殿下一如当初……” 望着如此急切的端木阳,落照不紧不慢地喝下了杯中酒。然后,才淡淡地说道: “可是,这样的性格,落照喜欢……”落照望着端木阳,微微一笑,仿佛冰雪绽开——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落照今日来,是有求于三皇子殿下……” 看到端木阳微微愣了一下,落照的眸子里,慢慢地流露出一抹淡淡的流光。然后,他慢慢地说道: “当然了,求人,就得有求人的资本。所以,在三皇子殿下答应了落照的要求之后,落照自愿奉上同等的代价……” “有求于本殿?” 端木阳望着落照,摇头: “落照。本殿不以为,今日的本殿,还有什么,是可以令你利用的……又或者说,今日的本殿,人在京城,就仿佛是龙游浅水,而且处处受制,所以,不得不说,本殿,虽然有心,可是,却无力,事实上,真并不能帮你什么……” “你能……有求于人,当然得知道那人的能力——” 落照再一次替自己将酒倒满。她望着端木阳,微笑: “若是三殿下做不到,那么,落照也不会上门,当然了,所以,三殿下虽然是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可是,落照也可以告诉三殿下,这件事,也只有三殿下,才可以做得到……” 是的,而今落家子弟,遍布天下,也只有三皇子端木阳的身边,是最干净的,最干净,并不是端木阳的手下,没有落家的弟子,恰恰因为,端木阳手下无人,所以,才不存在有落家弟子的潜伏…… 端木阳呆了一下。他望着落照,很显然的,并没有明白落照的真实的意思。 大家都是聪明剔透的人,所以,一个眼神之下,都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端木阳望着落照,点头: “好吧,既然落照你看得起本殿,那么,不妨讲来听下,你要本殿做的,是什么。而你能给本殿的,又是什么……” “很简单——” 落照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她望着端木阳,笑道: “落照要三皇子殿下帮助落照保护一个人的周全,作为回报,落照会献出自己全部的力量……” “保一个人的周全……” 端木阳微微地摇了摇头: “落照,其实,说句坦白的话,本殿现在自身难保——” 端木阳当然知道落照的能力,并希望得到落照的帮助,可是,端木阳更加知道,和落照的能力对等的人命,一定不会简单。所以,虽然很想,可是,端木阳还是摇头。 因为,他并不认为,就连而今的落照,都保不了的人,他这个自身尚且自顾不暇的人,能保得了…… “我说的,是落殇。” 听到端木阳的拒绝,落照微微地笑了一下。 315——落照的力量 315——落照的力量 “三皇子殿下,我想让你明白的事,而今的落照,不是为了太子殿下,不是为了落家,而单单只是为了自己——落照要三皇子殿下保护的,并不是什么敏感的人物,他只是落照这一辈子最关心的人——虽然,利用是互惠互利,可是,落照愿意相信三皇子殿下的人品,然后,将这个人,交给三皇子殿下保护,一直到他完全地康复……” 端木阳想了一下,虽然诧异,却没有再一次地询问。 他点了点头: “可是,落照,我需要知道,你要本殿保护的,究竟是谁……他又是因何受伤……” 端木阳看到,落照的眸子,微微地黯了一下,她望着端木阳,叹了口气: “他叫落殇,对于我来说,是亲人——他受伤了,伤在袁烈的手下……” “袁烈……” 不知道想到什么,端木阳忽然一惊而起,可是,很快的,他又垂下了头。而今的他,已经不是封地之主,也不需要担心有谁,想要巅覆自己的国家,所以,是袁烈如何,不是袁烈,又如何? 端木阳不问东,落照也没有再说下去。她只是望着端木阳: “落殇他伤得很重,我用尽了办法,却救不了他。于是,我就想到了你……” “于是,我知道了……” 端木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想到我和袁烈,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想我来救他……” 那个他,一定是落照心里最重要的人,若非如此,落照也不需要如此的来求自己。端木阳知道,落照同样是一个心气极高的人,不要说是求人,就连说一句软话,都是罕见,而今,落照的态度,端木阳倒是信了八分。 想了想,端木阳说道: “那么,你能告诉我,落殇他,是在什么地方伤的吗?他为什么,会和……袁烈,打了起来……” “是在极北之地,袁烈离开了雪山,被奉命前去堵截的落殇捉到了,然后,一场恶战之后,落殇不支,恰巧为我所救……” 落照的话,尽量地说得平淡,可是,却也只有她才知道,当时的当时,又是多么的惊险,而当日的落殇,又是如此的惨烈。 庆幸的是,落照终于赶到了,在救下了落殇之后,就赶回了京城—— 落殇的命,是救了回来,可是,他的伤,落照却是真心的治不好,落照知道,端木阳曾经师从陶心然。陶心然的武功,或者并不是天下无敌。可是,她的诸多医学方面的理该,以及方法,却是独树一帜。 所以,落照希望,端木阳能救下落殇…… “好吧,我只能说,我尽力……” 端木阳终于答应了。 要知道,当日里,唐方善毒而且善医。所以,其他的几个,也同时耳濡目染不少。再加是陶心然学的极杂,通常不以常理治病,这一点,也影响了端木阳。所以,对于端木阳来说,若落殇真的是伤在袁烈的手下的话,那么,他医治的把握,倒真还有几分…… “那就谢谢三皇子殿下了……” 落照对着端木阳,诚心诚意地拜了下去。为了这个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落照不惜低下了高贵的头,对端木阳,表示真心的谢意。 端木阳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望着落照: “落照,你刚刚说,愿意为了落殇,而献出自己的力量——那么,这个限期,一定是在落殇好之前吧……” 要知道,若是落殇的伤极重的话,也就是三两个月的事情,落殇一好,几乎天下无敌,到了那时,落照哪里还需要替自己卖命呢…… 而端木阳,也在丑话说到了头里。因为在未来,或者说是未来的未来,他需要落照这样,既了解他,又了解太子,甚至是了解整个局势的智者。所以,若真落照不可能为了他而献出一切的力量,端木阳也希望,将落照的力量,用在刀刃上。 好象早就料到端木阳会有些一问。落照微微地笑了一下。 “是的,我为三皇子殿下献上我的力量,只在落殇痊愈之前,若是落殇痊愈,我便会和他远远地离开这里,隐居雪山之侧,再不过问世事——” 落照利用上古的魔法,使自己的气血倒流,也使她的身体里,具有了魔性,所以,而今的落照,可以算得上半人半魔。在正常的情况之下,人性,会多于魔性,可是,在异常的情况之下,魔性苏醒,人性就会被压抑,到了那时,落照就会变成一个依靠吸血维生的魔…… 落照的生命,本来已经到了尽头。可是,就因为放心不下落殇,所以,她才选择成魔,以求守护自己最想要守护的。而今的落照,可以说是已经超出了人力的极限,也可以说是十分的危险。而她,也一直地在找克制之法,想要抑制自己身上的魔性。 此将救落殇而归。落照这才发现,在冬天,或者是最最寒冷的地方,她身上的魔性,发作的时间,就非常的少,所以,对于落照来说,若是落殇痊愈的话,她就想带着落殇却往极北之地,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落照同样知道,这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端木阳帮了她,那么,就一定会索要相同的,又或者是更大的代价。所以,落照就希望端木阳能将一切都讲清楚,然后,一了百了…… 端木阳望着落照,淡淡地说道: “现在的你,是不是体质和常人不同?” 落照点了点头: “是的。” 端木阳微微地沉吟了一下,而今的落照,能力超出常人,这些,端木阳都是知道的,所以,若是要留落照在身边,也是绝无可能的。可是,放弃了落照,又或者说,在落照离开了之后,成了别人的帮手,端木阳会后悔莫及。所以,他想了又想,最终才说道: “这样吧,落照,我不怕告诉你,我很需要你的力量,可是,你又不能在我的身边长处久待,所以,我想告诉你的是,我救起了落殇,做为回报,未来,你要帮我做成一件事——” “只一件吗?” 落照望着端木阳,虽然知道,端木阳让自己做的事情,一定不会简单,可是,她更加惊奇于端木阳对自己的宽容。 要知道,以落照现在的能力,就算是要取端木术的脑袋瓜子,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是,端木阳,只让落照帮他做一件事…… 端木阳点头,他望磁卡落照,说道: “是的,我只让你帮我做一件事……可是,你知道的,这件事情,绝对不会简单……” 落照微微地笑了一笑。 这天下间的事情,岂有难和容易之分么? 难,如何?容易,又如何呢? “我会救落殇……” 端木阳想了想,然后,这才看向了落照: “说实话,落照,你是不是会觉得,在冰雪天气里,人就舒服一点……” 看到落照,再根据端木阳自己的情报,端木阳当然知道,落照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并不说透,只是旁敲侧击地问道…… “是的,我使用落家的上古秘方,已经成魔——” 落照相当的坦白,她望着端木阳,说道: “要靠血维生,我一直在找解救的方法,这一次,在前往极北之地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克制我身上的魔性的最好的方法,就是寒冷……” 落照一边说,一边笑道: “所以,我想寒冷,可以克制我身上的魔性,我才想着要去极北之地……” 316——生命里最珍贵的 316——生命里最珍贵的 是啊,落照的生命之中,所有的珍贵,都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失去了。而今的她,两手倥偬,却一无所有。所以,她极想伸手,用尽全力去握住自己仅有的,那,也就是落殇…… 只要落殇还在,落照的所有的牺牲,就不会白费。只要落殇还在,落照的生活,就有了目标,哪怕是成魔,哪怕是堕入无间的地狱。这也是在落照的极有限的一生里,唯一的,为自己活的一次,唯一的,为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的一次。 不是荣辱,不是家族的得失,甚至,也不是所谓的使命和宿命,有的,只是单纯地想要一个人活着,有的,只是想和一个人相守到天长地久的强烈的愿望。 生命在消失,岁月也在消失,所有的,正在失去,和已经失去的东西,将我们的生命填补了太多的失落,所以,我们都想伸出手去,握住我的们的手心里,仅仅剩下的—— 而落照,没有了落家,没有了健康,甚至,她没有了正常的生活,可是,她只想留住她所仅有的,她想留住落殇—— 那已经是落照的仅有—— 所以,在落殇受到了那样的挫折之后,在落殇几乎失去了性命之间,落照没有怨恨,没有不满,残缺的生命,自然会有残缺的意义,于是,落照知道,折了羽的天使,被敛去了锋芒的英雄,那么,生活里,才会因为那些平凡的东西,而充实—— 落殇断尽了筋脉,落殇失去了所有的武功,那么,这时的落殇,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而落照更想做一个平凡的女人,他们,才可能会有平凡的生活—— 所以,落照想离开这喧嚣的尘世,想要去极北之地那一片净土。在那里,就只有她和落殇。 听了落照的话,端木阳忽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是的,落照野心尽失,落殇没有了武功,那样的两个人,倒真可以相濡以沫,共度人生了…… 虽然,这个世间,永远没有我们所想像的那么美好,虽然,这个世间,我们永远的得少过失,可是,只要有一个人,一直地陪伴着我们自己,只有在那么一个人,愿意不离不弃地支持我们,那么,我们的生命,从此丰满,我们的生命,从此没有遗憾—— 端木阳微微地扬了扬眉。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 曾经,他也怀着这样的简单的愿望。想要和那个人,过平凡的生活。可是,那个人的心里,原来是没有他的,所有的想法,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那个时候,那个人舍弃了他,从来没有关注过自己究竟付出过多少,也没有停下脚步,看过自己的心。 如今,自己一步一步地,被逼着走到了这个位置,想必那个女子,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吧。其实,即便是知道,又能怎么样呢?要知道,对于那个女子来说,自己在她的心里,既不是排第一,也不是排第二,或者是第三、第四吧,又或者说,是排在不知道何处的五、六、七、八吧。 想了想,端木玉忽然苦笑起来。 他的这一生,生在皇室,他的这一生,都是身不由己。可是,他却希望能有自由的生活,他却希望,自己的一生,能和心爱的人,无忧无虑地生活。 对于那样的人,虽然是端木阳这样的满心权欲的人,也会选择敬佩—— 于是,端木阳望向了落照,定定地说道: “怎样?一件事,我救落殇,而你,只需要在适当的时候,帮我做一件事——” 端木阳望着落照,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从来不会让一个不具备任何能力的人,去完成他能力之外的事情。同样的,我对于有能力的人,我也绝对不会吝啬给他更艰巨的任务——” “好吧,就一件事——” 落照忽然笑了起来,犹如明月照芙渠—— 其实,她怎么会想不到呢?难度和数量,从来都是对等的,而端木阳这样的人,什么不多,为之效命的人多,想要攀上他的关系的人多。寻常的人才,根本就是多如过江之鲫。 可是,落照更加知道,有的时候,并不在人多,而在于奇招迭出,而在于,出奇制胜。 所以,所谓的绝杀,绝招,对于端木阳这样的志在天下的人来产,只有一次,也就够了—— 再者,相信以端木阳的智慧,若是知道了落照的弱点,那么,若想要落照帮他办事,不论是一件,还是一百件,不都是轻易而举? 微微地摇了摇头,想到自己竟然替端木阳担心,实在可以说是杞人忧天啊…… 皇子的手段,端木阳的野心,这一切的一切,落照都知道,自己一旦和端木阳扯上了关系,那么,就必定再拉不开干系了。可是,落照毕竟是落照,也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威胁的人,所以,她既然选择了对端木阳坦白,那么,也就是说,她已经准备好了,作了所有的后续准备—— 没有人能威胁得了落照,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极北之地,极北之地……” 端木阳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神情之间,慢慢地现出几分说不出的恍惚出来。 极北之地? 端木阳记得,陶心然也是在极北之地的。那里,有小唐,有诸葛亮英武,有袁烈,就是没有他的影子—— 端木阳记得,他得到的情报是,陶心然已经找到了小唐,而且,她就陪着小唐,正在极北之地,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袁烈去找陶心然的事情,端木阳也是知道的,只是,端木阳不知道的是,那个一心想要得到陶心然的袁烈,这一次,是不是又和以往的数次一样,铩羽而归呢? 端木阳再也没有听说过关于陶心然的消息—— 极北之地,极北之地…… 端木阳曾经听说过,那里,是一片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天地,在那天山之外,有一个叫做世外桃源的地方。只有有缘分的人,才可以到达—— 可是,无论什么时候,端木阳还从来没有听过,有人到达过那个地方的。又或者说,那个地方,只是存在于别人的梦里,只是存在于别人的传说里吧。 希望,虽然缥缈,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个人,依靠着希望生活?没有了希望的日子,就仿佛是没有了颜色的这个世界,所有的生气,还有激情,都会全部地消失—— 正如端木阳,到了这时,他的心里,依然还有着希望,依然的,他还保留着自己所有的,可以保留的东西——对那个女子的爱…… 端木阳相信,总有一天,他还会回到那个女子的身边,总有一天,他还是会和那个女子一起,踏过这明月秋风,淌过这溪流长河。 就因为有希望,所以,到了而今,端木阳还可以对着所有的一切,继续努力…… “极北之地……” 听了端木阳的低语,落照也微微地笑了起来—— 是的,那个地方,漫天冰雪,四季极冷,可是,也只有那个地方,才可以称之为“净土”吧? 也只有在那里,才可以躲开尘世的喧嚣,才可以令到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烦忧,都没有办法,再一次打扰吧? “你真决定了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端木阳忽然突兀地问了一句。 虽然,端木阳不得不说,这还真是个好地方。好办法,可是,据端木阳知道,其实,落照大可不必如此的…… 那是因为,在这个世上,虽然,大多的寒气,都是由冰雪而来,可是,最起码,在这个旭国,在这个旭国的后宫里,有一样东西,它的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寒气,是足以和冰雪的寒气,媲美的…… 317——端木家的皇陵 317——端木家的皇陵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去处么?” 落照淡淡地笑,不问反答。 是的,冰雪的寒气,向来只有极北之地,才是长年都气候异常的,若是在别处,莫说是旭国,就算是加上凌国,也是同样的,没有这样极好的地方的吧? 可是,落照知道,端木阳不是一个信口开河的人,而他,显然的,并不是一个轻易地多话的人。再看看端木阳的眸子里,所闪出的奇异的光,落照知道,端木阳,必定是有什么东西,想要提醒她的…… “若只取冰雪的寒气,我知道有一样东西,其实是可以代替极北之地的……” 端木阳望着落照,他望着落照的眸子里那一抹瞬间即逝的希望的光,淡淡地一哂,地说道: “我知道,在父皇的后宫里,有一把千年玄冰制成的长剑。那把剑,一直被我父皇藏匿在帝冢里,三十年没有开鞘。人只要一走近,就会觉得寒气逼人。所以,我觉得,若是你能得到那把剑的话,说不定,就真不用去极北之地了……” 端木阳的眸子,是深黑色的,而他的神情,则一直地淡淡的,有一丝被强自压抑的锋芒,正从他的眼眸的深处,慢慢地流泻,出来。 落照的眉色,轻轻地动了一动。 不得不说,这实在算是一个好的建议。 第一,落照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端木家的皇陵,第二,落照自然知道,端木阳这个建议的最深的想法…… 可是,眼前的困难,无论如何,都是摆在眼前的,而落照,明显的,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时间,再去分辨眼前的这一条路,除了目的,还有什么别的被人隐藏在胜利之后的东西。 可是,落照更渴望自己能够按照落殇的愿望生活,能好好地,在这片草原的任何一个角落里,好好地活下去。 有时候,失去过的人,才会真正懂得珍惜平凡。 “那一把剑,就在皇陵里?” 落照望着端木阳,忽然失笑了: “三皇子殿下,你确定,这个世上,真有这个东西么?” 要知道,皇陵,可是落照住了好久的地方,里面,几乎被她走了个大半,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发现过什么寒泉之类的东西。至于什么玄冰制成的长剑,那么,落照就真的不知道了。或者有,或者没有。这些,又有谁知道呢? 当然,落照住在了端木阳家的皇陵里,这些事情,是不能让端木阳知道的。所以,在这个时候,落照除了问端木阳之外,倒也没有别的话,可以令端木阳说出最真的想法—— 这个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所以,端木阳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自己认为不应该帮助的人…… 若非有利可图,他必定敬而远之。 “是的,是在皇陵之中……” 端木阳望着落照,点头: “我敢肯定,当年先皇入葬,那把玄冰制成的长剑,就随着先帝进了陵墓,而今,再没有人看到过——” “哦……” 落照想了想,又问道: “那么,你具体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要知道,帝王家的皇陵,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对于落照来说,在什么位置,或者说是自己并未到达的地方,也并不出奇。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 一直和落照,用“我”的这个第一人称交谈着,端木阳的脸上折诚意,是显而易见的。他望着落照,摇头: “皇陵,除了下一任的天子之外,其他的人,是绝对不允许随便地进去的……” 落照淡淡地“哦”了一声。 端木阳说的,倒也是实话。要知道,当年建皇陵的人,都在封皇陵的时候,随着先皇殉葬了。所以,而今还活在这个世上的,知道皇陵内幕的人,也是的确不多。 “可是,我却可以带你去……” 端木阳望着落照,眸子里的光,微微地闪动着,他说道: “要知道,想进皇陵,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若是有本王的帮助,那么,必定会容易许多……” 落照静静地“哦”了一句。她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是的,正如端木阳所说,有端木阳带着她进去皇陵,自然会是事半功倍。可是,若是没有和切身利益相关的事情,端木阳一个堂堂正正的皇子,是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对于自己的帮助,未必一定很大的人,作出任何的牺牲的。所以,落照知道,端木阳想进皇陵,一定是有其他的企图的…… 可是,无论端木阳有着什么样的企图,那么,对于落照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关系的。所以,她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望着端木阳: “这件事,就算是这么定了……那么,就请三皇子殿下,看看落殇去吧,要知道,他的伤势,真的不允许轻视啊……” 落照一边说着,一边现出说不出的忧色出来。 是的,如果说,就连落照都没有办法治好的伤,那样的严重的程度,自然是令人想像得到的。 看到落照不再追问,端木阳也微微地点了一下头。他说道: “是的,现在,要看看落殇要紧,毕竟,他的伤究竟怎样,我是否有把握可以医治,这都是未可知的事情,所以,我们现在,去吧……” 端木阳望着落照,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到端木阳的手势,落照忽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不用麻烦三皇子殿下移步了,落殇,我已经带来了……” 看到端木阳的诧异的眼神,落照微微一笑,拉开了端木阳的身后的房间的门。只见端木阳的床上,正端端正正地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子。 那个男子,显然是被照料得极好的缘故,虽然,脸色很是难看,可是,他的身上,却一一尘不染,非常的干净,更重要的是,那个男子,脸色虽然苍白。可是,却依旧保持着应该有的生气。显然的,是有人不断地在给他输送真气,所以,虽然有伤,可是,他的身上,依旧看不出受伤者的颓废灰黄的气息。端木阳望着落照,微微地点头: “看得出来,你真的很在乎他……” 是的,没有一个人,能将一个病人,几乎是从千里之外带回来,还要时时地输送真气给他—— 端木阳看出来了,若不是落照这样的一个懂得医理的高手在侧,那么,这个落殇,就算是有三条命,都已经送到路上了…… 落照却没有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三皇子殿下,这,已经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端木阳的脸色微微地变了一变,却没有说话。 要知道,“亲人”的真正的意义,对于落照,对于端木阳这样的人来说,不代表血脉,不代表亲情,代表的,就是一生的依靠,还有,就是那种心的共鸣——那是一个不问代价,不问成败的,只是一心为你的人…… 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意义的亲人。那样的人,才是真正有值得你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所以,落照才说,落殇是她唯一的亲人—— 是的,举落家之众,数落家血脉,就只有落殇,才是落照的亲人,才是她愿意用生命去守护,愿意用一切来交换的,亲人…… “你还有一个亲人,实在是值得庆幸……” 正在帮落殇把脉的端木阳望着落照,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道: “那是因为,其实,我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落照并不意外地点了点头,然后,和端木阳相视之下,都不约而同地苦笑起来—— 是啊,在这个世上,又有谁,是可以称之为亲人的呢 318——落殇的伤 318——落殇的伤 “好吧,落照,我这样对你说吧,落殇的伤,我没有二十分的把握。可是,若要试一试,也没有什么不可的。” 端木阳望着落照,微微地皱了皱好看的眉,说道: “可是,我需要一些东西——” “我去找来……” 落照极其迅速地答着端木阳的话,毫不犹豫: “无论你需要什么,我都会找来给你……” “好吧,我需要的东西,我会死一张单给你——” 在落照没有办法看到的角落,端木阳轻轻地吁了口气—— “灵心草,丹心素,七彩灵芝——” 一张列举了十来样东西的单据,从端木阳的手下清清楚楚地写了出来,他再检查了一遍,然后,交到了落照的手里: “要尽快……” “嗯——”落照望着端木阳给她的那张单据,一边看,一边点头: “两天,你给我两天的时间,我势必会赶回来——” “好吧,就两天。” 端木阳望着落殇,回过头来,似是有些无心地对落照说道: “落殇他的伤,也实在不能再拖了……” 落照抿紧了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单据。 灵心草,是一种长在极寒之地的草,祛毒,清心智,对于作品,也有着极好的治愈能力。而素心丹,则是用来接骨的丹药,这些,落照只要搭眼一看,就明白了。可是,她有些不明白的是,这最后的两味药,究竟有什么用处。 那两味药,其中的一叶是天仙子,再一味,就是伤羊。 这两味药,都和治愈内伤无关,相反的是,还有着破坏身体机能的作用,所以,落照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端木阳的单子里,会有这两叶药的。 可是,落照却没有追问下去。事实上,对于落照来说,只要能治好落殇的伤,这比整个世界加起来,都更加的有意义—— “好吧,就两天时间……我会赶回来。这两天,就烦请你照顾落殇了……” 将视线投向落殇的时候,落照的眸光,变得柔和起来,她望着端木阳,淡淡一笑: “那么,我去了……” 端木阳点了点头。 要知道,对于端木阳来说,照顾一个落殇,并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他最在乎的,却是落照是否真的能将这些药,全部都拿回来。 要知道,其中的两味药,并不是用在落殇的伤上的,而是端木阳,另有他用—— 端木阳当然有的是能力,时间,还有机会得到这些草药。可是,他更加知道,若是由落照去取这些草药的话,那么,就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那么,端木阳的某些不想为外人知道的目的,也达到了。 而端木阳,虽然答应了落照的条件,可是,却并不忘记,在最后的时刻,还在利用落照—— 端木阳轻轻地吁了口气,然后,将有些复杂的眸光,望向了床上的落殇。 落殇所受的伤,非常的重,可是,端木阳更知道,这些,还不足以危机到落殇的生命。而端木阳对于落殇的伤,也并非是束手无策。只不过,端木阳需要投注更多的心力,落殇需要更长的时间来休养,也就是了。 端木阳的手,静静地按在落殇的脉腕上。感觉着落殇的不时地跳动着的心脉,感觉着手心下越来越虚弱的生命,端木阳的神色,慢慢地变得奇异起来。 落照令端木阳意外,可是,这个落殇,更加的令端木阳诧异。 原来,这个落殇,他的身体,有一种极强的恢复功能,即便是在睡熟之中,他的身体,也正在缓慢地恢复着,强烈的自我调节能力,正在将落殇的虚弱的身体保护着,想要达到一个最强盛的时期—— 端木阳想了想,他忽然伸指,在落殇的身上连点了几下,疾如闪电。奇怪的是,随着端木阳的指尖的收回。那个本来昏迷着的人,指尖动了一下,眼皮动了一下,再然后,他的手动了一下,他的脚动了一下,依此类推,过了不久,落殇就慢慢地醒了过来。 落殇轻轻地吐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一路上,他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有时候醒来,是在落照的背上,有时候醒来,是在疾驰的马车上,有时候醒来,他是在陌生人的蒙古包里…… 几乎第一次醒来,落殇都可以看到落照。而他,又会在落照的陪伴之下,再一次睡去。 和袁烈的一战,几乎耗尽了落殇的所有的力量,直到了现在,在落殇的心里,还有些说不出的虚脱之感。落殇相信,若不是落照的话,那么,他早已死在了袁烈的手下—— 可是,落殇并不后悔,也冻怨恨谁,甚至,当落照出现,替落殇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之后,落殇甚至拦住了落照意欲对袁烈所下的杀手。 那一瞬间,落照的眸子是血红的,她的整个人的身上,都带着嗜杀的,以及暴戾恣睢的阴郁气息。她一掌当着劈下,就要为落殇的伤,要袁烈付出最大的代价。 可是,落殇却在最后一刻,拦住了落照。 如果说,真还有对错之分的话,那么,这一次错的,是落殇自己,而罪不在袁烈,所以,落殇阻止落照去杀袁烈…… 当然了,落殇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在落殇的心里,可以令他在乎生死的人,也并不多。而袁烈,恰巧的,就并非其中之一。而落殇这样做,其实是有深意的。只不过,当日的落照,并不知道他的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也就是了…… 可是,而今的落殇,在醒来的时候,却意外地没有看到落照。他当然不知道,落照究竟去了哪里,事实上,自从自己受伤,落殇一直和落照寸步不离。而现在,左右环视之下,竟然没有看到落照,落殇的眸子里,蓦地闪过一抹失望。 不应该说的话,已经说了太多,最想说的那一句,还没有说出口。可是,落照竟然已经消失在眼前了么?甚至,她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你醒了?” 看到落殇醒来,端木阳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亮如湛水的眸子里,有着依稀的微弱温暖。 落殇醒了,那么,他就可以问更多的,有关于极北之地的东西,最起码,他可以知道那个女子的踪迹—— 落殇动了动唇,却只觉得干得厉害。于是,他勉强动了一下,再一下,最后,才发出沙哑的声音: “落照呢?” 端木阳微微地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落照的付出,并没有白费,最起码,面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落殇第一句问出来的,不是“我在哪里,”而是,“落照呢?” 又或者说,在落照和落殇彼此的心里,对方,是比他们,更加的重要的—— 端木阳的深色的眸子里,有些说不出的虚弱的笑。看来,落殇的心,和落照是相通的,在他们两人的世界里,没有复杂的世界,只有复杂的人心。而站在端木阳的立场,可能一直站错了地方,看错了风景。所有的理解,都变成了错的—— “落照去帮你寻药了,她两日后回来。” 端木阳望着落殇,点头: “落殇,我们之前见过的……” “我知道,你是三皇子端木阳殿下。” 片刻的清醒之后,落殇的心,慢慢地变得清晰起来,他望着端木阳,思忖片刻之后,说道: “是不是落照送我来的?” 端木阳点了点头。 “是的,她没有办法治愈好你的内伤,所以,找到了我。” 端木阳的话,言简意赅。他望着落殇,简短地回答了他的话。似乎一句话说完,便不愿意再说话了。 319——借口和伤害 319——借口和伤害 落殇也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和端木阳沟通,才算是正常。事实上,他们两人,就只是在端木阳的封地上,只有一面之缘。自那之后,落殇回到了盛京,端木阳变故迭出,所以,那样的两人,就就再也没有打过交道。 而今,他们两人,因为落照的关系,再一次地走到一起,所以,话一说到这里,便似乎无话可说了。 端木阳走出去,倒了杯水递给嘴唇早已干裂的落殇。 本来,端木阳贵为皇子,可以说是万万人之上,所以,他的身边平日侍候的下人、仆从,也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就算是现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他的守夜的随从,也都还尽忠职守地守在门外,一旦端木阳呼唤,就会在第一时间的,予他所需。 可是,落照的来来去去,本来就无声无息,没有惊动到任何人。再加上,端木阳的身边,虽然仆从无数,可是,旁人安插的耳目更加不计其数。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为了保险起见。暂时还不想惊动这些人的端木阳,就唯有事事只有自己动手,处处亲力亲为了。 当然了,对于端木阳来说,他对落殇,还有话要说,想要尽量的不引起外人的注意,还有,就是避免落殇的不安,这些,都是势必要注意的…… 看到落殇将一杯水一饮而尽,端木阳只手拿回了空杯。灯光的侧影,照在这个年轻的皇子的脸上,他的脸上,甚至一直是带着微笑的。浅浅的灯光的阴影,照在端木阳的长长的睫毛上,在他的光洁如玉的脸上,洒下了淡淡的阴影,仿佛是玉石的雕像,亘古的沧桑。 端木阳望着落殇,将他的病情仔细地说了一遍。到了最后,才说道: “落殇,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伤的吗?” “我是怎么受伤的……” 落殇望着端木阳,重复着他的话,然后,侧过头来,勉强地想了想,过了半晌,这才缓缓答道: “我这一次去漠北,是有一件要事要办的,可是,在半路上,遇到了刚刚从极北之地回来的袁烈……” 记忆犹如潮水般而来,那一晚的所有的血腥回忆,那一晚的所有的杀戮,还有取舍,即便是到了现在,落殇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犹如电影幕一般地,清晰地呈献在落殇的眼前。 落殇望着端木阳,瞳仁微微地缩着,又微微地顿了顿,似在想着怎么措辞。才能解释得详尽,并且不暴露自己不想暴露的真实的目的。 落殇是落家的人。 而落家,则是端木王朝前朝的东羊氏,而落家现在所做的事情,就是想要颠覆端木家。所以,身为落家血脉的落殇,和身为端木家皇子的端木阳,生来就是对头,生来就是敌人,落殇怎么可能会将自己的目的以及任务,告诉端木阳呢? 现在,落家在暗,端木家在明。或者说,端木家还没有真正意识到落家的的真正意图,所以,也暂时不会采取什么过激的行动,可是,若是他日真相大白,相信两人会立即站在对立的场面,不死不休。 当然了,在落殇的心里,最起码,是这样想的。他当然不会想到大长老的图谋,还有那些不为人知的内幕。也并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被落家放逐了—— 而这一次,落殇的受伤,也并非意外,而是必须面对的劫难。 落殇当然不是偶遇袁烈的。事实上,他就是奉命去极北之地,专程去找袁烈的。而大长老他们的意思,是希望落殇能够拉拢到袁烈,说服袁烈,帮助落家,夺回原本属于东羊家的天下。 可惜的是,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袁烈,也根本不可能因为一个区区的落家,和一个已经建立数十年的国度,起如此大的冲突。所以,对于落家来说,袁烈帮忙的机会,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而当日大长老的意思,不过是想调开落殇,以期在落照的大限来临的时候,落殇不会看到。而且,从长远的角度来看,若是落殇在侧,那么,对于落殊登上落家之位,会有很大的阻碍。再者,落殇和落照一起,曾经被三皇子殿下端木阳熟识,所以,对于端木阳认识的人,对于早已被人熟知的棋子,是不可能再发挥很大的作用的,所以,大长老和其他长老商量过之后,才想出了这个法子,趁机调开了落殇—— 又或者说,在当初的当初,在大长老他们的心里,并不是真的希望落殇可以说服袁烈帮助东羊氏,而他们只是在做一个双赢的买卖,若是落殇死于袁烈的手手,那么,他们刚好手不刃血地除掉了一个最棘手的人物。 倘或是落殇杀了袁烈,那么,袁烈的死,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推到端木氏的身上,可以成功地引起两国的战争。 再退一步说,若是落殇说服了袁烈,帮助东羊氏,那么,大长老他们,又是何乐而不为呢? 最差的一步棋。 袁烈无恙,落殇无恙,可是,这边,落殊对于落家的掌控已经完成,即便是落殇安然无事地归来,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落照死去,落家家主后继有人,相信大势已去的落殇,依然讨不得半分的便宜去…… 当然了,这一切,只是大长老他们在落殇背后的用心,而作为当事人的落殇,作为一枚小小的棋子的落殇。也是根本就没有办法知道这些所谓的用心的。 所以,当大长老告诉落殇,说他他此举北上,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落照和落家之后,于是,落殇甚至连想都没有多想,就欣然答应了。 在落殇的心里,最重要的,先是落照,然后,就是落家,用这两样东西来压落殇,显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可是,落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极北之地,他遭遇了那样的一场恶战—— 那一日,雪山之下,落殇率领一众落家子弟,截住了那个刚刚从雪山之巅下来的袁烈。 落殇此行志在必得,所以,他在拦住袁烈的时候,也是极尽客气的。他以落家人的身份,来告诉袁烈,希望袁烈能在巅覆落家王朝之上,助落家一臂之力。 可是,落殇没有想到的是,袁烈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受挫而归的袁烈,心里正有一肚子气没有地方出。乍一看到落殇,就气不打一处来。再听听落殇的请求。袁烈更加的不屑一顾。 他最想要的东西,或许已永远地埋葬在了这雪山之中,别人求别人之想,于他袁烈来说,又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呢? 而今,旭国的国主,是端木氏。其实,这个国主之位,无论是端木氏,还是东羊氏,对于袁烈来说,都没有更大的影响,现国之邦交,一向比较和平,就算是有战争,也不会危机根本,而现在来说,旭国之内因为国主之位,显得开始动荡,所以,在邦交来说,旭国更乐意后退一步,固本而求。 端木氏之于袁烈,无论是否交好,最起码,还可以保持一国的风度,还可以论政权,说天下。可是,东羊氏,又算是什么? 虽然,政权的交替,是无可避免的。可是,对于袁烈来说,他的眼里,并没有所谓的“东羊氏”还有“端木氏”之分。在袁烈的眼里,就只有旭国的国主之分,还有就是乱臣草寇之分。 前者,是足可以和袁烈平起平坐的国主,而后者,则是人人得而诛之的乱臣贼子—— 320——噩梦和杀戮 320——噩梦和杀戮 旭国之政权,旭国之国主之位,无论是在谁的手上。那么,那个人,只要戴着帝王的冠冕,只要是这旭国的主人。那么,谁就是袁烈可以与之平等交流的对象。可能会是袁烈的伙伴,可能,会是袁烈的敌人,但,,无论是伙伴,还是敌人,对于袁烈来说,都只是一个邻居,一个需要时时刻刻地防备,又需要日日夜夜地准备与之和好的人。 那样的关系,唇齿相依,那样的关系,相互相成。那样的关系,可以维持到永远。那样的关系,也可以如同冰雪覆盖原野,剑拔弩张地,看不到一丝丝的和平的印迹。 可是,袁烈知道,无论如何,他们,都只是比邻而居的邻邦。他们的关系,是互不干涉,是互不干扰。 而要想依靠袁烈去推翻一个,建立另外一个,那么,对于袁烈来说,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并非因为是东羊氏要推翻端木氏袁烈不去做,即便是回过头来,今日是端木氏想要推翻东羊氏,袁烈,也一样的不会去做—— 身处在政治的漩涡里,袁烈才会知道,所谓的“取而代之”,又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情—— 损兵折将,千折百转,而且,随时随地地可能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放下所有的恩怨情仇来说,袁烈是不会做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所以,袁烈拒绝了落殇,而且拒绝得干干脆脆…… 落殇是个经不起拒绝的人,当他被袁烈拒绝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再也没有办法容忍下去。再加上袁烈的手下的人挑衅,那个向来性烈的落殇,终于都忍受不住,一怒而起。 双方,就在这千里雪原之上,开始了刀光剑影一般的交锋,双方,就在这刀光剑影之中,开始了下一轮的、关于生命,还有威严的争夺。 袁烈没有想过要放过落殇,不因为别的,就因为在他的心里,但凡是落家的人,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于是,袁烈根本就没有办法听落殇的任何的一句建议,就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落殇的身上。 落殇没有办法原谅袁烈。 袁烈是一国之主,可是,袁烈同样的也是需要别人辅助的人。带着几大长老的丰厚的条件而来,再加上几大长老的虚伪的愿望,于是,落殇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袁烈是一定会动心的,可惜的是,他还是想错了。想错了的落殇,还有绝对不会妥协的袁烈,就在这极北之地,先是因为一言不和而剑拔弩张,再接下来,就是因为剑拔弩张而刀兵相向。 于是乎,拉不下面子的袁烈,还有愤而不甘心的落殇,就开始了一场关于生死的战争。 落殇不敌袁烈。 落殇的一行人,全部是落家的后起之秀,可是,袁烈的这一行人,却都是精深资历的老江湖。于是,一日一夜的苦战下来,落殇所带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了。 落殇受不了这个打击,于是,他更加地拼了命一般地和袁烈拼命。可是,在袁烈手下的人的围攻之下,他终于因为力气不支而倒地。 徐素手里的长剑,划破长空而来,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将落殇斩于剑下—— 落殇的这一行,虽然自己受到了重创,可是,袁烈所带的人,也折损了过半——这一行人,从凌国的京城,到旭国的都城,这一路而来,都是披肝沥胆,百死百劫。可是,他们没有人能想到,自己会死在这里—— 袁烈望着落殇,眸子里,都是恼怒的光。不得不说的是,落殇的这一行人,伤了自己的人,袁烈愤恨不已。可是,对于袁烈来说,一个落殇的命,实在是并不怎么值钱,所以,他原本是打算饶过落殇一命的。 可惜了,落殇天生就是个遇强愈强的人,看到袁烈竟然斩杀了自己带出来的全部的落家子弟,他早已眼睛都变得血红起来。 于是,本来筋疲力尽的落殇,在徐素的长剑斩下的时候,竟然来了一个绝地反击。他一掌击伤了徐素。 看到落殇到了此时,仍然有力气伤了自己的人,袁烈的嗜杀之火,正式地被引了上来。于是,他拔出自己的长剑,然后,朝着落殇斩去。 就在这时,落照疾风闪电一般地赶到,在最后的千钧一发的时候,掷出了手中的长剑,生生地阻止了袁烈刺向落殇的长剑,从而堪堪地救下了落殇一命。 可惜的是,虽然落殇没有生命之忧,可是,他还是身受重伤,而且,渐渐地趋于不治的状态。 落照没有办法挽留落殇渐渐远去的生命。于是,她在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送落殇回到都城之中,最后,想办法找到了端木阳,请他来帮落殇医治。 落殇的伤,还没有被完全地医好,落照的药,也还没有拿回来。可是,就是落照求医,落殇醒来的这当儿,端木阳已经做成了两笔交易。 而这交易之中的一笔,是对于落照。另一笔,则是对于落殇。不得不说,对于落殇的这一场伤,落家的所有的算计,落殇固然之被人当成了棋子,落照将落殇的命,当成了自己的命。唯有端木阳,才是这个棋局的双赢之家—— 落殇的脸色,依然苍白如纸,落殇的神色,依旧憔悴如灰,可是,他还是坚持着,讲完了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落殇知道,端木阳和袁烈,本来是师兄弟,可是,他们两人,同时地爱上了自己的师傅。所以,为了得到那个心有所属的女子,到了最后,曾经的师兄弟反目成仇,不惜你争我夺,也终于将那个女子,带到了一个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今,那个女子,依旧踪影全无,可是,落殇却知道,袁烈的这一次,又是得而复失。 落殇并不同情任何人的遭遇,事实上,对于端木阳的四个师兄弟来说,落殇就已经结怨其二——唐方,以及袁烈。所以,对于此时端木阳的细细询问,落殇对于事情的所有的前因后果,他丝毫都没有隐瞒。 落殇将自己怎样遇到袁烈,又怎样一言不合地动起手来这些事情,毫无隐瞒地讲了出来,到了最后,他才开始将落照救他的事情,约略地讲了一遍。 听完落殇讲了这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端木阳微微地吁了口气,看来,只有袁烈返回,并没有带回来那个人……甚至是小唐—— 那么,那个女子,又去了哪里呢? 端木阳侧头想着,可是,却只依稀地想起那个女子的轮廓,只是模糊地想起那个女子的模样、以及温柔的声音。那个女子的笑,那个女子的嗔,到了最后,那个女子,在端木阳的心里,逐渐变成了一片缥缈的云雾,无论怎样,他都没有办法,再将那个女子看个清楚—— 而今,端木阳所想起的,也不过是很久之前的,他们师徒几人,还在一起时的回忆——那时的终南山,是从来没有试过的绿,那时的邺城陶家,是他们几个明争暗斗的地方…… 是的,时间,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回忆都褪色了,你我,一年又一年地老去,可是,我们在未来的那个角落里,又到了哪一天,才可以再见呢? 这个答案,仔细想想,好象还真没有人知道呢…… 端木阳又仔细地吩咐了一些东西,命人煎了些药给落殇,这才让落殇休息去了。 屋子里的灯,明了又暗,屋外地雪堆,就在这黑暗里沉默着,蒙着厚厚的尘,覆着厚厚的冰。然后,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天亮…… 321——落照的心愿 321——落照的心愿 当落殊来到端木家的皇陵的时候,那个可能存在于这里的人,早已没有了任何的踪影。 并不甘心的落殊,一直的找来找去,直到最后,才不得不怏怏而去。 落照并不在这里,落殊是一接近这片土地,就知道了的。可是,他却想在这里发现关于落照的蛛丝马迹。 毫无意外的,落照早已离开了这里,不知去向了。 冰雪天地,寒气逼人,落殊伫立在这寒风之中,望着这座孤零零的皇陵,只觉得说不出话来。 落照走了。 她竟然离开了这个地方。那么,现在的她,是在刻意地躲避着自己呢?还是在因为其他的状况,而突然离开了呢? 不得不说的是,这一点,落殊并不知道。 “少主,还是没有……” 落殊的身后,落湛将整个皇陵的前后,都悄无声息地搜索遍了,可是,还是没有看到那个传说中的落家少主。 夜幕之中的天色,就仿佛是一块黑色的幕布,正将整个天空,都覆盖得严严实实。淡色的星痕,布满在天幕,仿佛是镶嵌的宝石一般,熠熠生辉。 落殊望着远天的淡然的星痕,只是怔怔地望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星野之中,星痕的布局,正在悄无声息地转变。 那一颗代表帝王的星矢,始终笼罩在这一片浓云里,既看不清他的方向,也看不出来他的轨迹。 落殊看着,慢慢地神色严肃起来。 “少主,现在怎么办呢?” 看到落殊还在对着天空发呆,落湛静静地问了一句。要知道,落照找不到人,那么,是否代表着,这个曾经身为落家少主的女子,已经改变了某种心意呢? 而少主如此匆匆忙忙地赶来,和那个失踪多时的少主之间,可有什么直接的关联吗? 上意不可猜测,所以,到了现在,落湛也没有办法可以知道落殊的哪怕是一丁点的心意。 落殊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们还是和落照失之交臂了。 落殊在这里,敏锐地感觉到了落照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而他,曾经深入皇陵的外围,也发现了不少可以证明落照至少在这里停留过的踪迹。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找到落照。 不得不说,那个女子,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这里,不知去向了。 猜测着落照可能去的地方,落殊来来回回地想了好多次,这才想起来,落照原来的去处,可能会是哪里。 可是,眼下的局势,已经由不得落殊再分心,所以,即便是预测到了落照的去向,他也只能让人暗中探访。 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而今的落照,已经饮下了魔之血,所以,相信这普天之下,再没有几个人,可以是她的对手了。所以,若非是落殇,若非是自己,相信其他的人,无论是谁,只要想和落照做对,那结局,都是可以呼之欲出的。 落殊微微地叹了口气: “算了,落湛,我们走吧,落照她……已经离开了。” 落殊的话,说得有几分的艰难,在这冰天雪地的皇陵之侧,有一种轻如雾气的叹息。还没有凝聚,就已经消散。 “那么,少主,我们就真的听之任之么?” 长久地跟在落殊的身边,落湛当然知道落照对于落家的威胁,可问题是,落殊都已经放弃了寻找落照,那么,他是否应该追察到底呢? “算了,我们回去……” 语气加重了一些,落殊不等落湛开口说话,就已经跨前两步,率先朝前走去—— 不得不说,现在再去寻找落照,是迟了一点。可是,落殊同样相信,落照曾经是落家的掌门人,而作为落家家长的她,曾经也将整个落家,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更加的重要,所以,落殊有理由相信,在任何情况之下,落照是绝对不会出卖落家而换得某种东西的。 又或者说,而今的落照,找不到她的人,其实也是好事。最起码,可以知道她的人还安然无恙,最起码,还可以知道,她并没有陷入到某种的危险里去—— 除非是落殇。 一想到落殇,落殊的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起来。 要知道,当日派落殇去极北之地,落殊是并不同意的。可惜的是,大长老据理力争。并将落殇留在京城的所有的危害,都说得一清二楚,到了最后,六大长老一起恳请,落殊这才勉强同意。 可是,当日的落殊的底限,就是不能让落殇受到伤害,可现在看来,他所想的一切,很显然的,都并没有实现,而大长老是铁了心的,要令到落殇受挫的。 322——寻找落照 322——寻找落照 而今的落殇,虽然受到挫折,可是,从极北之地得来的消息却说,落殇并没有失去生命中。那么,也就是说,现在的落照,还没有任何的理由,来对搞落家? 站在这夜风四起的皇陵之侧,落殊忽然不出声地、静静地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大长老他们的眼睛,看得还不算太长,所以,也没有意识到这所有的事情过去之后,还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当日,在大长老的心里,只要调开了落殇,那么,就可以将一切改变,可是,事情急转而下,因为放心不下落落殇,落照竟然服下魔之血,以半人半魔之身,生存在这个世上,就为了看看落殇是否平安,是否幸福。 而今,落家的人,毁掉了落殇的幸福,那么,落照她是否会甘心? 落殊相信,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人能回答。只能说,都是大长老的杞人忧天,才将落殇推离,才令到落照成魔,然后,一切都变成了今天的这个样子…… 没有人能对已经发生的事情叫停,所以,落殊现在正竭力地补救着因为大长老他们擅自作主,而造成的隐患—— 落殊是认识落照的。 直到现在,落殊还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初见落照的样子——小小的身材,清秀的,却仿佛是浸了冰水一般的五官,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都仿佛可以看到那冰雪的碎屑。 那样的一个女子,眸光坚定,为了自己想要守护的,必定会尽全心的力量,必定会不顾一切——可这一次,是落家欠了她—— 她先为落家殚精竭虑数年,将一个逐渐衰败的落家,变成了今日的强盛的样子,可是,到了最后,落家却没有能帮她保住她最想要保住的—— 落殊可以想像落照对于落家的失望,还有对于自己的失望,可是,在一个如此庞大的家族,在一个筹谋着复国的大家族里,所有的一切的性质,都改变了。 他们,不能容许任何一个人,危及到这个家族,他们,不能容许任何人对于这个家族,有那么是一点一滴的威胁。所以,这些人,也很自然地,在将家族的利益摆到第一位的时候,漠视了当事人对于落家的付出,还有就是漠视了当事人可否会对落家造成什么样的危害。 “少主……” 看到落殊转身而去,落湛连忙追随在身后,地转身之前,对着身后的黑衣人们,做了个“散”的手势。 墨云压顶一般的黑夜里,那些本来正在四处寻找着的黑衣人们,在落湛的手势之下,全部都停住了手。然后,他们仿佛融入了大海的水滴一般,在这黑夜之中,即将烟消云散了。 冷冷的风,从四野吹来,将落殊的衣袂吹动,他只是在这黑夜里默默地走着,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出来—— 知道这个时候的落殊,是任何人都不能打扰的,于是,落湛便聪明的闭上了嘴,然后,也默不作声了。 “落湛,大长老现在哪里?” 落殊在跨上马匹的时候,忽然静静地问了一句。 听了落殊的话,落湛连忙答道: “大长老正在您的府里等候着您呢……” “哦……” 一声长长的“哦”字之后,落殊再一次地陷入了沉默。 看来,这个大长老,还是不放心将事情交给他们任何之中的一个啊——在落照的时候,他是为了落家的前途,而处处担忧,所以,在那个时候,大长老对于落照,可以说是万分节制。 而到了自己,大长老更是不敢分说——不说别的,在他们的眼里,自己这个真正的落家之主,是万万不能出哪怕是一分的差错的啊。所以,事无巨细的,大长老都希望知道。 落殊的眼神微微地黯了一下。 这上天,对于落家,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呢? 若是不好,那么,为什么落家在这一辈里,人才辈出,甚至,已经直指向端木皇室的权力中心。 可是,若说是好,那么,为什么落家两代的少主,都是身染深疴,朝不保夕呢? 那么,可是因为天要断落家的皇运,也注定这端木家的天下,是再也夺不回来了么?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对于落殊来说,还真是看不明白—— 看来,大长老是听到自己到了皇陵的消息,所以,才会急急忙忙地赶来吧,看来,那个大长老,还真怕自己一时冲动之下,去到了皇陵里面呢…… 于是,长吸了口气,落殊策马走在前面,然后,定定地说道: “那么,落湛,我们回去……” 我们回去,去见大长老,然后,有些事情,势必要现在讲明白了——因为,若是拖得越久,那么,事情就会越发的不可收拾…… “是的少主。” 身后的落湛的回答,依然是毫不迟疑,夜幕之下,两个少年打马而行,在这冰天雪地里,朝着京城的方向,快速地移去…… 大长老,不论是你错了,还是我落殊错了,这一次,我都要将事情和你说清楚,然后,让你明白,所有的事情,并非你想像的那个样子—— 夜幕中的背景,犹如黄砂入海,只是一个瞬间,便消失在那一片被夜幕掩盖的纯白里。 落殊没有想到的是,他才刚刚离开,有一个黑暗,便从一个黑暗的角落,慢慢地闪了出来。 那个身影,在这夜幕之下,披一身的洁白。雪白的长发,雪白的长衣,而且,她的手指,甚至都是洁白的。她就在这黑夜里冷笑,望着落殊一行慢慢离开的样子,眸子里的冷笑,终于慢慢地结成了寒冰—— 这一次来皇陵之中找她的,竟然是落殊么? 那么,可是那个可怕的少年,是否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消息,又或者说,是意识到了什么危险的存在了么? 可是,即便如此,他们是又怎么想到,自己是住在这皇陵之中的呢?又或者说,自己有什么蛛丝马迹的,被他们发现了? 落照一直知道,落殊是一个可怕的人。落殊的可怕,就在于他的心思之缜密,没有人可以猜得透,而且,对于落照来说,落殊的有些感觉,以及判断,更是出奇地准,所以,落照不得不对这个少年一般的男子,有着说不出的忌讳。 只不过,落殊看来,似是没有什么恶意。而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匆匆忙忙地寻找了一番,便离去了。想来,是京城之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他们紧急地赶回去吧,又或者说,这毕竟是端木家的皇陵,所以,不便久留吧? 这样想着,落照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得不说,落殊这一次来找自己,还真是寻对了地方。可是,就算是寻对了地方,又能怎么样呢? 数年来,落照在落家,可以说是殚精竭虑,可是,到了如今,大长老在暗算落殇的时候,依然是毫不留情。所以,现在的落照,这整个落家,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而落照之前,对于落殊的所谓的忌讳,也是因为这些而起。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多虑的了。落殊,只不过是又一个落家的少主,又一个为了落家,而甘愿将自己的一生都锁住的落姓掌门人。 而这一切,都和落照,没有任何的关系了。可以说,对于而今的落照来说,落殊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怎样的领导落家,甚至,大长老对于自己的态度,早已不再重要。而她落照,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落殇,再也没有了她必须关心的东西—— 323——关于皇陵 323——关于皇陵 可是,落殇的伤呢?落殇的伤,是否可以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治好呢?即便是好了,落殇也会从此以后失去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武功。 而那个失去了武功的落殇,由天之巅滑落尘埃的落殇,在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之后,他又是否真的会对于自己的从此平凡,而无动于衷呢? 不得不说,这些,落照都不知道。所以,她想着,想着,她不由地担忧起来。 可是,不管怎么担心,落照都要想尽办法,将落殇的伤治好。 其实,落照能找上端木阳,远远没有端木阳所想的那么简单。并非说,落殇的伤,非端木阳不可,又并非说落照真的是无人可找,无人可医。只不过,落照此行,完全是因为安全考虑。 要知道,在这京城之中,落家人可以说是无处不在。,相信落照无论将落殇放在哪里,都可能会被落殊查到,从而被落家的人知道落殇的踪迹。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暂时来说,唯有端木阳处,因为有那措等人的严密的监视。再加上端木阳的身份,比较敏感,所以,落殊的眼线,暂时还不能到达那里。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是那些人达到了,也没有办法接近端木阳半分。 再加上,端木阳的本身,就是个极其小心的人。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足以引起他的十二分的警惕。所以,落殇在端木阳那里,至少暂时来说,可以说是十分的安全的。 端木阳也是一个很会算计的,而落照,也本着一样换一样的原则,会付出自己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所以,这也是落照为什么会爽快地答应端木阳条件的最终原因。正因为这样,从互相利用的角度,落照将落殇放到端木阳那里,就可以省去了不少的麻烦。这也是落照放心将落殇留在端木阳那里的真正的原因。 至于端木阳的条件,落照冷冷地笑了起来。 说穿了,端木阳只不过是想让落照做一枚棋子,用来牵制他想要牵制的人,或者是在必要的时候,帮助端木阳,做最后的一击。 可惜的是,落照也并非一个目不识丁的蠢人,也并非随时随地的,就可以被人利用的利器。而落照的心思,比之那个常年来算计他人的端木阳也不遑多让,所以,端木阳想要利用落照。还真得掂量一下自己的斤两,而且,还得他想落照帮忙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所以,这事情到了最后,落照和端木阳之间,究竟是谁利用谁,现在这一刻,还真的没有人可以说出来。 要知道,落照并不愿意和落家为敌,也不愿意做出伤害落家的事。 就因为她本姓落,就因为她曾经是落家的少主,就凭这一点,落家在她的心里,还是有着非同凡响的地位的,再加上落殇,落殇也不会允许有人伤害落家,所以,在落照的心里,只要她落照还在这个世上的一天,那么,即便是看在落家培养她,造就她的份上,落照就永远不会和落家为敌。 可惜的是,大长老、甚至是落殊他们,都并没有看清这一点,也都并不明白落照的真正的为人,所以,到了今天,他们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才会利用伤害落殇,来杜绝落照的野心—— 落家的举动,固然之令落照心寒。可是,更加令落照不齿的是,整个落家,都并不相信自己培养出来的,就连那个最了解落照的性情的大长老,也都不明白,自始至终,落照都不会做出有损于落家的任何的事情。 可是,伤心归伤心。落照而今的样子,早已回不了头——就在她饮血成魔,就在她毁掉了自己的誓言的时候,她,落照,就已经不是再落家的少主,就已经不再是落家曾经的骄傲。而今的落照,早已成了行尸走肉。只不过,为了自己曾经在乎的人,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坚持—— 所以,虽然说是众叛亲离,可是,那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生命走到了尽头,落照都没有办法再作任何的忏悔。 生命,原本不需要忏悔。 想来,这也是在大长老的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心结吧?落殇有志于落家的下一任掌门,而落殊则是不容许摧毁的存在,而当这两者发生矛盾,大长老他们相要维护的,一定是落殊,而并非落殇—— 只不过,大长老们怎么做,落照已经不再关心了。现在,只要落殇好,只要她落照好,即使是天下大乱,都和他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而这个皇陵,落照的确有几日没有回来了,所以,细心的落殊,虽然四下查看,可是,却没有看到落照近期生活的一丝踪迹。 再有者,落照生活在皇陵,其实已经进到了皇陵的里面,而这些守卫的军士,是没有权力随意进去的,这也是为什么落照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却没有人发生的最终的原因。 夜色如墨,白衣在风中飘荡,落照的一头白雪似的长发,在这夜色之中,就仿佛是飘散的雪堆一般,闪着暗沉的光泽。 落照不出声地看了看天色,然后,就转身,朝着皇陵里面去了。 今晚,落照回来,是要将自己生活在皇陵里的痕迹,好好地清除一番的。 因为,端木阳说了,要带落照来皇陵里,好好地找一下,看一下有没有那一把传说中的玄铁剑,所以,落照好好地清理一下这里,别让心细的端木阳发生了她住在这里的痕迹才好—— 要知道,无论在面对什么人的时候,都是要为自己留上一手的,就如现在的落照,应该对端木阳说的,她一句没有隐瞒,可是,这不应该说的,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落照和端木阳,本来就只是合作的关系,所以,有些事情,不应该端木阳知道的,她一个字,都不会让端木阳知道。 前后都看了一下,并没有留下什么了,就连有人住过的痕迹,都看不出来的,落照这才悄无声息地朝着皇陵之外走去。 端木家的皇陵,当年,可是听了国师的话。才建在了这里,不说别的,就是说这里风凉水冷,而且风水极好,所以,这才保得端木家的王朝太平了这么些年。 整个皇陵,都是在地下的,当初,为了建下来,几乎将整座山都夷为平地了。而且,为了安全起见,这地宫之上,还建了太庙,所有的机关,都设在太庙之中。所以,今天虽然站在这平地上,看不出来这里和其他的地方有什么分别,可是,只要一进入地宫,那样的金碧辉煌,都会令人叹为观止。 只不过,这皇陵里,还是有机关的,只是象落照这些熟机关的人才知道,怎样安全地进去,而且不会触动机关。 细心地检查了两次,再没有什么痕迹了,落照这才按照原路,离开了。 今晚的皇陵,似是非常的热闹,人来了,人又去了,最起码,有两拨人都来来去去,可是,守着太庙的那些人,却一个都没有发现。 只是,在落照离去之后,有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终于站起了一个人影。那个人望着落照离去的身影,忽然静静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里真的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黑影只是动了一下,却并没有起身。即便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天气里,他仍然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完全没有想到有什么冰冷、或者是不适的感觉。而那个的睡觉的姿势,更象是睡在舒服的棉被里,任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有什么痛苦的感觉—— 324——端木玉的怒 324——端木玉的怒 不得不说,这个人,还真的是怪人。而且,这人的怪,除了在于他的不怕冷之外,还有就是他的特立独行。 一个人,在这样寒冷的冬天里,离开温暖的安乐窝不说,还躲在这样偏僻的皇陵的角落里睡觉。而且,还不怕寒冷,不怕寂寞。而且,见了如此多的局外人走来走去,依旧不受丝毫的影响。 那么,这个人,要么就是一个有着奇特思想的人,要么,就是在这皇陵之侧,另有所图的人—— 可惜的是,无论是行色匆匆的落殊,还是那个来了又去的落照。他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留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甚至是留意到这个人的行踪。 又或者说,在这个天下,几乎每一个人,所关心着的,都只是自己的一切,别人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只不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陌路往事而已—— 可是,在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大事,才令这些人终于明白了,这个潜伏在暗中的那个人的重要性。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们才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如此的轻率,甚至没有看到有人潜伏在侧。 只可惜的是,过去的事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没有人能对过去的事情负责。所以,对于没有办法控制的思想,我们唯有叹息而已—— 两拨人先后地来了又去,寂寞皇陵,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甚至是冷清。冷月的光,从云层之后轻轻地泄下,将这个空间照亮。地下的积雪,在这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淡淡的浅色光晕。 只是,在这寒冷的冬天里,即便是有月的光,也会显得整个世界都如此的冷清,更遑论是那样的新月,甚至,还隐藏在浓浓的阴影之后呢? 月光,乍现又沉。 墨色的天际,有白色的云,正在飘逸着,将那些闪亮的星辰,遮住了,又散开了。只是,在这变幻莫测的天际里,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正发生着悄无声息的转变。 端木玉是在傍晚之后,才回到他的王府里的。 端木玉的身后,紧紧地跟着落阳先生。 那个落阳先生在这个王府里的地位,乃至是端木玉心里的地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端木玉的心里,开始了悄无声息的转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端木玉事无大小,都会问过落阳的意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端木玉只要看不到落阳,就会觉得心里缺少了什么一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落阳在端木玉的身边,端木玉的心里,就会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的感觉。 …… 老人们说过,这个世上,所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其实,是在自己的默许之下,才真正在展开事情的另一面的。可是,对于端木玉来说,这个所谓的落阳,却已经走到了他的心里,再也驱赶不去。 端木玉踏着被清扫一空的冰雪,疾步地朝着书房走去。他的少年的薄如花瓣的唇,紧紧地抿着,他的冷若冰霜的眉间,有一股说不出的怒意,正在从他的洁白如玉的脸上,冉冉地浮了上来。端木玉的手心,紧紧地握着,端木玉的眼睛,冷冷地凝视着眼前的路,就连端木玉的走路的姿势,都带着平日里所没有的急躁,还有愤懑。于是,这满王府的下人,只要朝端木玉望上一眼,就知道,今日的六皇子殿下,心情甚是不佳—— 冰雪,只留下淡淡的碎屑,在这平整的青石板路上,变成坚硬的般的存在。柔软的靴底踩了上去,只感觉到有一种坚硬的触感。 端木玉在所有下人都不自觉地让开的眸子里,快步地走着,暗红色的衣袂,飘荡在这冬日的冰雪天气里,行如冷风。 看端木玉的那个样子,仿佛是想要一步,就要踏进他的书房里去,然后,再也不用出来。 端木玉并不是一个人归来的。他的身后,跟着同样神色凝重的落阳。 落阳自觉的低着头,在离端木玉身后三尺远的地步,迈着小碎的步子,正追随着端木玉的脚步,静静地前行。 今日的落阳,已经非在书院门外的寒碜可比。他的身上,穿着新做成的,藏青色的袍子。他的头上,戴着一顶夹棉的黑色小帽,这样走在漫天的冰雪里,就仿佛是急急地归家的旅人一般,有些慌不择路。 “六皇子殿下……” 看到端木玉归来了,正忙碌着的下人连忙让到一侧,然后,鞠躬行礼。然而,端木阳却“哼”都没有哼一声,就越过那些下人,径直而去。 书房的门,在看到主子的那一个瞬间,就打开了,温暖的火盆里的热气,正从门缝里逸出,将站在门外的小厮的脸,都温暖了。可是,小厮却是静静地站着,望着大踏步而来的端木玉,没有一丝的表情。 端木玉大踏步地走进了书房。 然后,书房的门,在端木玉的身后,紧紧地关闭了。将那漫天的冰凉,隔绝在外。 端木玉冷着脸,在书房里坐下,他的冻得通红的脸,因为突如其来的温暖,变得有些不适。他的差一点被冻僵的鼻子,在触到了这满室的热气之后,仿佛开始融化的冰河一般,正在渐渐地变得麻木,而且温暖。 端木玉的眸子里的暗色,随着他的浑身的冰冷的散开,而慢慢地晕染开来。他冷冷地望着屋子的前方,望着那个急步而来的落阳,然后,忽然冷冷地说了句: “你说说,太子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落阳微微弯着的腰,弯得更深了,他不去看仍旧在气愤之中的端木玉,只是静静地望着脚下的方寸之地,也望着自己的新的长靴上的碎雪,还有泥泞,然后,他忽然轻轻地说了句: “落阳窃以为,太子殿下的话,并无不妥……” 虽然,落阳的声音很低,可是,耳目极是敏锐的端木玉,还是听到了。乍一听到落阳的话,端木玉的本来就冷若冰霜的眸子,顿时地变得宛若千年不化的玄冰一般,任你从哪个角度来看,都只看得到这满目的寒意—— 端木玉喘着粗气。 端木玉扶着扶手的手,狠狠地按在锦凳之侧的几上——他在用这些表情,来告诉落阳,自己是真的生气了。 是的,端木玉真的生气了。 而端木玉生气的起因,在端木玉看来,绝对没有他的半分的过错,有的,也只是太子端木齐的挑衅,还有,就是太子端木齐对于他的不屑,还有鄙视。 端木玉是一个绝对忍受不了别人的鄙视的人。所以,他生气了。 落阳的话,还在这虚空里,缓缓地响起。 落阳的音调,始终是平淡的,也是冷漠的。他不去看端木玉的表情,只是冷冷地望着地下的方寸之地,淡淡地说道: “太子乃是一国之尊,乃是未来的国主。对于殿下来说,也是兄长,是六皇子殿下,您必须尊重的人……” 落阳的话,还在继续着,不疾不须,措辞之间,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番话,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又或者说,会令到自己有什么样的后果—— 端木玉的手,拍在身侧的小几上,伴着这木裂的掌声的,是端木玉的冷到极点的声音。 端木玉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说道: “落阳——收回你方才的话……” “殿下……” 落阳的头,终于都抬了起来,这一次,他是直视着端木玉的眼睛的——这个年轻的殿下啊,还是如此的年轻,还是如此的经不起挫折,还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325——端木齐的针对 325——端木齐的针对 平心而论,端木玉并非一个天生坚强的人。在端木玉少年早熟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自卑,以及自傲。可以说,只要是有人敢提及端木玉的隐痛,那么,这个少年,就会不顾一切地绝地反击。 端木玉最恨别人说他小,说他少不理事。 犹如今天,端木玉只要被人说中了心事,只要被人有稍微的鄙夷,这个少年的心里,就会条件反射一般地激射出更加锋利的反击之箭,令到对方,无地自容。 可是,今日端木玉遇到的,却是端木齐。 端木齐是旭国的太子,是在这个国度里,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储君。他在看到端木玉的时候,在端木玉上前,向端木齐问安的时候。端木齐就对于这个少年的六皇子,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屑,甚至是冷漠。 那时的端木玉,应该就是窝着一股火的。可是,他聪明地敛起了自己的怒意,并没有说出来。到了最后,端木术令太子带领几位皇子就今年冬天的雪灾,进行讨论,然后索求解决之法的时候,端木齐对于端木玉的敌意,就更深,更浓地表明了出来—— 对于端木齐来说,端木阳毫无意外地成了他的手下败将,准备为端木灼的死负上最大的责任。那么,接下来,就如皇后所言,端木齐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压制自己的兄弟,然后,取得帝王的绝对的信任。 可是,这个端木玉,恰巧是端木术比较信任的人。所以,你怎么能让端木齐对他有更好的态度呢? 所以,整个议会之上,端木齐都在针对端木玉,他先是逼着端木玉发表自己的看法,然后,在端木玉侃侃而谈的时候,又毫不客气地将他的话打断,加以讥讽。令到端木玉尴尬到没有容身之地。 端木玉微微地凝了凝眉。他的薄唇抿了再抿,抿了再抿。端木齐的话,犹如还在耳边,端木齐的声音,犹如冰雪凝成的结石一般,朝着端木玉的心口,直直地砸了过来—— “六皇弟毕竟年少,这朝堂之事,自然是不甚了解。所以,对于世事的判断,也难免有些偏差,所以,说出来的建议,难免有些小儿之见……可是,本宫想要说的是,若然事事如同六皇弟所料,那么,这天下,岂非变成小儿戏言?” 在朝堂之上,众皇子林立。而端木玉,刚刚提出了对于今年雪灾的抗衡之法,只说了个开头,便被太子端木齐否定了。 端木玉转头望去,只看到太子端木齐满脸的鄙夷,二皇子端木星听若未闻,只有三皇子端木阳,微微地笑了一下,并不多作解释。 可就是端木阳的嘴角的那一抹笑,深深地刺激了端木玉——半个时辰之前,被困天牢的端木阳才奉诏进宫。可是,才不过一片刻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不屑一顾的冷淡的样子…… 端木玉的脸色,当堂就变得雪白。他压抑住怒气,转头望向端木阳,静静地一笑: “太子殿下教训得极是,是玉,僭越了……” 那样的话,字字如血,字字如针。 要知道,在君王面前,九岁以上的皇子,均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见解。可是,今日的太子端木齐,显然的,并不想平日里极得端木术宠爱的端木玉,再一次地出尽风头,甚至是爬到其他的皇子的头上去。 这个想法,太子有,其他人,自然也会有,所以,端木玉的话,才一说完,就遭到了作为太子的端木齐的明明白白的反对。 当时的端木玉,气极,怒极。他的藏匿在袖中的手心,被握得紧了又紧,紧得几乎要嵌入血肉中去。端木玉勉强地抑制着自己的怒火,然后,选择了告退。 听着身后传来的嗤笑的声音,端木玉只觉得自己心里的火,又多了一重,再一重—— 岂有此理,真的是岂有此理。这个端木齐,此次回京,象是得到了端木术的某种的暗示一般,竟然变得如此的肆无忌惮起来—— 端木玉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悲哀—— 太子端木齐是怎样的人,自己一早就十分的清楚,可是,今日的他,还是没有能在端木齐的面前,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好,到了最后,平调细声的道别,反倒成了颤抖的余间。耳听着来自身后的嗤笑,端木玉只觉得肝胆欲裂。 一直以来,端木玉心里的敌人,就只有端木阳。可是,今日看来,太子端木齐,也并不想自己好好地生活,最起码,在端木齐没有确定端木玉是绝对安全的情况之下,他是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羞辱,又或者是打击端木玉的任何的机会的—— 可是,现在的落阳怎么说? 落阳竟然说什么“端木齐的对的?” 那么,如此的仗势欺人,如此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击,怎么在落阳的心里成了合法的存在了呢? 望着端木玉的气得铁青的脸,落阳只是抬了抬眸子,然后,淡淡地一哂。他问端木玉: “落阳只想问六皇子殿下一句话……” 端木阳冷冷地睨了落阳一眼: “……” “落阳想问的是,如若说,今日令到六皇子殿下难堪的,是个寻常人等的话,那么,六皇子殿下可会容忍得下么?” “这……” 听了落阳的话,端木玉倒是狠狠地愣了一下。 不错,今日之事,若是放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若对方不是端木齐,不是那个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的话。那么,端木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对方的。 而得罪了端木玉的人,通常会有一个很悲惨的下场,那种悲惨的下场,无论放到任何一个人的身上,相信他都会忍受不住。 可是,今日给气给端木玉受的,偏偏是太子端木齐。所以,端木玉除了生气之外,根本就无计可施。 可是,端木玉并不明白落阳的意思。 要知道,没有人愿意受其他人的侮辱,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可是,偏偏对方是那个高过你一头的人,所以,尽管吞不下的晦气,都还是要吞下去…… “是的,无论今日是谁,如若不是太子殿下的话,那么,只要是敢对六皇子殿下说那样的话,六皇子殿下,势必不会放过对方。可是,就因为对方是太子殿下,所以,到了现在,六皇子殿下只有生闷气的份儿,无计可施……” 落阳的话,认真而又缓慢。他望着端木玉,神态自若地说道: “所以,从这里,想必六皇子殿下,已经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权大一级,压死人……” 端木玉微微地抿紧了唇。 他不得不承认,落阳所说的是,是实话。可是,在这个世上,最难听的,也是实话,所以,端木玉并没有打算去认同,又或者是关注落阳所说的话,可是,落阳的下一句话,却令端木玉彻底地愣住了。 原来,落阳说道: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六皇子殿下,现在就在太子殿下的屋檐之下,却没有低头,所以,落阳认为,太子殿下并没有错,而六皇子殿下却是错了……” 端木玉的脸,蓦地变得铁青——他只差一点,就要拍案而起。这个落阳,是不是自己太纵容他了,所以,最近,他也变得越来越无法无天起来了呢…… 可是,落阳却混然不觉得端木玉的神色,只是自话自说地说道: “太子殿下至所以没有错,他是在维护他认为自己应得的东西,而防止他人窥视。可是,六皇子殿下的错,则是因为六皇子殿下被太子殿下认为您就是那一个窥视了他的所有物的那个人……” 326——众矢之的 326——众矢之的 微微地顿了一顿,落阳说道: “所以,落阳会认为,六皇子殿下,您是错了……” 端木玉的脸上的怒色,慢慢地收敛了。 不得不说,落阳说的,是对的…… 是的,这一次,错的,并不是身为太子的端木齐,而恰巧就是身为六皇子的端木玉—— 而端木玉的错,就在于他的锋芒毕露,就在于他的将各种情绪,都摆在了脸上,就在于他不在其位,却想谋其政。 所以,一如落阳所言,这一次,错的并不是太子殿下,而是他这一个六皇子殿下…… 端木齐至所以不会错,就因为他是太子,他是未来的国主,国主是一国的天,这天,又岂会错呢? 所以,端木齐的对错,不在他的本身,又或者是说,不在他所说的话的本身,而在于他的身份。 而端木玉的错,也并非错在他说错了什么,又或者是做错了什么,他的错,就在于他是一个普通的皇子,而并非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太子。 所以,端木玉就错了。 在这个世界上,你有野心不是错,可是,若要是你的野心被人发现了,那么,就是错了…… 端木玉微微地哂了一哂。 他的紧握着的手心,慢慢地松开了。他的紧紧地攒着的眉,慢慢地松弛了。他的本来没有一丝表情的脸,慢慢地变得宽容起来。 端木玉微微地仰了仰脸,他的脸上的冷凝,慢慢地消逝。逐渐缓和下来的线条里,又渐渐地晕染开一抹说不出的清淡的笑。 不得不说,人常说,夏天的天,小孩子的脸,是变化最快的,可是,此时再一看端木玉,你就会知道,原来,人的脸上的表情,也是可以变化得如此的快,如此的迅速—— 端木玉抬起头来,他望着落阳,忽然淡淡一笑: “落阳,你提醒得好……” 落阳的头,更深地低了下去。 想到今日的太子的挑衅,以及讥讽,落阳的心里,也是堵了一般的难受。不得不说,而今的太子,早已不是之前的那一个太子。又或者是说,在经过这一场生死之劫之后,有某些东西,在太子端木齐的心里,想通了。而他,又或者是说,将某些东西,看化了,所以,才会变得而今的不可理喻—— 而落阳更加知道,今日的一切,仅仅是个开始而已。在之后的之后,相信太子端木齐对于他的兄弟们,会是一个更加严苛的存在,会是一个必须全心提防的存在。最起码,在太子端木齐的心里,眼前的这一帮兄弟,不再是兄弟,而真正地变成了对头中的对头,是一个随时随地地窥视着他的拥有的人。 落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可是,这叹气的声音虽小,却还是被向来耳聪目明的端木玉听到了。他转头来,望着落阳的脸上一那一抹忧心,忽然无声无息地笑了起来。 太子的变化,端木玉当然看在眼里,可惜的是,他虽然看到了,却还没有想到应对的方法。只不过,方才的落阳的一番话,倒更象是提醒了端木玉,最起码,在端木玉的心里,他已经知道,要怎样,才能令到太子成为众矢之的。才能真正地变成孤家寡人。 帝王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子端木齐若非因为四皇子端木灼的死而被牵连其中的话,相信而今的他,早已是已经开始问政的时候了。可惜的是,他身怀命案,所以,而今的他,倒成了赋闲的所在,即便是帝王抱病批阅奏折,也没有让端木齐前去帮忙。 而端木齐的一口恶气没有地方出,所以,就出在了端木玉的身上…… “落阳,你刚刚说过,太子是不会错的,对吧……” 端木玉的声音,很淡,声音也不高,恰好就是落阳可以听到的音量。然而,只听到这个字眼,落阳忽然呆了一下。他明白,是这个少年的皇子,在痛定思痛之后,已经迅速地从今天上午的阴影里走了出来,然后,现在已经想出了对付太子的对策。 太子端木齐,现在其实是众矢之的。而端木玉若是再推波助澜的话,相信对于太子端木齐来说,可谓是个极大的打击—— 念头虽然一转再转,可是,主子的问话,却是不可能不应的。落阳心念再一转之下,细细地答道: “回六皇子殿下的话,是的……” 落阳的答话,尽量的言简意赅。事实上,在还没有弄清楚端木玉究竟搞的是什么鬼之前,落阳也是尽量的不让自己流露出不应该有的、哪怕是丝毫的情绪—— “太子的对错,只有一个人可以评判,太子的言行,也只有一个人可以节制……本王说的,可对么?” 端木玉的问题,一个一个人问了出来,随着问出来的问题,他的少年如玉的脸上,慢慢地呈献出一抹说不出的冷淡的色调—— 天生万物,一定是互相牵制。太子端木齐,在其他人的眼里,可能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可是,最起码,在有一个人的眼里,却是少年一般的存在。所以,太子端木齐,若想作威作福,那么,就得挑对人,就得挑对地方。可惜的是,在这个世上,有百种人,可以将一件事情,解释成百种样子。所以,端木齐在最大限度地发挥着自己的太子的威慑力的时候,也无疑地,为自己的以后,埋下了深深的伏笔—— 而端木玉,身为一个旁观的人,那么,他虽然必须忍受太子端木齐那些不为人知的讥讽。可是,同样的,端木玉也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将太子端木齐的一切,都公诸于众。 端木玉相信,那,一定不会是太子端木齐想让别人知道的东西…… “六皇子殿下所说的,都是实话。” 落阳抬起头来,望着端木玉。不得不说,这哑谜打得多了,人的耐心,都要被打没了。所以,端木玉接下去无论想再说什么,落阳都打算侧目倾听,然后,给予适当的意见。 端木玉可算是个玲珑剔透的人。今日里,至所以被太子端木齐气得如此厉害,归根结底,还是在于太子端木齐说中了端木阳的心病——说到病,不要命,这句话,原来是处处适用,原来是处处咸宜啊…… 落阳微微地笑了一下。站在温暖的室内,脚下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而早已被冻得发麻的指尖,还有脚趾,都开始剧烈地痛,落阳忍着,只是静静地望着端木玉,微笑: “可是,六皇子殿下想必也是知道的,我主陛下最喜欢的皇子性格是宽厚待人,亲兄护弟。今日,太子之举,固然之帮自己树立的威风,可是,他也为自己的行为,埋下了隐患——” 是的,端木术当年弑兄杀弟,才登上了帝位。所以,而今的他,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儿子,也会有人重蹈他当年的覆辙。所以,端木术在教导他的皇子的时候,通常都是要求他们互助友爱,兄弟齐心。若是有谁敢欺负其他的兄弟的话,那么,端木术势必是不会放过他的…… “太子当然明白这一点……” 忽然之间,端木玉冷冷地截断了落阳的话,冷冷地说道: “所以,若是我们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然后说太子仗势欺人的话,那么,一定会中了太子的算计——毕竟,父皇病情反复不定。太子即位,就在眼前,而他在这个时候,是绝对不能乱下任何的错误的……” 要知道,任何细小的错误,很可能,就会是致命的。而这致命的东西,却是任何人,都不想碰触的。 327——嫁祸于人,也得讲究技巧 327——嫁祸于人,也得讲究技巧 相信无论是眼下处处如履薄冰的太子端木齐,还是那些在太子端木齐的身后,无所不用其极地支持他的人。这些人,都不想端木齐犯下如此的大错…… 听落阳说得清楚,端木玉冷冷打断了。端木齐的肚量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太子端木齐虽然不能容人,却也还是在太子的位置上混了这么多年,所以,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这问题其一,是太子端木齐,虽然容不得人,可是,却还算是个聪明的人,识得审时度势,识得面面俱到。 而这其二,若是太子端木齐做不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在太子端木齐的身后,势必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从旁协助太子,帮助太子做好这些本来是太子应该做到的事情—— “是的,六皇子殿下若在此时,通过阿雪郡主,又或者是其他的人,告诉陛下,说是太子殿下仗势欺人的话,那么,势必会被捷足先登的太子反咬一口。说不定,更会因此引发出更多的事情出来……” 落阳望着端木玉,明亮的眸子里,散淡出一抹说不出的精光,他望着端木玉,说道: “可是……” 看到落阳的眸子里的那一抹光,端木玉的心里动,忽然接口道: “可是,若是本王令人四处散播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爱弟心切,一切的大失小错,皆无不维护的话……那么……” 看到端木玉终于开窍,落阳头一低,说道: “一如六皇子殿下所言,若真如此,那么,全天下的人,都会持怀疑的态度——全天下的人怀疑,一定会是帝王的怀疑,要知道,陛下虽然病重,可是,心里,却并不胡涂……” 落阳接着端木玉的话说了下去,旋即笑道: “六皇子殿下,不愧是心智剔透的人儿……” 落阳的话,可以说是非常的诚恳。他对着端木玉躬身,然后,俯下的身体,再也没有直起来——作为一个属下,在适当的时候,送上最适当的建议,点到为止的暗示,然后,将所有的功劳,都归于自己的主子,那么,只有这样的谋士,才能长久地保得自己在主人心里的位置——没有人喜欢比自己还聪明的属下,特别是一个自诩聪明无比的主子…… “不错,不错……” 象是没有发现落阳的隐晦的词句,端木玉击掌而起,笑道: “常言说,知父莫若子,其实,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知子莫若父——” 是的,太子端木齐的性格,端木术最是清楚。如果说,太子端木齐向来疏远兄弟姐妹,一人独尊的的话,那么,端木玉绝对相信。可是,若说是太子端木齐爱护弟妹,无论大过小错,皆包容于一心的话,那么,端木术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对于一样深信不疑的流言。几乎所有的人都会付之一笑,然后,不再作出任何的评判。可是,若是作为一样自己根本就无从相信的流言的话,相信无论是谁,都会持怀疑的态度,然后,一查到底—— 端木术不会相信这个流言。那么,他势必会查个清楚。毕竟,在这个最敏感的时候,太子无论是为了粉饰自己而作出的谣言,还是他人在说反话,这对于端木术来说,都必须是要弄清楚的事情…… “可是,这个消息,一定不能由阿雪带到宫里去……” 端木玉站起身来,慢慢地踱起了方步——是的,若是这个消息是阿雪带到宫里去的话,那么,端木术,还有端木齐势必会知道,这个消息,其实就是自己带过去的。可是,若是不由阿雪带过去的话,那么,又要由谁,将这个消息带到这皇宫里去,然后,可以十成十地担保,由端木术在恰当的时候,才知道呢? 端木玉微微地笑了笑,再抬起头的眸子,慢慢地望向了落阳。而落阳,也正若有所思——是啊,阿雪郡主,先不说她是端木齐的亲妹,再者,皇后知道了这件事情,一定会追根究底。那么,如此一来,旁人不难猜测,这一切,都是端木玉背后做的功夫。所以,无论是在公,还是在私。阿雪郡主,都一定不是个恰当的人选。 可是,除了阿雪郡主之外,还会有谁,将这个消息在传递给帝王的时候,是用了十二分的嘲讽的态度的呢?而很可能,就是这一种态度,才会引起端木玉的最终的注意—— 可是,会有谁呢? 要知道,太子是国之储君,在这皇宫里,是没有任何人,是敢随意得罪的,那么,没有人敢得罪,也没有人敢说真话,就变成了端木术无从知道,那么,端木玉的一切的谋划,也都一定地落空了—— 而端木玉显然的想到了。 端木玉想到的东西,落阳好象也想到了。于是,面面相觑之下,两个人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了一抹说不出的了然的笑,两个人同时地笑了起来。 是的,在这后宫里,就有一个这样的人。 那个人,恨端木齐蚀骨,恨端木齐入心。相信,若是被那个人知道了这个消息的话,这个消息,顷刻之间,就会在这后宫之中,传得沸沸扬扬。 而这件事情的后续发展,一定是太子端木齐大为头痛,而宫里的那个人,为了报仇而沾沾自喜。 而到了那时,这些流言,还有和这些流言有关的东西,可能和端木玉,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了。 端木玉想要的,本来就是这个效果。 屋子里,顿时寂静起来,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可以清晰入耳。 端木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落阳仍旧纹丝不动。两个人就在这个宽大的书房里,各自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 “那么,落阳,这件事,本王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要办得漂亮,办得不动声色。而且,还要添油加醋……” 是的,端木玉狠狠地握紧了手心。他望着充盈着热气的空间,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手足,早已麻了…… “请六皇子殿下放心,落阳势必会让这一件事情,在明天的太阳升起之前,就人尽皆知……” 端木玉对着落阳摇了摇头: “不,落阳,这件事,至少要在三天之后,才能传到后宫里……三天之后,你明白么?” 听了端木玉的话,落阳蓦地一惊,连忙答道:“谨尊六皇子殿下的意思,落阳必定会在三日之后,令这个消息,传到内宫……而且,顺利地传到‘那个人’的耳里……” 端木玉微笑着点了点头。 是的,若然这事要引起“那个人”的重视,这其间,还是要添油加醋的。只是,这些,不用端木玉提醒,想必落阳就知道要如何做了。 而落阳在端木玉的心里最大的好处就是,知进退,识分寸,而且,从来没有令端木玉失望过—— 看到落阳轻轻地动了一下身体,端木玉忽然问了句: “奇怪的是,端木玉怎么被父皇召见呢……” 是啊,数日之前,三皇子端木阳因为涉及四皇子端木灼被害的事情,被端木术愤而囚禁,可是,这才不过几天的时候那个被关闭的三皇子端木阳,竟然被帝王召见,而且不避人口实? 要知道,为了端木阳的今日,不单单是太子端木齐,就连六皇子端木玉,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的。可是,而今,才不过几日,就看到了三皇子大摇大摆地从被囚禁之处出来,这些,不但旁人不明白,就连端木玉,也不甚明白—— 侧过头去,想了又想,还是一知半解。端木玉凝起了眼神,开始望向落阳—— 328——端木阳的手段 328——端木阳的手段 不得不说,今日,被端木齐狠狠地打击了一下的端木玉,这个时间,还真是想不出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必须端木阳出现的事情,想必是一件非他不可。又或者说,是炎帝迫于压力,非得放他出来不可的东西。 可是,帝王之怒,雷霆万钧,要想抚平帝王之怒,需要的时日,又何止三头两月? 可是,这才几日的时间,年迈的帝王就屈从了这种压力,将端木阳放了出来,这也是令端木玉非常奇怪的一件事情。 奇怪归奇怪,可是,端木玉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压力,又是怎样的厉害关系,才能令向来不容于人的端木术,会如此轻易地妥协。 这厉害关系,端木玉是想不出,他想不出的是,那措究竟用了什么有力的证据,才令到这个向来固执到可以说是刚愎自用的端木术,如此轻易地妥协。 可是,端木玉想不出来的东西,落阳,却是稍微知道一点的。于是,微微的一笑之下,落阳说道: “想必是有些事情,必须要三皇子出面吧……” 端木玉微微地愣了一下。 必须要端木阳出面的事情? 为什么他的情报里,并没有收到这一点啊?又为什么,这个所谓的“端木阳必须出面”的事情,他端木玉竟然不知道呢? 当然了,对于端木玉来说,他最不满的,则是为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偏偏落阳却知道了。 于是,端木玉淡淡地转眸,望着落阳,眸子里不喜不悲,不怒不笑。可是,那眼神,似乎在问: “为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偏偏知道?” 落阳是个何等剔透的人儿?他乍一看到端木玉的神情,就明白了端木玉心中所想。可是,这明白是明白,要怎样说出来,既能令这个要强的主人满意,又不显山不露水,这才是落阳必须要达到的结果。 弯下去的腰,微微地站直了一点,落阳望着端木玉的锦衣的衣袂,唇边噙着一抹的笑,淡淡地说道: “六皇子殿下可是忘记了禧贵妃么?” 是的,端木阳的事情,说到大,是属于朝政方面的事情,可是,若是说小,却是皇家自己的事情。而禧贵妃,则是这后宫里的一员。虽然,禧贵妃是恨着端木阳的。可是,而今端木阳已经成了自己方面的人,所以,禧贵妃的所有的恨,应该都已经转移到了端木齐的身上。 禧贵妃恨端木齐,就不会令他有什么好过的日子——自己失去了儿子,可是,那个始作俑者,却安安稳稳地准备登上皇位,性烈如禧贵妃,性急如禧贵妃。想来必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禧贵妃心不甘,情不愿的后果,很可能会是针对端木齐。是的,这满宫的下人,都惧怕皇后,以及太子端木齐,可是,禧贵妃却偏偏就是那个非但不怕端木齐。而且,还想着要和他作对的人。 禧贵妃算计皇后,可能会棋差一着,可是,若是禧贵妃想要算计太子——莫话太子端木齐的宠妃,是禧贵妃的人,即便是不是,禧贵妃还是一样,有本事将端木齐算计得死死的。 如此一来,太子端木齐落人话柄的机会,就更加地高了,非但高,更可能会被禧贵妃利用。所以,三皇子端木阳,才会有面君的机会。 而端木玉倒也奇怪,为何闹到如此热闹的事情,他竟然没有得到丝毫的消息呢? 不得不说的是,这后宫里的女人的手段,真的是越来越高明了。简直可以置人生死于无形……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端木玉的眼眸微微地沉了一下。他轻轻地抿了一下薄如花瓣的唇。 落阳的声音,正是在这个时候响起的。 落阳望着端木玉,摇头: “殿下,您要知道,这后宫,永远是帝王的软肋。可是,若要帝王做有原则的妥协,就必须是双管齐下……” 落阳的话,象是在感慨,更象是在提醒,不得不说的是,听了落阳的话,端木玉明显地愣了一下。 转过眸子,抬了抬微微地发麻的指尖,端木玉轻轻地摇了摇手。再看看落阳的似乎胸有成竹的笑,他的脑子略微地一转圈,便明白了—— 在朝中,势力最大的两派,以太师,还有那措为首的两派,最为明显。而这两人,一文之泰斗,一武之功勋。所以,他们之间的明争暗斗,也是极受帝王关注的。 当然了,在天下太平的时候,两派之间的矛盾,是需要扶弱抑强的。最起码,在朝堂之上,那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是必须要保持的——你试想一下,若是天下朝臣,个个齐心,这个帝王,不是被生生地驾空了么? 所以,在天下大安的时候,睿智的帝王,是需要利用这两者的矛盾,达到某一个又一个的平衡点的。 可是,若是夺嫡之争。那么,这两者就非常可能会演变成血腥之争,手足之争。而到了那时,万一协调不好,对于下一代的帝王,则是致命的。 在第一代君王的心里,都希望自己的下一个继承人可以遗世而独立。不沾染任何的派系,可是,事实上,没有谁能真正地游历于体制之外,也没有人,可以真正地脱开派系的吧? 正因为不能,正因为没有人做到,所以,对于这些个皇子来说,是没有人可以在不参加任何的派系之余,还能顺利地登上皇位的—— 事实上,无论是支持太子端木齐的太师一党,抑或是支持以前的端木灼,现在的端木阳的那措一党,他们之间的任何的行动,都逃不过帝王的眼眸,而帝王对于这些事情,秘而不宣,这样做的原因,或多或少地,是因为帝王不想将这些事情摊上台面。 而今,帝王大力支持端木齐,甚至不惜将三皇子端木阳幽禁。可是,这才不过数日,那措一族,就开始向帝王施压,强迫帝王将端木阳放出。帝王如此做的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他不想因为端木灼的死,再一次地将太子推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措力保三皇子端木阳,想来,若是端木阳有事,叶赫那拉家族,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理。若叶赫那拉家族坐视不理,那么,太子登基,叶赫那拉家族,乃至是端木阳,都完全地成了太子端木齐的权下之臣。这对于权倾朝野的叶赫那拉家族来说,不啻是将自己的生死之权,交到了太子端木齐的手上。 可惜的是,没有人能对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负责。三皇子端木阳的幽禁,已经既成事实,太子受到帝王的袒护,这也是知情的人们人尽皆知的事实。而眼下,帝王必是受到了其他的外来因素的干扰,所以,才会在不得已的情况之下,召端木阳出来。而这件事,必定是又被叶赫那拉一族渲染了一番,所以,到了现在,端木阳才有可能,安然无恙地从幽禁之处,走出来。 这林林总总的曲折。端木玉显然并没有忽略。只是,他的心里,一直地算计着的,是端木术如何的不喜欢端木阳,是太子端木齐如何的挑衅自己,所以,这一点上,他倒真是忽略了—— 人生在世,若是小处忽略,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可是,若是大处忽略,则会导致满盘皆输,又或者是万劫不复…… 所以,这样的错误,又或者是疏忽,都是绝对不能令人容忍的。特别是生在皇室,特别是和政治挂钩,在那些无论输赢,都是一连串人的生命,还有荣辱,所以,在这个时候,几乎每个人,都不能输—— 329——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329——梦想中的世外桃源 因为,只要你这一输,被你整个儿输掉的,不单单是你的,还有,就是你身边的,所有人的得失荣辱,甚至是身家性命。 那样的输赢,比之一局定江山,也丝毫都不为过,所以,无论是谁,相信都一样输不起—— 端木玉望着窗外的满地洁白。窗前的冰柱子长长地挂着,小儿手臂一般的粗。走在屋外的人,几乎每个人,都缩着脖子,都呵着寒气。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忍受着这寒冬的冷酷。 端木玉微微地笑了一下。 “落阳,你说说,前几天,礼部尚书上折子,说是将近年关了,问这年究竟要怎么过。早两天,吏部尚书又上折子,递上了一连串人的名字,说这一帮人,因为冬季的寒灾,所以父皇这一震怒,日前下达的官员的裁撤的名单里,又多了几位要员……而这些手掌权势的官员,看来看去,好象都是大皇兄的人啊——那么,你说说,这接下去,还会发生什么呢?” 要知道,端木齐最是护短,他的人被人裁撤了,想必他定是不愿意的。那么,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泄愤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所以,相信接下来的日子里,端木齐定是会挖空心思地,给予那措致使的一击…… “没有人知道接下去会发生什么,我的六皇子殿下……” 落阳在端木玉的身后微笑,一丝细微的锋芒,正从落阳的眸子里,慢慢地泄露出来。 是的,现在的朝廷之中,已经出现了稍微的动荡,各部的官员,都开始排除异己。而对于那措和太师来说,两个人已经将他们的争斗,直接地斗到了朝堂之上——前几天的那一批名单,其中有一大部分,都是太子端木齐的支持者,而这些人,一旦遭到裁撤。那么,太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那么,再接下去,就会更加地热闹起来—— 可是,无论太子端木齐怎样不甘心,无论那些被裁撤的人,又如何的是谁或者是谁的拥护者。在这一场政权之争里,都已经成了真正的牺牲品。太子端木齐无论怎样的不甘心,太师等人,都是不会允许他擅自胡作非为的。 可是,太子端木齐,却是一个向来不服输的人。所以,太师和皇后越压,制,端木齐就会越来越反骨,而那措的这一招,表面看来,是裁撤了太子的党羽,可是,实在看来,却是在太师,还有皇后、以及太子的身上,都种下了彼此不和的因子。 而这些,恰巧就是那措等人,最想要的。皇位之争,若然帝王驾崩之后,通常是为武尊者得。可是,今次不同的是,皇后在后宫之中,乃是一宫之尊,若然得不到禧贵妃的全力的配合,那么,端木阳和端木齐的争斗,仍然是毫无悬念。而且,太师老奸巨滑,想要扳倒他,又谈何的容易呢? 所以,而今的两人,谁胜谁负,孰难预料。可是,端木玉要的,却正好是如此复杂的场面—— 要知道,向来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而这一次,若是这两方真正地争执起来,那么,真正得利的,将会是身为六皇子的端木玉…… “是啊,没有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端木玉的话,似是说给落阳听,又似是在喃喃自语——是的,朝堂之上,瞬息万变,又有谁知道,明日的早朝之上,谁家欢乐,谁家愁呢? 微微地叹息一声,落阳再一次垂下头去。 脚尖,还有身体上的麻木、刺痛的感觉,慢慢地消失了,落阳望着端木玉手里的茶盏,聪明地没有再说什么。 那措和太师的争斗,随着端木阳的归来,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剑拔弩张的气氛,在这个京城之中,随处可见。而接下去,在双方各展实力的时候,真没有人知道,这强强相争,鹿死谁手。 算算日子,也将近年关了。可是,落阳相信,今年的年关,是绝对不会比之任何一年好过的—— 只希望,当这草原上的第一缕春风吹进来的时候,这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有了转机——在那措和太师斗得不分你我的时候,那个少年的六皇子,已经开始了积极地笼络人心。只是,和太子端木齐,还有端木阳所不同的事情是,端木玉所笼络的,都是皇宫里的内侍,之类的人物,据端森阳所指,就连跟随在帝王身边三十余年的那个太监总管,都不知道,被端木玉用什么方法笼络过来了。 看来,黎明前的黑暗,就要来到,而这些生在皇室的兄弟们,也开始了真正的各展实力,尔虞我诈…… 只是,不知道到了最后的最后,又会是谁,踏着这满地的血腥,戴上那一顶沉甸甸的冠冕呢? 只能说,不要说是落了,即便是端木玉,抑或是端木术,都始终没有办法看到。 没有人知道,还没有发生的事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腊月二十的日子,已经是将近年关。正是寒冬里最冷的时候,天气变得更加地寒凉起来。落阳即便是站在这炭火正盛的屋子里,也依然可以感觉到屋外那进入骨髓的冷意…… 只希望,今天的最后半个月里,能有一个相对安宁的日子。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阴天的雪,什么时候会落下,相同的,也没有人知道,今年的这个年关,究竟是不是一个太平盛世的欢乐节日…… 当这个遥远的京城里,一切都变得气氛紧张,局势紧张的时候。在遥远的北方,陶心然依然还停留在极北之地的那个遥远的山谷之中。 只是,而今的陶心然,是昏迷着的,而她的人,现在身处的环境,和之前的境况也有所不同。 而今的陶心然所处的这个山谷,和她原先所处的那个山谷,仿佛是一个石山,一个天堂。——如果说,陶心然先前所处的地方,是一个四周为山,为囚为牢的石头世界的话。那么,而今,她所处的地方,则是一个鲜花四开的世外桃源。 这里,满谷的花开,还没有成熟的果子,挂在树梢。遍地的花瓣,落在地上,变得尘埃,将地下,铺得厚厚实实。 三十年花开,三十年花落。花瓣的残骸足以将整个山谷铺满。 粉红色的花雨,飘然而下,将这潭里的水都覆盖了一层淡淡的浅,所以,当陶心然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这恍如隔世的美丽景色。 三月花开,万紫千红。 这个山谷里,看不到任何的冰雪的气息。在这里,黑色的土地,裸,露着,遥远得看不到头的山谷里,到处种满了桃树。 只是,这些桃树,也是非常的可爱的,山坡上的这一边,桃实累累,接近成熟,可是,下半坡的那一边,却还在粉色绽绽,花开漫天。 山谷的一侧,是一方水潭,而这潭水,又汇成了一条小小的河流,朝沿着这开满鲜花的山谷,不知道流向了哪里。 而陶心然的人,就在那一方小小的潭水里。小潭的头顶,是一挂瀑布,飞溅而下的水,仿佛披散的散花一般,将四周的空气都湿润了。 这一片山谷,远远地大过之前的那个山谷,满谷的,都是些正在落瓣的花,还有那正在成熟的果子。 不得不说,好久没有看到这些粉的色,绿的色了。还在潭水里的陶心然一骨碌地爬了起来,然后,也不顾浑身还滴着水,就冲着那颗长满果子的树跑去——新鲜时令的水果啊,怎么不令人垂涎欲滴? 330——众里寻他千百度 330——众里寻他千百度 早在一天前,还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的时候,被困了许多天的陶心然,死死地盯着那方潭水,定定地看了一个多钟。最后,无路可走的她,终于都下定了决心,要依靠这一方小小的潭水,离开这里。 要知道,跌落在这个人不见人,鬼不见鬼的地方,已经足足有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平日里,那生鱼,活鱼,还有烧鱼,烤鱼,已经吃了个遍的她在这里,已经到了看到鱼,就觉得害怕的地步。可是,没有鱼,又要拿什么果腹呢? 想起了之前的山珍海味,想起了之前的珍馐佳肴,陶心然就恨不得长对翅膀,飞离这里。 可是,在这个地方,她每天看着那有限的光,以及有限的食物,还是足足地呆了一个星期有余的时间。在这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几乎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没有能挣脱出那个地方。 她一直的想,一直的在用尽各种的办法,想要走出这里。可惜的是,她无论想了多少办法,再无论是上天入地。却一直没有任何的办法,可以解脱目前的困境。 到了最后,她一直地想,既然上天无处,入地无门,那么,就让她孤注一掷地试一下,从这水里,看能不能闯出一片天地出来。 既然要生,绝对不是这样窝囊的活法,既然要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她陶心然穿越都穿越了几十年了,什么样的怪事没有听过?要是老天要她穿过来,只是为了困死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的话,那么,她也只好认了。 于是,想来想去,好象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的陶心然,就只好想到了这个孤注一掷的办法…… 跳吧,跳吧,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一念及此,陶心然就开始祈祷上天,千万不要真的取了她的小命去吧—— 怀抱着一块大石,决绝地从冰冷的潭水里一跃而下,四周都是冰冷的水,四周都是黑暗的冷。陶心然就在这黑暗的水中,抑制不住地下沉,然后,华丽丽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陶心然,就看到了这满眼的桃花——莫不是她走了桃花运了?这一醒来,就是桃花? 一个念头还没有转完,陶心然就已经提着湿淋淋的裙子,直朝着桃树跑来了。、、、 前世的时候,老师是教过,在野外,不是每样东西都能吃的,要注意是否有毒。在今生,陶心然学这些东西,也学了不少,最起码,她知道,这桃子,长在这树上,除了被人家下毒之外,是绝对不会自己生出毒素出来的。 这样一想,陶心然就笃定起来。她也不管自己上仍旧是刺骨一般的冷,也不管这冬日的暖阳之下,究竟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世界——一连吃了几天的鱼,胃都吃坏了,所以,现在的陶心然,需要的,是水果,是新鲜的,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果—— 一把摘了几个桃子放在怀里,一阵冷风吹来,花木萧萧而下,陶心然这才觉得,浑身冻得好象冰坨一般。 陶心然不由地打了个寒颤——是哦,她怎么忘记了,这衣服,可是先要晾干的呢?心里想到了,就要去做的。陶心然连忙拿起洗好的桃子放在一边,口里咬了一下,这才开始用力地拧身上的衣服。 世外桃源啊世外桃源,可是,这样的一个世外桃源,真的没有任何人存在吗? 陶心然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衣服拧了个半干,她这才一手抱着桃子,开始四处查看,想要看看,这里是否有人居住过的痕迹。 在水里不知道被泡了多久的陶心然,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了。她一口气吞下了五六个桃子,这才摸了摸不再空空的肚子,满足地叹了口气。 运功,将身上的衣服烘干,是现在就要做的事情。然后,要确定她是否无意之中闯进了别人家的地盘,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她还要看看,小唐,是不是在这里。 要知道,陶心然本来是追随小唐而来,而现在,小唐不见了踪影,陶心然早已心急如焚。当然了,倘或小唐就在这片山谷之中的话,那么,陶心然倒真愿意在这个世外桃源里,好好地过一阵子了…… 拖着半干的衣服,陶心然在这个小小的山谷里统统地走了一遍。可是,令她感觉到失望的是,她并没有发现这里有一个的人烟,甚至,还没有发现过这里有什么人存在着的痕迹。 半熟的桃子,被陶心然吃了个饱,可是,在这个空间里,信念仿佛除了桃子之外,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东西。 陶心然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在这片山谷里走来走去,可是,任她踏遍每一寸土地,还是没有看到一个的人烟。 这里,和先前的山谷一般,四周山峰林立,到处都是赤,裸着的岩石。天,显得那样的高,仿佛是永远都望不到的尽头,在将光线投向这一片天地的时候,竟然洒下了别于冬天的,温暖的光。 不得不说,这里,相对于极北之地的冰雪山峰,相对于整个还在冬天的草原来说,可真是个世外桃源,可真是个另类的世界。 可是,这个如此美丽的世界里,却是一个人的影子都没有的——望着,走着,陶心然不由地疑惑起来。 又或者说,她随着那潭里的水,来到了另外的一个世界,又或者说,她到了一个小唐根本没有来过的地方? 沮丧的陶心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想着自己这些天的遭遇,她的心里,开始由狂喜,变得失落—— 走了这么久,她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小唐的踪迹…… 陶心然拖着半干的衣服,靠着身后的桃树坐了下来。可是,身下有什么东西,硌痛了她。她连忙移了移地方,然后,伸手一摸之下,却发现,这身下的,原来是几颗没有了桃肉的桃核—— 桃,核? 陶心然拿着那些桃核,发现它的表皮,已经干燥了,显然的,并不是自己刚刚吃过之后,随意地丢在地上的。可是,看这日子,又不象是太长,因为,桃核的木质的白色,还清晰十分,怎么看,都象是数日前,留下来的。 数日前留下来的?那么,也就是说,在数日之前,有人曾经在这里出现过,逗留过?又或者说是,生活过? 那么,若事实真如此的话,是不是说明了这里,是有人存在的呢? 那么,那个人,可是她寻了千百度的小唐么? 可是,失望了太多,寻找了太久,现在,即便是有希望在面前,陶心然都不敢再轻易地相信了。 可是,若不是小唐,若不是这几日突然出现的人。如果说,这里,一直是有人居住,又或者说,一直有人可以到达这里的话,那么,这里的桃核应该是新旧皆有,而不应该只有干了表皮的几枚啊…… 可是,陶心然在这里,并没有发现小唐的踪迹——究竟是不是小唐呢? 陶心然握紧了手里的桃核,仔细地端详着,心里,不由地开始疑惑起来——要知道,这里的桃子,都是未成熟的果子,若是旧年的,那么,应该早已腐烂变质。可是,怎么看,这桃子的样子,都象是刚刚吃了没有几天,吐出来的。 也就是说,这里,曾经有人出现过? 陶心然的手里,举着几棵顶桃核,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她连忙举目四望,可是,哪里有人的半分的足迹呢? 可是,没有人居住,又哪里会有新鱼的桃核呢?陶心然想来想去,再也想不出个至所以然出来—— 331——蓦然回首,那人不在 331——蓦然回首,那人不在 可是,一个人人滋味,实在并不怎么好受,陶心然握着手里的桃核,不由地再一次,在这桃花丛中,在这桃果丛中,开始了又一轮的寻找—— “小唐,小唐……” 不由地,陶心然开始大声地呼唤起来。她一边呼唤,一边将这个山谷里,又沿着下山的路,统统地走了一遍。 可是,这空荡荡的山谷里,还只是有风的声音,还有陶心然自己的回音—— 小唐,小唐,是你吗?你在哪里…… 可是,还是没有小唐的足迹。 陶心然颓然地坐在地上,望着手里的几枚桃核,真的怀疑自己又一次地,被自己的直觉骗了——她还是没有办法找到关于小唐的任何的踪迹。 “是你么?小唐?若是你,为什么都不肯答应我一下呢?” 陶心然握紧了手里的桃核,开始轻声地哽咽起来——从水下到了水上,从这头,到了那头,她竟然还只是一个人。 小唐,小唐,你可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山谷里么?那么,现在的你,究竟在哪里? 陶心然抬起头来,只看到云天直上,由直立的山壁,将这一切,都隔成一个四四方方的一片天,除了这些之外,她竟然没有办法发现除了这一片天之外的任何的东西。 这里,没有出路,这里,没有山洞。可以说,除了那一路向下的,那不知道流向何方的水流之外,这里,还是一无所有。 没有人,也看不到人。 陶心然只觉得累极。她慢慢地坐在山壁边干净的石块上,开始闭上了眼睛,闭眸养神。 休息吧,休息吧。本来,她以为,自己冲出了一个牢笼之后,就可以看到希望和明天,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只是从一个盒子,走到了另外的一个盒子里,这里,除了云和天,除了多了几棵桃树之外,其他的东西,仍旧是一无所有…… 她跨越了生死,可是,仍旧一无所有。 天色,渐渐地昏暗起来,这里,和先前的山谷差不多,当太阳斜到了山谷的那一边的时候,天地之间,就变成了黑夜。 陶心然默默地望着头顶的那一片蓝,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番奔波,她的衣服倒是干了,可是,干了归干了,可是,她的心里,却开始觉得空荡荡的。 从潭水的这头,走到了那头,可是,她还是没有找到小唐的踪影。到了现在,陶心然都开始怀疑,是不是小唐在跌落的途中,飞到天的那一边去了,而她,再也没有办法可以看到小唐了? 慢慢地想着,陶心然包裹紧了自己身上的衣服,然后,开始在这冰凉的石头之侧,那个比较避风的角落,沉沉地睡去。 在睡熟的那一刻,陶心然的心里,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在这山里,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的时候,可是,她还是没有能找到小唐。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里,有桃子可以吃,看那水流的样子,应该还有鱼,那么,从此以后,是不是她的生活,叫做有所改善了呢? 苦笑着,陶心然靠在大石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陶心然的体质,本身就不差,再加上,她是习武之人,所以,对于恶劣的气候,也比较容易适应。就好象现在,她已经变得野人一般地,到处可以睡,到处可以当成家了一样。 又是谁说过的?在大自然里,你要象主人,什么东西,都可以拿来用,而不是要象个客人,什么东西,都等上天来送给你—— 脑海里,闪过小唐微笑的片断,陶心然颓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唐,是不是,我终究没有办法找到你? …… 遥远的宫廷里,禧贵妃正在她的联盟者,也就是她之前曾经无所不用其极地陷害着的端木阳,进行了合作后的第一次会面。 而端木阳的这一次前来,是向禧贵妃道谢的。 要知道,此次,若然不是禧贵妃,他端木阳,就要被端木术幽禁起来,可能终生,都没有办法看到天日。 端木阳的感谢,真诚而又直接,他望着高坐其上的禧贵妃,低着,行了大礼之后,然后,对着那个昔日的对头,真心实意地低下头去: “阳,多谢贵妃娘娘的救命之恩,此次,若是没有贵妃娘娘,相信阳,已经再没有办法走出那个幽禁之地……” 禧贵妃没有说话。她坐在高坐之上,望着和自己的儿子年纪差不多的端木阳,一双饱经风霜的眸子里,流露出一抹令人看不清的悲恸。 是的,她有力量救起端木阳,可是,她却没有本事救下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就是在这个人的封地里,活活地被刀剑刺穿,然后,他们母子,从此以后,就天人永隔,再也没有了相见的机会。 那么,对于眼前的端木阳,禧贵妃究竟是恨多,还是怨多呢?禧贵妃的眼神复杂,表情更是复杂,她轻轻地抿着自己的唇,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端木阳此次进宫,是由那措相陪而来的,那措望着禧贵妃,再看看一脸真诚的端木阳,当然知道了禧贵妃的心结,还有端木阳此时的感激。于是,做为中间人的那措,只是微微一笑,上前,对着禧贵妃说道: “贵妃娘娘,臣在几日前,说得已经很清楚了,三皇子殿下,是一个重情义之人,而今日,她是专程前来向娘娘道谢的……” 那措的话,说得含糊,意思却说得很清晰。也就是说,端木阳已经低头,他希望禧贵妃见好就收。不要把场面弄得大家尴尬。 禧贵妃暗中叹了口气,可是,她却终于说话了。 “三皇子殿下……” 禧贵妃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的脸色,也些憔悴。显然的,自从端木灼死去之后,她的日子,也并不好过。要知道,在这后宫里,一个女人最大的依靠,并不是帝王宠,而是有一个争气的儿子。如果说,前半生,和这满后宫的女人争一个男人,会令人心疲神惫的话,那么,在一个女人的后半生,若是有一个儿子,那么,她的后半生,就算是有了依靠。 可是,禧贵妃却是中年丧子。 端木术失去了一个儿子,可是,他的后宫里,还有无数个儿子。而禧贵妃没有了儿子,却是这一生,仅有的一个儿子。 这个儿子,曾经寄托了禧贵妃的全部的希望,除了这个儿子之外,禧贵妃的这一生,不会再有其他的儿子——、 所以,你怎么能叫禧贵妃不怨不恨,不愤,不怒呢? 当所有的希望都消失在地平线上,当所有的希望,都消失在被自己寄予了厚望之后,又有谁,可以承受住如此大的打击的呢? 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人答得出—— 禧贵妃清了清喉咙,淡淡地说道: “三皇子殿下,以往的一切,都已经远去了。本宫的记性,也实在不是很好,所以,那些事情,本宫大多数的,已经记不得了……只希望,从今以后,你我会携起手来,守望相助,度过一切的困难……” 禧贵妃的话,说得隐晦,可是,意思,却也明了。她这样说,等于告诉端木阳,她已经既往不咎了,希望端木阳能好好地和叶赫那拉家族合作。 端木阳低下头去,谢过了禧贵妃之后,就和那措,一起走出去了。 不得不说,禧贵妃是个聪明的女人,也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在这样的丧子之痛里,她还可以和端木阳说以上的话,放在端木阳的立场,都感觉到佩服起来。 332——叶赫那拉家族的立场 332——叶赫那拉家族的立场 禧贵妃,还有端木阳,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立场。也有着或多或少的过节。曾经,他们也是冤家对头,曾经,他们也为了伤害、排挤对方,而无所不用其极。曾经,端木阳也是因为禧贵妃和皇后的排挤,而被迫流浪在外,最后,又得到了那片并不富庶的喀尔什封地。 曾经,他们一个是得宠的皇子,一个是有着皇子的贵妃。曾经,他们会以为,和对方不死不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曾经,他们都是眼睛望着那个宝座,而不得全力拚杀的人。 在那个时候,他们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成为所谓的盟友,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朝着一个方向努力。 可是,他们都是同一类人,都有着极其鲜明的目标,以及方向。也深深地知道,以对方之长,来补已之短。失去了儿子和希望的禧贵妃,还有失去了所有的后盾和支持的端木阳。只有联合起来,才能力量强大。才能强大到可以和太子端木齐,以及皇后抗衡。所以,他们才可以摒弃以前的偏见,重新地站到一起去。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他们才有今日的守望相助的局面,才会有今天的合作和并进…… 双双告辞禧贵妃。当那措和端木阳走出禧贵妃的寝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是中午时分。天上,没有雪,空气中,干冷,干冷的,那种几可以进入骨髓的寒气,几乎令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 这一天的中午,是一个大晴天。温暖的日光,从头顶上照了下来。那日光,却是没有半点温度的,照在人的身上,就仿佛披了一件单薄的外衣,在这寒冷四起的冬天里,起不到半点的作用。 每个人的嘴里,都吞吐着雾气,那雾气,才吐出口,就变成了寒气,然后,在空气之中消散。 藏匿在风帽下的脸,早已冻得没有一丝的知觉。那措走在前面,踏着冰雪的碎屑,在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细细地脆响。 “三皇子殿下,看来,贵妃娘娘,对你,已经摒弃成见了……” 那措的声音,在这寒风里,给人一种刺骨的冷。不得不说,当日和端木阳结盟,禧贵妃是拼了命一般地反对的。要知道,皇子之中,人心叵测,在禧贵妃看来,他们叶赫那拉家族和端木阳结盟,就是引狼入室。用禧贵妃的话来说,就是在羊群里,放进来一个“狼崽子”放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所以,叶赫那拉家族,绝对不是羊群,端木阳也不是所谓的“狼崽子”可是,就是从这一句话听来,就可以听出来,禧贵妃是如何的讨厌,以及痛恨端木阳。 在禧贵妃的心里,端木阳是不能获得原谅的。虽然不为端木灼的死,虽然,不为失去端木灼的痛。可是,禧贵妃还是拼命地反对,反对他们的叶赫那拉家族,和那个向来心计如海的端木阳的结盟。 那措是叶赫那拉家族的掌门人。他的考虑,相对于禧贵妃的偏见之外,可以说,多了不少。当日,他也曾经花费了许多的精力,来劝阻禧贵妃。希望他们叶赫那拉家族,能在支持端木阳之后,将叶赫那拉家族的辉煌,再继续下去。 而今,整个叶赫那拉家族,已经是和端木阳共进退了,所以,那措希望端木阳明白,他们正在为端木阳付出着什么。 那措不去看端木阳,只是望着前面的路,定定地说道: “要知道,这一次,你的这一招,实在是惊险。若是贵妃娘娘稍有迟疑的话,怕是到了现在,你还一个人呆在那黑暗的幽禁之地吧?” 端木阳在那措的身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是的,这一次,端木阳用了一招险招。 而那一招险招,就是用之前在端木阳还在他的封地,喀尔什的时候,端木灼曾经丢失的的一样东西。端木阳“很不小心”地将那样东西,落入了端木齐的手里,然后,端木齐看着那样东西眼眼熟,就拿人去调查,结果显示,那样东西,就是丹珠在端木灼的身边的时候,偷出来的。 端木齐也是个会举一反三的人。丹珠若然是奉端木阳的命令来接近端木灼。那样的话,她一样可以奉端木阳的命令,来取端木灼的脑袋瓜子。 于是,知道自己拣了个宝的端木齐,又在暗中使了一些巧劲儿,搜罗了一些所谓的“证据”然后,用来指控端木阳,原是杀害端木灼的真正的杀人凶手。而且,端木齐甚至不择手段,抱着一种可以将端木阳斩尽杀绝的思想,将端木阳逼入了穷巷。 一心想要扶助太子的端木术,在得知了这一切之后,当然是支持端木齐的,于是,毫无疑问地,端木阳被擒,此案,移交给了那措手下的刑部尚书肖天哲处理。 本来,端木阳和那措结盟,端木术早已知道。这也是为了什么,他一心要扶持太子端木齐的原因,此时,端木阳落网。按照惯例,那措一派的人出事,自然是要交由太师的人来处理的,可是,这一次的事情,非同小可,而端木术更想知道的是,他将人交给了那措,而那措,又要如何的对待这个“自己人”。 可是,端木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端木阳反戈一击。而他手里的证据,又恰巧就是对于端木齐来说,致命的那一样东西。那一样东西,就是被陶心然在端木齐处偷去之后,辗转交到了端木阳手里的貔貅。 貔貅本来是端木术交予太子端木齐的。当日貔貅丢失的事情,帝王端木术并不知晓。而太子端木齐则一直地隐瞒着。此时,被端木阳暴了出来,太子端木齐的下场,也是可想而知的。 太子端木齐万万没有想到,事情会急转而下,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貔貅,竟然落在了端木阳的手里。一时之间,竟然呆住了。 貔貅自端木齐的手中丢失,令到端木术震怒十分。再加上由那措将貔貅拿了出来,端木术更觉到失望。到了最后,端木齐因此受到重责,而端木阳,也顺利地被赦免。 当然了,对于端木阳来说,这件事情,若是没有禧贵妃的帮助,端木阳也是万万不能成功的。 对于端木灼的东西,没有人比身为端木灼母亲的禧贵妃更有发言权。当端木阳手里的东西,被禧贵妃否定。所以,这件事的最后,端木阳获利,端木齐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当然了,这事情说来简单,可是,这每一步棋子,都要安排恰当,而且是险之又险。要知道,这其中,若端木阳稍有不慎,或者算计不精,就会满盘皆输。而本身就处于劣势的端木阳,再也没有回头之力。 所以,在端木阳当初定下这个计谋的时候,那措曾经担心过,只有一个环节接不下的话,那么,端木阳很可能,从此以后,都再没有翻身的日子。 当然了,那措对于端木阳的担心,也只是在表面上的,作为合伙上的担心。当然了,那措更加担心的事情,是端木阳是否能战胜端木齐,是否能将端木齐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端木阳却坚持要这样做,而且,不惜将最大的筹码,押在了那个一直对他并不看好的,禧贵妃的身上。 所谓的孤注一掷,大多不过如此。而端木阳,这一次抛出了如此大的筹码,很显然的,就是想要孤注一掷…… 333——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333——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可是,这一次,经历了这么多的端木阳,却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毕竟,对于端木阳来说,这是扭转目前局面的唯一一个契机,这也是唯一一次可以战胜端木齐,又可以令到端木齐受到教训,这才是端木阳真正想要的。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端木阳是一个只要一捉到机会,就会赶尽杀死,绝对不会给对方留任何余地的人。那只是因为,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会记得,有这样的一句古训: “对你的对手宽容,就是对你自己的残忍……” 端木阳不想对自己残忍。 踏着冰雪,两个人走了许久。一直地,从覆盖着冰雪的庭院,走到了宽敞的城门楼处。端木阳大踏步地走在前面,几乎和那措并肩而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有相熟的宫人,或者是侍卫,在遇到他们的时候,殷勤地打着招呼,个个的眼里,都有一种夹杂着冰雪一样的表情。 端木阳只是缓缓地点头,却不说任何的话,就连在和那措告别的时候,他也只是微微地冲对方点了点头,然后,就朝着各自的轿子,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太子端木齐,因为貔貅之事,受到了重责。想嫁祸于端木阳,却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而端木阳,虽然取得了暂时的胜利,可是,未来到底如何,却是真的没有人知道的。 而端木阳知道的是,这些事,还没有真正完呢。明天,又或者是明天的明天,太子的支持者,会有什么样的举动,这也是没有人知道的事情。 端木阳知道的是,太子端木齐的身后,太师等人,已经开始了频繁的活动。太师一帮人,不顾天寒地冻,已经跪倒在御书房的门外,请求年迈的帝王,放过太子这一次。 今日的早朝之上,那措一帮,还有和太师一帮人,已经就因为这些事,展开了激烈的辩驳。 虽然,端木术在盛怒之下,喝斥了太师的的维护。其他的,想为太子求情的人,都已经知难而退。可是,人人心知肚明,太师,甚至是皇后,是绝对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 所以,端木阳知道,这件事,绝对没完。 端木阳坐在马车里,慢慢地想着,想要将这些事情,全部都理顺清楚。要知道,对于端木阳来说,今天的结果,是必然的,也是他预料之中的,可是,他独独没有预料到的是,端木玉竟然会在关键时刻,助了他一臂之力。 端木玉是端木阳的六皇弟。可是,端木阳几乎每一次看到端木玉,都会从他少年的眼里,看出一种说不出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端木阳并不知道,端木玉为什么会恨自己。事实上,端木玉六岁封王,和端木阳,也甚少的相处机会,所以及,当端木阳第一次地,面对端木玉的这一种的表情的时候,他的心里,除了不安,就是诧异。 可是,皇子之间的仇恨,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当时的端木阳,只将端木玉对于自己的仇恨,看成了绊脚石一般的存在,看成了是阻碍一般的存在——想来,在这个少年的心里,也是潜藏着不为人知的野心的吧,所以,才会在看到自己的皇兄的时候,流露出如此的表情? 可是,随着时间的日久,端木阳又慢慢地发现,端木玉的仇恨,仅令只局限于自己为止——在看到太子端木齐时,那个少年的六皇子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说不出的讥讽,在看到端木灼,以及其他的皇兄弟的时候,端木玉的眸子里,流露出的,是一种不为所动的冰雪冷芒,即使是笑,端木玉在面对他的嫡亲的兄弟的时候,眼睛,也是不笑的。 即便是面对皇后,即便是面对自小就十分喜欢粘着他的阿雪郡主的时候,端木玉的眼里,流露出来的,都不一种说不出的淡然的,冰雪的冷芒。 可是,唯独在面对端木阳的时候,端木玉的眸子里,流露出来的,是一种仇恨——是一种恨之入骨的冰雪冷芒。有多少次,端木阳都会在端木阳的阴郁而冰冷的眸光里回首,都会在端木玉的仿佛是诅咒一般的眼光里汗水湿透衣背—— 端木阳不是恐惧,他只是不太明白。他不明白,这个小了自己十来岁的少年皇弟,为什么,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流露出如此的表情…… 可是,随着端木阳的处境的变化,他流落他乡,已经足足三年。三年的时光,将那个年幼的皇弟,变成一个小小的少年。这个少年的眼里,有着和他的年龄不相称的成熟,还有冷漠,端木阳在大殿里,看到小小的少年,迈着方步,一步一步地走上宫殿之前,对着端木术施礼的时候,他忽然之间就想起来了,这个少年,原来,就是三年未见的小皇弟—— 三年的时间,将所有的人都已经改变,容颜的改变,是必然的,可是,那个小小的少年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冰雪一样的光芒,以及在看到他时,流露出来的冰雪一样的冷意,却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如出一辙。看到端木玉的眼神,端木阳不由地凝了一下,再凝了一下眼神。不得不说,端木阳仍旧不明白,端木玉为何会如此的恨他,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并非每一件事,都会有解释,也并非每一件事情,都会有人告诉你为什么。我们在承受着的,通常都是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如现在的端木阳,还有之前的端木阳,一样…… 还是和三年前一样,端木阳忍受着端木玉的眸光里的无比的挑剔,可是,他却还是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是,那个冰雪一样的少年,却在殿前,帮了端木阳一把—— “父皇,儿臣可以保证,这些东西,确实并非四皇兄所有……” 少年的皇子,一身雪白的狐裘,站在大殿之前,将手里的东西,慢慢地呈了上去: “那是因为,四皇兄的这一样东西,是在他临行之际,送给了儿臣……” 端木玉拿出来的玉佩,刚刚好是端木灼的那一枚。那一枚玉佩,来自蓝田国的供品,所以,只要端木术一看,就知道,端木玉手里的这一枚,的确是在端木灼二十二岁寿辰的时候,自己赐予端木灼的。 那本来是太子端木齐拿来诬陷端木阳的东西,可是,而今却好好地放在少年端木玉的如玉般洁白的手心里,一碧绿的纹理,在大殿的明这的水晶灯下,散发水润一般的光泽,远远近近地看来,就仿佛是一泓碧水在流。玉佩的正面,是一个小小的灼子,背面,则有帝王赐福等字样。 六皇子端木玉,在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着,将手里的玉佩呈给了端木术,而端木术一看之下,脸色,顿时变了。 六皇子端木玉少年乖巧,甚是听话,最起码,在端木术的眼里,他是一个懂事的孩子,而且,一直以来,和四皇子端木灼的关系,都比较的好,而且,也走得特别的近,所以,此时,由端木玉呈上这枚古玉。再 一想到今日的大殿里,那个少年一字一句地吐露出来的冰雪的字句,还有端木阳在一个侧眼之间,看到的那个少年的冰雪一样的眼神,他不由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有谁能告诉他,这一切,究竟都是为了什么吗? 可是,看起来,还真象是没有一点答案的样子…… 而端木阳知道,现在的这个时候,也不是自己要去寻找答案的样子…… 334——信念成灰 334——信念成灰 冬天的天际,是泛着一片灰色的蓝,那样的阴沉沉的感觉,就仿佛是有什么正压在心头,那样的令人几乎透不出气来的感觉,无论怎样,都没有办法可以缓解一般。 这一年,即将到头,春天的脚步,又近了一点。可是,端木阳这一路行来,无论是大街小巷的,还没有一丝的,想要过年的气氛。也感觉不到,属于新年的,哪怕是一丝的喜气。 端木阳坐在马车里,恍惚地想起那一年的新春,他是和那个女子、以及另外的几个名义上的师兄弟,一起过的。那一年的雪,下得很大。那一年的天气,也十分的冷。 那一年的年夜饭,以及年夜饭上的奇奇怪怪的东西,那一年的爆竹,还有向来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唐、朱英武他们的恶作剧,以及袁烈被唐方整得哭都哭不出来的样子,还有,就是那个女子的肆意的笑,一切的欢乐的气氛,仿佛电影的景象一般地,在眼前不停地晃动着,宛若就在昨天。 可是,这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的,是我们的少年的时光,是我们少年的心。过去的,是我们无法回去的过往,过去的,是我们伸手,再也无法触摸到的东西…… 一切,都终归过去,一切,都化作尘烟,一切,都仿佛是这冬天里的阴霾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的办法,驱散…… 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了,可是,在这新的一年开始伊始,这个天下,这个国度,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没有发生的事情,没有人知道,就算是端木阳,也不能。只有眼前的危机,才是最真实的…… 窗外的寒风,正轻飘飘地吹过,车轮轨在冰雪上的声音,仿佛还带着尖锐的刺响,传到端木阳的心里,有一种针刺一般的感觉。 已经是十二月的寒冬天气。虽然这几天并没有落雪,可是,空气里的冷意,却足以将人身体里的最后一丝温暖,都损耗殆尽。 算算日子,又将近一年的年关。端木齐,以及端木玉的脚步,都开始加急,再加上端木术的病反反得得。看这样子,一切,都会在今年除夕之间尘埃落定。 可是,端木阳的心里,却没有一点的底。他们兄弟之间,这一次的针锋相对,又有谁,可以踏着其他兄弟的身体,一直地坐上那个位置,然后,变成独立于众人之巅的存在呢? 这一点,还真没有办法预测。 眼下的这一局,太子端木齐被帝王问责,暂时禁足,四门不准出。太子的此举,严重地影响了拥护太子一党的太师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出了这样的事情,任谁都始料不及。至于事情有下一步,那些人,会找什么样的办法来补救,这些,端木阳就没有办法知道了。 他只知道的是,事已至此,他们兄弟之间,都已经没有退路。到了眼下的这一步,在帝王的火头上,无论谁先挑衅,都会帝王心生反感,从而失去先机。所以,他们的这一方,也只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 可是,路已经走到了这里,所有的少年信念成灰。他是必须要胜利的,若真是失败,怕是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放过自己。 忽然,感觉马车顿了一下。端木阳本来闭眸养神的身子,被猛地向前送了一下。他睁开眼睛,含怒问了一句: “什么事……” 听到端木阳问话,车前的车夫,连忙答了一句: “回殿下的话,是六皇子殿下的车驾,刚好由对面而来,不小心惊扰了您。” 六殿下?端木玉? 端木阳蓦地一惊。他连忙掀开车帘,只看到一辆宽大的,车驾上带着六皇子府印记的马车,正从一侧施施然地走过。 京城的街道,热闹非常,许多人都踏着冰雪,来到街头,做着各种的生意。两辆背道而驰的马车,横亘在马路上,暂时地,将道路堵塞了。 两辆马车从京城的街道交错而过,只一个转眼,就是擦肩。端木阳掀开轿帘的手,刚好触到了同时地打开了车帘,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什么事情的端木玉。 两兄弟的眼神,在这闹市之中,交错而过,端木玉的眼神,在看到端木阳的时候,微微地怔了一下,然而,也只一下,便又恢复了平日的淡然而且冷漠的姿态,转过脸去,仿佛没有看到端木阳一样。 可以说,在任何人的面前,端木玉都可以保持他那平时淡然而又冷漠的姿态,可是,唯有在端木阳的面前,端木玉的眼里,总有抑制不住的冷意,还有恨意。所以,端木玉根本就不愿意和端木阳直视。 看清了端木玉的眼里,无可抑制的恨意之后,端木阳的脸上,仍旧保留着说不出的淡然的微笑,他向端木玉点了点头,然后,假装看不到端木玉别过头一般,就放下了车帘。 端木玉冷冷地抿了抿唇,用力握紧了手心。 没有办法,他也不想的,可是,只要一想到端木阳曾经作过的孽,只要一想到端木阳曾经如何对他,端木玉的心里,就会油然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愤怒。他可以在全天下的面前掩饰自己,可是,独独面对端木阳的时候,他没有办法克制自己…… 端木阳,你不要得意,我今天帮你,并不是因为你值得帮,而是因为,我同样恨端木齐,而是因为,我总有一天,会和你站在对面的立场上去,这一点,任谁,都没有办法改变…… 就在端木阳的马车,穿过闹市的时候,忽然,有一群黑衣人顺着人流,快速地朝着端木阳的马车,举剑刺来。 锋利的长剑,刺穿了厚厚的布帘,直朝着端木阳的心口刺去。端木阳连忙一个闪身,躲开了刺向他的第一柄剑之后,整个人,都朝着车驾的窗口闪去。 可是,又有一柄长剑,穿车顶而下,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将坐在车里的人,穿个透心凉。 端木阳面色不改,只听他低喝一声,将身上的披风一脱,卷住了几乎同时刺来的几把长剑,然后,他的人,已经仿佛轻烟一般地,朝着窗外逸去。 马车之外,护卫端木阳的手下,已经和那一群黑衣人打成了一片。而这街道上的行人们,乍一看到这些个从天而降的黑衣人们,便一个个作鸟兽散了。 要知道,在这闹市之中,打打杀杀的,说真的,还真的要些本事。而这些人,显然就是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那一群人。 端木阳身子一侧,劈手夺过一把正刺向他的长剑,身子一转,就朝着那群黑衣人斩杀过去。要知道,京城重地,这个地方,距离皇城并不遥远。所以,只要听到这里有打斗声,那些正在巡逻的官兵,就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而端木阳就是在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显然的,那一群黑衣人黑衣人,也明显地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乍一看到端木阳现身,数把长剑,全部都顺着他招呼过来—— 端木阳的眸子,微微地愣了一下。 要知道,这一帮人的身手,个个都不弱,随便一个,便是普通高手的功力,可是,现在的他们,却有十几个聚集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副誓不杀端木阳,绝对不会罢手的样子。 身边的护卫,一个又一个地倒了下去,端木阳手举长剑,左部右突,才勉强地抵挡住那些人的来袭。明明知道是谁搞的鬼,可是,端木阳却没有办法告诉任何的人。 335——兄弟间的同仇敌忾 335——兄弟间的同仇敌忾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端木阳手里的长剑,架在一个黑衣杀手的脖子上,杀气腾腾地问道: “本殿和你们究竟有什么仇恨?说不说,不说,信不信本殿现在就将你五马分尸……” 那个黑衣人的面上的黑布,被拿开了,露出了一张年轻的面孔,苍白,冷淡,淡色的眸子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冷酷表情。看到那样的表情,端木阳微微地愣了一下。 要知道,能有这样的表情的人,能这样视死如归的人,一定又是哪家豢养的杀手,专门做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以及取人性命。 端木阳的眸子里,透出一种了然的阴郁。他着那个黑衣人,眸子的余光,却还在注视着其他正步步逼近的黑衣人,生怕对方会趁着自己不小心的时候,来一个突然袭击。 然而,那个黑衣人,在面对端木阳的威胁的时候,只是冷冷一笑,他望着端木阳,用极其鄙夷的语气说道: “你还好意思问这些么……” “你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难道不知道?” 端木阳冷笑,在这个世上,王法当道,无论他端木阳做了什么,都轮不到这些人来要他的命吧?再者,他怎么就不好意思问了呢?难道说,别人要砍他的头,他还伸出个头来,任别人砍么? 于是,冷冷的一抿唇,端木阳手里的长剑,又向前送了几分,锋利的剑锋,将那个黑衣人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有血,顺着长剑划破的痕迹,长线般地滑下,可是,那个黑衣人却仿佛是觉一般。他仍然昂首而立,望着端木阳冷笑。但笑不语。 黑衣人的眸子里的鄙夷,深深地刺痛了端木阳。端木阳眸子一黑,怒声再问道: “快说,你是谁派来的……” 端木阳的话还没有说完,身后,又有两柄长剑,如风一般而来,端木阳连忙一闪,避过了剑和锋芒。也就在这时,那个被端木阳捉住的黑衣人,竟然将自己的颈子一横,一抹,然后,整个人,都朝着身后倒去。 那个人上流出来的血,溅了一地。那样的决绝的死法,令端木阳微微一愣,连忙将抓在手里的尸体扔掉了,然后,他连忙闪身,在连续闪过了两个黑衣人的攻击之后,一边招架,人也连续地后退着,不多时,就退到了墙角处。 身后的护卫,已经全部死伤殆尽,只留下端木阳一个人,还在苦苦地支撑。 端木阳的武功,自然是不差的,可是,那一帮黑衣人的手下,更是干净利落,而且杀人不眨眼。现在,数把长剑直冲端木阳而来,凌厉的剑势,使得端木阳竟然难以招架。 一不小心之下,端木阳的手臂,被划了一道伤痕,再一不小心之下,肩膀上又中了一剑。端木阳连忙伸剑格挡,可是,他的剑才伸出一半,就被斜里刺来的一剑打飞了。现在的端木阳,已经是手无寸铁。 “端木阳,你受死吧……” 一个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地怒吼着,他一边吼叫,一边举起了手里的长剑,朝着端木阳刺去。 只要一剑,就可以将端木阳刺个透心凉,只要一剑,他们就可以完成任务,拿到那不菲的佣金。 只要一剑。 四周的寒气,如同针孔一般,直朝着众的袭来,在当街的这一场杀戮,几乎所有的人,都避得远远的,生怕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端木阳的整个人,都暴露在这剑光之下,就连他自己都相信,这一剑,足足可以要了他的命。 端木阳的眸子,微微地凝了起来。 只听一声低喝,他身子就地一翻,一滚,然后,右手疾风一般地探出,他竟然赤手抓住了那把剑向自己心口的长剑。 锋利的剑锋,将端木阳的手心划破,深深地嵌入肌肤。鲜红的血,流在地上,仿佛小鱼在冰水里游弋一般,没有半点的渗透。 血的温度,显然不足以融化坚冰,而端木阳,显然的,没有办法在这一群人的手下,挽救自己的一命。 “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 端木阳的眼睛,是血红的,那种红,是被人逼到了绝境的红,是不顾一切的,令人再也没有办法忍受的冷酷,以及对残忍。 哪怕是见惯了生死,端木阳的表情,还是令那个为首的黑衣人怔了一下。 然而,只是一下,那个人的眼角,便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讥讽的表情出来——这些个皇亲皇子们,平日里,只看得到他们高高在上,无所不能。可是,在面对生死的时候,也会显露出如此怯懦,以及绝望的表情吗? “你想知道是谁,等你下了地府,去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黑衣人的话,比起剑锋,更加的寒冷,他一边说,一边将手腕扬起,手中的利剑,便又一次地,想要冲出端木阳的手掌,朝端木阳刺来—— 这一下,若是再不小心,那么,端木阳就会手掌尽毁。可是,即使是手掌尽毁,也好过枉送一条命吧? 端木阳的手掌,还是没有松开。就在所有的黑衣人,都流露出不忍心之色的时候,忽然,端木阳的手掌松开了,然后,他不退反进,直朝着那个人的下盘攻去。 万万没有想到,到了这样的境地,这个濒死的人,还有这一样的一击。几乎所有的黑衣人,都齐齐地惊呼一声,然后,数把长剑,一直地,朝着端木阳刺去—— 不得不说,这个三皇子的生命力,比之他们想像之中睥那些没用皇子,酒色之徒,还真的令人刮目相看。 可是,再令人刮目相看,也改变不了他今天必须死的事实。耳听着远处的远处,已经有官兵赶来,那个黑衣人手腕一翻,再一抖,在从容地闪过了端木阳的就地一击之后,再一个转身,就朝着端木阳返手刺来—— 在那些官兵赶来之前,他一定要置端木阳于死地…… 端木阳才只一动,数人齐齐地围了上来,只一个转眼间的功夫,他重新又陷入到了那些黑衣人的包围圈之中。 头顶的光线,被暂时地挡住了,眼前,一片虚无的灰,仿佛什么都看不清了。端木阳抚着受伤的手臂,望着那齐齐地朝着自己刺来的白光,忽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绝望出来—— 看来,今天,他的命,真的要送到这里了。可是,端木阳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少年的身影,疾风一般地闪了过来,在身形落下的时候,连续刺下了三剑,替端木阳挑开了即将刺入他心口的长剑。那个少年,半点都不停息,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剑光连连闪动,替端木阳致命的三剑。 就在众人都忙于招架之时,那个少年手一伸,拉起了端木阳的手,将他藏在自己的身后。横起的长剑,对着那几个黑衣人,冷若冰霜地说道: “两条路,第一,你们在这里等着官兵来捉,第二条路,现在,你们离开,我当看不到……” 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望着那个从天而降的少年,怔怔的,顿时说不出话来—— 远处,官兵的脚步声,还有喊叫声,朝着这边而来,看那样子,用不了片刻的功夫,他们就会找到这里来。 先机尽失,大势已去。 在刚才,他们没有能杀得了端木阳,现在,他们更没有时间将这个少年击退。所以,明白他们已经失去了先机的黑衣们,便四下相顾一眼,然后,齐齐地向后撤去。 336——小唐,小唐 336——小唐,小唐 黑衣人望着那个搅了局,坏了事的少年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若不是他从中作梗,他们的任务早就完成,何止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然而,那个仗剑而立的少年,只是 看到那一群黑衣人跃上了最近的屋檐。然后,散开,快速而去。端木阳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已经消失殆尽。 不得不说的是,他轻敌了,而轻敌的结果,就是现在的这个后果——因为前两晚,他一直地帮落殇去毒。药物再加上内力的输送,所以,导致内力消耗过度。而现在,才会出现这样的被动的情形。可是,这又是谁,救了自己呢? 黑衣人的刀刃上有毒,端木阳的开始麻木的身体,正渐渐地失去知觉。他勉强地抬起眼来,正看到少年端木玉一手执剑,正对他微笑着说了句: “三皇兄,你还好吧……” “你可不能死了,要知道,若是你死了,我们之间的恩怨,我还要找谁算去呢?” 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再也没有办法听清端木玉在说什么,端木阳望着端木玉慢慢地开阖的唇,看着眼前逐渐放大的脸,慢慢地晕了过去…… 天地之间,唯有黑暗。 当黎明的天光,照在陶心然的身上的时候,陶心然从一片温暖的日光里醒来。 轻俏的风,吹过她的身上。吹得她有些冷。陶心然抱住了肩膀。有什么,从她的身上滑落,“扑”的一声,跌在地上,一道重重的阴影笼罩过来,遮住了耀眼的日光。紧接着,一件衣服,朝着陶心然的身上,盖了过来。厚实的温暖,将陶心然整个人都包围,陶心然满足地缩了缩身子,喃喃了一句: “真暖和啊……” 是啊,昨晚的这一夜,因为冷,她几乎都没有睡着,现在,终于感觉到暖和了,她还不得好好地感叹一番? 耳听得一句“扑哧”的轻笑,宛若流云升起时,晨露落地的声音。在这明媚的日光里,一吹即散。 陶心然还在沉睡。只是,在听到那一句轻笑的时间,她沉睡着的意识,忽然醒了过来。一种天生的警惕,从她的心里浮出。她不由地将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是谁?是谁? 是谁为她盖上了衣服,又是谁,在对着她笑? 头顶的阴影,还在浓浓地笼罩着,就仿佛被一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紧紧地包围着。陶心然贪婪地呼吸着这曾经熟悉的气息。一时之间,念头百转。 是小唐么?是小唐么? 是小唐找来了么? 有什么东西,在陶心然的心里,挣扎着,沉浮着。一刹那,令人不敢相信的欣喜,将陶心然的心,都慢慢地包裹得严严实实。 “小唐……可是,是你么?我没有找到你,可是,你却找到我了?” 那样的话,在陶心然的心里,来来回回的几十次,只差一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是,也就在即将脱口而出的瞬间,所有的生意,都被深深地扼杀了—— 陶心然不敢说话,陶心然不敢问出声来。她就怕,这本来就是桃花梦一场。若是她问出来的,若是她说出话来了,那么,就连身体里的这温暖,还有这最后的一丝希望,都会消失殆尽了。 陶心然不敢说话,她将自己的呼吸,都敛了起来,她贪婪地感受着那抹熟悉的气息,生怕,这是梦里的感觉。 小唐,因为这梦里有你,所以,我不愿意醒来。 头顶的阴影,越来越浓了,头顶的人,越来越接近陶心然了。那个一直含笑着的面庞,慢慢地朝着陶心然的额头触去,一下,再一下。 浓重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就仿佛是浓浓深深的丝线将对方,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包裹在这一片日光里。 陶心然的眼皮在动,陶心然的手心,紧紧握在一起,陶心然的心,也跳得更加地剧烈起来,陶心然的呼吸都要屏住了。 小唐,真的会是你吗?那么,若我真的睁开眼睛,你会不会就象这场梦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呢? 望着陶心然的乱动的眼珠,还有陶心然的正紧紧地握紧的手心,头顶的阴影,慢慢地移了开来。耳边的轻笑,更加地清晰一点,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戏谑: “师傅,这太阳,都要晒到屁,股了,你还不打算起床?” 是小唐。 可是,就是这个死小子,这一张口,这一句话,还真叫惊喜。 陶心然的脸,蓦地涨红起来,她闭紧眼睛,恨恨地说了句: “你个死小唐啊,你没有看到师傅累么,怎么睡到你家的地头了……”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陶心然的眼角,慢慢地流了下来。她蓦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白花花的日光下,折射出来的点点刺眼的光线,再看看那个背对着日光,看不清面目的人。陶心然的泪水,仿佛河水泛滥一般地,朝着脸颊上落下。 虽然背着日光,可是,那个俊美犹如天神的少年,还是在这早晨的太阳里,散发着比这日光,都更加耀眼的光芒。 陶心然的眼圈,忽然发红了。 是的,是小唐,这就是她家的小唐,有着一张俊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有着一张令人只要看上一眼,就永远都不会忘记的面孔——这就是她的小唐…… “你个死小唐,怎么一看到师傅,还跪不拜的不说,还敢笑师傅,你是不是活腻了……” “……” 没有人说话,陶心然诧异的抬起头来,只看到那个下定定地望着自己的人,那有些模糊的容颜上,有一抹笑,有一抹泪。 是小唐,真的是小唐。 “师傅……” 因为哽咽,唐方的声音,变得有些模糊,有些哽咽。可是,当他看到陶心然的眼睛里还没有流下的眼泪的时候,不由地,微微地笑了一下。豆大的泪珠,顺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慢慢地落入尘埃。 唐方的声音是欢欣的,可是,也是难过的。他伸出手来,轻轻地帮陶心然把脸上的泪水拭去,指尖触入之处,是说不出的冰凉,还有温和,带着淡淡的属于陶心然的体温。 “师傅,你还好么?” 陶心然瞥了一眼小唐,别过了脸: “我当然没有你好,跳个悬崖的,你跳下来的地方,有桃花,有桃子,可是,我跳下来的地方……” 话只说了一半,冷眼看到小唐的眸子里,涌出来的内疚,还有难过。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道: “哎,小唐,我这是在夸你的命好啊……你的命可真好……掉的地方,都比我掉的地方好……” “……”唐方“扑哧”地笑出声来: “师傅,这跳崖,还有的挑吗……若真如师傅所言,那也只能说明,是我的人品好……” “切……” 陶心然冷眼望着小唐,轻轻地扯了扯唇,她斜斜地望着小唐,那眼神明显的就是“人品那东西,你有么……” 小唐再笑了起来。带着几分的酸涩,还有说不出的感慨。比陶心然足足地高了一个头少年,忽然将头一低,埋在了陶心然的额头上,哽咽了一句: “师傅,能见到你,真好……” 陶心然将唐方的头拉下,将他的整个人,都抱在自己的怀里,然后,笑: “傻小唐啊,师傅怎么会忍心扔下你一个人?” 是的,师傅怎么会忍心扔下你一个人? “师傅……” 唐方的声音,再一次地哽住了。温热的泪水,将陶心然胸前的衣服都打湿了,唐方不敢去看陶心然的脸,只在她的怀里,静静地说了句: “师傅,我好想你……” 337——师徒 337——师徒 师傅,我好想你…… “师傅也想你……” 陶心然的声音哽咽了。她用力地吸了一下鼻子。然后上下打量着唐方,唐方瘦得厉害,一张小脸,青里透白,白里透着颓废的灰…… 陶心然的眼里,涌出一种说不出的怜爱来。一阵微风吹来,冰凉,冰凉。她看到唐方缩了一下身体,连忙拿起唐方披在自己的衣服,一边和唐方说着话,另外的一只手,却没有停顿,由于唐方,将自己的衣服,盖到了陶心然的身上,所以,现在的他,只剩下一件普通的外衣。一阵微风吹来,将冰凉的风,吹到了唐方的身上,陶心然敏感地感觉,小唐的身体,微微地缩了一下。 陶心然伸手,将小唐的衣服,在他身后抖开,然后,帮他细心地穿好。在扣扣子的时候,陶心然低声说道: “来,小唐,乖,千万可别感冒了……” 在这里,缺医少药的,若是感冒了,可要怎么医啊…… “师傅穿……” 陶心然这几天,瘦得厉害,虽然有厚厚的衣服,包裹在她的身上,可惜的是,那衣服,被什么划破了,露出了里面的羊毛,小唐怕陶心然冷,坚持在将自己的衣服,给陶心然穿。 陶心然按住了唐方的手: “有你在,师傅不会冷。” “小唐,别让师傅再担心你……” 听了陶心然的话,唐方的手停下了,他返过手来,将身材比自己小一头的陶心然抱在怀里,冷不丁地说了句: “师傅,从今天起,由小唐来保护你……” 唐方的话,因为投注了过多的感情,听起来,有些模糊,然而,陶心然却听清了,她躲在小唐的怀里,点了点头: “嗯。” 小唐松开了陶心然,扯着她来到山石阴影下的一方石洞里,那石洞,并不是特别的大,可是,一走进去,陶心然发现,就好象是一间小小的房子。屋子里,有桃树的枝条,铺成了一张床的样子,而洞的一侧,陶心然看到了血的痕迹。 从那样高的地方摔下来,小唐的身体,一定也受伤了吧?虽然小唐不说,可是,陶心然却明白,没有人,能安然无恙地落下来。更何况,在崖顶的时候,唐方,就已经受伤。 陶心然跟着小唐,默默不语地来到了石洞的里面,这里极其干燥,也极其避风,陶心然才一走进来,就感觉到身上,暖和了不少。 “小唐……” “师傅……” 刚刚坐好的陶心然和唐方同时开口,却都在听到对方说话的时候,蓦地住了口。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吧……” 陶心然望着唐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了小唐的冰凉的手上,微笑: “小唐,什么都别说,先让师傅看看你有事没有……” 小唐的脸色,蓦地沉了一下。他随即笑了起来: “没事,真没事,师傅,你没有看到,小唐还好好的吗?” 小唐一边说,一边躲避着陶心然朝着他手腕按上来的手: “师傅,真的,不用了,我真的没事……” “有没有事情,并不是你说了算的。” 陶心然不理唐方,只伸手一拉,就再一次地按上了唐方的手腕: “既然没事,就让师傅看看又能怎么样呢……” 虽然,唐方一直地说着没事,可是,敏感的陶心然还是觉得,唐方的整个人,并不象是没有事情的样子。而今的唐方,形销骨立,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而且,他的本来白皙的肌肤上,隐隐地透着说不出的青灰,再加上小唐总是抑制不住的咳嗽,于是,陶心然断定,唐方的伤,并没有好,又或者说,他的身体,又出现了别的什么状况。 可是,看现在的这样,唐方分明是躲着陶心然的。所以,陶心然就更加地证实了自己的判断,唐方的身体,一定有什么问题…… 看到陶心然如此的坚持,也知道纸里包不住火,这些事,也瞒不过她。于是,唐方顺从地任由陶心然按上自己的手腕,微微地叹了口气: “师傅,能活着看到你,就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我知道,我能见到你,也感谢上天……” 陶心然回答着小唐的话,这一边,手已经按到了小唐的手腕上: “小唐,你的内伤,为什么还没有好?” 是的,就在陶心然按上唐方的腕上的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唐方的体内,脉博跳动,紊乱不堪,那感觉,就仿佛有什么正在不停地奔腾着,也折磨着小唐。而且,小唐的身体,极是寒虚。 就连一面,他的手,握在陶心然的手里,仍然没有一丝的温度。 大家都是懂医的人,唐方知道陶心然这一伸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他苦笑: “师傅,我的经脉受损过度,所以,已经没有力气再为自己调息了。” 陶心然沉默下去。 她知道,小唐说的是实话,而今的小唐,脉动紊乱,阴虚。就具身体,就宛若是一棵大树一般,表面看来,枝繁叶茂。可是,他的内里,已经是空虚不堪了。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在, “小唐,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不知道。” 唐方的话,有些茫然不知所措。是的,他是不知道的,当日,在崖顶的时候,袁烈重手伤了他。那时的他,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然后,他看到了陶心然想要跳下,可是,却偏偏没有力气阻止。 从那样高的崖顶急坠而下,唐方的整个人,其实都已经昏迷,等他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就在这片桃花盛开的山谷了……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 小唐的身体,已经是内忧外患。相信若再不治疗,那么,对于小唐来说,将会落下不少的病根。可是,要治,又要从何治起呢? 这里,陶心然并未看到草药。可真是无药难成医啊…… 看到陶心然的不停地变幻的神色,唐方轻轻地勾了勾唇: “师傅,我不怕死,我就怕再也看不到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小唐,你必须得好起来——” 陶心然伸出手来,抚在小唐的的额头上,轻轻地吁了口气,还好,小唐并没有发烧,要知道,在这无医无药的情况之下发烧,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唐方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陶心然左右摆布,在看到陶心然准备出去的时候,他忍不住说了句: “师傅,你要去哪里?” 是啊,师傅,你要去哪里?你不会再和以前一样,丢下我不理吧? 听得出唐方语气里一刹那的惊恐,陶心然转过了头: “我去生火。” 小唐的脸,忽然红了一下。他低下头去,站起了身体: “师傅,我陪你去……” “嗯。” 陶心然没有拒绝,只是转身拉起了唐方,两人朝着洞外走去。 这个洞口,因为在一块突起的大石之下,而且,洞口较小,是以,虽然陶心然走来走去的,竟然没有发现。 陶心然和唐方一前一后地跨出那个石洞,不由地,深深地吁了口气: “小唐,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石洞的?我好象昨天就来了啊,我到处叫你,可是,你却没有听到。” 陶心然捉紧了唐方的手,让他跟着自己的脚步走。可是,唐方的身材,比陶心然又高,所以,这样一步一步的走,有些吃力,唐方返手,握住了陶心然的手,很自然地答道: “我是刚刚回来,才看到师傅的……” 唐方的话里,有小小的波动,显然的,他的人,还没有从巨大的惊喜之中,回过神来。 338——相逢梦一场 338——相逢梦一场 “昨晚我并不在这里,我出去找出去的路了……我是昨天天黑透之后,才慢慢地摸回来的,并没有发现你。今天天亮,我又想出去,这才看到你睡在那里。” 唐方伸指,指了指陶心然昨晚睡的地方,小唐的语气,又有了些波动,是的,想来没有人知道,当唐方看到陶心然的那个瞬间,他的心里,又是怎样的一番滋味。 悲,喜,酸,涩,痛,胀。各种感觉,风暴一般而来,为了不惊醒陶心然,为了要证实那不是一场梦。唐方站在陶心然的身边,足足地望了她半个多时辰。 唐方生怕是一场梦啊,他更怕,若是这梦醒了,是不是,陶心然,又要消失? “唉……” 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想到两个人兜兜转转的,终于能走到一起来——若早知今日,她应该早一点跳下来啊,那么,就要吧早一点找到小唐,不需要再一个人过这样的孤独的日子了…… “师傅,你呢?” 唐方转过头来,静静地望着陶心然。 在醒来的时候,唐方身受重伤,几乎都不能动。他勉强移动着身体,想要找到陶心然。可惜的是,他找遍了这山谷的每个角落,却并没有发现陶心然的踪迹。 那个时候,唐方的心里,是失望的。也是绝望的。是不是师傅被袁烈带走了,所以,没有和他一起跳下来?又或者说,师傅又掉到了另外的地方去吗? 一切的答应,都是不得而知,唐方也曾经想要找到陶心然,想试着从那一方潭水下沉回去,可惜的是,无论他怎样的努力,都只是浮上水面,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之前的地方。 然后,他的新伤旧创发作,人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之后,他忽然想了起来,自己受伤,师傅看到了,必定会心疼,若真要找到师傅,必须得想着法子,将自己身上的伤养好,那么,找到师傅的时候,才不会能师傅担心…… 日子一天地天地过去,身体的外伤,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这内伤……不得不说,到现在为止,唐方还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先是掉在了半空,然后,又摔了下去,掉下去的时候,就只看到一方大大的潭水……” 陶心然很自然地和唐方说起自己的遭遇,只是,才说了一半,她就说不下去了。 “那时,我曾经上天入地的找你,可是,怎么都找不到,在那个地方,停了几天,我才想着,可能是这潭底,别有洞天。所以,我尝试着从水下去找你。可是,也没有办法。到了最后,我抱着必死的心,抱了一块石头跳下水,这才找到了你……” 说到这里,陶心然微微地叹了口气: “小唐,我很担心你……” “我知道……” 唐方对于陶心然的话,深信不疑。只是,他还是疑惑着,两个人掉下来的点,为什么不同呢? “我明白了……” 略微一想,唐方就想通了: “师傅,我先前受了伤,掉下来的途中,就已经昏迷了,所以,落到这潭水里,一直的沉到了潭底,这才被冲到了这里。可是,师傅你却只掉了一半,然后,又再掉下去,所以,这潭水里的浮力不够,所以,才没有办法找到我这里来……” “是啊,……” 陶心然望着唐方: “可是,能找到你,我很高兴,以前的不幸,我都不愿意再去想了……” 是的,人生苦短,不过几十年光景,我们在快乐的时候,不需要再支回味那曾经的苦难,就如我们在幸福的时候,要尽量地忘记那些不幸…… “这里的桃子真奇怪呢……” 陶心然左右看了一下,然后问唐方: “你说说,这里的桃树啊,有的还在开花,有的就已经熟了,不是一样的桃子嘛,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分别呢?” “品种不一样吧……” 唐方微微一笑: “师傅,其实这谷里,先前是有人居住的,只不过,那个人,已经老化了。我发现了他的骸骨之后,就将他埋了……” 唐方想起,自己来的时候,看到了山洞里那一具骸骨,于是,他就将那人埋了下去——人死了,总要入土地为安的,唐方还在想着,若是有一天,他也老死在这里的话,希望会有人,将他也埋起来,入土为安呢…… “这里竟然有人住的吗?你将那人埋哪里了……” 陶心然抬起头来,望着唐方指向的方向,点了点头: “怪不得,我来到这里,就觉得这里面,不象是什么都天生的。最起码,若然是天生,这些桃树,不会种得如此的整齐,而且,这里的桃树,也不可能会这么多,所以,我就断定,这里,一定是有人居住的……” 陶心然扶着唐方在一旁坐下,可是,她才只动了一下,小唐就拉紧了她的手: “师傅,别走……” 陶心然抬起头来,只看到小唐的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惶惶不可终日。她回过头来,拍拍唐方的手,想了一下,又坐了下来: “好,师傅不走,师傅,永远都不离开你……” 心里知道,孤独了太久的唐方,已经不能忍受任何的离别,陶心然偎依着唐方坐下了,她将唐方的大手放自己的手心里,对着他,微微地笑: “师傅不是在你身边吗?” “你听我说,师傅……” 看到陶心然如此依靠着自己,唐方的心里,稍微地安定了一下。然而,他的眸子里的阴郁,却仍旧是深深的。他不看陶心然,只是看着那一堆小小的、由他自己堆积起来的,小小的土丘,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师傅,我的意思,你还是没有明白……” “……” 陶心然抬起了头,望着唐方,想要听他的解释。要知道,唐方的话,陶心然刚刚的确并没有多想,可是,此时想多一层,她却大概都明白了。 唐方的意思,不外乎是说,那个人,一定是和他们有着相似的境遇,只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到了这里。然后,又得到了桃子的种子,种出了桃树,而这里的桃树,何止几百株?要种下这么多的桃树,又要花多少的是时间,多少的心力? 陶心然知道,唐方的意思是想说,这个人,来到了这里,又死在了这里,那么,这个人,是不是一生,都没有办法走出这里?一个可能是他不想,另外的一个可能,却是他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出去…… 一个没有办法走出去的人,只能在这里终老,那么,若是那个人,在那么漫长的时光里,都找不到出路的话,那么,他们两人,是否可以找到所谓的出路呢? 不得不说,这一点,实在是令人难以下结论。 唐方的心里,十分的难过。因为他的不济,他不但困住了自己,更困住了陶心然,要知道,这可是唐方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啊…… 轻轻地叹了口气,唐方望着陶心然,沉痛地说道: “师傅,那个人,在这里住了一生的时间,可是,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多么无力的承诺,陶心然甚至可以听出来唐方的话里的难过。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陶心然握紧了唐方的手: “小唐,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这里的么?” 陶心然微微地闭上了眼睛,感觉着唐方的呼吸,还有气息,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 “你别忘记了,小唐,我们来这极北之地,是为了寻找所谓的‘世外桃源’的。现在,我们已经找到了,为什么,还要想着出去……” 339——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339——属于他们的世外桃源 唐方的喉咙哽咽了一下,他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陶心然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流水一般,正轻轻地流动。 “在凌国,有陶家是不错,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是离开了谁,谁就过不去的。而且,凌国有袁烈,旭国有端木阳,他们两个,强加给你的,还不够么?” 唐方的身体,蓦地颤抖了一下。 以往的数年,他也不愿意再回首,可是,陶心然在他的身边,唐方忽然觉得,够了,足足地够了…… 陶心然的话,还在继续。带着淡定的冷,还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你受了那么多的伤,而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带着你,走到一个他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过平静的生活……” 唐方忽然无法出声。 不得不说,在看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唐方就绝望了,他甚至可以看得到自己此后的一生。在那时,他甚至开始庆幸,若是陶心然没有跟来,那么,她就不需要承受和他一样的恐惧,甚至是绝望。 可是,唐方没有想到的是,陶心然,还是跟着他来了,而今,这曾经有前人埋骨的山谷里,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不得不说,这令唐方的心里,甚至是开始难受起来—— 本来,他的人生,已经没有了什么希望,可是,此时,因为陶心然,他一定要找到出去的路,他绝对不可以将师傅的一生,都埋葬在这里…… “小唐,师傅我曾经两世为人,所以,能过一些安静的日子,对于师傅来说,求之不得。” 陶心然睁开眼睛,望着唐方: “你看看,这里多好啊,桃子,桃花,还有水,有山,还想什么呢?” 是啊,这里有山水有水,有花有果,要想在这里生存想必也并不是一件难事,可惜的是,他们的此后一生,都将在这里终老,甚至,再也没有办法出去…… 唐方的呼吸,变得重了起来,他望着陶心然,怔怔地问道: “师傅,你真的这么想……” 是啊,师傅啊,难道真的愿意放弃所谓的世间繁华,然后,只陪着他一个人,在这个山谷里,老去? 望着唐方紧张的表情,陶心然蓦地笑了起来: “师傅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啊,怎么,什么时候,我想的东西变了么?” 唐方微微地笑了一下,仿佛旭日东升。他反手握紧了陶心然的手: “要是有师傅陪着我,要是师傅从此不愿意出去,那么,小唐也愿意在这里陪着你,然后……一辈子……” 唐方的话,坚决如铁,隐隐约约地透着另外的一层意思,那意思,陶心然听懂了。只是,她假装听不懂而已。 感觉到唐方的灼人的眸光,停留在自己的脸上,陶心然的脸,不由地红了一下,然后,她别过了头想要甩开唐方的手: “那个,师傅要去拣些柴来,帮你生火。然后,帮你疗伤……” “我也要去……” 那样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唐方跟着站起身来,站到陶心然的面前: “师傅,从现在开始,我不再给机会,你丢下我……” 我不会再给机会你,让你丢下我,即便是有借口也不行,即便是再充足的理由,也不可以。 我要陪着你,慢慢地老去…… “呃……好吧……” 自己的手,被唐方用力地握紧了,陶心然只好答应了。两个人手挽着手,朝着山谷的下坡处走去。因为陶心然初来乍到,所以,对于这里的一切,并不算是熟悉,于是,她一路上,只听着小唐给她介绍,这里,上在面的桃树,要结果早一点,可是,下面的山坡那里呢,却只刚刚开花。一边说,两人一边走,一直地,朝着下坡处走去。 这个山谷,还真算是大的,极目之下,竟然看不到边,只看到有水从身边流过,然后,滋润了这一方的土地。 不得不说的是,这个地方,比之陶心然之前的地方,好了太多,太多。所以,陶心然慢慢地走仔细地听着唐方的介绍,只觉得仿佛时光倒流,两个人,还在终南山上一样。 可是,过去的时光,终究没有办法再寻回了,就象是陶心然,就象是唐方。可是,他们都还在对方的身边,这,就足够了…… “师傅,这山坡上,是寸草不生的,只有桃树,可是,这下边,就生了许多的杂草,不家老鼠什么的,可惜啊,我就是没有力气,所以,捉他们不到,等过两天,我好了,我捉几只给你吃……” “哦?还有老鼠?” 陶心然睁大了眼睛。看来,这山谷里还有不少的东西呢,刚刚想着,没有肉吃怎么办,没有盐吃,会不会变成白魔女,可是,这才一会儿的功夫,小唐就告诉她,这里,有肉吃? “是啊,有的啊,除了老鼠,好象还有别的生物,只是,我没有看到而已……” “哦……” 陶心然点了点头。 要知道,老鼠,也是食物链中的一环,这里有老鼠,就证明,还有其他的吃老鼠的生物,要不,根据老鼠繁衍的速度,恐怕这个山谷,都要被他占领了…… 那么,和老鼠相对的,除了蛇,还有什么呢? 一听到蛇,陶心然既恐惧,又开心。 哈哈,看来,他们真的有肉吃了…… 不明白陶心然如此开心的理由,小唐陪着陶心然,站在了杂草丛生的半坡之间,说道: “师傅,你笑什么呢?” “哈哈,小唐,想不到,这个地方,比之我刚刚住的那个山谷来说,好了这么多……嘿嘿,我在笑啊,我们有肉吃了……” “有肉吃?” 小唐望着陶心然,摇头: “师傅,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没有肉吃了?你别忘记了,这潭水很深,而且,下边的那个潭更大,那里,有不计其数的鱼,怎么会没有东西吃呢?” 不由地笑陶心然的可笑想法,唐方握紧了陶心然的手: “师傅,原来,你是一直担心没有肉吃啊……” “这个……” 陶心然的脸,有些红了。 小唐说得不错,陶心然是不喜欢吃斋,若是三天没有肉吃,那么,她真的要哭了,这潭里有鱼,她倒是知道的,可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大大的山谷里,竟然还有肉吃。 要知道,野人般的生活,只要有食物,就要吧生存,可是,人在野外生存,最怕的,就是没有盐分,若是因为缺失了盐分的话,人的身体机能就会发生变化,到了最后,很可能会变成人不象人,鬼不象鬼…… “对了,师傅,若是我们一直住在这里,你还当我是你的徒弟么?” 趁着陶心然羞愧的时候,唐方忽然又再问了一句。是啊,他们做了几年的师徒,那么,生活在这里,他们还要做师徒么? “我不做你师傅,做你什么?” 刚刚被小唐笑了一场。陶心然的心里,还没有翻过劲来,此时,再听唐方一说,陶心然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上当的感觉。她望着唐方,一把甩开他的手: “我不做你的师傅,难不成,你还做我的师傅不成?” 是啊,她本来就是师傅。虽然,小唐的本事,是比她要大上一些,可是,这些,陶心然而也是不会承认的,好吧,好吧,她最多承认,小唐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吧…… 至于小唐这徒弟做厌了,想换个师傅做,那么,她就恕不奉陪了。 听了陶心然的话,小唐顿时啼笑皆非。 他有些无奈地对陶心然摊开了手: “师傅,要不要我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340——徒弟不是徒弟 340——徒弟不是徒弟 看到陶心然冷冷转过了头,似是一副不恼羞成怒的样子。唐方不由地叹了口气: “唉,我说师傅啊,当徒弟还小的时候,师傅自然就是师傅了,可是,现在徒弟长大了,我们的称呼,是不是应该换一下了……” 当初的四个,至所以拜陶心然为师,其他的三人,都是有情可愿的。袁烈至所以设计来到陶心然的身边,是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唐方后来知道了,那个秘密,和陶心然有关,也就是那个什么瑕妃的。 诸葛英武接近陶心然,则是为了刺杀端木阳。为了端木阳的一条命,这个离岛之最的杀手,冒险潜入了陶心然的身边。 而端木阳,则是当时走投无路,所以,想找个避祸之所。当他发现这个陶家掌门人的的徒弟,竟然是当朝的大皇子的时候,本来想要离去的端木阳,顿时改变了主意。他想要看这个大皇子想做什么,又或者是陶心然的身上,究竟有什么可图之利…… 只有他——唐方,是偶然被陶心然救起,然后,不带任何目的。可是,也就因为他不带任何目的,所以,到了最后,受到伤害最多的,恰巧就是他…… 向来眼高于顶的唐方,爱上了自己的师傅,可是,他却一直没有机会说出口。唐方是没有机会说,而陶心然,看她的样子,不是装傻,就是压根没有朝这一方面想…… 再看看陶心然一副这样的表情,唐方真的感觉到气馁了…… 他真看不出来,平时看起来,精明无比的师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要知道,在此之前,他们两个,曾经朝夕相处了一年多。在那个时候,小唐没有勇气提出什么。他生怕,若是他说出来了,陶心然会翻脸,会不理他了。可是,这眼下呢,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再加上这一年来了际遇,令到唐方忽然明白了,能在一起,就是一种福气,所以,他再也不愿意浪费时间了…… 斜眼里看到唐方眼里的苦笑,陶心然忽然之间,微微有些失神起来。 不得不说,唐方长得真好看啊——什么玉树临风,什么倾城倾国的,在唐方的面前,根本就是一文钱不值。眼前的唐方,这灿然一笑,几可以和山谷里的暖阳,还有那盛开的桃花,互映争辉。 虽然,唐方是自己最小的徒弟,可是,这看美男,也不是错吧,更何况,对于陶心然来说,这山谷里,又没有外人,不看小唐,又让她看谁去? 猛然间,听到了唐方的话,陶心然“冷冷”地哼了一声: “徒弟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这师傅,就不用叫了……” “师傅……” 唐方这下,终于都说不出话来了。榆木疙瘩啊,榆木疙瘩,他真的想敲开陶心然的脑袋瓜子,看看那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为什么,他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他的师傅,还是一样的不明白…… 转过眸子,看到陶心然仍然对着自己猛看,唐方转而一笑。用极其清雅、温柔的声音,问某个呆呆傻傻的女人: “师傅,你看够没有……” 唐方轻轻地扯着陶心然的手,摇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唐方的脸,不自觉地红了: “你想看,就看个够吧……不过,师傅,我想提醒你的是,你千万不要担心,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忽然明白了唐方的话里的意思,陶心然的脸,一下子变得绯红…… 嗬,这小子,原来把这主意,打到师傅她的头上了…… “我说,小唐,我可是你的师傅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 山谷里,桃花争艳,绯红淡粉。一片芬芳的侧边,是那个被师傅说了半天,差一点被噎住的陶心然。 愤愤地辩解了几句。再看看唐方的深如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自己,陶心然涨红了脸,她伸指指着唐方的额头,“你,你”地说了半天,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 而她面前的小唐,仍旧用那种说不出的微笑的眼神,微微地看着她,只是笑,但笑不语。 “小唐……” 陶心然有些恼羞成怒起来,她恨恨地叫了一声。 唐方连忙答应了一句: “哎,我在呢……” “我当然知道你在……” 陶心然恨恨地望着小唐,转念一想,怒道: “小唐,你个没大没小的,师傅问话,你不应该说,‘徒弟在呢’……” 是啊,一个师傅,一个徒弟,称呼上的尊卑,自古就有规定,你说说,若是这称呼乱了,以后,不什么都乱了? 一瞬间,陶心然有一种重振师纲的感觉,以前啊,是她没有正经坏了,所以,这些个徒弟们,个个都变得无尊无卑了,现在开始,她得改一下,好好地树立起做师傅的威严出来…… “可是,这一样,师傅没有教过……” 小唐有些无奈地摊摊手——虽然,陶心然是他的师傅。而且,相对于传授武功而言,她也一直教了小唐不少东西。由于小唐的身体不好,所以,陶心然也在小唐的身上,可以说是付出了比之其他三人,更多的心血。 更重要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可以说,小唐从陶心然的身上,的的确确是感受到了以前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令唐方那少年偏激的心,慢慢地变得平和。这些,小唐都承认。 可是,小唐同样不得不承认的是,因为他们师徒年纪相当。最大的袁烈,甚至是大过陶心然两岁的。所以,有很多时候,他们师徒之间的称呼,并不好象其他的师徒之间,一般的严谨。基本上来说,大家平日里,都是比较随意的。除了平日里的那句“师傅,师傅”喊得欢以外。其他的,这些个徒弟们,基本上,全部都免了。 不要说是唐方,就连诸葛英武他们,没有外人的时候,对着陶心然,也都是:“你,你,我,我,地自称。” 有一句话,就叫做上梁不正,下梁歪。徒弟们这样,还不都是陶心然这个做师傅的纵容的,还有就是给惯的?要是师傅不惯,做徒弟的,又有谁,敢如此的大逆不道呢? 只不过,这句话,只能在心里想想,大胆如小唐,也不敢当着陶心然的面,直言不讳也就是了。 眼看着师傅,要重振“师纲”,而且,还是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小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了…… 是顺着师傅的意思,永远地叫她师傅?永远的,以师徒相称,永远的,师傅和徒弟的关系?还是,他趁此机会,将这称呼改上一改。从现在起,曾经的师徒,变成可以平起平坐的男女关系? 可是,不得不说的是,小唐看着陶心然沉下来的脸,忽然有了一种心虚的感觉——他,唐方,这一辈子,可以说是天不怕,地不怕。不但从来没有怕过什么人,更是不怕生,不怕死,可是,他唯独怕的是,就是他的师傅,陶心然。 唐方之所以惧怕陶心然,并不在于陶心然对于唐方的态度的好与坏,甚至是威慑。其实,追根溯源,只是,唐方爱极了陶心然,自然,也就迁就极了她。所以,这一直以来,无论是陶心然的一笑一嗔,无论是陶心然的喜怒哀乐,在唐方的心里,都一样的,牵动着他的心。 唐方宁愿委屈自己,却舍不得陶心然受一丁点的委屈。舍不得陶心然有那么一丁点儿的难受。所以,陶心然的所有的难过,都被唐方担负起来。而唐方,在乎得,根本受不了陶心然的任何一个不屑的表情。 341——师傅不象师傅 341——师傅不象师傅 这种爱,在唐方的心里,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难分难解的。 唐方只知道,自从遇到陶心然,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这变化,则是直接导致小唐一步一步地变成今天的最主要的原因…… 看到唐方的表情一变再变,好象是知错了,又好象是领悟了。这下,陶心然的脸色,这才慢慢地缓和下来。 说实话,天天对着个美男的徒弟,看得下,吃不下,这对于陶心然来说,可真的是一件难忍的事情。好就好在陶心然脸皮够厚,砸不穿,敲不烂,甚至,还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所以,对于她来说,偶尔地沉下脸来,树立一下师傅的威严,然后,板起脸来,吓唬一下徒弟,还是要的…… 当然了,既然是吓唬,就得适可而止,若是因为自己分寸不分,把自己的徒弟吓坏了,那么,陶心然可就真的赔大了。 一念及此,陶心然清了清喉咙,说道: “小唐啊,这以前呢,师傅是没有教过,那是因为,四个徒弟都在身边,你们嘻嘻哈哈习惯了,所以,师傅也就不追究了。可是,现在这山谷里,就只剩下你我师徒二人,所以,这称呼,还是要注意的……” “嘎……” 唐方有些目瞪口呆起来。 这什么逻辑嘛,以前大家都还在一起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称呼,可是,现在只剩下他们二人,所以,就得“重振师纲”,一本正经了么? 你说说,这不是搞针对,这又是什么?陶心然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赤果果[和谐词]的针对。 可是,现在还真兴搞针对吗? 不得不说,这一点,唐方真不太清楚…… 至于以前嘛——再想起以前,唐方微微地叹了口气,昔日已去不可追。那曾经在终南山上,曾经在陶家同仇敌忾,却又尔虞我诈着的几个师兄弟弟们,除了沧海横流,时光倒转之外,是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了—— 这些人,从他们原先的生活里出去,怀着各种不同的目的,走到陶心然的身边,而今,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去了。不同国度,不同境遇的几个人,再难聚首,即便是再相见,亦是非敌非友了…… 旭国的三皇子端木阳,志在天下,而今,国主年迈,众皇子群起而争之。而今,这夺位之争,早已拉开了帷幕,现在,只会愈演愈烈。而袁烈…… 袁烈本就是一国的国主。所以,以前的“徒弟”,“师傅”的称呼,以及另有目的虚与委蛇,到了现在,怕这两个人,再也没有和以前一样的保持了吧。 那么,也就是说,袁烈,再做不回当初的轩辕子青,而端木阳,也同样的,不屑做回那个又老实,看来又木讷的薛正直…… 就算他们,还是他们,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 看到陶心然依旧是一副认真的样子,唐方不由地苦笑起来: “师傅,你我真要如此……吗?” 下面的话,终究没有办法说下去了。一场场际遇,一场场磨难,唐方早已养成了习惯,无论什么事情,都会站在陶心然的立场去考虑,都会站在陶心然的立场上去替她设想,而今,她要“重振师纲”。小唐忽然觉得,没有办法再反对。 陶心然勾了勾唇,斜睨着唐方,不答反问: “你说呢?” 那样轻淡的反问句,以及那个站在花间的女子,那种不沾轻尘的浅淡表情,令到唐方不由地拉下了脸。 唐方当然知道要如何做。 可问题是,他想怎么样,陶心然这肯听才行啊。本来,他还想说服陶心然的,可惜的是,陶心然又将这人问题弹回给了他,所以,现在的唐方,忽然变得不知道怎么解释起来。 唐方望着陶心然,有点气馁起来: “可问题是,我说了,师傅会听吗?” 是啊,在唐方想来,他要的是双宿双栖,要的是相守一生,可是,看着陶心然一副根本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他的心思,实在是白用了。 山谷里的桃花,随着四起的风,渐渐地飘落,远远地看来,就仿佛是一场桃花雨。陶心然站在这山谷之中,任花瓣落满她的肩膀,落满她的发丝,只是望着自己最小的徒弟,垂下的睫毛,掩住了眸子里狡黠的微笑。她的身形,犹如这桃枝硕果一般,岿然不动。 “你不说出来,又怎么知道我不会听呢?” 慢吞吞的话,从陶心然的口里吐出。她望着这个几乎目瞪口呆的小徒弟,终于都抑制不住,露出一抹说不出的浅笑出来。 是的,站在这花树下,和唐方斗斗嘴,看看唐方又气又急,却偏偏拿自己没有办法的样子。再想想此后的自由生活,陶心然的心里,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温柔感觉出来。 只有她,只有小唐,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个世外桃源里,安安静静地度过一生,这又是多么令她梦寐以求的事情啊? 看到唐方再一次地涨红了脸,陶心然的心里,更是浮出一种说不出的愉悦出来。要知道,在四个徒弟中间,小唐的伶牙俐齿,向来所向披靡,想来,也只有对着自己这个师傅的时候,才会现出如此窘迫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出来吧? 想到这里,陶心然转过身来,望着这一大片的桃林,对唐方说道: “小唐,你说说,这桃子若是成熟了,我们是不是要晒些干什么的啊,我怕会坐吃山空啊……” “嘎……” 听了陶心然的话,唐方几乎目瞪口呆起来。再看看陶心然望着那些桃子们的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他忽然生出一种错觉——刚才的一切,是不是陶心然故意戏弄自己的呢? 唐方的额头上不由地冒出了两条黑线,他望着陶心然,再指指那些正在成长的桃子,有些吭吭嗤嗤地说道: “师傅,你在说桃子……” “当然啊,我不说桃子,难不成说你吗?” 在陶心然的心里,小唐可不能晒成人干,若是小唐没了,谁陪她说话解闷儿呢…… “呃——” 这下,唐方彻底无语了。 他的这个师傅,可真是全能啊,无论什么时候,在说着什么事情,都会扯到吃上面去。 只是,陶心然又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好象,在以前的以前,她并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小唐望着还在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的陶心然。只好无语望天了。不得不说,人都在变,可是,唯有陶心然的变化,令人最是啼笑皆非。 唐方想了想,有了个胡涂师傅,自己再不能做胡涂徒弟吧? 于是,他上前两步,拦住某个对那一大片的桃子,正在比手划脚的女人,说道: “师傅,我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你就交给我吧……这山谷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怕饿到你不成?” 只有他们两个人,然后,在一起,一辈子。 听着这些从来都没有听过的关于一辈子的话题。唐方的好看的眉间,忽然闪出一抹说不出的柔情出来,他的好看的棱角,慢慢地软化开来,有一抹笑,晕染在他的眸子里,仿佛秋水涟漪…… 是的,多少年了,多少个日日月月,他的梦想终于都实现了,只和陶心然在一起,然后,只有两个人。再就是,一辈子。 虽然,在陶心然的心里,一直还当他是她的那个还没有长大的徒弟,可是,唐方相信,终究有一天,他会感动陶心然,然后,将两人间的称呼变成“我”,“还有你……” 342——在一起,一辈子 342——在一起,一辈子 陶心然没有留意唐方的表情,当然了,她也没有,留意唐方的话里更深一层的意思。一听到唐方说什么这些吃的东西不要她操心,她的头,就开始左右摇了起来: “不行啊,小唐,虽然吃的东西,你不用我操心,可是,我哪里能真的不操心呢?要知道,男耕女织,这可是天经地义的啊,我还得想着,我们身上的这套衣服,不能穿上一辈子吧……” 男耕女织,天经地义。 唐方听着陶心然的话,不由地微笑起来。 于是,他悄无声息地后退半步,不再打断陶心然的絮絮叨叨。而陶心然犹未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而她的口里,还在说着一些比如说:“营养均衡,”比如说:“不可偏摄取单一的维生素”之类的话来。 唐方静静地听着,任由暖阳穿过头顶,朝着山谷里,直射下来。天明净如水,阳光明媚,而唐方的心里,忽然就和这山谷一般,感觉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充实,还有喜悦—— 只有她和他。只有天和地。他们的幸福,不是一天,不是一年,而是一生一世…… 风起,卷起花瓣如雪,而陶心然就沐浴在这漫天的花瓣里,就仿佛是一副绝美的风景图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落下来,都能洒下一份令人心动的美丽。 唐方微笑着,将陶心然的发间的花瓣摘下,轻轻地放到手心里。他望着陶心然,轻轻地说道: “师傅,这花,谢了……” “花开就有花谢。” 陶心然毫不客气地望了小唐一眼,带笑地说了句: “所以,才有了那句,花开堪折直须折啊……” “师傅……” 唐方想说什么,却顿了顿,然后,说了句: “能看到你,就好象做梦一般的啊……我从来没有想过,可以和师傅一起,在一起,两个人,一辈子……” 陶心然的眸光,微微地劝了一下。 是的,从来没有想过,两个人,可以在一起,一辈子。 当年的当年,当初的当初。 那个在客栈里对着她带泪含泣的低诉,还是那个对着落荒而逃的她高喊道: “师傅,你可要对我负责啊……”的小唐,而今,已经有了站在陶心然的面前的能力。而今的唐方,正在一步一步地实践自己的诺言,要陶心然对他负责,而这一负责,就是一辈子。 当初的当初,雪山之巅,是谁,怀抱着中毒已深,几乎回天乏术的唐方,心痛得揪到一块的时候。那时的痛,至今摸摸心口,仍然会感觉到有一种刺心的,辣辣的痛感。 那一日,端木阳压境而来,只要陶心然一个。而那时,又是谁,面不改色地喝下了那一碗可以将所有的记忆都抛开的药汁,在决绝地转身之后,抛下了身后的万丈红尘? 又是谁?在黑暗的帐蓬之外,握紧她的手,低低地问了句: “你,可愿和我一起走么?” 她拒绝,不是不愿意,而是不能。 极北之地再见,又是谁,想要和谁相伴,去寻找那梦想中的世外桃源,想要握紧对方的手,一生都不放弃? 雪山之巅,是谁,落了悬崖,又是谁,不顾一切地,一跃而下,然后,誓要生死追随? 是谁?都是谁? 原来,不是谁和谁的缘,不是谁和谁的坚持,而只是你要和我,注定在这里,度过一生的时光? 回想起前尘往事,陶心然微微地笑了一下。她望着唐方: “小唐,我们会在这里一辈子……” 一辈子的承诺,何其的沉重,一辈子的誓言,又何其的缥缈?我可以给你一辈子。可是,你又要用什么,来承载我的一辈子? 微微地叹了口气,唐方握着陶心然的手,紧了又紧。 是的,他们还有一辈子。 也不枉他为了她,遭受了断筋裂骨的苦,也不枉,他为了她,将自己的一生,都抛弃了。也不枉,他为了她,将自己的一生,都交付给命运和上天,而他毕生的心愿,就只是想和她随波逐流。 “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唐方终于说出话来。 漫天的花雨零落而下,将唐方脸上的表情遮住。他望着陶心然,轻轻地咳嗽着。可是,他的语气,却是坚定的,坚定而且有力: “可是,并不是一个徒弟,想要一个师傅的一辈子……” 我想要你的一辈子。 可是,却不是一个徒弟,想要一个师傅的一辈子。 唐方的话,掷地有声,竟然将陶心然说得愣了起来。她抬眸,却正看到那个年轻的男子,正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眼神,定定地望着她。 透过他明亮的眼眸,陶心然看到了自己一脸的狐疑。在唐方清如明水的眸子里,陶心然还看到了另外的东西——坚定,执着,一生都不放手。 是的,不管还有多少的时光,不管还有多少个未来,他,唐方,只想要这个叫做陶心然的女人的一辈子,而并不是一个师傅,可以给予一个徒弟的一辈子。 陶心然的脸,微微地红了一下。她想要斥责自己徒弟的大胆,可是,在触到唐方坚定如铁的眼神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想来冠冕堂皇的话,却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出口。 是的,不合时宜的,并不是陶心然的话,而是唐方的誓言。他要她负责,他要守着她,一辈子…… “……” 陶心然张了张口,却觉得无话可说。 身后的风,从斜里的桃枝上吹来,漫天的花雨,又再扑了陶心然一身。站在她面前的唐方,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地、却又坚决地将陶心然拢入自己的怀中。 陶心然的身材僵了一下,然后,她放软了身段。任由唐方紧紧地拥着她,然后,感觉到唐方的头,正顶在自己的头顶。耳边,轻轻地传来一声满足的叹息: “我要守着你,一辈子……” 我要守着你,一辈子…… 四周,绝壁千仞高,身边,桃花纷落浓,那个曾经少年一般的男子,将陶心然紧紧地拥在怀里,仿佛,将一刻,延续到天荒地老…… 我用我的一辈子,来换你的,一辈子…… 京城之中,一夜之间,又是一场大雪。本来就寒冷的空气,将那雪白一片,统统都凝滞了。仿佛是雪起时的淡白,仿佛是坚硬一如石块一般的重击。整个京城之中,除了天昏,除了地白,再也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的生机。 正是年关的时候,京城里的气氛,忽然变得更加的严峻起来。 可是,新年来到,总会带来新的希望,所以,所有的人,都在这个时候,开始了年关的所有的准备。 年货的置买,旧物的涮洗,辞旧迎新。 一时之间,大雪之中,行人络绎不绝,叫卖之声,在就冰天雪地里,成了另类的嘈杂的风景。 街市边的高墙之内,应是种满了梅花。不知谁家梅花,在一夜之间绽放,幽幽的香气,将空气里的寒冷变得柔和,所有的人,在驻足的时候,都不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想要将这久违的芳香,再吸入鼻中一些。 街头处,一阵喧闹,整装待发的兵士们,冒着这漫天的大雪,齐刷刷地跑步前来。冰雪满甲胄,不是夜归人。 兵卫的身后,是一辆华丽的马车,马车的帘子,紧紧地拉下来,将所有的风景,全部都掩盖住了,是以,没有人知道,这马车里,坐的究竟是何等人。 巨大的马车,有着官家特有的印记。那个大大的“薛”字,张扬地绣在车帘之上,令人一望之下,就不难想起,这里面,原来就是官家的人。 343——薛府灭门之祸 343——薛府灭门之祸 队列整齐的兵士,在那一重大门之前站定。所有的兵士排成两行,对着马车之内的人,低下了鹰隼般的头颅。 厚重的车帘,被掀开了。风雪之中的马车里,走下了一位年约四十岁左右的磊落男子。那男子,手里持着明黄色的圣旨,也不去看低头伫立在风雪之中的兵士,只是在大门口站定,望着那座高院大宅,几乎是冷冷地说了句: “陛下有令,左尚书薛怀,涉嫌谋反,令着刑部令,全部拿下……” 如刀兵交错一般的声音,响在这风雪里,乍一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惊的冷。 来来往往的行人,并不曾关心,只是,在看到那些整装的军士,饿狼一般地冲进那座华丽的府第的时候,过往的百姓,还是忍不住驻足观看。 左尚书薛怀羽,在朝为官,已经数十载。在旭国来说,也算是位高权重。毫不客气地说一句,也可以算上有着重臣之位,更享受着良将的功勋。 可是,宦海沉浮,只在须臾,令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不过一夕之间,这个华门高第,就要接受满门抄斩的的命运。而且,这还是白天的时候,丝毫不避讳人多耳杂。那么,朝中的剧变,已经到了如此明显的地步了么? 众所周知,这个薛怀羽,表面是上高堂厚官,也是拿了几十所皇饷的人,可是,稍微知根知底的人,便宜会知道,其实,这个薛怀羽,也是太子端木齐的人。 薛怀羽,和太师私交甚笃。按照道理来说,应该不至于会如此的灭绝。可是,而今的光天化日之下,薛府却遭受到了这样的命运。人群之中,有一两个知情的人,不由地开始猜测。可是,这朝廷之中,已经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了么? 不得不说的是,这些朝廷里的政事,不是寻常的人。可以问津的,所以,那些围观的人们,在看着薛府之中,哭天响地,然后,被除了去华丽的衣饰,带入囚车的时候,那些人,都不由地低头叹息,然后,悄无声息地走开了。 没有人看到,在远处的墙角里,有两个人,正在静静地望着这一边。那两个人,一个身着丫环的衣饰,手里还跨着一个篮子,看她那样子,应该是出来买什么东西的。 再看那丫头的身边,有一个小小的少年,正在这冰雪之中,对着来往的行人,左看右看,似在评头论足。 本来,两个人的方向,是朝着薛府这里来的。可是,再一看那门口的兵士,还有那些正在被押上囚车的下薛府的人等。 那个本来一手拉着的少年的小小丫头,忽然站住了。 也不待那个小小少年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个小小的丫头,就已经拉着那个小小的少年,躲到了一侧的墙角处。 少年一看到府门口里囚车里,全部都坐上了自己平日里喜欢的、还有讨厌的人。他不由地惊呆了。 “小莲,你说说,这些人,在做什么啊……” 小小的少年。不过七、八岁的光景,穿着厚厚的狐裘,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可是,从她的清亮的眼神里仍然可以看出,这是个粉妆玉琢一般的少年。 听到少年的问话,一脸慌张的小小丫头连忙拉了一下少年的衣襟,制止他再说下去。 就在这时,站在府门外的一个兵士斜眼朝着自己望了过来。小莲连忙拉着小小的少年,躲了回去。 墙角的背后,那个同样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女,自己也吓得浑身发抖。可是,她苍白着一张小脸,低声地安慰着那个小小的主子: “少爷,没事的,等老爷回来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虽然,小小的丫头知道,老爷一定是出了事,家里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可是,这样的话,她哪里敢说给小小的少年听呢? 听了小莲的话,再看看那一群推着那些个可怜的小丫头的官兵们,小小的少年,将拳头握得紧紧的。他下决心似地说道: “嗯,他们敢趁着爹爹不在的时候,来我们家里示威,这些,我们一定要告诉爹爹才行……对,小莲,我们现在就去找爹爹……” “嗯……” 小莲敷衍着这个天真的孩子,不停地探出头,朝着府门前望去。她看到,几个姨太太,以及大少爷,二少爷,都被押上了马车,再后来,就是那些个丫头们——这冰天雪地的,那些人,都只穿着单衣,而那些押送着他们的兵士,丝毫也不关心,这些个所谓的囚犯,会不会冻出病来…… “那,我们还是快去吧,还在这里等什么呢?” 显然的,误会了小莲沉默的含义,那个小小的少年一把扯着小莲的手,就要朝着远处走去。 可是,他的身子,却很快地被小莲拉住了。小莲看着那些官兵,不自觉地将身体躲得远了些,她压低了声音,对着少年说道: “少爷,我们要走这一边……” 是啊,那边道路宽阔,怕是他们两人一出现,就会被那些官兵们发现了,要是被发现了,就再也逃不了啦。所以,小小的丫头,机灵地拉着小小的少年转身,朝着人多的地方跑去…… 可是,老爷若是出事了,又有谁,能保护这个还没有长大的少爷呢?要知道,一旦发现人少了一个,那些人,一定会出来追杀的,那么,她一个小小的丫头,又要靠什么,才能保护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呢? 可是,眼下逃命要紧,那一切,都已经顾不上了,年轻同样并不大的小莲,拉紧了小小少年的手,撑着的伞,拉低了一点,遮住了两个人的脸,然后,两人就朝着远处,快速地走去—— 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城,要知道,这消息一传来,城门口一关,任他们两人,就是插了翅膀,也没有办法跑出去的呀…… 可是,若真是出了城,这外面,冰天雪地的,又要怎样,才能保得小少爷的命呢? 可是,眼下的情形,已经容不得他们想太多了,逃得一刻,便是一刻,逃得一分,便是一分…… 身后的风雪,将两个小小的身影掩盖,而两个人,顺着人多的地方,正朝着城门的方向,快速地跑去…… 别的,真的顾不上了,小莲只知道,若是这会儿,她不带着小少爷快跑的话,那么,待会儿,等到那些官兵清点人口的时候,就再也跑不掉了。 这薛府里,一共一百二十多个人口,人人登记在册。而少爷,又是个主子,想来用不了多少的时候,这些人,就会发现这府里少了个小少爷了。所以,她现在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带着小少爷了,躲得远远的才是啊…… 薛府之内,一片混乱。 薛府里的人,显然对于眼前的大难,毫无准备。他们只知道,薛怀羽早上上朝,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可是,只一个转眼之间,所有的人,都被喝令押上囚车,所以,当那些兵士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有些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木大人,请问我家老爷呢?他的人在哪里?” 薛怀羽的太太,出身名门,平日里,这头家,全靠她打点着,怎么说,也算是一个有见识的人。 她看到这些官兵气势汹汹而来,并没有慌张,再看看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兵,也稍微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要知道,生在官场,都是将头别在裤腰袋上的。这几十年来的时光,也看尽了世间沉浮。所以,对于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大夫人来说,倒也并不显意外。 344——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344——城墙失火,殃及池鱼 看到大夫人来问,只见那个手持圣旨的木大人,轻轻地扬了扬手里的圣旨,邪谑地一笑,冷冷地说了句: “薛怀羽大逆不道,竟敢谋反,幸而被陛下识破,所以,今日金殿之下,陛下判整个薛家,满门抄斩。” 大夫人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她的保养得极好的脸上,蓦地变得一片雪白。在漫天的风雪里,那个来向养尊处优的贵族夫人,第一次地,没有保持好自己应该有的风度。她望着木大人,颤抖着声音问道: “那么,请问木大人,我家老爷他现在……” “薛怀羽因为谋反之罪,已经被陛下打入天牢,夫人您若想见他,只要你跟我们走,很快就能看到他了……” 语气,以及神情,都是冷冷的,带着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可是,那个木大人在看到那个至今仍然没有丝毫表情的大夫人镇定的神色的时候。眼神,已经微微地缓和起来。 要知道,对于这些个贵夫人们来说,和他们的相公,倒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看看这满院的,因为被押,而哭哭啼啼,甚至开声求饶,怨天怨地的侍妾们,唯有这个长房的夫人,才保持着最基本的淡定,甚至前来问他,自己的丈夫在哪里…… 眼神之中,微微地带了些松意,那个木大人挥手,挥开了意欲上前,押住这位大夫人的兵士,冷声说了句: “夫人,您请吧……” 大夫人咬紧牙关,独自一人,走上了囚车。 看到这个豪门的大夫人,竟然如此镇定,一旁仍然追逐着那个奔逃着的下人兵士们,都不由自主地给这位雍容华贵的大夫人让了一条路。 在看到身后的侍妾们仍然哭天抢地,仍然仍然不顾一切的仪态风度,由不停地开始求饶,到最后的绝望嘶叫的时候,大夫人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 薛怀羽一共娶了十二房侍妾,平日里,这些个女人们勾心斗角,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当灾难来临的时候,她们显然的,没有任何的思想准备,所以,才会在看到羁押她们的官兵的时候,作出如此可笑的姿态。 薛府的大夫人微微地叹了口气,然后,低下头去,坐上了最前面的囚车。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而今,薛府已倾,任何人都要获罪,她这个大夫人,更是首当其冲啊。 薛夫人早就劝过老爷,叫他不要和太子,以及太师走得太近。以免惹火烧身,可是,向来死心眼的薛怀羽一直不肯听,而今的这个下场,倒也并不令人意外。 微微地闭了闭眼眸,大夫人坐在囚车里,听着耳边传来的侍妾、以及丫头下人们的哭叫。她不由地,微微地叹了口气。 老爷啊老爷,你这一世英明,可是,就是被所谓的友情、以及愚忠迷住了双眼啊…… “哭什么哭?再哭,把她们扔到池子里去泡一泡……” 看不得那些个花枝招展的侍妾们的痛哭流涕的样子,为首的木大人不耐烦了——他的手一挥,那些兵士们,就将那个哭天抢地的侍妾扔到了旁边的水池子里。 这下子,几乎所有的侍妾们,都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出声了。 于是,所有的人,都被那些兵士带走,看得那个被扔入水池里的侍妾的惨状,这下子,倒真没有人敢挣扎哭喊了。 偌大的院子里,到处都是官兵的驱赶声。那些个平日里衣着鲜亮的主子,和那个丫头下人们,都被驱赶到一堆,然后,朝着府外赶去。 一步一个脚步,一步一个脚步。刚刚落到地上的雪,被这些鞋印践踏而过。变成了深深浅浅和零乱足迹。 木大人跟在身后,站在属下撑开的雨伞下,望着浩浩荡荡的囚犯队伍,只冷冷地笑着。冷冷地问了句那个负责清点的下人: “怎么,都在这里了么?可有逃跑的?” 一侧的下属,开始令人去清点人数。过了片刻,那个下属回来了。他上前禀报道: “回大人的话,少了两个人……” “什么?怎么会少了两个?马上去搜,给本官一定要搜出来……” 木大人的语气,因为紧张,而有些失音。在这寒风四起的大冬天里,他的额头上,开始渗起了汗水——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未进入薛府的时候,就已经将薛府重重包围,可是,即便是这样,还是走脱了一两人么?那么,他又怎样对上面交待呢? 一念及此,木大人的语气,都有些变调了,他连忙说道: “给我搜,给我追,给我问……” 连声的命令下来,几乎所有的人变得慌乱起来。可是,就在这时,那个负责点名的下属,开始上前来,禀报道: “回大人的话,少的那两个人,一个三少爷薛俊……” 望着木大人变色的脸孔,负责清点的人抬起头来,望着木大人,说道: “大人,薛府之中,一共两百三十二口人,可是,独独少了三少爷薛俊,还有一个新进府的丫头小莲……” “……” 木大人站在那里,忽然没有办法出声。怎么回事,少的,竟然是薛府那个不过八、九岁的三少爷吗? “怎么回事?薛俊哪里去了?” 木大人站在风雪之中,望着正陆陆续续地被押送出去的薛府下人等,忽然问了一句。 是啊,薛府上下人等,全数在此,独独少了个薛俊,这个薛俊,又去了哪里?难道说,这个八、九岁大的小孩子,竟然是因为听到了什么消息,事先躲起来了吗? 可是,想想又不可能啊。 要知道,若真有人事先得到消息,也不应该是个八、九岁大的孩子啊?那么,这个薛俊,究竟去了哪里呢? “回大人的话,属下问过了,那个薛俊,和那个叫小莲的丫头,今天一大早的,就冒着大雪,跑出去玩耍了,一直到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看到木大人铁青着脸,心知这来抄这薛府上下的人,都担着颇大的干系,于是,那个下属战战兢兢地说了句。生怕木大人一个不高兴,就会找出什么难题出来。 木大人的眸子,微微地沉了一下。 “还不派人去找?” 木大人的声音很沉,他一边说,一边冲那个负责登记的下人挥了挥手。然后,就让他离去了。 那人听得木大人的话,连忙吩咐正在清查的兵士去寻找,务必要这里一切完成之后,将那个少年,带回来。 木大人望着阴沉沉的天际,脸色渐渐地浮上了一些焦灼之色。也只有他知道,这一次大的抄家活动,并非只有薛府这一家。在他奉命抄薛家的时候,其他两路人马,已经暗中潜行。到达了另外商大人,还有丘大人的府邸,在进行着和他一样的任务。 太子受到重责,被帝王禁足,三皇子端木阳,重新被召回驾前。眼见端木阳面对帝王,不卑不亢,应对自如,而年迈的帝王,对于这个数年未见的儿子,已经日见喜爱。 看到这样的情形,在数次求情不过之后,太师急怒攻心之下,病倒在床。 太子一党,太师本来就是中流砥柱,此时,太师病倒,其他忠于太子的朝臣,也开始了少有的动摇,而那措更是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将太师的几个死党拿下,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间接地想要将太子端木齐的支持者,真正在瓦解。 朝堂之争,没有办法不连累无辜,于是,这些个无辜的家人们,便再一次地成了朝堂上的牺牲品。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 245——坐山观虎斗 245——坐山观虎斗 耳边,传来那个妾侍们还有下人们哀哀的哭声,木大人忽然有些烦躁起来,他站起身来,对着负责清理薛府的手下说道: “一切,务必在两个时辰之内完成,不得拖延……” 身后,有人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朝着内堂里快速地走去了。一时之间,“快些,快些……”的催促声,遍地响起。 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了事先准备好的马车,木大人立在风雪里,望着那瞬间被抄空的薛府,只觉得有瞬间的失神。 官场上的生死,通常只在一线之间,一念之间,若是当初的他也选择了和薛尚书一样的路的话,那么,今日,倒霉的,也会加上他的。 亲子,家眷,这些,本来就是男人本身就割舍不下的东西。又有多少个男儿,不为国,只为家而奋斗不息呢?所以,相信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能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家园破灭,而无动于衷…… 当薛府的那一场抄家,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离薛府不远处的一座高楼之下,白衣如雪的男子,正在和一个黑衣的老者独坐对酌。 窗外飞雪,将大地覆盖,又有多少人的辉煌,在这场大雪里,化为虚无呢?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少年拿起了还温在壶中的酒。 一阵风,从半开的窗子吹了进来,将那雪片,悠悠然地吹入了少年的酒杯之中。少年似是未见一般,仰着,引颈饮下,这杯中雪,还有杯中酒。 看到少年的酒杯空了,对面的老者拿起炉子上的酒,轻轻地帮少年的杯子里,再一次地注满。举手轻盈之间,酒的香气,还有热气,随着他手下,慢慢地弥散开来,就仿佛是这严冬的雪,只在一个转眼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少年轻笑,再一次地端起了桌边的杯子。白皙的手,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地握上玉杯的时候,几乎和这玉色的杯子,几成一色。 少年的酒,这一次,并没有快速地饮下去,他手持酒杯,望向了对面的薛府,顺着那一大箱,一大箱从府里抬出来的物什,再看看囚车之中,那在冰雪之中,早已被覆盖了一层洁白的囚犯们,忽然淡淡地叹了口气: “看来,这一场雪之后,薛府,将在盛京之中除名……” “不单单是薛府吧……少主……” 白衣男子的对面,那个黑衣的老者,却静静地抬起了头,他望着年轻的白衣男子,冷然一笑: “自从太师病倒之后,薛府,严府,商府……几位在朝中手握重权,而且忠于太子的大臣,都先后入狱……” 微微地顿了一顿,老者再望向白衣男子时,眼神之中,已经微微地带了些说不出的迟疑感觉: “我知道,这些,都是少主在暗中帮助那措,他才会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搜集到如此多的证据,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薛尚书等人一网打尽……” 黑衣老者的话,带出了一个令人如此心惊的消息,然而,那一袭白衣,就这样端坐在席旁,静静地望着窗外的飞雪,看他那眼神,似是透过了这无边的雪,看到了不知道何处的彼岸。而白衣男子唇边的那一抹笑,依稀地带着锐利的棱角,使得面前的老者,都有些触目惊心…… 老者的眼神,轻轻地变了再变,仿佛是准备了已久的话,还是得要说出来: “那么,站在少主的立场……那么,在少主的心里,是真的不怕,将这些证据交给那措之后,太师一党被铲除,那措一党独大么?” 要知道,兵权尽在那措一党,若是顺利铲除了太师以及太子之后,怕这个那措会在朝中独自尊大,甚至变得没有办法控制…… 白衣的男子,微微地笑了一下。他的仿佛冰雪浸润过的眉角,有一抹说不出的淡色的微笑。他不去看那老者,只是看着被风吹来,不停地涌到杯子里的雪片,感觉着手心里的那一抹灼热,慢慢地变得冰凉。他微微一笑: “你以为,我不将那些证据给那措,他就真的拿这些人,没有办法么……” 白衣的男子,微微地笑了起来,微微的冷笑里,有些说不出的凌厉的残忍: “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所缺少的,永远不是证据啊,而是那个将证据呈上来的人……” “我给了那措需要的证据,而那措帮我扫平了道路上的障碍——” 白衣的男子说完,意味深长地望了老者一眼: “我窃以为,大长老会明白的……” “是的,我明白……” 大长老长长地叹息。 不错,他是明白的,少主的意思即是将证据提供给那措,然后,令那措还有太师之间,拼个你死我活。而他们——既然所有的权贵都是敌人,那么,他们何不在坐山观虎斗之后,再坐收渔人之利呢? 三皇子争雄,六皇子不甘,相信终有一天,这个因为夺嫡而产生的风波,会再一次地,变成风暴席卷而来。而显然的,这个东羊家的少主,这个落家的领头人,已经不愿意再等到那一天了? 少年饮下一杯酒,以极其缓慢的语调说道: “那措心急,端木阳心急,而我,只不过是将这些东西送给他们,令他们的行动,提前了一步而已……” 大长老恍然的怔,不由长长地叹息。 是的,最后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持续了太长的时间,这时间,长得他们几乎要认为不需要他们动手,都可以天下太平了,可是,这天下,即便是真的太平,也没有他们落家的份儿。他们落家,他们东羊家,就是要依靠乱世,才能将自己的父辈曾经失去的,一点一点地收回来…… “那么,下一步呢?” 看到年轻的少主胸有成竹的样子,大长老恍然,终于轻轻地、却也郑重地问了句: “下一步,少主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什么都不做……” 如此慎重的话,只换来一句如此轻易的答案,大长老的脸,有些绿了起来。 现在,正是皇子群起,要争个你死我活的时候,可是,在这个时候,他的少主怎么说?竟然来了一句: “什么都不做?” “是的,什么都不做……” 完全不去理大长那瞠目结舌的样子,落殊帮自己斟了一杯酒,淡然一笑: “端木阳和端木齐斗起来了,可是,端木星还没有动,端木玉……呃,那个向来不自量力的端木玉,也都没有动手,我们不等,又要做什么……” “可是……” 如果随意的答案,自然的,不能安下属的心,大长老望着落殊,满脸的,都是一副“仅此而已”的眼神。 怎么?怎么回事?原来,少主是想等那些个皇子们,自己争个你死我活么?可是,据他所知,端木星一直沉默,端木玉的眼里,只看得到端木阳,而端木阳的眼里,却只看得到那个宝座…… 如此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兄弟们,又要何时,才能真正地动起来呢? 不得不说,大长老是真的不明白…… 落殊再一次地微笑起来。温热的酒,顺着他的喉咙吞下,他望着大长老,轻飘飘地说了句: “你放心,他们等不了那么久的,那是因为,我日前,已经派人送了一样东西,给端木玉。想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兄弟几个,就会因为这样东西,而争个你死我活起来了……” 落殊的话,并没有带过多的情绪,可是,饶是如此,他的的字句,还是惊起了那个沉默着的大长老。大长老抬眸,望着这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少主,不由地,惊疑不定起来—— 346——杯中酒,杯中雪 346——杯中酒,杯中雪 那么,少主此举,竟然还有后着么? 面对大长老的疑问,落殊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并不做解释。要知道,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只可做,不可讲。而有些话,则只可讲,而不可做。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全部都看清楚,然后,再看看,究竟哪一样,是只能讲,不能做的,而又有哪一样,是只可以做,而不可以讲的呢? 端木星动于不动,对于落殊来说,可能意义并不如端木阳,甚至是端木齐一般地大。可是,落殊更加明白的是,若然这几个兄弟之间,不拼个你死我活的话,那么,他完全没有机会可趁。而落殊,又实在是个很会制造机会的人…… “我们只要等待最佳的机会,然后,将这个机会,充分地利用,也就是了……” 落殊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之中,又有些说不出的冷淡肃杀之意。话一说完,他就转过头去,望着囚车之上,冰天雪地里,被羁押的女人们,神色之间,忽然浮出一抹说不出的淡漠出来。 成王败寇,而这些一长排的,被羁押在囚车里的女人和下人们,都只不过是这一场角逐里的牺牲品而已。 在朝堂的争斗里,没有谁,是可以遗世而独立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有许多的,不得不和他荣辱与共的亲人,或者是朋友…… 落殊手里的酒杯滞了一下,他很快地就着窗外的飞雪,整个儿地喝了下去——雪中有酒,酒中有雪…… “大长老,这盛京的天,很快就要变了……” 大长老诧异地望着窗外的飞雪连天,在这一片看不到太阳的温暖的天空里,哪里有变天的迹象呢? 再说了,正是十二月分的天寒地冻的季节,即便是变了天,出了太阳,还不一样是如此这般地寒冷无比? 然而,落殊已经不愿意再说什么了,他只是丢下手里的酒杯,站起身来,然后,就朝着门外,快速地走去。稍显黑暗的屋子里,光线仿佛是一团迷雾,落殊的白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那一片黑色的沈雾里,然后,再也看不到丝毫的踪迹。 落殊不再去管大长老,他只是顺着木制的楼梯,慢慢地向下走去。走入眼前那一片模糊的黑暗中去…… 这一条充满黑暗的,看不到希望的路,他一个人,已经走了太近,太近。一直坚持到现在,才可以看到这黎明的曙光—— 只不过,黑暗的尽头,能看到那丝曙光,也可以证明,他的路,并没有白走,也可以证明,他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是的,他们东羊家,终究有一天,要光明正大地站在这一片土地上,对着全世界,来宣称他的拥有权…… 是的。几十年的端木皇朝,沉淀了太多的东西,这旭国的天,也是时候,应该变一下了…… 冰天雪地里,到处都是一片寒冷。春节即将到来的气氛,在这冰冷的寒气里,似乎淡了一些。可是,仍旧有人正在进行着不为人知道的事情,而将眼前即将到来的热闹的场景,忽略了。 酒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一些。从庭院里,谁家的梅花的香气,更加地郁浓了一些。清雅混合着浓烈,那样交织在一起的气味,强烈地冲击着味觉。闻人欲醉,引人却步。 似乎,在这种天气里,除了喝酒,就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了。 而这喝酒,有很多时候,并不全是因为喝酒,而是为了拉近关系,又或者说是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端木阳在喝酒,而且,他的这一次喝酒,也一样的,并不全是为了喝酒,而是为了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 红泥小炉,绿蚁新酒。窗外的梅花,开得正艳,正浓。而端木阳,就在这梅花绽放的小亭子里,正在杯杯错,杯杯干。 坐在端木阳面前的那个人,是落殊。 而这两个人,喝酒的方式,又是甚为奇特的。 端木阳是大口大口的喝,落殊则是一杯,一杯的慢慢的喝。 酒香四溢,花香四溢。 两个曾经无比熟悉的男子,而今分宾主坐定了。就在这花亭之中,就在这寒冷空气的包裹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大口,大口地喝着酒。 没有人说话,只有杯盏交替,斟酒,以及酒入喉咙的声音。 仿佛,在这个时候,就只是喝酒的时候,别的,无论是说什么,还是做什么,都统统地错了。 梅瓣轻轻地飘落,在这微风之中,吹起了流连在枝头上的冰雪,一时之间,花雨漫天而下,冰雪的气息,扑面而来。 “来,喝……” 端木阳的声音里,带着一贯的低沉,以及磁性,仿佛是远处的尘嚣,吹淡这冰雪的气息。 “来,喝……” 落殊也拿起了杯子,然后,对着端木阳轻轻一抬,然后,两个人同时地做了一个仰头的姿势,又一杯酒,汩汩而下。 喝酒,除了喝酒,仿佛再没有了可以对面而坐的理由。 端木阳望着眼前如玉般的少年公子,眸子里,尽是说不出的讥讽的笑意。 是谁说的,是谁说的? 通向成长的路,本来就是一条歧路,有的人,停留在十字路口,有的人踏过了满地的荆棘,有的人,自己开辟了一条别样的路,又有多少的人,顺着那一条坦途,一直地走到今天? 不同的成长的过程,造就了不同性格的人,于是,几乎每个人,在他朝遇到的时候,都变成了另外一个陌生的样子。 “喝酒……” “喝酒——” 仿佛除了这些,根本就无话可说,两个曾经无话不谈的朋友,就在这冰雪之的后院里,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自己的酒,却把满怀的心事,都放到了心里。 是朋友,也可能是对手。而今的他们,这一场酒喝过之后,就再不是当初的朋友,而是明白的对手…… 对手…… 这一场酒,从天黑,一直地持续到天明,最后,两个人,都同时地醉倒在雪堆里。 少年轻狂,少年轻放。曾经的歌吟,曾经的欢笑,就在这一地的冰雪里,变得仿佛变得前生今世一般地遥远…… “我很怀念那时的时光……” 端木阳忽然说了一句。 “我也很怀念那时的时光……” 这一次,说话的,是落殊。又或者说,在两人的心里,都是怀念着的,只是,并不是什么时光,并不是什么可以少年快意恩仇的日子,而他们怀念着的,一定是那个时候,曾经纯真的自己,还有曾经纯真的少年的心。 只可惜的是,两人逐渐走远,而今的他们,都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就如再一次地转过身来,却再没有办法看到曾经纯真的自己。 往昔,和他们的今日,完全地割裂开来,成为两个现实的存在。他们,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出发,然后,并不问,结果在哪里。 “喝酒……” “喝酒——” 随着酒的越喝越多,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大。特别是落殊,他的原本白皙如玉的脸上,浮上了一层说不出的红晕,在这灯光之下,看来,就仿佛是刚刚熟透的苹果,白里透红,红里透着清润。不得不说,在这灯光的映衬之下,好看极了。 什么都不说,只是喝酒——伤心的时候,喝酒,开心的时候,喝酒。难过的时候,喝酒,遇到难关的时候,也喝酒。 喝酒,已经成了一种大家常用的排解方式,喝酒,已经成了在某一种情况之下,男人之间交流着的另类的方式。 所以,我们喝酒…… 347——落殊VS端木阳之少年的友谊 347——落殊VS端木阳之少年的友谊 酒香如花香,酒香欲醉人。 世人常求醉,世人常求心安。醉了,就可以将整个世界,都放在身后,醉了,就可以将所有的事情,以酒醉后的解读方式,解读出来。 所以,我们喝酒,常求醉…… 所以,我们醉倒在花间,醉倒在梦里,我们醉倒在这冰雪里,我们醉倒在朋友的怀里。不设防的喝酒,是我们一生难得的安宁,不设防的朋友,是我们的这一生最大的财富。不设防的喝酒,对于我们来说,可以将这痛苦全部地吞咽,将这所有的温暖,全部地埋葬。然后,我们有足够的力气,面对过去,然后,我们才可以振作精神,再一次地,踏上新的旅途。 没有人可以流连于往事之中,不可自拔。就如没有人可以沉湎于往事之中,再也回不到现实的社会一样。过去的所有的岁月,往事,就仿佛是一张网,将我们彻底包裹的时候,也将我们,彻底地禁锢,而我们通常只有挣脱这禁锢的心,却没有彻底的行动。 在这个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我们的力不从心…… 没有人想要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可是,到了最后,这无情的现实,却总有的是方法,令你不得不去面对,不得不去接受一轮又一轮的残酷的角逐。 过去,只存在于记忆的某一个空间里,过去,只存在我们的心里,还只会分黑与白的绝对的年纪。 过去,只代表着我们的一段生活,还有这一段生活里,曾经存在着的人,可是,过去代表不了的,是我们的不停地成长的心,不停地丰满起来的阅历…… 所有,过去,注定要被我们抛弃,抛弃在那个放满了回忆的角落里。所以,过去是曾经存在过的,可是,到了某一个时限之后,在我们的心里,就只变成了一抹色泽淡淡的,回忆…… 有很多时候,我们甚至已经记不起,我们当初时的样子…… 就好象是端木阳和落殊,曾经的朋友,而今的对手。漫长的十年的时光,他们两个,曾经留住了许多的温暖的回忆。端木阳以为——又或者说,只有端木阳一个人的以为,这段回忆,会是他这苍白贫瘠的一生里,最美好,最厚实,最温暖,最开心的回忆。 可是,却原来,也只有端木阳一个人,才是这样想的,事实上,对于落殊来说,是不是,在少年初识的时候,就是怀着某种阴暗的用心的呢? 曾经听过一句话,朋友,朋有。朋没有,没朋友。 曾经,端木阳对于这一句话,嗤之以鼻。可是,现在再回头想想,当日的他,当日的落殊,也不是一样的落了这个俗套? 若端木阳的身份不是皇子,若端木阳没有那样不堪的往昔,那么,落殊,那个在这个皇宫里,如鱼得水一般的少年伴读,可还会对他产生出哪怕是半点的兴趣? 端木阳甚至不知道,这答案,是不是否定的…… 原来,两人的的关系,是那么的可笑,原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却是那么的遥远,而且,从来没有接近过。 原来,以前的两人,真的生活在那遥远的假象里,生活在自欺的梦境里…… 我们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自己,我们没有办法面对这样的友谊。 所以,我们再喝酒—— 可是,这酒,无论喝到什么时候,都有个尽头,就如一日的时光,虽然漫长,可是,却还是有太阳落下的时候。 一天的尽头,是一个终结,也是一个开始。 是今日的终结,是明日的开始。 灯光的光影,越来越暗,越来越暗,最后,变成模糊的一团。而倒在旁的两人,都似乎不胜酒力地伏了下去,然后,再也没有办法起来。 这一夜的畅饮,他们两人,都醉了。 这酒,是混合着痛苦的回忆喝下的,这酒,是混合着埋葬过往的心,喝下的,虽然喝下了,可是,哽在喉咙里,再也没有办法吐出来—— 端木阳不敢说,他曾经和落殊的距离,有多么的近。他不敢说,他的落殊的关系,曾经有多么的好。 并不得宠的三皇子,那时,在这个后宫里,还是一个没有人注意到的,不为人知的存在。那时的端木阳,被人欺负着,明里的,暗里的,言辞上的,行动里的。没有人敢相信的是,这个不过几岁大的三皇子殿下,竟然没有吃过一餐饱饭。 没有人关注的皇子,生活大多都是如此。他们不得宠,他们得不到关注,他们,在所有人的心里,是一个只有一个身份免征的存在。 可以说,那时,端木阳所过的日子,还真不如这个小小的伴读,还真不如这一个对人一说话就脸红,可是,只要被人一欺负,眼神就会变得如同凶狠的小老虎一般的落殊。 那时的落殊,大多时候,是不动声色的。可是,只要有人欺负了他,那个人,总会被端木灼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要么欺负回来,要么,被先生打罚一顿。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就如没有人知道,那个小小的落殊,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方式,让那些欺负他的皇子,贝子们倒霉一样。 而落殊的身份,是四皇子端木灼的伴读。深得皇上的厚爱,母亲又是那个权倾后宫的禧贵妃。端木灼的待遇,几可以和身为太子的端木齐媲美。 所以,那时的落殊的日子,远远地比端木阳这个并不得宠的皇子,好过得多。 而端木阳,永远都是落在最后的那一个,冷眼旁观所有人的所有——这仿佛是端木阳的天性,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他最善于的,就是察颜观色。分析他认为值得的人的一切,然后,将那个人在自己的心里归类——要么是敌,要么是友—— 最后,端木阳将自己的眼光,望向了那个小小的伴读。 终于有一次,在落殊先是中途溜回书房,将那个老是欺负他的阿努丹贝子的书撕了个稀烂,然后,又将这纸的碎屑,藏匿到了一直和阿努丹作对的阿耶贝勒的书包里的时候。 在暗中监视着的端木阳,终于都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努丹贝子,是一个凡事只凭主观意断,从来不会听取任何人的意见的人。而阿耶贝勒,则有是一个个性冲动,不屑于解释的人。相信这一次的嫁祸于人,一定精彩非常。 端木阳伏在暗处,只是冷眼旁观着落殊所做的一切,不说话,也不支持。 当事情一如既往地发生。当阿努丹,还有阿耶如愿打了起来的时候,那个始作俑者,却是一脸担忧地望着他们两人,小声地请求端木灼上前求情。 端木灼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一看到打架,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他用力一甩落殊。那个小小的伴读,如愿地摔在石阶上,然后,再也爬不起来了。 没有任何意外的,除了因病没有出现的太子端木齐,还有那个因为摔倒而受伤的落殊,几乎上书院所有的学生,都因为这一次的打架事件,受到了惩罚。 端木阳站在最后,冷若冰霜地望着那个坐在一侧休息的小小的伴读,眼底的锋芒,终于都流露出来…… 当然了,当日的端木阳,只不过以为这个少年,只是一个会保护自己的少年,只是有着一个和他们经历不同,保护自己的心,极强的少年。可是,端木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来永远都温润如玉,即便做起恶来,也面不改色的落殊,竟然有着那样的复杂的身份。 348——不愿意触及的回忆,以及其他 348——不愿意触及的回忆,以及其他 其实,一切的改变,是不是,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呢? 要知道,在此之前,端木阳从来不会相信,因为一个人的身份,就会决定人的一生。可是,现在的端木阳,却开始深信不疑…… 落殊,落殊…… 每一次呼唤这个名字,在端木阳的心里,都仿佛有一把火在烧,一直烧得端木阳的心,都要被重重地焚碎—— 落殊,我并不怪你骗我。可是,你却不应该,欺骗了我这么久…… 在经过之后的,零零碎碎的诸如此类的小事之后,两个同样孤独的少年,最终走到了一起。 乃至于到了最后,那样的生活在别人的夹缝里,可是,却又有着独立自主的少年意识,而且不某示弱的两个人,也慢慢地演变成了朋友。 自此之后,曾经在不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堂堂的三皇子殿下,同样经常性地饿着肚子,曾经还需要那个小小的伴读,从自己的食物里分出一些,又或者是留出一些,才足够吃得饱…… 当然了,在不久的之后,当端木阳再长大了一些的时候。他的终日里,一成不变的处境,终于开始慢慢地改变。 在经过落殊的巧妙的周旋之下,那些个最喜欢欺负端木阳的皇子们,都慢慢地开始转移了目标。而那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三皇子,终于开始了自由的孤独生活。 也并非是孤独的,至少,那个时候,端木阳的身边,已经有了落殊。他们是私底下的朋友,他们是私底下的联盟。有很多时候,落殊开始私底下里帮助端木阳,却打击那些喜欢欺负端木阳的,甚至是偶尔欺负一下落殊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皇子。 在众皇子之中,唯有落殊,是和端木阳平等,甚至是对等的。 终于,在落殊的暗中帮助下,端木阳开始对自己生活,作了主宰。而这具有代表性的一次,则是落殊帮助端木阳狠狠地惩罚了那个嚣张得不可一世的管事嬷嬷的时候。两个少年的心,就挨得更加地近了。 可是,那个嬷嬷,是皇后派来的,对于一个人的报复,只是简单地赶走,又或者是说打她一顿,实在是太便宜她了。于是,两个少年,对于那个嬷嬷,采取的是极端的报复方式——让那个嬷嬷永远地记得他们两个,却要时刻地保持恭敬…… 端木阳的日子,开始如鱼得水。而落殊在这个后宫里,却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在端木灼的,乃至于是禧贵妃的心里,渐渐变成了不可缺少的存在。 落殊的名字,开始响在这个后宫里,渐渐地,更多的人,都知道了这一位宛若天人的落家公子…… 端木阳的日子,终于都变得和其他皇子一般地舒服,自在起来——最起码,在端木阳的心里,他的那时候的日子,就是这个样子的…… 少年时的回忆,总能令人一想起来,就忍不住莞尔一笑。而在此后的漫长的岁月里,端木阳,。亦是如此。 可惜的是,回忆会褪色,人也会变化,而今的端木阳,还有落殊,终于都站在了一个对立的立场,然后,再也没有办法回到从前的生活里去…… 只是,回忆还是在的,由最初的温润光华,渐渐地变得有棱有角,渐渐地,将握着的手心,都扎得生疼,生疼—— 回忆,原来也会变成双刃剑,刺伤你,也刺伤曾经留存在回忆里的某些人…… 端木阳苦笑着,回忆,和着苦涩的酒,慢慢地被吞下肚去,端木阳慢慢地叹了口气—— 少年的时光,仿佛是指间的流水般,讲起来慢,可是,事实上,却是一晃而过。 随着两个人的长大,慢慢地变成了少年一般的存在,什么都变了——端木阳的处境,端木阳的生活,甚至是习性。可是,没有改变的,却是一直地陪在端木阳的身边的,那个和他一样,逐渐长大的少年—— 可以说,在那段少年的日子里。落殊永远的陪着端木灼,而端木阳,也慢慢地变成了特立独行的存在。可是,两个人的友谊,却保存了下来,仿佛是放在床前的一面镜子,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可以看到一片洁白的清晰的颜色,就仿佛永远都没有褪色…… 可是,还是不一样了。 多少年的朋友,到了如今,却变成了陌路闲人一般的存在——不,也并不是陌生的,只是,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的两人,已经慢慢地站在了某一个遥远的彼岸,即便是看到了,他们的双手,却再也没有办法可以握在一起—— 重要的是,并不是心性的改变,并不是友谊的疏远,而是,这一次的变化,源自于落殊的另外一重身份的暴露——端木阳最终知道了落殊的身份。在落殊第三次来找落殇的时候…… 落殇在端木阳处养伤,端木阳和落照深入皇陵之中,半夜归来,却看到了那个曾经温润如玉的少年男子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近乎王者的气息。 端木阳这才知道,原来,落殊,竟然是落家新生的少主,而且,是天命所归…… 当然了,更令端木阳震惊的是,这个落殊,并不姓落,他姓的,是在这片大陆,在这个国度,早就消失了几十年的姓氏“东羊……” 对于东羊这个姓,端木阳并不陌生。事实上,早在少年的时候,他就已经看过这个姓氏,而是在那个时候,他还是受众皇子欺负的,弱小的三皇子殿下。在藏书阁里,他翻阅着大量的书籍,关于前朝的,关于今朝的,无论是哪些,他都如饥似渴地读着,想要得到更多的知道。 而“东羊”这个姓氏,他就是在那个时候,才真正地知道的。 关于东羊氏的记载,就在一本古籍里,因为残破不全,所以,没有人问津,当端木阳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布满灰尘。可是,就是在那本古籍上,记载着的,却是关于前朝的东羊氏的所有的存在的记忆录。 东羊氏,曾经是这个国度的主宰,而他主宰这个国度的时候,也是非常漫长,足足的,有几百年的时间。就是这几百年里,整个大地,都出现出一副极度繁荣的景象,曾经,也有不少的明君,将这个国家,带到了繁华,可是,最终的,这个国家,覆盖在自己一度最信任的端木家的手里。 “古有东羊氏,占据旭国为皇,统一方天地。得一方百姓。然,后骄奢,渐失人心,后为天下荡,终为端木得……” 只是,若不是因为落殇,端木阳还真不知道,原来,他从小到大的朋友,原来,还有着这样的一重身份…… 落殊,东羊殊。这两个姓,究竟代表了什么,别人不知道,端木阳却一定是清楚的…… 可是,落殊,我们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不得不说,这个问题,还真没有人可以回答。 在这个世上,有些事情,是一生下来,就注定了的,而有一些人,则是经过了漫长的后在,逐渐地变成了现在的这些样子。 一夜醉酒,两个曾经的朋友,朝着两个方向,分道扬镳。 有些话,本来是很想问的,可是,即便是问了,也不代表一定会有结果。 而有些话,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问出口的。比如说,落殊的身份,落殊接近端木阳的目的,落殊的心里,可曾经真正地将端木阳作为朋友? 等等,等等…… 诸如此类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究竟要怎样问出来,才算是完美,就如没有人知道,在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决,在所有的答案都得到了之后,你握在手心里的答案,可是自己最后想要的那一个? 不过,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的。最起码,对于端木阳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那是因为,在端木阳的心里,除了友谊,还有别的更重要的。 比如说是家国,比如说是现在,还有以后。 知道了落殊的身份,端木阳便再不可以对于落殊的一切,坐视不理——这么多年来,原来,这许多的变故,有很多,都是和落殊有关的。那么,这一次,端木阳必定会守好自己的家国,不让落殊再生出别的事情出来。 至少,他身为端木家的子孙,绝对不会让威胁到自己家族的人,在这个时候出现…… 可是,端木阳现在的自己,都吉凶难料。 要知道,对于端木阳来说,他的自由,以及他的以后,都还握在那措的手里。 太子端木齐的威信,随着上一次的事情的发展,变得地位日下。可是,他眼下还是太子。 二皇子端木星虽然并不明争。可是,暗里地,也在摩拳擦掌。六皇子端木玉的目标,本来就是自己。当然了,端木玉报复端木阳,是端木阳早已清楚的事情。他相信,这个六皇弟,非常乐意将自己打入地狱,又或者是说,看着自己,被别人打入地狱…… 端木阳微微地叹了口气。 他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然后,跨过那满地的酒盅,越过还趴在桌子上,慢慢地睡着的落殊,在慢慢地朝着前面走去。 天,已经亮了,新的一天,又是新的开始。 新的一天,是一个晴天,久违的太阳,早早地挂在天际,清晨的暮色,渐渐地在空气中轻浮着,将人的视线,慢慢地淡化在这一团的浅淡色泽里。 端木阳慢慢地走着,虽然满身都是酒气,这胃里,除了酒之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是,他还是觉得被寒气包裹的自己,全身除了寒冷,再也没有了别的一丝的感觉—— 冷,冷入骨髓…… 349——禁足令 349——禁足令 没有了那个女子,没有了那个他在心里认为可以全心地依赖和信任的人。端木阳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里,都是一片的冰凉,就仿佛是寒冬的雪一样,没有一丝的温度。 又或者说,温度本身是有的,可惜的是,过季了的温暖,终究会随着当季的风,消逝到比远方更远的远方去。再也没有办法追寻。 端木阳忽然迎着这寒冷的风,冷冷地笑了起来。 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在没有来到之前,都没有人知道,他会是什么样子。 端木术的病,已经病入膏肓,虽然消息被严密地封锁了,可是,端木阳还是从那措那里知道,那个曾经高高在上的帝王,现在,正缠绵于病榻之上,和那些垂垂老矣的老者一样,正在消耗着自己极有限的生命之火—— 端木阳甚至知道,太子和皇后一党,已经开始了下一步,甚至是下下一步的计划,想在端木术死去之后,第一时间,将那个帝位握在手里。可是,端木阳更知道,端木玉,还有端木星,也都没有闲着,他们两人,都正在密谋着,想要怎样夺得对自己最有利的东西—— 当然了,那措和禧贵妃,也是没有闲着的,他们的行动,也在加紧地开始了。想要抢在太子的面前,夺得先机。 而落殊……呵呵,落殊…… 端木阳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要知道,对于落殊,端木阳忽然觉得是那么的陌生,那个谪仙一般的男子,他好象觉得,从来没有认识一般…… 端木阳走在寒气袭人的街头,慢慢地想着,模模糊糊地想着,然后,一步接着一步地,朝着自己的寓所走去—— 今年的寒冬,好冷啊,端木阳可记得,中原的冬天,是没有这么冷的。而这里,他三年未归,在中原的时候,经常会怀念冬天的雪,可是,一回到了这里,才觉得这冷,令他不习惯起来。 看来,习惯还真是一样可怕的东西。他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将你的一切,统统改变—— 可是,恐怕这个寒冬,会被所有的人,都记得的吧。因为,今年的这一年,实在是一年比较特殊的一年。旭国的天,即将会变,这天下的主人,也将会易主。而且,这一段历史,也将会被永远地记载在旭国的[史记]里,准确地告诉后人,在这个和其他冬天并无什么不同的冬天,会有什么样的大事发生。 可是,所有没有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在结局未定的前一刻,也是没有人知道,这结局,究竟是怎样的…… 端木阳去的方向,并不是他的王府,而是大殿。 因为,那措告诉端木阳,今日的朝堂之上,将会有大事发生,而端木阳,又是必须出席不可的。 端木阳当然猜测得出,这所谓的大事,会是什么事情。可是,对于端木阳来说,主动权并不在自己手上的时候,即便是猜得出来所有的结果,他仍旧是没有回天之力。 没有办法掌控的结局,端木阳觉得,是一种悲哀。可是,在那措的掌控之中,他身为一个并无实权的皇子,又能怎么样呢? 又或者说,他端木阳,对于叶赫那拉家族来说,不过是一道桥。这桥一旦过了,那么,就可以拆了。要知道,对于一个强势的家族来说,一个成年的,有主见的皇子,远远不及于一个年幼的,可是有着皇室血脉的孩子容易控制。 所以,现在和叶赫那拉家族结盟的是端木阳,可是,最后登上帝位的,却不一定是他。 可是,端木阳并不是一个束手待毙的人,事实上,在投靠叶赫那拉家族的时候,他早已准备好了所有的后着,他从来都是一个做大事的人,而这天下,到了最后的最后,必将掌握在他的手里…… 太阳从东方升起,将冬晨的浓雾驱散。端木阳慢慢地向前走着,忍受着刀割一般的寒冷,慢慢地握紧了手心。 那措——他必不会如你的意的。 今天,注定不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朝堂之上,多日不见上朝的端木术,竟然例外地出现在朝堂之上。而殿下的大臣们正在热烈地讨论着的,竟然是太子的问题。 本来,在端木术病重的期间,端木齐曾经代他摄政。可是,现在呢?因为上次的事情,端木术怒极之下,将太子禁足,所以,到了现在,帮助端木术摄政的,变成了他曾经一度疏远的三皇子端木阳。 端木术当然知道,他让端木阳来摄政。会有什么后果。可是,当时急怒攻心之下,他下了这样的决定,而今,想要再一次修改,却是万难的了。 眼下,因为太子端木齐的事情,太师和那措一党,已经势成水火,而今,竟然当着端木术的面,吵了起来—— “太子乃是国之正统,太子监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可是,而今是太子赋闲在家,三皇子问政,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嘛……” 首先开口的,是御史台的张贤。他的话,直指端木阳。那意思明显就是端木阳越俎代庖,超出了自己的本分了—— 听了张贤的话,有人冷冷地哼了一声: “太子为什么赋闲在家,想来大家都心知肚明。犯下如此大错的太子,再站在这朝堂之上,张大人,你可是想告诉大家,太子之错,可以不了了之么?” 听了这样的话,端木术的脸,沉了下去。 端木齐之错,错就错在丢失了不应该丢失的东西,而在事后,不应该刻意隐瞒。所以,这才触怒了天颜,变成了而今的下场。 而端木术既令端木阳暂代端木齐之位。显然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要知道,端木星因为母亲出身低下,无法立足于朝堂之上。端木灼殒,皇子之中,唯有端木阳,才可当此重任。 而且,端木阳流放三年归来,在朝中,并无太硬的后台,这才是端木术比较放心的。 端木阳和那措结盟的事情,端木术并不知道。明里,这是和太子作对,可是,暗里,相信端木阳比之其他人更加的明白。那措之于端木阳,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而端木阳,也只是叶赫那拉家族用来和太子,以及皇后抗衡量的棋子而已。棋子,有朝一日也会成为弃子,这些,想来端木阳更加的明白的。 所以,端木术并不会担心端木阳会因为那措,而作出太过激的选择,毕竟,端木阳姓端木,而那措,则姓叶赫那拉…… 端木术相信,他的儿子,还是能分得出轻重缓急的。 金殿之上,所有的人,都展开了热烈的讨论,声色俱厉,义愤填膺。可是,唯有那措兄弟,以及太师几人,却岿然不动,并不对此事做任何的评价。 要知道,帝王,才是一国之主,只要帝王没有说话,那么,下面的人的起哄,也只能达到一般的效果而已。而他们,作为百官之首,一言一行,均受众人瞩目。所以,不在关键时刻,他们是不会作任何的言论的。 而深知帝王心思的两人更加的知道,下面的人起哄,并不要紧,若他们两人,任何人沉不住气,率先开了口,那么,那个人,就成了输家。 所以,任下面的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帝王不停地轻咳,那措和太师却依旧面沉如水。 “好了……” 威严的帝王华衣冠带,高坐在金碧辉煌的王座之上,用威严至极的眼神,望着这些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臣子们,抿紧了唇,却并不说话。 那措抬眼看去,看到端木术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失望和不耐。可是,年迈的帝王,毕竟老了,虽然威严依旧,可是,那样的威武之中,还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衰弱。 “好了,你们大家住口……” 那措的声音,在这个大殿里重重地响起。中气十足,威严十足。乍一听到那措的话,所有的人,都住了口。 “圣驾在此,岂容你等喧嚣?” 那措的声音在斥责了众大臣之后,向前两步,对着帝王跪了下去: “陛下身体染恙,还望早点回宫休息,至于今日之事,依臣看来,还是改日再议吧……” 太师的脸,已经黑了下来。 要知道,现在是三皇子殿下辅政。那措一句改日再议,岂不是任这件事再一次地,不了了之? 反正,现在端木阳掌权,就等于是那措掌权,所以,他那措急什么?要知道,这急的,可是太师啊,眼看着端木术的身体,已经是顶不下去了,若再不将太子的禁足令解除。那么,岂不是到了帝王驾崩之期,太子依旧不能出府?而到了那时,天下,可就真成了他人的了…… 一念及此,太师上前一步: “陛下,您龙体染恙,太子忧心如焚,还望陛下能给太子一个机会,让他在驾前尽孝……” 太师的话,说得十分的委婉。他并不说对于错,只是说太子孝顺,希望端木术能让太子探病。世人谁不知道,这帝王便是金口玉言。他若允许太子探病,那么,就是解除了太子的禁足令。那么,国事,将再一次地回到太子的手里去。到了那时,再加上皇后里应外合,这里,就没有端木阳的什么事了…… 听了太师的话,那措微微地冷笑起来。 太师打的是什么主意,那措岂有不知?可是,怕是太师因为心急,所以看错了时机了吧?要知道,身为帝王,最是讨厌别的人背叛还有隐瞒。而太子两者兼有,这股气,又岂是短时间之内可以消的? 那措本来可以乘机奚落太师一番,令帝王更加的心生恶感。可是,他知道,那样的话,反倒给了太师机会。 太师以父子之情开口,可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若是那措此时搬出国事出来,那么,就是干预了帝王的家事,那么,必定会引起帝王的不悦,说不定,还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这相的蠢事,那措肯定是不会做的。 所以,他静观其变,默然不语。 只要那措不说话,那么,太师就再没有了任何的借口。那么,端木术便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了…… 端木术沉吟着,眸子里的光,在微微地变幻。 本来,帝王病重,太子监国,这是国之常理,可是,眼下的太子,先是欺骗,再是欺瞒,所以,令端木术的心里,顿生不悦。 可是,这不悦归不悦,太子,还是他的儿子,说不心疼,也是假的。端木术虽然生气,可是,却也动了放端木齐出来的念头。 可是,那措不说话,单单太师一人来说,端木术却难以决定。微微地沉吟了一下,端木术将眼神转向了那个一直沉默的端木阳,问道: “叁,你的意思呢?” 罕见地,帝王开始询问自己儿子的意思,那措的唇边,不由地露出一抹锋锐的笑。看来,帝王有意释放太子…… 可是,这是那措绝对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啊…… 看来,这太子,也是时候消失了…… “回父皇的话,儿臣觉得太师说得有理——太子乃是国之根本,眼下父皇染恙,作为儿子之首,更要克尽孝道,来您要榻前问候……” 端木阳上前两步,跪倒在驾前,态度诚恳地说道: “所以,儿臣认为,父皇应允许太子榻前探病……” 端木阳的话才一说完,下面的大臣们,都开始嘘唏有声。看来,还是三皇子殿下明理啊…… 只有太师的眼眸,微微地沉了一下。那措却隐有得色。 要知道,此时的端木阳,表现得越完美,那么,端木术就再也没有机会,放太子出来。倘若端木阳反对,那么,端木术的决定,还真的可以水到渠成。可惜的是,端木阳没有给这个机会。 父亲有病,儿子应该上前探病,可是,一个把父亲气得病情加重的儿子,任谁是父亲,都要举再希望看到他吧? 端木阳的话,无疑是要将端木术引到回忆里去,从而再引起气愤。这样的话,那么,端木齐就再也没有机会踏出府门半步了…… 太子不能出门,那么,对于太师一党来说,又会是怎样的打击呢? 端木术轻轻地吐了口气,望着端木阳,并不说话。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三儿子了。 大殿里,一阵的寂静,几乎所有的人,都看着端木术,想看他会做出怎样的一锤定音的决定出来。 “太子忤逆,禁足之期未满。虽朕病重,不予以解除……其他人有事奏上,无事,退朝……” 端木术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冷漠的意味,在这个大殿之上,重重地响起。在一群山呼万岁之声里,病弱的帝王,在太监的搀扶之下,朝着后宫去了。 太师望着端木术离去的身影,眸子里流露出绝望的光彩出来——昨晚,他买通的御医说首,帝王病重,已然不治,可以说,大限就在这两三日之内。所以,太子的事情,一天没有解决,那么,一天,就还是个隐患啊…… 看到太师失神,那措只是冷哼一声,然后,朝着殿外走去了。那措此时心里的得意,是不言而喻的。帝王病重,不知道哪天就要西去,只要太子的禁足令并没有解除。那么,不论他们做起什么来,都会事半功倍…… 350——改朝换代 350——改朝换代 早朝散了之后,端木术将端木阳叫到了自己的御书房里。 在那个金碧辉煌的御书房里,端木术望着这个流放三年的儿子,认认真真地将他看了一遍,再一遍。 端木阳的五官,极是俊秀,伟岸英俊,磊落不群,在众皇子之中,端木齐象极皇后,端木星和端木灼只有三分象端木术,只有端木阳,倒是将端木术,象了个十足十。 端木术看到,经过了三年的磨砺,这个文弱华贵的少年皇子,早已蜕变成了一个经得起风浪的男子。他的眉角浸润着风霜,锋芒内敛。比之那个满脸骄奢之气的太子来说,这个三皇子,更象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兄长。 而且,端木阳有着太子难以企及的胸襟。这也是为什么端木术会选中端木阳代替太子摄政的最重要的原因。 “你的母妃十五岁进宫,十八岁时难产生下你……” 回想起往事,端木术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如花的少女,进入了宫帏,仿佛还带着属于远方的清新气息,在所有的秀女之中,脱颖而出。和端木阳的母妃在一起的日子,是端木术最开心的日子。 可是,就是有着那样的倔强心性,从来不争宠的女子,却终被人所谋害。在刚刚生下端木阳的那一天,端木术派来的人,只保得住了这个刚刚出生的皇子,却没有保住那个他深爱的女人—— 端木阳在端木术的冷落里长大——要知道,在这后宫之中,再没有比冷落更能保住一个人的命。虽然坎坷,可是,却足以安稳地长大成人。 少年的端木阳,是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角落里,渐渐地长大的,从小,就受尽了欺凌,一直到落殊的到来。最后,端木阳利用落殊的力量,将自己的生活彻底地改变。 不得不说,端木术对这个儿子,是相当的满意的。 三年前,端木阳被皇后还有禧贵妃联手陷害,这个少年的皇子,就跪倒在玉阶之下,对着端木术叩别,那是端木术给予这个儿子的最后的一番历练。 帝王心,最是残酷无情。他们对待儿子磨砺的方式,也是如此如此的另类。 端木术从来不会尝试去帮助自己的儿子,无论他们身陷在何种的境地。在他看来,如果说他们自己,不能从挫折里面翻身,那么,就是给予了整个天下他们,又能如何呢? 一晃三年,再一次过去,而今的端木阳,再一次令端木术刮目相看。 窗外的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棂,洒落在这地上,虽然并没有多少实际的温度。可是,却总能引起人们对美好明天的渴望。 可是,端木术的明天,已经被他用光了,而今的他,只剩下一副驱壳,只剩下即将消逝的灵魂。 望着年轻英武的儿子,端木术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听到自己母妃的前尘往事,端木阳只是俯下身去,不敢作任何的表示。现在的端木阳,就仿佛是紧绷的弦一般,不敢在端木术的面前,流露出哪怕是一分的,不属于此时的表情。努力了这么多年,他生怕自己的一切努力,都会付之东流。 “在众多的妃子之中,你的母妃,是不会争宠,也不屑争宠之人。所以,我常常在想,若是她还在生,看到这样的你,不知道会作如何想……” 端木阳抿紧了唇,并不说话。 端木术将眼神从儿子的身上移开,望着眼前极尽奢华的一切,忽然静静地叹了口气: “三儿,父皇的这一辈子,都在为了家国努力,到了最后,才明白了生不能带来,死不能带去的道理……” 简单的字句,却要用一生去感悟。不知道这对于一生追求权势的端木术来说,是不是一种悲哀? 端木阳依旧垂头,并不说话。 端木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今天叫你来,我只是想和你说一句话——他日,若是你登上了父皇之位,那么,请善待你的兄弟……” 最后的一句话,令到端木阳霍然而惊——原来,他的父皇,什么都明白,什么都明白…… 他抬起头来,却只看到端木术疲惫不堪的眼神,以及轻轻地挥动的手: “回去吧,我只希望,端木家的权势,不要落到别的人身上,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看守我们端木家的江山……” 端木阳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端木术,斩钉截铁地说道: “请父皇放心,儿臣心会记得父皇的这一番话……” 只听“啪”的一声,一枚白色的令牌扔到了端木阳的面前。不同于帝王专用的金黄,那个浮凸清晰的“令”字,在一个瞬间,晃花了端木阳的眼睛—— 那个令牌,是可以调到京城之中所有的暗卫的令牌,他的出现,和圣旨并无什么不同。 那是一股更加可怕的力量,禁军可能会被人控制,后宫可能会被人控制,可是,那些个无孔不入的暗卫,却没有办法被人控制。那是任何一位帝王手里的,最后的力量—— 端木阳惊愕之间,端木术的话,再一次响起: “你的本命佩,还在那措的手里吧……不过,你放心好了,只要你登上帝位,那个本命佩对于你的控制,开始失效——” 原来,本命佩只可以支配皇子,却没有办法支配已经登上帝位的人么?难怪啊,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都没有人看到过那枚属于端木术的本命佩…… 端木家的先祖,用心何其的深…… “去吧……这是父皇最后给你的……你可以成帝,但是,不允许你残害手足,而且,不能奉朕的御诏……” 虽然答允了端木阳可以越过太子,登上大宝,可是,端木术将又一个难题,摆在了端木阳的面前。 不得残害手足,包括前太子,包括一直针对仇视着自己的端木玉——端木术这是在给端木阳埋下隐患——他要自己的儿子知道,无论什么时候,端木阳的身边,都还有几枚如此危险的棋子…… 话到如此端木阳不用再隐瞒什么了。他终于开口: “这些,儿臣都答应——在其他的兄弟,没有危及儿臣的安危的时候,儿臣绝对不会对自己的手足动手……” 是的,不危及端木阳,他就不会对其动手,可是,若是危及了的话呢?他是否会毫不留情呢? 只能说,以后的事情,没有人知道。 从端木术的御书房里离开,端木阳终于都长出了口气。 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了,那么,在除夕之前,是否一切,都会有定论呢? 这旭国的天,真的要变了…… 旭国景帝第三十三年的年尾,景帝端木术崩,三皇子端木阳继位。被称为炎帝。而这一位炎帝,一反其父的作风,登基之后,善待自己的兄弟,包括前太子在内的十几位皇子,都得以保全。虽然,这些个皇子们,都被分封各地。享尽荣耀。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初登帝位的炎帝,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令他们从反对之声如潮,恨之入骨的最始,将他们变成了最后的伙伴。 那措被清,落家被殇。可以说,这个年轻的帝王,在这一场皇位的争夺之中,除了对自己的兄弟手下留情之外,对于其他的外力,则是用尽了最残忍的手段—— 随后,就是一个休养生息的时代。几个当初的皇子,也终被端木阳分封各地。负责守卫着旭国的各处。而令人诡异的是,这几年皇子,被分往各地之后,竟然安分守己,并无一人造反,或者是反对火帝。 炎帝对于整个旭国的治理,也直接地推动了旭国的发展,经济,农业,无论哪个方面,都绝对不输于当时被称为强国之最的凌国。 而关于炎帝的丰功伟绩,流传四海,后人,无不称颂。 历史,可以掩盖一切的是否对错。而对于炎帝,大多数人,都只知道他的伟业,却没有人知道,那一个除夕之前,究竟流下了多少的血,那一场帝位之争,又在多少的阴谋里,曾经左右摇摆。 更没有人知道,初登皇位的端木阳,在面临强敌内患的时候,又是以怎样的酷烈的手段,将自己的兄弟个个收服。 那一日,冰雪遍地,寒气袭人。那措的势力,在端木阳登上皇位之后,开始日益声隆。大有功高盖主之势。而端木阳则不动声色,将一切的事情,都交予那措处理,可是,在暗地里,他却令暗卫,将自己的兄弟,全部都召集到了后花园之中。 在御花园的密室里。端木阳将一柄长剑,“啪”的一声扔到了众兄弟的面前,要他们凭一人之力,战胜了自己,那么,这个旭国的天下,就归于胜者。 端木齐试过了,端木星试过了,就连一心报仇的端木玉。也试过了。最后,一心不服的三兄弟齐齐上前,进攻端木阳。三柄长剑齐齐地劈下,刀光剑影之中,血花四溅。可是,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将端木阳打败。 那个除去了一身帝王冠饰的帝王,就站在兄弟之间,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凌厉的攻势。到了最后,他虽然浑身浴血,可是,仍旧屹立不倒—— 所有的皇子,都受伤倒地。场中,就只有端木阳,强撑着身体不倒的端木阳,那个心智开始消散,将端木术曾经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地传达给了几位皇子—— “绝对不可以将旭国的天下,交到其他人的手里,绝对不可以残害自己的手足……” 听到那样的话,三位皇子都沉默了。 他们纷纷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不得不说,这个新生的帝王,心狠手辣的程度,远远地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大殿之外,那措耀武扬威地举着圣旨,正在清除异己,而这个年轻的帝王,只是听之任之。 不是说不恨的,不是说没有怨怼的,可是,端木阳的这一番话,却令所有的人,都低下了头去。 他们终于安全——虽然,誓言并不足以束缚一个人的思想,可是,对于端木家的人来说,誓言,所代表的,就是一生—— 几个兄弟站在密室之中,面面相觑,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他们几人,走出了密室——走进密室的时候,他们是仇人,可是,再走出密室之后,他们却变成了同盟者,还有,就是真正的兄弟。 同心协力的兄弟,各自动用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来了一个绝地反击。在那一场炎帝初登位的争夺之战里,血,染红了京城,血,染红了大殿,长刀卷刃,血流遍地。 那胜利来得,也是极其的惨烈。端木玉府里的亲卫全部倾巢而出,端木星多年来培植的力量,也全部都动用了起来—— 因为下手太迟,太师,已经遇害,是太子端木齐的舅舅带领所有的太师一党的残余力量,帮助端木阳—— 端木阳的手下,也从遥远的封地赶来,那一场卫国之战,比之建国之初的战争,毫不逊色。 在那一战里,没有兄弟,没有君臣,有的,只是捍卫端木皇朝的端木氏兄弟,还有就是妄图控制端木家族的那措兄弟,当然了,还有想要趁人之危的落氏。 征服端木兄弟的,则是端木阳的残忍的手段。还有他的卓越的军事才能。 端木兄弟多年来自相残杀的手,终于都握到了一起。并在这乱世之中,散发出巨大的威力—— 炎帝三年,天下初平。六皇子端木玉监国,端木阳跋涉几千里,来到凌国,和袁烈达成了几项十分重要的协议。朝堂之上,两国的君主把酒言欢。可是,私下里,烈帝的私人宴会之上,两人独坐对饮,面面相觑的眸子里,都有说不出的苦涩。还有苦楚—— 袁烈,端木阳,都并不是命定的天子,这两个人,都是经历了万难之后,才登上了而今的位置,他们都得到了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可是,同时,他们也失去了,他们一直地想要追求的—— 而今,又三年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可是,他们却依旧没有办法得到那个女子的任何消息。 有时候,他们两人,都宁愿那个女子已经死去了,人死情谊散,没有了方向的牵挂,或者会是一种解脱。 可是,他们知道,那个女子,并未死去,只是,这生和死,和他们两人,都再没有任何的关系,那个女子,无论身在何方,都不会再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早已失去了那个女子,在他们还舍不得放手的时候—— 351——尾声 351——尾声 此后,根据现两国帝君所立下的协议,曾经硝烟不断的边境上,再没有了战争。双方边境上的贸易来往,也正式地开始了。古来因为征战而荒凉的边境之上,又一条新的丝绸之路,正式被开辟。荒凉的西北之地,也开始热闹繁华起来。 新的暗门杀手,在江湖上毫无声息地崛起。 据说,那个帮派极其神秘,专接些刺杀、还有刺探之类的行径。开派不足三年,早已人尽皆知。可是,那个暗门之中,却有着极其严苛的规定,并非人人可杀,并非所有的消息,都可以刺探。而据说,这些个帮众,平日里都混迹在生意场上,甚至是遍布各地,平日里,负责传递消息,并且自给自足。 而那个帮派的头领,也是极少人见过他真正的面目。长年来,那人行走江湖,只是一袭青衫,一柄长剑,神龙见首不见尾。 曾经听人说,有人在旭国的繁华京城里见过他,一袭青衣,表情落寞,曾经有人在极北之地的冰山上见过他,面对冰峰,神情缅怀。 曾经有人在广阔的大草原上见过他,去拜访一家普通的牧民,醉倒在帐蓬之中,甚至失声痛哭。 曾经有人在邺城的陶家见过他,看着他默默地走遍陶家的第一个角落,虽然爱到了陶家新家主的热情款待,可是,他却仍旧没有一丝的笑颜。 后来,又听说,也曾经有人在终南山上见过他,郁郁葱葱的山顶之上,他在一座普通的庵前长久地驻足,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黯然而去。 可是,那个人,仿佛不喜说话一般,即便是最近他身的人,除了命令之外,也极少听到过多余的字眼,再加上他的种种奇怪行径,人人对他猜测不已经。 甚至,有人称他为江湖上的神话。 只可惜的是,这个神话,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因为随着这个神话的崛起,又一个神话,在江湖上开始声名鹤起。 最新在江湖上扬名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男子。不过又三年的时间,曾经创造了一个不世的财富神话。 据说,这个新的神话对于生意一道,可以说是上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个年轻男子,但凡涉足,无不盆满钵满,但凡涉足,无不累积惊人的财富,是以,才不过三年的时间,这个年轻男子的名字,已经是世人皆知。 这个人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湖神话颇有不同,而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个年轻的男子姓唐名沽。出自一个偏北的边远地方,举家世代经商,直到到了这一辈,才出了这个俊杰—— 听到这个奇才的消息,年轻的凌国帝王亲自前往拜访。可是,一见之下,却黯然离去。旭国的帝王,更是跋涉几千里,来到凌国,想要求见这个不平凡的年轻男子。可是,一见之下,同样是怅然若失。 能缔造神话的人,本身必定就是一个神话。可是,这个神话的缔造者,并不是他们想要看到的那个人。 年轻的江湖神话,夤夜前来,只是临窗说了几句话之后,就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不得不说,这个神话,同样也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仿佛是黎明前的晨露,在他们不经意的时候,不是消失在指尖,就是消失在远天里,任他们用尽办法,也没有办法得到丝毫的踪迹。 旭国和凌国边境的一个山谷里。 正是阳春三月的季节,花开遍地,花开遍野。 这里,靠着山东边的几栋房子里,忽然付出开心的笑声。 “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来试探我的,可是,不一样没有试得出来么?唐沽,这一次,都是你的功劳啊……” 一个得意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来,那笑声的主人一边笑,一边还在得意自己的计谋得逞—— “还好意思说,还好有唐沽,要不,袁烈和端木阳一来,就会把你识破了——” 那是一个不甘心的声音,虽然并不甘心,可是,却还带着说不出的宠溺,甚至是叹息。 是的,这普天之下,她想做什么,有谁能够阻挡得到的?又有谁,能够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切……”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是在那个男子的声音之后想起的,带着某此理直气壮的嚣张味道: “挣钱吃饭,天经地义,就算是他们两人来了,又能拿我们怎么呢?” “唉……你就是要强——可是,你想过没有?既然他们已经见过唐沽了,那么,接下去,一定会注意唐沽的,你以为,这天底下,就只有你聪明,就只有你,才会想到别人心里去……” 一声轻浅的叹息,从另一个人的口里发出,带着洞若观火的无奈: “那么,你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他们会发现你……” “……” 那个清亮的女声,难得地沉默了一下,过了半晌才说道: “我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这日子也太闲了,也太穷了……你知道的,我闲不下来,穷日子,我过不了……” 是啊,只吃野菜的日子,捉襟见肘,并不是她能过的。而且啊,这日子这么闲,这一生又这么长,你要她怎么过嘛? “唉……” 又是一声轻叹,这一次,那个女子声音,终于不耐烦了: “好了,好了,你就别叹了,大不了,我们再回去极北之地的那个山谷里去,每天吃桃子过日子好了吧……” 一边说,一边犹自不甘心地说道: “那,你得也得问问你儿子同意不同意……” “当然不同意……” 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不出的憨,甚至是理直气壮: “爹爹,因为我娘昨晚和我私底下里说了,我是敢答应和你回去那个山谷,娘就不要你了,她还说了,没有你不要紧,她会帮我找一把的爹爹……” “你……” “你……” 两个大人同时叫了起来,只不过,指的方向不同而已,男的,指的是女的,指尖颤抖,说不出话来,而那个女声,指的则是面前那个粉妆玉琢的小人儿。 而那个“无意之中”泄露了秘密的小人儿,此时早躲进了屋角里,掩住口,偷偷地笑—— 他就知道,在这个世上,若还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的古灵精怪的娘的话,那就是他的爹—— “你竟对孩子说出这样的话来……我看你是存心不要我了……你走,走……” “咳咳……” 女子咳嗽了两声,无可奈何地摊手,说道: “唉,我又不是真的这样想的,我只是吓吓那小子,让他做我的同盟者而已……” 只可惜啊,遇人不淑,才一开口,就把自己卖了…… 从宽敞的窗口望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子耷拉着头,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不敢去看那个被她气得指尖都在发抖的年轻男子的脸。 “你……” “安安,你跑哪里去了……快给我出来……” 女子一看男子的被气得发青的脸,心道“不妙”。要是等这把火发完,她的耳朵,又要起茧了…… 于是,连忙一侧头,躲过男子伸到额头的手机,朝着门外跑了出去。她一边跑,还一边夸张地叫: “哎呀,安安不见了,快来找啊……” 那声音,刚刚还在门外,可是,才不过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消失在院子的那一头了—— 三十六计,躲为上。我是理亏,我是说不过你,可是,我惹不起,还不会躲么? 看着女子又故伎重演,男子的手,终于颓然放了下来。 多少年了,这个女子本性不变,喜欢热闹,喜欢银子。他就不应该在一心软之下,把发现出谷这条路告诉她,到了现在,她竟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了啦,老爹,娘真的只是说说而已的啊,你也知道的,你要是不让她说,她说不定真的不见人了呢……” 小小的人儿,正在偷偷地笑。说实话,这娘啊,从来都是只说不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娘,是真的舍不得自己的爹的。不过,小人儿倒真是期望着,他娘是不是真有本事帮他找一把的爹……呃,一把的叔叔回来——要知道,在这天底下,比他爹漂亮的人儿,可真不多见了啊…… 说不得,他娘还真认识比他爹更漂亮的…… “安安啊……” 男子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儿子那张酷似自己的脸,叹息: “我当然知道,你娘是说笑的,可是,就算是说笑,我还是一样受不了……安安,你说说,太在乎一个人,是好,还是不好呢?是不是就因为我太在乎了,所以,她才老想着逃开,去过一些更有趣的生活呢?” “那么,是不是我,太自私了一点了?” 安安抬头,望着自己的爹爹那张美得超出六道轮回的脸,一时之间,有些目眩神移—— 他虽然听不明白爹爹的话,可是,心里却想着,这么漂亮的爹爹,为什么会如此在乎一个并不算是太漂亮的娘呢……呃,娘在安安的心里,当然是最好的,可问题是,娘真有没有爹爹好看呢…… 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照在两个美得不成样子的父子身上。一大一小的两人,就这样对望着,仿佛只要一个转眼,就是沧海桑田—— 时光飞逝,从沧海到桑田,也不过是一个转眼的间隙吧…… 那么,以前所有的恩怨情仇呢?是不是,都随着这过耳的风,转眼消逝了呢? 只能说,人生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没有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人知道。 [完] 本书下载于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如需更多好书,请访问:http://www.zaxsw.org/